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在证券公司门口站了十分钟。玻璃幕墙映出他疲惫的脸，眼下的黑眼圈像涂了墨，衬衫因为昨天的奔波皱巴巴的。门口的保安看了他好几眼，大概以为他是来闹事的。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进去。大厅里很安静，几排电脑前坐着看盘的老人，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穿西装的客户经理热情地迎上来：“先生您好，请问是开户还是咨询？”
“开户。”林舟的声音有点干。
开户流程比想象中简单，身份证、银行卡、人脸识别，半小时就搞定了。客户经理递给他一张名片：“有任何问题可以联系我，我们有专业的投顾团队……”
林舟没接，转身走到散户区，找了个空电脑坐下。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和曲线让他头晕，红色代表涨，绿色代表跌，密密麻麻的代码像天书。他试着输入“盛世科技”，k线图弹出来，那根陡峭的绿色曲线刺得他眼睛疼。
旁边一个戴眼镜的老头凑过来：“小伙子，第一次炒股？”
林舟点点头。
“别碰盛世科技，”老头叹气，“庄股，割了一波又一波，我身边好几个老伙计都栽里面了。”
林舟心里一紧：“您怎么知道是庄股？”
“看成交量啊，”老头指着屏幕，“你看这几次拉升，成交量忽大忽小，明显是庄家在自买自卖，吸引散户跟风。真正的好股票，成交量是慢慢放大的。”
林舟似懂非懂，记下“成交量”这个词。他打开自已的账户，五万块孤零零地躺在里面，像一片随时会被风浪吞没的小舟。
该买什么？他打开涨幅榜，排在前面的股票后面都带着“n”（新股），涨幅百分之四十四，红彤彤的数字很诱人。但他想起昨天查的资料，新股波动大，风险高。他又点开“热门板块”，新能源、半导l、医药，每个板块都有上涨的股票，评论区里全是“利好”“加仓”的声音。
“买这个，‘天能电池’，”旁边的老头又开口了，“我昨天刚买的，新能源政策利好，肯定涨。”
林舟看了看天能电池的股价，昨天涨了五个点，今天开盘又涨了三个点。他犹豫了一下，想起母亲的手术费，想起高利贷的威胁，手指在“买入”键上悬了很久，最终按了下去。
1000股，每股285元，扣除手续费，账户里还剩21473元。
买完之后，林舟的心跳得飞快，眼睛死死盯着屏幕。股价涨了一毛，他心里一喜；跌了两分，他又攥紧拳头。就这样坐了三个小时，直到收盘，天能电池涨了12，他赚了342元。
这点钱对二十万的手术费来说，杯水车薪，但林舟还是松了口气。至少，不是亏损。
回到家，父亲已经把客厅收拾干净了，碎玻璃扫进垃圾桶，摔坏的相框摆在桌上。看到林舟，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爸，我开了个股票账户，”林舟把背包放在桌上，“用我那五万块试了试。”
父亲猛地抬起头，眼神复杂：“小舟，别学我……那地方不是人待的……”
“我知道分寸。”林舟没多说，走进父亲的房间。他想找找父亲有没有留下什么关于炒股的东西，哪怕是一点线索。
父亲的房间很小，一张单人床，一个旧衣柜，书桌堆着报纸和药盒。林舟拉开抽屉，里面有几沓过期的彩票，一本退休证，还有一个黑色的笔记本，封面磨得发亮，上面了锁。
他拿起笔记本，沉甸甸的。锁是老式的小铜锁，他试着用钥匙串上的小铁片捅了捅，没打开。“这里面是什么？”他问站在门口的父亲。
父亲愣了一下：“那是……那是我以前记东西的本子，早忘了密码了。”
林舟看着父亲躲闪的眼神，心里起了疑。他把笔记本揣进兜里：“我去趟书店。”
书店的财经区在三楼，林舟找了本《股票入门基础知识》，又拿了本《k线图分析》，结账时看到收银台旁边有卖小锁钥匙的，顺手买了一套。
回到出租屋（他怕高利贷再来，让父母去亲戚家暂住了），林舟关上门，把笔记本放在桌上，用小钥匙一个个试。试到第七把时，“咔哒”一声，锁开了。
他深吸一口气，翻开笔记本。第一页是父亲的字迹，歪歪扭扭的：“2021年3月15日，第一次开户，存了5万，买了‘申城医药’，听老王说这只股要涨。”
往后翻，全是父亲的交易记录和心得：
“3月20日，申城医药跌了3，慌了，卖了，亏了1500。总结：不能慌。”
“4月5日，听李姐说‘东方通信’有内幕，全仓买入，涨了5，没卖，想多赚点。”
“4月10日，东方通信跌了8，套住了，后悔没卖。总结：贪心害死人。”
林舟看得鼻子发酸。父亲哪里懂什么内幕，不过是被散户圈子里的消息牵着走，追涨杀跌，像个无头苍蝇。
看到最后几页，字迹变得潦草，充记焦虑：
“7月8日，盛世科技涨了10，加了杠杆，赌一把！”
“7月15日，盛世科技跌停，爆仓了……怎么办？”
“7月20日，借了高利贷，一定要翻本！”
笔记本的最后一页，没有交易记录，只有一行字，墨迹很深，像是用尽全力写的：
“市场永远在说谎，真话藏在情绪里。散户最大的敌人不是庄家，是自已的恐惧和贪婪。”
林舟盯着这句话，愣住了。父亲显然悟到了什么，但已经太晚了。他摩挲着那行字，突然明白父亲为什么锁着笔记本——或许是不想让家人看到他的愚蠢，又或许，是想留下点什么，以防自已出意外。
他合上笔记本，心里五味杂陈。这本笔记本，记录着父亲的贪婪与挣扎，也藏着一个散户用血泪换来的教训。
手机响了，是母亲打来的，声音带着点轻松：“小舟，你王阿姨说，她认识一个心内科的医生，手术费可以走医保报销一部分，自已大概出十万就行。”
十万。林舟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但随即又揪紧——还有高利贷的三百万，还有父亲的窟窿。
他打开股票软件，天能电池的股价在盘后有小幅波动。他想起笔记本里的“恐惧与贪婪”，想起父亲因为贪心而爆仓的教训。明天，他要让的第一件事，就是卖掉天能电池，不管涨跌。
因为他现在需要的不是“多赚点”，而是“活下去”。
窗外的霓虹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舟把笔记本放进抽屉锁好，然后打开《k线图分析》，开始一字一句地看。
他知道，自已踏上的是一条布记荆棘的路，前方可能是万丈深渊。但只要能救这个家，他别无选择。
夜很深了，书桌上的台灯亮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