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骧的身影,像一滴墨,无声地融入了坤宁宫外的阴影里。
他一走,殿内那股子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气,才稍稍散去了一些。
张狗儿一家三口,还处在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眩晕之中。
从地狱的烂泥,到九重天上的云端,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
这种转变,让他们的大脑彻底宕机了。
朱标深吸了一口气,胸中的那团火,仍在燃烧,却不再是纯粹的愤怒,多了一丝沉甸甸的责任。
他转身,重新面对张家三口,声音放得更柔了些。
“你们先不要怕。”
他看着那个瘦弱的女孩,想了想,回头对一个宫女说道:“去,取些糕点和热茶来。”
然后,他又对张狗er说:“孤已经命人去为你们收拾宅邸,今晚便可入住。”
“你们的田契地契,还有安人和县君的诰命文书,三日之内,会一并送到你们府上。”
“国子监那边,孤也会亲自去打点,你安心调养身体,过几日再去报到便可。”
他的安排,条理清晰,事无巨细。
再不是那个只会空谈仁义,面对疾苦却束手无策的太子了。
张狗儿的母亲,那位麻木的老妇人,浑浊的眼睛里,终于流下了两行热泪,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对着朱标,不停地弯腰。
朱元璋在龙椅上看着这一幕,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一阵舒坦。
【可以啊太子爷,这就上手了。】
【光会杀人不行,还得会安抚人心,这才叫帝王之术。】
【杀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雄。屠得九百万,即为雄中雄!】
【老朱这堂课,直接把太子爷从青铜带上了王者,属于是金牌讲师了。】
朱元璋听着大孙这没头没脑的顺口溜,嘴角抽了抽,不过心里是真高兴。
标儿这块璞玉,今天,算是被他亲手开了刃了。
应天府,御史大夫陈宁府。
陈宁刚从一个同僚家赴宴回来,喝得微醺,正由美貌的侍妾扶着,哼着小曲往内院走。
他这几天心里一直不踏实,但今天,胡相爷派人传话,说陛下那边似乎没什么动静了,让他稍安勿躁。
他这才放下心来,又恢复了往日的做派。
“相爷就是相爷,天塌下来,有他顶着,怕什么。”
他捏了一把侍妾的脸蛋,淫笑着。
“等过了这阵风头,看我怎么参那个暴昭一本,一个酷吏,也敢在江南翻天?!”
话音未落。
“轰隆!”
一声巨响,他家那扇价值百金的朱红大门,被人从外面用巨木,硬生生给撞开了。
木屑纷飞,门房的惨叫声只响了一下就戛然而止。
陈宁的酒,瞬间醒了一半。
“谁!谁敢在老夫府上撒野!”
他厉声喝道,还端着御史大夫的架子。
回答他的,是一片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
一群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壮汉,如同地狱里涌出的恶鬼,瞬间冲散了他家的家丁护院。
为首一人,面容冷峻,正是锦衣卫指挥使,毛骧。
“陈宁。”
毛骧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奉旨,查抄陈府,但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陈宁的脑子“嗡”的一声,彻底懵了。
奉旨?
奉谁的旨?
他下意识地想呵斥,想质问,想搬出朝廷法度。
可当他看到毛骧身后那些锦衣卫,像狼一样扑向他府里的各个角落时,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看到,一个锦衣卫一脚踹开他书房的门,从他最喜欢的砚台下面,撬开了一块地砖。
他看到,另一个锦衣卫,直接冲进他的卧房,一刀劈开了他的床板。
“大人!找到了!”
一个校尉兴奋地高喊着,从床板的夹层里,拖出了一个沉甸甸的木箱。
箱子被打开,里面不是金银,而是一本本码放整齐的账册。
还有一叠,是来自江南各地的,“冰敬”“炭敬”的帖子。
毛骧拿起一本账册,随手翻了翻,冷笑一声。
“陈大人,你在京郊藏了三百亩地,咱家怎么不知道啊?”
陈宁的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官帽都歪到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