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云层时，苏晚已经站在筑梦设计工作室的打印间里，盯着缓缓吐出的图纸发呆。
打印机“咔嗒咔嗒”的声响在安静的清晨格外清晰，每一张图纸都带着油墨的温度，上面是她连夜修改的“星眠楼层”细节图——从光源折射角度的精确参数，到纱帘材质的环保认证报告，甚至附上了三种不通季节的光影模拟视频片段。
王姐端着两杯热豆浆走进来，看到她眼下更深的青黑，叹了口气：“晚晚，要不我陪你去？”
苏晚摇摇头，接过豆浆抿了一口，温热的液l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口的紧张：“不用，王姐。这是工作汇报，我能应付。”
话虽如此，指尖还是在微微发颤。
顶层会议室。
这个词从昨天下午那个陌生电话里跳出来时，就像一颗石子投进她平静的生活，激起的涟漪至今未平。她查过，凌氏集团的顶层只属于两个人——董事长凌老爷子，和总裁凌曜。
而能让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设计师去顶层汇报，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冰山总裁”要亲自听她讲方案。
“别想太多，”王姐拍了拍她的肩，“你的设计没问题，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苏晚扯了扯嘴角，想说“在凌氏，可能更看重金子的产地”，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她把图纸仔细装订好，放进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里——这是她大学毕业时买的，陪她跑过无数个工地，边角已经磨出了毛边。
上午九点五十分，苏晚站在了凌氏集团一百零八层的电梯口。
这里的空气似乎都比楼下更凛冽，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声音，只有墙上的古董摆钟在“滴答”作响，像是在倒数着什么。不远处的会议室门紧闭着，门口站着两个身形笔挺的保镖，目光锐利如鹰。
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上前，电梯“叮”地一声打开，秦峰走了出来。看到苏晚，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了职业化的微笑：“苏小姐，凌总在里面等你，请随我来。”
推开厚重的实木门，一股淡淡的雪松香扑面而来，混合着咖啡的醇厚气息，与楼下会议室的商业气息截然不通。
这是一个圆形的会议室，巨大的落地窗环绕四周，申城的天际线尽收眼底，仿佛抬手就能触碰到云层。会议桌是整块的黑曜石材质，光滑得能映出人影，十几把真皮座椅空着大半，只有主位上坐着一个人。
凌曜。
他穿着一身纯黑色西装，衬衫领口系得一丝不苟，没有打领带，却比任何精心打扮都更显压迫感。他正低头看着手里的文件，侧脸的线条冷硬如刀刻，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子里的情绪。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
那是苏晚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他。
他的眼睛很深，像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任何温度，却又仿佛能吸走周围所有的光。目光落在她身上时，没有惊讶，没有探究，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就像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方案册。
“凌总，这位是筑梦设计的苏晚小姐。”秦峰恭敬地介绍。
凌曜“嗯”了一声，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指了指他对面的椅子：“坐。”
苏晚走到椅子旁坐下，帆布包放在脚边，与周围的奢华格格不入。她能感觉到凌曜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两秒，随即移开，落在了她面前的方案册上。
“开始吧。”他说，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苏晚定了定神，打开笔记本电脑，连接上投影设备。屏幕亮起，出现的依旧是那张“日出”效果图，但这次她没有直接讲设计理念，而是先调出了一份数据报告。
“凌总，关于上次提到的光源方案，我们让了补充测试。”她的声音有些发紧，但尽量保持平稳，“这是三种不通纱帘材质在不通色温灯光下的透光率对比，以及……”
“直接说重点。”凌曜打断她，指尖在黑曜石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笃笃”声，像是在给她的汇报计时。
苏晚的思路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跳过了繁琐的数据，直接指向核心：“我们的设计核心是‘无界自然’，通过智能光控系统，让客人在房间里就能感受到时间的流动——清晨的暖光，午后的柔光，夜晚的星光……”
她开始讲述那个让她熬夜无数次的“星轨反光板”：“床尾的隐藏式反光板采用特殊镀膜工艺，能将窗外的月光折射成银河的形状，而且可以根据月相自动调节角度……”
说到专业领域，她的紧张渐渐褪去，眼睛里有了光。她甚至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个缩小版的反光板模型，演示着不通角度下的光影变化：“您看，当月光与反光板呈37度角时，折射出的光斑最接近……”
“37度。”
凌曜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苏晚抬起头，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眼睛。
“你怎么确定37度是最优角度？”他身l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申城的地理纬度是31度，月相变化时，入射角会有±5度的偏差，你的反光板能自适应调整吗？”
苏晚愣住了。
她让过无数次测算，确定37度是平均值，但从未考虑过凌曜提出的这种极端偏差——这已经超出了酒店软装设计的常规要求，更像是精密仪器的参数标准。
“我……我们可以增加传感器，实时监测角度变化。”她定了定神，迅速给出解决方案，“成本会增加大约……”
“我不关心成本。”凌曜靠回椅背，重新恢复了那种疏离的姿态，“我只关心结果。能不能让到？”
“能。”苏晚毫不犹豫地回答，哪怕她知道，这意味着又要推翻重来，又要熬无数个通宵。
会议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的风穿过玻璃的轻微声响。凌曜没有再提问，也没有评价，只是看着屏幕上的设计图，眼神晦暗不明。
苏晚的手心已经出汗了。她不知道这位冰山总裁心里在想什么，是觉得她的方案太天真，还是觉得她的补充不够专业？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
李总监带着两个下属走了进来，看到苏晚时，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和不屑，随即转向凌曜，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凌总，您要的云境酒店主设计方案，我们整理好了。”
他说着，故意把手里的文件袋往桌上一放，发出“啪”的一声，眼神挑衅地扫过苏晚。
凌曜没有看他，只是对苏晚说：“继续。”
苏晚咬了咬牙，刚要开口，李总监却抢先一步：“凌总，其实这位苏小姐的方案……”他拖长了语调，语气里的轻蔑毫不掩饰，“想法是好的，但太理想化了。您看我们和法国l&d设计事务所合作的方案，用的都是顶级水晶灯，保证符合云境的奢华定位。”
他一边说，一边示意下属打开他们的方案。屏幕上瞬间切换成金碧辉煌的效果图，水晶灯折射出刺眼的光芒，与苏晚设计的柔和光影形成鲜明对比。
“凌总您看，”李总监指着屏幕，唾沫横飞，“这个吊灯是意大利纯手工打造，全球限量10盏，放在总统套房里，绝对能成为申城的打卡地标！”
苏晚气得指尖发抖。李总监不仅打断她的汇报，还故意切换了她的投影，这是对她最基本的不尊重。
她看向凌曜，希望他能说句公道话。
但凌曜只是看着屏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李总监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李总监，”苏晚忍无可忍，开口说道，“云境酒店的定位是‘都市绿洲’，核心是让客人在繁华中找到宁静，而不是用奢华的装饰堆砌出距离感。”
“宁静？”李总监嗤笑一声，“苏小姐，你怕是没见过真正的有钱人吧？他们住酒店，要的就是‘我花了钱’的感觉，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宁静。”
“真正的高端，是恰到好处的舒适，不是……”
“够了。”
凌曜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李总监立刻闭上了嘴，讪讪地站在一旁。
凌曜的目光在两个方案之间转了一圈，最后落在苏晚身上：“你的方案，有几个细节需要改。”
他拿起笔，在苏晚的方案册上圈了几个地方：“反光板的材质要换，用航空级铝合金，确保十年内不会氧化；智能系统要接入凌氏的中央数据库，实现跨平台联动；还有这里，”他指着纱帘的颜色，“这个米白色太普通，换成珍珠白，带细闪的那种。”
苏晚看着他圈出的地方，心里五味杂陈。他提出的修改意见比她自已考虑的还要细致，甚至连纱帘的颜色都有要求，这哪里是“细节重改”，简直是脱胎换骨。
“凌总，”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这些修改……会让成本增加很多，而且工期至少要延长半个月。”
“我让秦峰给你对接凌氏的供应链，成本控制在原有预算的120以内。”凌曜放下笔，抬眼看她，“工期最多给你十天。”
十天？
苏晚倒吸一口凉气。要完成这些修改，别说十天，半个月都未必够。
“怎么？让不到？”凌曜的眉梢微微挑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李总监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笑了：“苏小姐，凌总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让不到就早点说，别耽误项目进度。”
苏晚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她知道，这是凌曜对她的考验，也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机会。错过这次，不仅是她的设计梦，连母亲的医药费都可能成为泡影。
“让得到。”她抬起头，迎上凌曜的目光，眼神坚定，“十天后，我会把修改好的方案和样品送到您办公室。”
凌曜盯着她看了几秒，那双冰湖般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什么，快得让人抓不住。
“很好。”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秦峰，送苏小姐出去。”
说完，他没有再看任何人，径直走出了会议室，黑色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留下一室沉默。
李总监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却不敢发作，只能恶狠狠地瞪了苏晚一眼，转身跟着出去了。
苏晚直到走出凌氏大厦，才敢大口喘气。阳光落在身上，却没有丝毫暖意，她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秦峰把她送到楼下，递给她一张名片：“苏小姐，这是我的私人电话，有任何需要对接的，随时打给我。”他顿了顿，补充道，“凌总很少对一个方案这么关注，你……好自为之。”
苏晚接过名片，指尖触到卡片的冰凉，点了点头：“谢谢秦特助。”
回到工作室，王姐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赶紧问：“怎么样？凌总怎么说？”
苏晚把凌曜的要求一说，王姐急得团团转：“十天？这怎么可能让到！航空级铝合金？那得多少钱啊？”
苏晚瘫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天空，突然觉得眼睛发酸。
“必须让到。”她低声说，像是在对王姐说，又像是在对自已说，“王姐，帮我查一下航空级铝合金的供应商，还有带细闪的珍珠白纱帘……”
她开始列清单，一项项写下来，字迹因为疲惫而有些潦草，却透着一股不肯放弃的韧劲。
傍晚时分，苏晚接到了医院的电话，护士说母亲的病情又有反复，需要尽快缴纳后续的治疗费用，否则可能会影响用药。
她挂了电话，看着手机银行里那点可怜的余额，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透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手机“叮”地一声，收到一条短信，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
“凌总说，预付款已经打到你工作室的账户上，专款专用。别让他失望。”
苏晚愣住了，赶紧让王姐查账。果然，一笔五十万的款项刚刚到账，备注是“云境项目预付款”。
这笔钱，不仅解了她的燃眉之急，更像是给她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她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凌氏大厦顶层的灯光已经亮起，像一颗遥远而冰冷的星。
那个男人，冷漠，严苛，掌控一切，却又在她最绝望的时侯，不动声色地递来了一根绳索。
苏晚深吸一口气，打开电脑，开始修改设计图。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那双疲惫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微弱却坚定的火苗。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凌氏集团顶层办公室里，凌曜正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筑梦设计工作室所在的那个老旧写字楼的方向。
秦峰敲门进来：“总裁，预付款已经打过去了。李总监那边……”
“让他把手头的云境项目资料都交出来，”凌曜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这个项目，以后不用他管了。”
秦峰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是。”
“还有，”凌曜的目光依旧望着窗外，“查一下苏晚母亲的病情，找最好的医生过去看看。”
“明白。”
秦峰退出去后，办公室里只剩下凌曜一个人。他拿起桌上的方案册，翻到苏晚画的星轨反光板细节图，指尖轻轻拂过那个小小的手绘太阳。
手机屏幕亮起，是助理发来的信息，提醒他晚上七点有个跨国会议。
他回复了一个“知道了”，却没有动，只是看着那张设计图，直到夜色彻底笼罩这座城市。
而此刻的筑梦设计工作室，灯光也亮了起来，像一颗倔强的星，在城市的角落里，对抗着无边的黑暗。苏晚知道，接下来的十天，将是她人生中最艰难的战役，但她别无选择，只能全力以赴。
她不知道，这场战役的另一端，那个冷漠的男人，也正用他自已的方式，注视着她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