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我靠算筹和死对头共享江山 > 第2章 锦绣樊笼

千里之外,铅云与烽烟被阻隔在巍峨的帝都城垣之外。
这里,是帝国的心脏,亦是腐朽与奢靡的温床。
暮春时节,暖风熏人,空气中浮动着的是上等沉水香、新焙龙井的清雅,以及……一种更浓烈、更甜腻、属于权力与金钱永不餍足的气息。
沈府,坐落于帝都最核心的朱雀大街尽头,占地方圆百亩。
朱漆大门前两尊汉白玉雕成的貔貅,其形狰狞,其口大张,仿佛要吞尽天下财帛。
门楣之上,悬着御笔亲题的“积善累仁”金匾,在午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刺得人眼晕。
府内,更是另一番洞天。
穿过影壁,便是豁然开朗的镜湖。
湖面平滑如镜,倒映着岸边奇石堆叠的假山,以及环绕湖周、飞檐斗拱的亭台楼阁。
湖心一座汉白玉九曲桥蜿蜒通向中央的水榭听澜轩。
此刻,轩内正丝竹袅袅,笑语喧阗。一场耗费巨万的夜宴,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
沈知微坐在自已位于清晖院的书房中,窗外正是那片精心雕琢的镜湖一角。
阳光透过昂贵的雨过天青琉璃窗格,在地面的金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冷的、带着墨香与淡淡药草的气息,与府中其他地方浮华的甜香格格不入。
她面前是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案上并无寻常闺阁女子的脂粉钗环,而是堆记了厚厚的账册、文书、舆图,以及一把算盘。
那算盘骨架是温润的乌木,算珠则是上好的象牙所制,温润细腻,在她纤细却稳定的指尖下,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噼啪”声,如通珠玉落盘。
沈知微,沈氏这一代嫡长女,年方十七,容颜如画。
肌肤胜雪,眉若远山含黛,眸似秋水横波。
一身素雅的月白云锦襦裙,只在袖口和裙裾处用银线绣着几枝疏淡的寒梅,乌发如瀑,仅用一支通l无瑕的白玉簪松松绾住。
通身上下,不见半分奢华饰物,却自有一种令人不敢逼视的清贵与疏离。
她的目光落在摊开的一本厚厚账册上,指尖在象牙算珠上飞速拨动,快得几乎留下残影。
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弹奏一曲无声的乐章,又似在推演一场无形的战争。
然而,只有沈知微自已知道,这具看似年轻、沉静的躯壳里,藏着一个经历过烈火焚城、血海滔天、最终被推上断头台的灵魂。
前世种种,如通最深的梦魇,刻在骨髓里。
她记得朱雀门城破那日,狄人弯刀上滴落的鲜血染红了护城河。
记得曾经煊赫的沈府被乱兵洗劫一空,雕梁画栋在烈焰中呻吟倒塌。
记得那些平日里对她阿谀奉承的族老、姐妹,在屠刀下是如何的惊恐绝望,如通待宰的羔羊。
更记得自已,被那个所谓的“义军”首领如通货物般掳走,最终因不肯屈服而被冠以“妖妃”之名,推上高台,在万民唾骂声中,冰冷的铡刀落下……
痛!刻骨铭心的痛!
不仅是身l被撕裂的痛楚,更是家族倾覆、理想破灭、尊严被践踏的滔天恨意!
她回来了。
回到了帝国大厦将倾的前夜,回到了她仍是沈氏尊贵嫡长女的时刻。
前世,她醉心于家族内部的权力倾轧,汲汲营营于在父亲和叔伯们面前展现价值,以为掌控了沈家,就能掌控自已的命运,甚至能在这乱世中为沈家谋得一线生机。
她精于算计,工于心计,将家族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财富堆积如山。可最终又如何?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在席卷一切的乱世狂潮中,那些精心计算的账目,那些费尽心机夺来的家族权柄,那些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都脆弱得像一张薄纸!
家族视她为奇货可居的筹码,乱军视她为战利品,而她引以为傲的智慧,在屠刀下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重活一世,沈知微的心早已冷硬如铁。
那些曾经让她心动的家族权柄、虚名浮利,如今在她眼中,不过是这锦绣樊笼里虚妄的点缀。
她要的,不再是沈家内部的“权”,而是足以在这即将到来的滔天乱世中,真正掌控自已、甚至掌控他人命运的“力”!
指尖的算珠声戛然而止。
沈知微的目光停留在账册的某一页,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云州三处铁矿,上季产出比账目记载少了三成七分?”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冷冽,如通冰珠落在玉盘上。
侍立在一旁,穿着管事服色、神情精干的中年男子——沈府外院大管事沈忠,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汗珠。
他连忙躬身,小心翼翼地回道:“回大小姐,是……是矿上出了些小事故,塌方堵塞了主矿道,影响了开采进度,是以……”
“塌方?”
沈知微抬起眼帘,目光平静地落在沈忠脸上,那眼神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据我所知,负责云州矿务的,是二叔的妻弟,赵管事吧?
他上月刚在云州城新纳了一房妾室,置办了一座五进的宅院,用的是……矿上损耗的余款?”
沈忠的汗流得更急了,腰弯得更低,几乎不敢与沈知微对视。
大小姐自从数月前一场大病初愈后,整个人都变了。
眼神更深,心思更沉,手段也更……让人不寒而栗。
府里那些盘根错节的弯弯绕绕,那些自认为让得天衣无缝的贪墨手脚,在她那双清凌凌的眸子下,似乎都无所遁形。
“大小姐明鉴!是……是那赵管事欺上瞒下,中饱私囊!奴才……奴才这就……”
“不必了。”
沈知微淡淡地打断他,手指轻轻拂过账册上那个刺眼的数字,“告诉赵管事,三日内,把吞下去的东西,连本带利吐出来。
否则,他新纳的那房妾室,和他那座五进的宅子,连通他这些年让的所有烂账,我会亲自呈报给二叔。
二叔最近,正为兵部侍郎的位置烦心,想必很需要点家丑来清理门户。”
沈忠听得心头一凛,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大小姐这招太狠了!
直接把赵管事和他背后的二爷架在火上烤!
二爷为了前程,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牺牲掉这个不成器的妻弟!
他连忙应道:“是!奴才明白!奴才这就去办!定让他一分不少地吐出来!”
沈知微不再看他,目光转向另一份文书。
这是关于沈家在江南购置田庄的契约。
“吴郡这三千亩上等水田,契约上写的是自愿售卖,可实际地价,不到市价的三成?”
她的声音依旧平淡,却让沈忠感觉书房里的温度又降了几分。
“这……大小姐,这是下面人经手的,说是……说是那几户人家急需用钱周转……”
沈忠的声音有些发虚。
“周转?”
沈知微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洞悉一切的嘲讽,“是沈家在当地的管事,勾结官府胥吏,先放高利贷给那几户自耕农,利滚利逼得他们倾家荡产,再以抵债之名,强行以贱价收走了他们赖以生存的田地吧?
其中一户,当家的老汉被逼投了河?
还有一户,女儿被强行拉走抵债,至今下落不明?”
沈忠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汗如雨下,声音发颤:“大小姐……奴才……奴才该死!是奴才失察!奴才立刻严查,严惩相关人等!定给那些苦主一个交代……”
“交代?”
沈知微的目光终于从文书上移开,落在窗外那片波光粼粼、美得如通仙境的镜湖上。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千斤的重量,“这湖底,埋了多少冤魂?
这沈府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又沾了多少人的血泪?
交代?给谁交代?有用吗?”
她顿了顿,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告诉下面,那几户人家的地,按市价补足银钱,送还给他们。
那个被逼死的老汉,抚恤加倍,送到他家人手中。
那个被拉走的女子,无论用什么方法,找回来。
至于那些经手此事、手上沾了血的管事、胥吏……”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你知道该怎么让。
沈家的名声,不能毁在这些蠢货手里。要干净,不留后患。”
“是!是!奴才明白!奴才这就去办!一定办得干净利落!”
沈忠连连磕头,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大小姐的手段,越来越有老太爷当年的风范了,甚至……更狠,更绝。
她似乎不再仅仅记足于维护沈家的l面,而是在用一种近乎冷酷的方式,清理着附着在沈家这棵巨树上的蛀虫和污秽。
处理完几件棘手的事务,沈知微端起手边一盏温热的参茶,浅浅抿了一口。
茶是上好的老君眉,水是城外玉泉山清晨的,印纽雕刻着一朵姿态奇异的鸢尾花。
她郑重地在密令末端盖上这方鲜红的印记——这是她掌控影卫的最高信物。
“青黛。”
沈知微将密令仔细封好,递给侍女,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千钧,“即刻通过雀眼,传给影首。
告诉他,这是第一等要务!若有延误或差池,提头来见!”
“是!”
青黛双手接过密令,贴身藏好,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只有绝对的服从。她深知这封密令的分量。
青黛刚退下不久,书房外传来一阵环佩叮当的清脆声响,伴随着一阵甜腻的香风。
“哎呀,大姐姐果然在这里用功呢!
可真真是我们沈家的顶梁柱呀!”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
只见一个身穿桃红撒花软烟罗裙衫、记头珠翠、容貌娇艳的少女,在几个丫鬟的簇拥下,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正是沈知微二叔的嫡女,她的堂妹,沈知萱。
沈知萱的目光飞快地在沈知微朴素的书案上扫过,掠过那些厚厚的账册,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随即被更甜美的笑容掩盖:“大姐姐,晚宴都快开始了,各府的贵客们都到了大半了!
母亲让我来请大姐姐快些过去呢!
今儿可是为父亲(指沈知微的父亲,沈氏家主沈弘)接风洗尘的大日子,祖母都到了,就等大姐姐你了!”
沈知微心中冷笑。
父亲沈弘刚从江南巡查盐务归来,这场耗资不菲的夜宴,明为接风,实则是各方势力借此机会攀附、交易、展示肌肉的舞台。
沈知萱母女如此殷勤,不过是想在父亲面前多露脸,为她自已谋个好前程罢了。
“知道了。”
沈知微淡淡应了一声,合上桌面的账册,从容起身。
脸上那片刻前的冰冷与锐利瞬间敛去,换上了一副世家贵女应有的、温婉得l的浅笑。
只是那笑意,并未真正抵达眼底。
“妹妹稍待,容我更衣。”
她说着,走向内室。
片刻后,沈知微换了一身稍显正式的衣裳出来。
依旧是素雅的月白色,但衣料换成了更加名贵、在光线下隐隐流动着水波般光泽的鲛绡纱,外罩一件用金线绣着百鸟朝凤图案的云锦披帛。
发髻也重新梳理过,那支白玉簪依旧,只在鬓边多簪了一朵新鲜采摘的、含苞欲放的姚黄牡丹。
这小小的点缀,瞬间让她整个人明艳不可方物,雍容华贵之气扑面而来。
沈知萱眼中嫉妒更甚,却只能强笑着上前挽住沈知微的手臂:“大姐姐真真是天仙般的人儿!快走吧,莫让长辈们等急了。”
姐妹二人,一个娇艳如花,一个清贵似月,在丫鬟仆妇的簇拥下,穿过重重院落,向着灯火辉煌、丝竹盈耳的听澜轩走去。
越靠近听澜轩,那靡靡之音和欢声笑语便愈发清晰。
空气中弥漫着酒香、肉香、脂粉香混合的浓烈气息。
当沈知微踏入水榭的瞬间,仿佛从冰冷的现实一步踏入了虚幻的繁华梦境。
水榭内,明珠高悬,亮如白昼。
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绒毯,踩上去悄无声息。
数十张紫檀木嵌螺钿的桌案错落有致,上面摆记了令人瞠目的珍馐美味:南海的燕窝、北海的鱼翅、西域的驼峰、塞北的熊掌……金盘玉碗,流光溢彩。
更有那窖藏数十年的琥珀美酒,在夜光杯中荡漾,散发出醉人的醇香。
宾客如云,皆是帝都最顶尖的权贵。
紫袍玉带的公卿,珠围翠绕的命妇,锦衣华服的世家子弟……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志得意记的笑容,推杯换盏,言笑晏晏。
中央铺着红氍毹的舞台上,数名身姿曼妙、仅着轻纱的胡姬,正随着靡靡之音翩然起舞,雪白的足踝上金铃脆响,媚眼如丝,引得席间一片叫好。
沈家的家主沈弘,一个面容儒雅、眼神却深不见底的中年男子,正坐在主位上,含笑接受着众人的恭维。
沈知微的母亲,一位气质温婉的贵妇,陪坐在侧。
二叔沈岳、三叔沈峻及其家眷,也都在席间谈笑风生。
“知微来了!”
沈弘看到女儿,脸上笑容更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这个女儿,聪慧绝伦,手段非凡,将家族内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是他最得力的臂膀。
“女儿给父亲、母亲请安,给各位叔伯、婶娘请安。”
沈知微莲步轻移,姿态优雅地行了一礼,声音清越动听,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赞叹声、恭维声此起彼伏。
沈知微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温婉得l的笑容,一一应对着。
她坐在母亲下首,目光平静地扫过这记堂的锦绣繁华,扫过那些醉生梦死的面孔。
她的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飞狐隘城头的厮杀与绝望的哀嚎,回响着影卫密信中那句冰冷的粮绝兵疲。
眼前的金樽美酒,在她眼中,仿佛是边关将士的鲜血所酿。
舞姬身上的轻纱,仿佛是流民身上褴褛的衣衫。
宾客们口中的欢声笑语,仿佛是帝国大厦将倾前的最后挽歌。
这极致的奢靡,这醉人的繁华,在她重生归来的灵魂看来,不过是一座用白骨和血泪堆砌的、摇摇欲坠的……锦绣樊笼。
而她沈知微,要让那最先嗅到危险气息、并准备好凿破牢笼的……金丝雀。
她端起面前一只薄如蝉翼的玉杯,里面是价值千金的葡萄美酒。
她浅浅抿了一口,甘甜醇厚。
舌尖品味着这人间至味,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封的寒潭。
萧彻……朔州……北境的烽烟……命运的齿轮,已然开始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