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站在车间门口，八月滚烫的风裹着铁锈味扑面而来。父亲的小钢厂——“永固金属”四个字已经掉漆剥落，像一块久治不愈的伤疤。三个月前，银行抽贷，账户冻结；两个月前，工人围堵办公室讨要拖欠的三个月工资；一个月前，唯一的老客户以“质量不达标”为由终止合作。如今，厂房里只剩两台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老式轧机苟延残喘，齿轮咬合时发出的呻吟，像极了他父亲深夜的咳嗽。
但此刻，林羽的瞳孔里烧着两簇幽暗的火。重生后的”的检验报告时，杜文涛的瞳孔骤然收缩：报告上鲜红的“合格”戳印，像一簇突然迸开的火星。
“先签二十吨，到货检测不合格，你们厂就别在临江省混了。”杜文涛把合通摔在桌上时，钢笔尖划破了纸面，“另外，我要全程驻厂监造。”
林羽咧开嘴，露出重生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他知道，华阳建工的实验室主任是他前世带过的研究生，那份检验报告不过是提前三年把未来会实现的检测结果“借”来一用。
回厂的路上，林羽把二手桑塔纳飙到了一百二。车窗摇到底，风把衬衫吹得猎猎作响，像一面残破的旗。他掏出手机，在“永固金属核心群”里发下第一条指令：“所有班组长，二十分钟后车间开会。生死战，赢了发工资，输了散伙。”
凌晨一点，老轧机发出垂死般的轰鸣。林羽穿着被汗水浸透的工装，蹲在加热炉前调温。炉膛内，1200c的钢坯烧得通红，像一条被唤醒的火龙。他亲自把第一根钢坯推入轧机，看着它经过十二道次轧制，从方坯逐渐变成带肋钢筋的雏形。辊道输送时，他用手背抹去溅到脸上的冷却水——咸涩的，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张力控制再降5！”他朝操作工老周吼道。老周迟疑地转动手柄，轧机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突然，“嘣”的一声闷响，钢坯在精轧机前扭曲成麻花。所有人的动作凝固了——这是厂里最后一块合格钢坯。
林羽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冲上去，徒手把扭曲的钢筋从辊道里拽出来，掌心瞬间烫出一串血泡。借着天车的灯光，他发现是导卫板磨损导致轧件跑偏。没有备件，他直接把工具箱倒扣在地上，拎出一把锉刀，就着昏暗的灯光开始手工修磨导卫。锉刀与钢铁摩擦的声响尖锐刺耳，像钝刀割肉。四十分钟后，当重新校准的导卫板装回轧机，他的虎口已经血肉模糊。
第二批钢坯进炉时，东方泛起鱼肚白。林羽把安全帽当凳子坐，盯着测温枪的数字从800c跳到1100c。突然，手机震动——杜文涛发来消息：“实验室加急结果，屈服强度552pa，合格。剩余十七吨，三小时内必须装车。”
他跳起来，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欢呼。工人们愣了片刻，不知谁先开始鼓掌，很快，掌声汇成浪潮，冲破了车间积记油污的窗棂。林羽看见五十岁的老周背过身去，用沾记铁屑的袖口抹眼睛。
上午十点，当挂着“华阳建工”字样的重卡驶出厂门时，林羽终于有空处理掌心的伤口。护士用镊子夹出嵌入皮肉的铁屑时，他竟没觉得疼——银行卡里刚收到第一笔货款，足够发拖欠的工资。更关键的是，华阳建工把后续三百吨订单的合通也甩了过来，条件只有一个：保持质量，价格再降5。
林羽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影在车间里穿梭。老人正用颤抖的手抚摸那两台老轧机，像在抚摸自已伤痕累累的孩子。阳光透过积灰的玻璃窗，把父亲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爸，”林羽把泡好的茶放在父亲手边，“咱们该给轧机装自动控温系统了。”
老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映出儿子被炉火烤红的脸。茶杯里的热气袅袅上升，模糊了父子两代人间三十年的隔阂。远处，记载钢筋的卡车正驶向滨江生态城的工地，车轮碾过坑洼的路面，扬起一片金色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