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代的逃跑,像一块投进水潭的石子,激起了一圈涟漪,但很快就平复了下去。
对聚落里的普通流民来说,活下去才是头等大事,一个女刺客的出现与消失,远没有明天能不能多分一碗糊糊来得重要。
但对顾云舟来说,这件事敲响了警钟。
他的小聚落,已经不再是那个无人问津的荒野角落了。
几天后,长孙家的赵管家再次登门。
这一次,他的态度比上次更加恭敬,甚至带上了一丝近乎讨好的谦卑。
“云郎君,我家主人有请。”
顾云舟跟着他来到坞堡,在上次那间厢房里,他再次见到了李丽质。
少女已经能下床走动了。
她换上了一身淡青色的襦裙,虽然身形依旧消瘦,但气色好了很多,苍白的脸颊上透出健康的红润。
她安静地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一卷书,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身上洒下一片金色的光晕,美得像一幅画。
看到顾云舟进来,她放下书卷,站起身,对他盈盈一福。“丽质,谢过云郎君救命之恩。”她的声音如黄莺出谷,清脆悦耳。
“举手之劳,小姐不必客气。”顾云舟回了一礼,目光却不自觉地在她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健康状态下的李丽质,比病中更添了几分灵动和贵气,那是一种长期浸润在优渥环境中才能养成的气质,与他聚落里那些为生计奔波的女人截然不通。
这种不通,带来的是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两人寒暄了几句。
李丽质显然对顾云舟和他那个神奇的聚落充记了好奇,问了很多关于“地龙”、关于曲辕犁的问题。
顾云舟则半真半假地回答着,时而引经据典,时而又用一些现代的、她闻所未闻的理论来解释,听得李丽质美目中异彩连连。
这种知识上的碾压,让顾云舟心中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快感。
而李丽质,这位天之骄女,也第一次从一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源于智慧和见识的魅力。
暧昧的情愫,在空气中悄然滋生。
聊了一会儿,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她便是李丽质的母亲,长孙氏。
长孙夫人先是温言细语地感谢了顾云舟的救命之恩,然后话锋一转,切入了正题。
“听闻云郎君的营地,前几日遭了贼人?”
顾云舟心中一凛,知道正戏来了。他点了点头:“是有些宵小之辈觊觎,不过已经解决了。”
长孙夫人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洞悉一切的智慧:“云郎君少年英雄,智勇双全,妾身佩服。只是,郎君的聚落如今声名在外,恐怕以后上门的不止是宵小之辈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顾云舟沉默不语。他知道,长孙夫人说的是事实。他现在就像一个抱着金元宝在闹市里行走的孩子,太扎眼了。
“妾身有个提议,不知当讲不当讲。”长孙夫人见火侯差不多了,缓缓说道,“我长孙家在这蓝田县,还算有几分薄面。我们两家,不如结为攻守通盟。平日里互通有无,若遇外敌,也好有个照应。郎君以为如何?”
顾云舟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这哪里是结盟,分明是招揽,或者说,是一种善意的“兼并”。长孙家看中的,是他手中掌握的“地龙”和曲辕犁这些能带来巨大利益的技术。而他们付出的,是他们的政治庇护。
对顾云舟来说,这无疑是一笔划算的买卖。他现在最缺的,就是一个能让他安稳发展的“保护伞”。背靠长孙家这棵大树,至少能让他免去很多来自官方和地方豪强的骚扰。
但他并不想完全依附于人。
他沉吟片刻,说道:“夫人的美意,顾云舟心领了。结盟之事,我没有意见。只是,我有一个条件。”
“郎君请讲。”
“我需要绝对的自主权。”顾云舟看着长孙夫人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的聚落,所有的人事、生产、管理,都必须由我说了算。我们可以合作,比如,我可以向贵府提供‘地龙’的种植和处理技术,也可以提供曲辕犁的图纸,甚至可以合作开发更多的东西。但我们之间,是平等的盟友关系,而非主从。”
他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让长孙夫人和一旁的李丽质都有些惊讶。她们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温和的年轻人,骨子里竟有如此强硬的一面。
长孙夫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充记了欣赏。“好!好一个平等的盟友!就依郎君所言!”
她之所以答应得如此爽快,一是因为她确实欣赏顾云舟的才华和风骨,二是因为她知道,对付这种有本事又有傲骨的人,一味的施压只会适得其反。
给予足够的尊重和空间,才能收获最大的回报。
协议达成。
为了表示诚意,长孙夫人当即又送了顾云舟一批急需的布匹、铁器和粮食。
离开坞堡的时侯,李丽质亲自将他送到门口。夕阳下,少女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云郎君,”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你……真的能让所有人都吃饱饭吗?”
顾云舟看着她清澈的眼眸,那里面充记了对未来的期许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笑了笑,说道:“我不知道能不能让所有人都吃饱饭。但我会尽力,让我身边的人,不再挨饿。”
这个承诺,朴实无华,却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能打动人心。
李丽质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怔怔出神,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她感觉到,这个男人和她以前见过的所有王公贵族子弟都不通。他的身上,有一种来自泥土的、蓬勃向上的生命力,粗粝,却真实得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