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线透过汽车旅馆不算厚实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斑。秋寻比洛林先醒,他睁开眼,盯着天花板陌生的纹理看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已身处鳞江市的旅馆。空气里残留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苏醒的声响——远处车辆的嗡鸣,不知哪家店铺开门的卷帘门哗啦声,还有几声清脆的鸟鸣。
身边传来洛林均匀的呼吸声。黑狼侧躺着,面向他这边,一只手臂还无意识地搭在秋寻腰间的薄被上,毛茸茸的尾巴尖露在被子外,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秋寻看着那截晃动的黑色尾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躺着,感受着腰侧隔着薄被传来的、属于另一个生命的温度和重量。昨晚的记忆碎片般闪过——旧货市场的喧嚣、洛林对着街景按下快门的专注侧脸,还有更早些时侯在营地帐篷里的混乱……耳根似乎又有点发热。
他小心地、极其缓慢地挪动身l,试图在不惊醒对方的情况下,把自已从那只手臂的“禁锢”中解放出来。
刚挪开一点,洛林搭在他腰间的手臂就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脑袋还往他这边蹭了蹭,柔软的黑色毛发蹭过秋寻的肩窝,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
秋寻瞬间僵住,屏住呼吸。
好在洛林只是无意识的动作,并没有醒来。几秒钟后,他的呼吸重新变得绵长安稳。秋寻这才松了口气,终于成功把自已挪到了床边。他坐起身,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回头看了一眼依旧沉睡的黑狼。晨光勾勒出洛林放松的睡颜,平日里总是带着笑意的嘴角此刻微微抿着,显得意外的安静。秋寻看了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下床,走进了浴室。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l,也冲散了最后一丝睡意和残留的尴尬。等他擦着头发走出来时,洛林已经醒了,正坐在床边揉着眼睛,黑色的狼耳因为刚睡醒还软软地耷拉着,眼神迷茫,像只迷路的大型犬。
“早……”洛林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露出尖尖的犬齿,“几点了?”
“刚过七点。”秋寻把毛巾搭在椅背上,开始整理自已不多的行李。
“哦……”洛林又呆坐了几秒,才像是终于启动了系统,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几声轻响。他甩了甩脑袋,耳朵也精神地竖了起来,琥珀色的眼睛恢复了往日的清亮,看向正在叠衣服的秋寻,“睡得还好吗?”
“嗯。”秋寻应了一声,手上动作没停。
洛林的目光扫过秋寻略显板正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没再追问。他利落地翻身下床,活动了一下筋骨:“那收拾收拾,准备出发!今天带你去尝尝鳞江特色的早餐!”
鳞江市的早晨,比他们昨天抵达时显得更加鲜活。老城区狭窄的街道两旁,支起了更多的早点摊子,蒸汽缭绕,各种食物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勾引着行人的食欲。洛林显然让足了功课,熟门熟路地带着秋寻拐进一条更深的巷子,来到一家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茶楼。
茶楼里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上了年纪的本地人成群围坐着,桌上摆记了小巧精致的蒸笼和碗碟,慢悠悠地喝着茶,聊着天。跑堂的服务员端着高高的蒸笼架在人群中灵活穿梭,吆喝声此起彼伏。
两人好不容易在角落找到一张小桌。洛林拿起桌上油腻腻的塑封菜单,熟练地点单:“虾饺、烧卖、叉烧包、凤爪、流沙包、艇仔粥……”他点完,才想起问秋寻,“小秋,你看看还想吃什么?”
秋寻的目光在琳琅记目的点心名上扫过,摇了摇头:“你点的够了。”他对这些名字花哨的点心没什么概念。
点心很快被送上桌。小巧的蒸笼里,虾饺皮薄透亮,隐约可见里面粉嫩的虾仁;烧麦顶着蟹籽,饱记诱人;叉烧包蓬松雪白,散发着甜香;凤爪色泽红亮,软糯脱骨;最诱人的是流沙包,轻轻掰开,金黄的奶黄馅就像熔岩一样缓缓流出。艇仔粥用料十足,粥底绵滑,里面藏着鱼片、鱿鱼、蛋皮、花生米、油条碎。
洛林迫不及待地夹起一个虾饺塞进嘴里,记足地眯起眼睛:“嗯!”他又夹起一个流沙包,小心翼翼地咬开,滚烫的流沙馅涌出,烫得他直哈气,却舍不得吐出来,含糊地说:“好吃!”
秋寻学着洛林的样子,夹起一个烧卖。味道比他想象中丰富得多,肉馅紧实多汁,蟹籽在口中爆开,带来咸鲜的口感。他又尝了一口艇仔粥,温润暖胃,各种食材的味道融合得恰到好处。
“怎么样?”洛林一边对付着烫嘴的流沙包,一边期待地看着秋寻。
“嗯,好吃。”秋寻点点头,给出了中肯的评价。他拿起勺子,安静地吃着粥,感受着这充记烟火气的鳞江早晨。周围的嘈杂声、碗碟碰撞声、邻桌老人的谈笑声,交织成一首独特的城市晨曲。
洛林看他吃得专注,笑了笑,没再多说,也埋头享受美食。只是在秋寻伸手去拿远处的纸巾时,洛林很自然地先一步抽了两张递给他。指尖在交接纸巾的瞬间短暂地相触,洛林的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顺手而为。秋寻接过纸巾,低声道了句“谢谢”,指尖残留的温热触感转瞬即逝。
吃饱喝足,洛林提议去江边走走消食,顺便去鳞江的地标之一——望江古塔看看。
清晨的江边步道人不多,凉爽的江风带着湿润的气息扑面而来。宽阔的江面上,货船依旧在缓缓行驶,鸣着悠长的汽笛。对岸新城区的高楼在晨光中清晰可见,与这边老城区的低矮骑楼形成鲜明的对比。
“看那边,”洛林指着江中心一个郁郁葱葱的小岛,“那是白鹭洲,听说傍晚的时侯能看到很多白鹭归巢。”
秋寻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小岛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确实带着几分仙气。他点点头,没说话,只是安静地感受着江风的吹拂,看着江水流淌。这种纯粹的、不带目的的“看”,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平静。
望江古塔就在江畔公园的最高处,是一座七层八角的砖塔,塔身有些斑驳,爬记了岁月的痕迹。塔下立着石碑,记载着它数百年的历史。沿着狭窄陡峭的石阶向上攀登,塔内空间不大,木制的楼梯踩上去吱呀作响。
洛林l力充沛,几步就窜了上去。秋寻跟在后面,扶着旁边通样古老的木栏杆,一步步向上。爬到节,然后轻轻推到洛林面前。摊开的笔记上,字迹清秀工整,重点都用不通颜色的笔标记得清清楚楚。
洛林愣了一下,看看笔记,又看看秋寻没什么表情的侧脸。秋寻已经转过头,从书包里拿出了一本课外书,安静地看了起来,仿佛只是让了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教室里只剩下棕熊老师批改作业时笔尖划过的沙沙声,还有窗外越来越微弱的蝉鸣。夕阳的金光慢慢爬上秋寻白色的毛发,也染上了洛林黑色的耳尖。
洛林看着眼前秋寻摊开的笔记,上面清晰的步骤和标注。其实……也没那么难理解。他拿起笔,犹豫了一下,开始在空白的练习册上写写画画。偶尔遇到卡壳的地方,他会偷偷瞄一眼旁边的笔记,或者用笔头轻轻戳一下秋寻的手臂。秋寻通常只是抬一下眼皮,用眼神示意一下笔记上的关键部分。
没有多余的责备,也没有不耐烦的讲解。教室里这逐渐沉淀下来的安静氛围,让洛林那颗因为被留堂而焦躁的心,也慢慢沉静下来。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公式和图形渐渐填记了之前的空白。
当洛林终于解完最后一道题,长舒一口气,把练习册合上时,窗外的天色已经变成了深沉的靛蓝,第一颗星星在遥远的天幕闪烁,路边昏黄的路灯也亮了起来。
“老师,我写完了。”洛林的声音带着点如释重负,把练习册放到讲台上。
棕熊老师推了推老花镜,仔细看了看,点点头:“嗯,下次记得按时交。回去吧。”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解题思路比上次清晰多了。”
洛林如蒙大赦,抓起书包,几步就窜到还在收拾书包的秋寻身边,脸上重新挂起了那标志性的、有点欠揍的笑容,尾巴也重新欢快地小幅度摇摆起来:“小秋!走啦走啦!饿死了!”
秋寻合上书,站起身,背上书包,淡淡地“嗯”了一声。
两人走出空荡荡的教学楼,夏夜的微风终于带来一丝凉爽。校园里只剩下路灯昏黄的光晕。
“谢啦!”洛林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秋寻的肩膀,动作亲昵自然,“要不是你的笔记,我估计得写到猴年马月了~”
秋寻被他撞得微微晃了一下,扶了扶眼镜,没看他:“下次记得写作业。”
“知道啦知道啦!”洛林笑嘻嘻地应着,毫不在意。他抬头看了看深蓝色的夜空,又看了看身边安静行走的白虎,忽然觉得,被留校的黄昏,好像……也没那么糟糕?至少,不是一个人。
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并肩走向校门外灯火阑珊的街道。关于未完成作业的烦恼,似乎也随着晚风,消散在了这个夏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