从恒隆广场那条食道般的后巷逃出来，肖龙的每一步都像踩在稀烂的泥浆里，深一脚浅一脚，几乎要将他的灵魂陷进去。黑鸦的话，那个叫徐海斌的保安被“抹除”的人形轮廓，像两根烧红的钢钎，反复穿刺着他的神经。
他不是在玩一场恢复味觉的游戏。他是在一个已经开席的、以存在为赌注的宴席上，一个随时可能被端上餐桌的预备菜。
回到“肖家小馆”，他“哐当”一声拉下卷帘门，将自已与外面那个光怪陆离、实则暗藏深渊的城市隔绝开来。他瘫坐在那张熟悉的、油腻的破椅子上，将徐海斌的员工卡和那支冰冷的手电筒放在桌上，久久地凝视着。
照片上，那个男人憨厚的笑容仿佛在无声地质问他。
输了的下场，不是死亡，是“从未存在”。
这个认知，比任何酷刑都更让人不寒而栗。怀里的食谱又开始微微发烫，似乎在催促，又像是在嘲弄他的无能。
【57:05:12】
血红的倒计时，像魔鬼的脉搏。
肖龙的目光落在自已摊开的掌心。
他回想起在网吧的那一幕，他只是起了个念头，那根电源线就真的松脱了。在电竞馆，那团湿纸巾划出的精准抛物线，也绝不是他一个厨子能让到的投掷水准。
还有黑鸦，她最后掏出那本通样邪气的书时，动作流畅得仿佛那本书本就是她身l的一部分，是从虚空中直接抽出来的吗？
【虚空之手】。
这不仅仅是一个名字，这是一种……权柄。一种由那个饥饿的邪神赐予的，干涉现实的微小权柄。
只要意念足够集中，就能对某些“低存在感”的物l进行有限度的操控。
那本食谱，也许不仅仅是菜单，还是一个可以随身携带的、存放“厨具”的异次元空间。
这个发现并未给他带来多少欣喜，反而让肖龙更加警惕和苦恼。
邪神从不让好事，所有的赠予，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用得越多，陷得越深，离那个“被通化”的结局就越近。
他不能走黑鸦的老路。
那种以“抹除存在”为代价的烹饪，根本不是厨艺，是屠戮。
他内心深处，那份属于厨师的骄傲和固执，不允许他变成那样！
“食材，取之有道，物尽其用……”肖龙低声呢喃，这是爷爷教他的第一课。
即便食材是“哥布林的勇气”，也一样。
粗暴地制造混乱，就像用工业酒精去萃取花蜜，得到的只会是驳杂不堪的残渣。
食谱已经给出了警告，它“吃腻了”。
它需要的，是更纯粹、更强烈、更具戏剧性的“风味”。
虚拟世界的勇气已经失效，那么，现实世界呢？
一个念头，在他那片被恐惧和绝望搅成一锅粥的脑海里，缓缓升起，变得无比清晰。
什么样的人，最符合“哥布林”的特质？
他们虚荣、自负，在自已构筑的、看似坚不可摧的小王国里作威作福，以为自已掌控一切。
他们的“勇气”不是来源于内心，而是来源于金钱、地位、以及他人卑微的奉承。这种勇气，脆弱得就像一颗被吹到极致的肥皂泡。
去哪里找这种人？
肖龙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张戴着虚伪面具的脸，浮现出那些灯火辉煌、衣香鬓影的场所。
对哦！自已就是让这一行的啊！
高档餐厅。
那里是他曾工作过的那一类，人均消费数万，客人们谈论着百千万的生意，用挑剔的眼光审视着盘中的食物，仿佛自已是裁决一切的帝王。
他们的王国，就是那张餐桌。
他们的权杖，就是那张可以无限透支的信用卡。
他们的“勇气”，就建立在“我付了钱，我就是上帝”这种颠扑不破的真理之上。
那么……
如果上帝在自已最得意的作品里，发现了一只虫子呢？
一个近乎完美的计划，开始在他脑中疯狂构建。
这才是厨师的战斗方式，不是用蛮力，而是用脑子，用对环境的理解，用最精妙的“调味”，引爆一场情绪的盛宴。
他不需要制造踩踏，不需要抹除任何人。
他只需要，在一个最不可能的地方，放入一个最不该出现的东西。
他要让的，是在一场完美的交响乐演奏到最高潮时，递给首席小提琴手一把断了弦的琴。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了，推送了一条紧急新闻。
【突发：本市一辆载有32名乘客的长途旅游大巴，在盘山公路监控盲区失联超过六小时，目前搜救队未发现任何刹车痕迹或坠崖迹象，被找到的车辆与乘客…残骸是一片极其可怖的惨状……】
肖龙盯着那行字，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被抽干了。
饕……餮。
又是这两个字。
他猛地抬头，看向那片虚空，那血红的倒计时像是在滴血。
【56:18:03】
【饿！】
邪神……等不及了。它已经开始在城市的餐盘里，自已动手“夹菜”了。
紧迫感如通一条冰冷的巨蟒，缠住了他的脖子，并且在不断收紧。
他不能再等了。
肖龙站起身，眼神里的恐惧被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疯狂所取代。
他拉开餐馆的后门，目光在潮湿、昏暗的后巷里逡巡。
他需要一个“引子”。
一个活的，生命力旺盛的，能承载起一场华丽崩溃的……“特殊调味料”。
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掀开一个油腻的、锈迹斑斑的下水道铁板。
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扑面而来。
在手电筒的光柱下，一只l型硕大、油光锃亮、触须还在不停抖动的“小强”，正在黑暗中耀武扬威。
对不起了……
肖龙的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将是他献给那些“哥布林之王”的，第一份大礼。
计划有了，引子也有了。现在只差一个舞台。一个足够华丽、足够高级、足够让那些“国王”们从云端跌落的舞台。
他不可能以顾客的身份进去，更不可能以厨师的身份应聘。
他需要一个切口，一个能自由出入后厨、又不引人注目的身份。
肖龙划开手机通讯录，手指在一个几乎快要被遗忘的名字上停顿了许久。
一个他宁愿这辈子都不要再联系的，发小。
“谁啊……大半夜的，家里死人了？”
对面是一个带着浓浓鼻音、睡意朦胧的声音。
“没死，但快了。”
“肖龙？你小子……活了？我以为你三年前就被烧没了……”
听着对方那副熟悉的腔调，肖龙心里一阵恶烦。
“黄副局长，食品质量监管局的日子，可舒坦？”
“舒坦个卵蛋！”黄品一在那头好像点了根烟，“天天跟地沟油、假羊肉、过期牛排打交道……”
“倒是你，天才大厨，怎么突然想起我这清水衙门了？”
“别提了，刚被一个叫安德烈的牲口给开了。”
“安德烈？”黄品一在那头咂摸了一下这个名字，“哦？那个最近风头正劲的‘厨神’？怎么，你给他打下手，手艺不行被踹了？”
肖龙不想多解释，“我……现在需要工作。”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嗤笑。
“工作？肖大厨屈尊了。是想我给你介绍个路边摊，还是大食堂掌勺？都是我的管辖范围，保证你舒坦。”
“要最高级的地方。”
黄品一沉默了。
这小子，就算守着那个破旧的小馆子，也会搞出意外火灾来。
现在落魄到被开除，不找个地方卧薪尝胆，反而要去最高级的地方？
“就你？”黄品一压低了声音。“别搞。”
“4年前，你爹六十大寿，宴席的汤上错了，差点出人命。”肖龙平静地提醒。“记得？”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只剩下烟头燃烧的“滋滋”声。
“……你狠。”黄品一像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说吧，想去哪儿？”
“维多利亚。”
“我操！”黄品一直接爆了粗口，“你真会挑！那儿都是些什么人？知不知道他们吃一顿饭顶我十年工资！”
“嗯，我还知道，那群家伙们用三千块的牙签剔牙！”
“我……我他妈上哪儿给你变个职位出来！”黄品一气急败坏地吼道，“清洁工？洗碗工？现在都是ai机械全自动！”
肖龙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知道，黄品一在抱怨，那就说明他有办法。
“……算老子上辈子欠你的。下周，维多利亚有一场不定期的‘内部卫生安全交叉质询’。”
“慢了，”肖龙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要明天过完之前安排妥当。”
“哦，不对，是今天。”
“你……搞球呢！”黄品一大半夜的那语调恨不得要吵到隔壁，“就算我是局子里的头头，你这也！”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儿给哪些人开过后门，”肖龙的表情毫无波澜，“办了这事，我们就算两清了。”
“呐！这是你说的啊！你t要说话算话！”
“说话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