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擎天柱:南宋孟珙 > 第3章 三岁识戈

庆元三年,暮春,枣阳城被连绵的雨丝浸得透湿。
城南孟府的私塾里,三岁的孟珙穿着件月白小袄,坐在矮木凳上,手里攥着支短柄狼毫,在宣纸上歪歪扭扭写着“戈”字。
塾师周先生捻着山羊胡,看着眼前这孩子,觉得不可思议。三个月前孟宗政把这娃娃送来时,他还暗自嘀咕:三岁顽童懂什么?无非是来混日子。可如今?这哪是三岁幼童,分明是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珙儿,可知‘戈’为何物?”周先生放下手里的书,故意考他。
小孟珙抬起头,睫毛上还沾着点墨渍,“先生昨日讲过,是长柄带刃的兵器,能勾能啄。”他说着,小手在空中比划个弧度,“像爹爹书房里挂的那幅画,将士手里拿的就是。”
周先生一怔。孟宗政书房那幅《朔风猎猎图》,画的是边军出征景象,里面确有骑兵持戈,这孩子竟只瞥过一眼就记住了。隔壁桌的学童比孟珙大三岁,此刻正对着“弓”字愁眉苦脸,听见这话,忍不住插嘴:“那有什么用?弓箭射得远,比戈厉害。”
小孟珙摇摇头,小大人似的认真:“近处厮杀,戈能勾住敌人的甲胄,弓箭就没用了。”
周先生教书二十余年,见过的神童不少,却从未有哪个三岁左右能把文字、器物与道理串得如此通透。他颤巍巍摸出块麦芽糖,塞到孟珙手里:“说得好。孟家儿郎,该有这等见识。”
午后,周先生特意去见孟宗政。这位枣阳守将刚从演武场回来,铠甲上还沾着泥点,听闻儿子在塾堂的言行,粗声笑了笑:“这小子,打小就爱盯着兵书看。前几日还抓着我腰间的箭囊不放呢。”
周先生抚掌道:“将军可知,此子非止识字,更通武理。三岁识戈,他日必成国之干城。”
孟宗政望着远处练兵场扬起的尘土,眉头微蹙。此时宋金对峙已逾百年,北边蒙古又蠢蠢欲动,乱世将至,神童的名头未必是福。
他拍了拍周先生的肩:“先生多教他些经史吧,武事……晚点再说不迟。”
可他没料到,命运给孟珙开了扇更早的门。
初夏的一个午后,孟宗政难得在府中歇晌,见孟珙又抱着本兵书图谱看得入迷,忽然心念一动:“珙儿,跟爹爹去个地方。”
孟珙丢下书就往他身上爬,小胳膊紧紧圈住父亲的脖子。
穿过两条街,空气里渐渐飘来铁锈与汗味,远远望见黑沉沉的营墙,墙头飘扬的“孟”字大旗被风扯得猎猎作响。
“这是爹爹练兵的地方?”孟珙扒着父亲的肩头,眼睛瞪得溜圆。
营门口的卫兵见了孟宗政,“哐当”一声立正行礼,甲叶碰撞的脆响吓得孟珙缩了缩脖子,忍不住好奇地打量他们胸前的护心镜,阳光照在上面,映出他小小的影子。
进了营门,演武场的喧嚣像潮水般涌来。数百名士兵光着膀子练枪,枪尖攒动如林;西边的空地上,十几个壮汉正抡着长柄斧劈柴,斧刃劈入木柴的“咔嚓”声震得人耳膜发颤。孟珙看得小嘴微张,手指着那些长柄斧,在父亲耳边喊:“爹爹,那是劈甲斧!周先生说过,能劈开铁甲!”
孟宗政脚步一顿,扭头看儿子。这孩子竟连兵器用途都记在心里。他牵着孟珙的手走到兵器库前,守库的老兵忙不迭打开沉重的木门:“将军,今日要清点军械?”
库房里阴凉干燥,排列整齐的兵器在微光里泛着冷光。最前排是长柄斧,斧刃足有半尺宽,木柄缠着防滑的麻绳。孟珙踮着脚凑近,小手刚要碰到斧刃,就被孟宗政拦住:“这是杀人的家伙,碰不得。”
“它能劈开铁甲,对吗?”孟珙仰着头问,眼睛里闪着光。
兵器教习王教头扛着张神臂弓走进来。他是行伍出身,脸上一道刀疤从眉骨延伸到下巴,见了孟宗政,粗声粗气地说:“将军,今日教新兵三段射,正好让少将军开开眼。”
出了库房,王教头把神臂弓架在地上,这弓比寻常弓足足长三尺,弓梢嵌着牛角,弓弦是数股牛筋拧成的。“这弓射程三百步,得两人协作才能上弦,”他说着,让两个士兵示范,一人按住弓身,一人用脚蹬着踏环,使出浑身力气才将弓弦拉记,“战场之上,就靠这玩意儿对付骑兵。”
他又指着正在操练的士兵,讲解三段射:“看见没?前队射完,中队顶上,后队装箭,循环往复,箭雨不断,再快的马也冲不过来。”
孟珙没看士兵,却盯着库房角落的庞然大物。那是三具投石机,木架足有两丈高,前端挂着个巨大的藤筐,后端坠着沉甸甸的石砣。他挣脱父亲的手,小跑到投石机下,仰着脖子看了半天,忽然脆生生地喊:“叔叔,这石头比箭重,能砸塌房子!”
王教头正唾沫横飞地讲战术,闻言愣在当场。这配重式投石机是军中重器,寻常士兵只知用来攻城,可这三岁娃娃一眼就看透了要害,石头的重量才是破防的关键。
他蹲下来,粗粝的手掌差点碰到孟珙的头,又猛地缩回去:“少将军……你说啥?”
“石头重,”小孟珙指着藤筐,“扔出去能砸塌敌人的堡垒,比箭厉害。”
王教头咂着嘴,连说三声“奇了”,又对孟宗政道:“将军,这孩子是天生的将才啊!三岁识戈,五岁怕是要识兵法了!”
那天下午,小孟珙在兵器库前待了整整一个时辰。看士兵给神臂弓上弦,看老兵擦拭长柄斧,看工匠给投石机的木架上油。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小小的身影在林立的兵器间穿梭,像株刚破土的幼苗,却已透着股锐不可当的劲。
自那日后,小孟珙的心就像被军营勾走了。每日私塾下课,他就溜出后门,沿着城墙根往兵营跑。守门的卫兵认得他,笑着放行,他便找个晒不到太阳的角落,看兵卒们训练。
看骑兵练马术,马蹄踏在地上的节奏;看弩兵瞄准,手指跟着他们的动作比划;最爱的还是看投石机演练,每次老兵们绞动绳索,把装着石头的藤筐拽起来,他都攥紧小拳头,直到“轰隆”一声,石头砸在远处的土坡上,扬起漫天尘土,才拍着小手笑。
有次王教头训练新兵劈斧,见小孟珙蹲在旁边看,故意问:“少将军,你说这斧怎么劈才最省力?”
小孟珙想了想,指着斧柄的中点:“这里抓牢,斧头往下落的时侯,身子跟着往下沉。”
王教头眼睛一亮。这正是他教了十几天的内容,借腰腹之力带斧头下坠,能省三成力气。他一把抱起孟珙,往演武场中央走去:“来,让小将军给你们讲讲!”
兵卒们见教头抱着个奶娃娃,都笑得前仰后合,可听孟珙奶声奶气地说出“斧头要顺着胳膊沉下去”,个个惊得张大了嘴。
孟宗政恰好巡营经过,见状又气又笑,把儿子从王教头怀里揪下来:“胡闹!快回府去!”
小孟珙却搂着父亲的腿不肯走:“爹爹,我想看他们练投石机。”
“那是军器,不是玩物。”孟宗政板起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