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老旧的窗棂，在苏晚的书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趴在一堆图纸上睡着了，脸颊边还压着那张被凌曜让了红色标记的反光板细节图。铅笔从指间滑落，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惊醒了浅眠的她。
苏晚猛地抬起头，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第一时间就去看那张设计图。
红色的问号像一只挑衅的眼睛，在晨光下格外刺眼。
她盯着那个反光板与墙面衔接的位置，眉头紧紧皱起。
这个衔接结构，她前前后后算了不下二十遍。采用的是隐藏式卡扣设计，既保证了反光板的稳固性，又能在后期维护时快速拆卸，比传统的螺栓固定节省至少30的工时。
这是她引以为傲的巧思，怎么会被凌曜标记为“漏洞”？
难道是……她遗漏了什么？
苏晚的心跳开始加速。她太清楚凌曜的性格了，那个男人看似冷漠，却有着近乎偏执的细致，他绝不会无的放矢。
她立刻起身，洗漱完毕后抓起帆布包就冲出了家门，连早饭都顾不上吃。
赶到工作室时，王姐已经到了，正在整理刚到的纱帘样品。看到苏晚气喘吁吁的样子，惊讶地问：“晚晚，你怎么了？脸都白了。”
“王姐，我问你，”苏晚把设计图摊在桌上，指着那个红色问号的位置，“这个卡扣结构，你觉得有没有问题？”
王姐凑近看了看，摇摇头：“没问题啊，我们之前让过测试，承重和拆卸都很方便，比用螺栓好看多了。怎么了？”
“凌曜在上面画了问号。”苏晚的声音有些干涩。
“那个姓凌的？”王姐撇了撇嘴，“他懂什么？估计又是鸡蛋里挑骨头，嫌不够贵气吧！”
苏晚没有说话。她知道，凌曜不是那种只看表面奢华的人。他在项目工地上能一眼看出钢筋型号的细微差别，在会议室里能精准指出月相变化对光影角度的影响，他的质疑，一定有更深层的原因。
“我再算算。”苏晚打开电脑，调出三维建模软件，开始重新模拟反光板的安装和使用场景。
屏幕上的模型一点点构建起来，卡扣的受力点、墙面的承重分布、甚至包括长期使用后可能出现的磨损……苏晚一遍遍调整参数，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还是没发现问题。
上午十点，秦峰的电话准时打了过来。
“苏小姐，凌总让您现在把修改后的方案送过来。”
“秦特助，”苏晚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已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方案还有一个细节需要确认，能不能……下午再送过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秦峰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声音：“苏小姐，凌总今天上午的行程很记，专门留出了半小时给你。”
苏晚知道，自已没有退路了。
她把所有图纸和样品装进箱子，对王姐说：“我去趟凌氏，如果中午没回来，帮我把下午的材料检测报告发出去。”
“晚晚……”王姐看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说了句“加油”。
凌氏集团的电梯依旧平稳而迅速，却让苏晚觉得像在坐过山车。她的手心全是汗，紧紧攥着箱子的把手，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那个红色的问号。
凌曜的办公室在顶层，占据了整层楼的一半。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申城天际线，室内的装修却是极简的黑白灰，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在墙角放着一盆长势极好的龙血树，为这冰冷的空间增添了一丝生机。
凌曜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正在批阅文件。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落在苏晚身上，没有多余的寒暄，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方案。”
苏晚把箱子放在桌上，拿出修改后的方案册递过去，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凌曜没有立刻翻开，而是看着她，淡淡地问：“昨晚睡得好吗？”
苏晚愣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她昨晚几乎没睡，眼里的红血丝根本藏不住。
“还好。”她低声回答。
凌曜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低下头，开始翻看方案册，手指划过纸页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
苏晚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她能听到自已“咚咚”的心跳声，甚至盖过了窗外的车流声。
他翻得很快，显然不是在逐字阅读，更像是在寻找什么。当翻到反光板细节图那一页时，他的动作顿住了。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红色问号上，停留了足足有半分钟。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苏晚，眼神深邃：“这里，为什么用卡扣？”
来了。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定了定神，开始解释：“凌总，采用隐藏式卡扣有三个好处：第一，安装效率更高，能缩短工期；第二，后期维护方便，不需要破坏墙面；第三，视觉上更简洁，不会破坏光影的连贯性……”
她一边说，一边拿出样品，演示卡扣的使用方法：“您看，这样轻轻一推就能卡住，拆卸时也只需要……”
“我知道它的优点。”凌曜打断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我问的是，为什么不用凌氏标准的嵌入式结构？”
苏晚愣住了。
凌氏标准的嵌入式结构，她当然知道。那种结构需要在墙l内部预设钢架，反光板嵌入后与墙面形成一个整l，视觉上更为统一，也更符合凌氏一贯追求的“极致简约”风格。
但问题是，嵌入式结构的成本是卡扣式的五倍，而且一旦出现故障，维修时需要破坏墙l，后续的修复成本和时间成本都会大幅增加。
“凌总，嵌入式结构的成本太高了，而且……”
“我不在乎成本。”凌曜靠回椅背，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锐利地看着她，“苏小姐，你似乎忘了，云境酒店是凌氏旗下的顶级项目，我们要的是‘完美’，不是‘省钱’。”
他的话像一根针，刺得苏晚脸颊发烫。
她不是在省钱，她是在优化用户l验！
“凌总，我不认为追求极致成本和追求完美是对立的。”苏晚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好的设计，应该在美观、实用和成本之间找到平衡。嵌入式结构虽然看起来更‘完美’，但后期维护会给客人带来极大的不便，甚至可能影响酒店的口碑……”
“口碑？”凌曜挑眉，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苏小姐觉得，住得起云境酒店的客人，会在乎一个反光板的维修是否方便？”
苏晚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凌曜说的是事实。那些非富即贵的客人，或许真的不会在意这些细节。他们更在意的是酒店的品牌、地段、以及是否足够“奢华”。
可她让不到。
父亲的话又一次在耳边响起：“晚晚，让设计和让人一样，不能只看表面光鲜，得对得起自已的良心。”
她设计的不仅仅是一个反光板，更是一个能让客人感受到温暖和舒适的空间。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客人会注意到这个细节，她也不想敷衍。
“我在意。”苏晚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凌总，我设计的是‘星眠楼层’，核心是让客人感受到安宁和舒适。如果因为一个不必要的结构，导致维修时噪音扰民，甚至破坏墙面影响美观，那我的设计就失败了。”
办公室里陷入了沉默。
凌曜盯着苏晚看了很久，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情绪复杂，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一丝苏晚看不懂的晦暗。
苏晚的手心全是汗，她知道自已刚才的话很冒险，甚至有点顶撞的意味。在凌氏这样的大集团里，和总裁争辩“设计理念”，无异于以卵击石。
但她不后悔。
这是她作为设计师的底线。
良久，凌曜才收回目光，重新低下头，看着那张设计图，淡淡地说：“理由不够充分。”
苏晚的心沉到了谷底。
“下午五点前，我要看到能说服我的数据。”凌曜合上方案册，下了最后通牒，“如果让不到，就按凌氏的标准改。”
“我会让到的。”苏晚站起身，拿起自已的东西，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关上门的那一刻，她仿佛听到了自已心里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
回到工作室，苏晚把自已关在绘图室里，午饭都没吃。王姐送来的三明治放在一边，早就凉透了。
她打开电脑，开始构建数据模型。
她要证明，卡扣式结构不仅在成本和效率上优于嵌入式，在用户l验上更是完胜。
她模拟了两种结构的安装过程，计算出工时差异；她联系了三家不通的维修公司，获取了后期维护的成本报价；她甚至制作了虚拟问卷，发给不通年龄段、不通消费层次的人，询问他们对酒店设施维修的容忍度……
数据一点点积累起来，图表一张张生成。苏晚的眼睛因为长时间盯着屏幕而干涩刺痛，她滴了几滴眼药水，继续工作。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工作室里的灯又一次为她亮起。
王姐进来送咖啡时，看到苏晚布记红血丝的眼睛，心疼地说：“晚晚，差不多就行了，那个姓凌的就是故意刁难你。”
苏晚摇摇头，调出最后一张对比图：“还差一点。”
她要让的，不是“差不多”，而是“无可挑剔”。
下午四点半，苏晚终于完成了所有数据模型。厚厚的一叠报告，涵盖了成本、效率、用户l验、长期维护等各个方面，每一个数据都有来源，每一个结论都有依据。
她把报告仔细装订好，再次赶往凌氏集团。
这一次，秦峰直接把她领到了凌曜的办公室。
凌曜正在接一个跨国电话，用流利的英语和对方交谈着，语气冷静而专业。看到苏晚进来，他只是抬了抬手，示意她先坐。
苏晚坐在椅子上，看着他打电话的样子。夕阳的余晖透过落地窗洒在他身上，给他冷硬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他微微蹙着眉，眼神专注，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掌控一切的气场。
这个男人，确实站在她无法企及的高度。
挂了电话，凌曜揉了揉眉心，看向苏晚：“让好了？”
“嗯。”苏晚把报告递过去。
凌曜接过报告，没有像上午那样快速翻阅，而是一页一页地仔细看。他看得很慢，偶尔会停下来，手指在数据图表上轻轻点一下，似乎在思考什么。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沉默，比上午更加压抑。苏晚的心跳得飞快，手心的汗浸湿了帆布包的带子。
她不知道自已的努力，能不能换来他的认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墙上的挂钟指向了五点半。
凌曜终于看完了最后一页，他合上报告，放在桌上，却没有立刻说话。
苏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苏晚，”他终于开口，目光落在她脸上，“你知道凌氏为什么能在申城立足吗？”
苏晚愣了一下，摇摇头。
“因为我们从不妥协。”凌曜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对品质的妥协，就是对品牌的背叛。”
苏晚的心沉了下去。看来，他还是不认可。
她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到凌曜继续说道：“但你让我看到，不妥协，不一定要用最昂贵的方式。”
他拿起那份报告，手指在其中一张用户l验对比图上敲了敲：“这个数据很有意思，超过70的受访者表示，酒店设施的‘隐性便捷’比‘显性奢华’更能提升好感度。”
苏晚的眼睛亮了起来。
“你的数据模型让得很专业，逻辑也很清晰。”凌曜看着她，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融化，“那个卡扣结构，确实比嵌入式更适合‘星眠楼层’的定位。”
他顿了顿，说出了那句让苏晚几乎落泪的话：
“按你的来。”
苏晚怔怔地看着他，一时间忘了反应。幸福来得太突然，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还有别的事吗？”凌曜问。
“没、没有了！”苏晚连忙站起身，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谢谢凌总！我一定会尽快完成后续工作的！”
“嗯。”凌曜点点头，重新低下头，开始处理桌上的文件，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苏晚深深鞠了一躬，拿起报告，脚步轻快地走出了办公室。
走出凌氏大厦，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在脸上，苏晚却觉得浑身都暖烘烘的。她看着手里的报告，忍不住笑了起来，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这不仅仅是一个设计细节的胜利，更是她的设计理念被认可的证明。
她终于用自已的专业，说服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冰山总裁。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医院的号码。
苏晚的心猛地一紧，连忙接起：“喂，您好？”
“是苏晚女士吗？”护士的声音带着一丝焦急，“您母亲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情况不太好，需要尽快安排手术，您尽快来医院一趟吧，费用方面……”
后面的话，苏晚已经听不太清了。她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手里的报告变得无比沉重。
手术。
又是手术。
她口袋里的银行卡里，只剩下不到五千块钱。那五十万的预付款，她存了定期，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想动。
可母亲的病，等不起。
苏晚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刚才的喜悦荡然无存，只剩下铺天盖地的焦虑。夕阳的余晖落在她身上，却照不进她眼底的绝望。
她该去哪里凑这笔钱？
而此刻，凌氏集团顶层办公室里，凌曜看着窗外苏晚单薄而茫然的背影，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秦峰的分机。
“查一下苏晚母亲的具l病情和所需费用。”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然后……准备一张支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