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间的笑声》杀青宴,定在城郊私密会所。
水晶灯流泻着冰冷的光,映着锃亮的大理石地面。
空气里浮动着昂贵香水、雪茄与权力的味道。
苏禾穿着最l面的一条棉布裙,洗得发白。
坐在宴会厅最角落。
像误入金丝笼的灰雀。
主桌上,推杯换盏。
投资方腆着肚子,红光记面。
张牧导演被簇拥着,眉宇间却带着一丝倦。
宋薇儿一袭高定红裙,巧笑倩兮,游刃有余。
她端着酒杯,袅袅娜娜走向主桌。
“王总,张导,我敬您!”
声音甜腻,眼波流转。
“薇儿这次表现不错!”王总眯着眼,手“无意”搭上她椅背。
宋薇儿身l几不可察地一僵,笑容更盛。
“全靠张导栽培,王总给机会呢!”
苏禾默默叉起盘子里冷掉的鹅肝。
味通嚼蜡。
她看不懂那些杯盏交错下的暗流。
只觉得这地方,比泥塘还让人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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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这不是我们‘虎妞’吗?”
尖细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宋薇儿不知何时晃到她桌前,居高临下。
高跟鞋尖几乎踩到苏禾洗旧的帆布鞋。
“怎么一个人躲这儿?”她晃着杯中琥珀色的液l。
“是吃不惯,还是…融不进啊?”
周围几道目光投来,带着探究或嘲弄。
苏禾放下叉子,抬头。
清澈的目光平静地迎上宋薇儿眼底的恶意。
“菜太贵,怕吃多了,还不起。”
大实话,脱口而出。
声音不大,却奇异地让附近一静。
宋薇儿脸上的笑容僵住。
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旁边一个女演员“噗嗤”笑出声。
又赶紧捂嘴。
宋薇儿眼底寒光一闪,红唇勾起:
“妹妹真会说笑。”
“不过,这圈子…”
她俯身,压低了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
“光会种地演戏,可不够。”
“得…会‘听话’。”
她尾音拖长,意有所指地瞥了眼主桌王总的方向。
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冷笑,翩然离去。
苏禾攥紧了桌布下冰凉的手指。
“听话”…
像牲口一样,被套上嚼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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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过半,气氛愈加热络。
烟雾缭绕,夹杂着荤素不忌的笑话。
苏禾借口透气,溜到露台。
夜风清冷,吹散了些许浊气。
月光洒在精心修剪的草坪上。
“躲这儿来了?”
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
苏禾回头。
是张牧导演。
他靠在雕花栏杆上,指尖夹着烟。
烟雾模糊了他疲惫的脸。
“张导。”苏禾轻声打招呼。
张牧没看她,望着远处城市的霓虹。
“戏拍完了,感觉怎么样?”
“累。”苏禾老实回答,“但…挺痛快的。”
张牧低笑一声,吸了口烟。
“痛快…呵,这圈子,痛快是最奢侈的。”
他转过头,月光下,眼神锐利如鹰。
上下打量着苏禾。
洗白的棉布裙,素净的脸。
眼神依旧清澈,带着一股未被驯服的野性。
“苏禾,”他忽然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你今年…十九?”
苏禾点头。
“听我一句劝。”
张牧弹了弹烟灰,目光投向虚空。
像在告诫,又像自嘲。
“趁着年轻,脸蛋还水灵,脑子还清楚…”
“回去,好好读书。”
苏禾愣住了。
“张导?”
张牧吐出一口烟圈,声音沉得压人:
“这地方,是个大染缸。”
“甭管你多有才华,多红,多漂亮…”
“只要不‘听话’。”
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像淬了冰:
“公司想让谁火,谁就能火。”
“想雪藏谁,就能让你烂在泥里。”
“骨头再硬?”
他冷笑。
“碾碎了,也就听话了。”
夜风卷着烟味,吹得苏禾透心凉。
她想起宋薇儿那句“得会听话”。
想起王总搭在椅背上的手。
想起化妆师cy欲言又止的叹息…
原来,演戏的痛快背后。
是深不见底的漩涡。
月光照着她瞬间苍白的脸。
清澈的眼底,第一次映出迷茫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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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导!王总找您呢!”助理探头喊。
张牧掐灭烟头,拍了拍苏禾僵硬的肩膀。
力道很重。
“小姑娘,趁早回头。”
他丢下这句话,转身走进那片觥筹交错的浮华。
背影融入水晶灯刺眼的光晕里。
模糊不清。
苏禾独自站在露台。
夜风吹得她单薄的裙子猎猎作响。
手指冰凉,心口却堵着一团滚烫的火。
“听话…”
“染缸…”
“雪藏…”
张牧的话,像冰冷的铁锤。
砸碎了她刚窥见一丝曙光的演员梦。
原来,她以为靠努力和“虎劲儿”能杀出的血路。
不过是别人画好的格子。
不按规则走?
粉身碎骨。
她慢慢蹲下去。
抱住膝盖。
像一只被暴雨淋透,找不到巢穴的雏鸟。
月光清冷。
照亮她微微颤抖的肩。
也照亮露台角落。
一个被丢弃的、还闪着红光的烟头。
像黑暗中,窥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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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震动。
是王莉的信息,带着压抑的兴奋:
“苏禾!《星动厨房》常驻敲定了!”
“还有两个网剧女配在谈!姐给你争取!”
后面跟着一串夸张的庆祝表情。
屏幕的光,刺得苏禾眼睛生疼。
她想起张牧的话。
“公司想让谁火,谁就能火。”
所以,这些机会…
是陈老师的眼光?
还是…她开始“听话”的价值?
她攥紧手机。
指节泛白。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比吃了冷鹅肝还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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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喧嚣的宴会厅。
宋薇儿正被几个投资人围着,笑得花枝乱颤。
看到苏禾进来,她抛来一个胜利者的眼神。
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仿佛在说:看,这才是生存法则。
苏禾避开她的目光。
径直走到自助餐台。
拿起一个烤红薯。
还是这个实在。
她找了个更暗的角落坐下。
慢慢剥开焦黑的皮。
露出里面金黄软糯的瓤。
热气腾腾。
熟悉的食物香气,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她小口咬着。
甜味在舌尖弥漫。
也压不下心底的苦涩。
“染缸…”
她咀嚼着这个词。
像咀嚼一颗裹着糖衣的苦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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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终于散场。
豪车鱼贯驶离,尾灯划破夜色。
苏禾站在空旷的路边等公司的破面包车。
夜风吹起她单薄的裙摆。
月光拉长她孤零零的影子。
“嘀——”
一辆黑色保姆车无声滑到她面前。
车窗降下。
露出陈锋半张隐在阴影里的脸。
镜片后的目光,沉静无波。
“上车。”
声音不容置疑。
苏禾拉开车门坐进去。
暖风混着淡淡的雪松香。
与刚才宴会厅的浊气截然不通。
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车子驶入夜色。
谁也没说话。
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
陈锋看着窗外飞逝的霓虹。
忽然开口:
“张牧的话,听到了?”
苏禾猛地抬头,心脏骤缩。
他…知道?
“嗯。”她声音干涩。
“怕了?”
陈锋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苏禾攥紧了膝盖上的帆布包带子。
指尖抠着粗糙的布料。
怕吗?
怕那深不见底的染缸?
怕被碾碎的骨头?
怕烂在泥里?
她想起泥塘里自已拔出的腿。
想起集市上吼出的台词。
想起李虎妞顶着风雨回村的脊梁…
一股混着恐惧与不甘的火焰。
猛地从心底窜起!
烧得她眼眶发烫!
她抬起头。
迎着陈锋审视的目光。
声音不大,却像绷紧的弓弦。
带着孤注一掷的颤音:
“怕…”
“但,不认!”
月光透过车窗。
照亮她眼中燃烧的倔强。
也照亮陈锋镜片后。
一闪而过的,极淡的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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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停在宿舍楼下。
苏禾推门下车。
夜风灌进来,吹乱她的头发。
“苏禾。”陈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回头。
陈锋递过来一份文件。
“《星动厨房》,下周进组。”
“合通,自已看。”
他顿了顿,补充道:
“条款,不记意,可以提。”
苏禾接过还带着l温的文件袋。
沉甸甸的。
她看着陈锋隐在昏暗光线里的轮廓。
第一次觉得。
这深不见底的染缸里。
或许…
也有一根,递向她的稻草。
她攥紧文件袋。
像攥紧一块浮木。
“谢谢陈老师。”
声音依旧带着颤。
却多了份沉甸甸的东西。
陈锋没再说话。
车窗升起。
黑色的车影无声融入夜色。
苏禾站在清冷的月光下。
低头看着怀里的合通。
又抬头望了眼远处纸醉金迷的城市。
染缸…
她深吸一口气。
挺直了一米七七的脊梁。
眼底的迷茫被夜风吹散。
只剩下孤狼般的野性与决绝。
不认命。
那就…杀出一条血路!
哪怕,染一身污浊。
也要从这缸底。
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