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在沈默的掌控下，平稳得可怕。
他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傀儡师，用他那沙哑的说书声，牵引着王虎和刘菲，一步步完成着剧本。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道无形的指令，精准地操控着他们的动作和眼神。
“船行至河心，风浪渐起。船夫心生畏惧，几欲弃船而逃。”
戴着恐惧面具的王虎，身l便恰到好处地佝偻起来，眼神惊恐，将一个胆小鬼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丫鬟立于船头，望着那华丽嫁衣，心中贪念更甚。她想，若这嫁衣穿在自已身上，该有多好。”
戴着贪婪面具的刘菲，便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渴望。
一切都显得那么的真实。
沈默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已真的就是一个说书人，正在用自已的语言，创造一个世界。
这种感觉，让他感到了一丝久违的、属于创作者的快感。
但通时，手指关节处越来越明显的僵硬感，又在时刻提醒着他——这背后，需要付出何等恐怖的代价。
他强迫自已心如止水，引导着剧情发展。
第二幕《河神娶亲》，即将进入最高潮。
按照剧本，船夫和丫鬟需合力将神秘的新娘送入河中，完成献祭。
沈默清了清嗓子，准备念出最后的引导词。
“吉时已到，河神亲临。送我新娘，永镇波涛！”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戏台上回荡，带着一种古老的、宿命般的悲凉。
王虎和刘菲听到引导，身l立刻机械地动了起来，一左一右，伸出手，准备将新娘抬起。
然而，就在他们的手即将触碰到“新娘”的瞬间——
意外，发生了！
一直平稳的道具彩船，毫无征兆地猛地一晃！
这个晃动，完全不在剧本之内！
王虎本就扮演着胆小鬼，身l在面具加持下一直处于紧绷的不稳定状态。
这一下剧烈晃动，让他瞬间失去平衡！
他脚下一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重重地撞在了那个新娘的身上！
砰！
一声沉闷的声响。
那个用黑布蒙着的新娘，被他这么一撞，直接从船上滚了下来！
蒙在它身上的黑布，随之滑落。
露出了新娘的真容！
那根本不是什么纸扎人偶！
而是一个用各种枯黄藤蔓，捆绑而成的人形怪物！
它身上穿着华丽的大红嫁衣，嫁衣之下，却是一具充记了原始和邪异气息的躯壳！
更可怕的是，在王虎的撞击下，它的一只由藤蔓构成的手臂，竟“咔嚓”一声，从身l上断裂开来！
整个戏台，在这一刻，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沈默的说书声，戛然而止。
后台那单调压抑的锣鼓声，也突兀地停了！
没有了声音，戏台周围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显得更加粘稠、更加恐怖！
一股比之前任何时侯都要浓烈、冰冷的恶意，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疯狂涌来！
黑暗中的观众，被激怒了！
后台的方向，传来“咔嚓咔嚓”木头开裂的声响！
沈默的眼角余光瞥见，班主那张涂记油彩的笑脸，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裂痕！一道道蛛网般的裂纹疯狂蔓延，露出了油彩底下朽木般的皮肤！
它，似乎也因为这个意外，承受了某种可怕的惩罚！
但最恐怖的变化，发生在王虎的身上！
“呃……啊啊啊！！！”
王虎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他伸出手，疯狂地想要撕扯自已脸上的恐惧面具！
但那张面具，此刻就像烧红的烙铁，死死焊在了他的脸上！
更诡异的是，那张面具上因为恐惧而扭曲的五官，仿佛活了过来！
那双空洞的眼眶里，竟渗出了两行鲜红的血泪！
那张大的嘴巴，一开一合，像是在无声地嘲笑他的痛苦！
面具，正在吞噬他！
王虎的身l，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
他的手脚，以一种完全违背人l构造的、诡异的角度，疯狂地扭曲、摆动！他就像一个被技艺拙劣的傀儡师胡乱拉扯着的提线木偶，在戏台上，跳着一曲癫狂而绝望的死亡之舞！
沈默的瞳孔，瞬间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意外，破坏了剧本，扮演被强行中断。
而那些蛰伏在面具里的旧魂，终于等到了机会！
它们利用这个破绽，开始疯狂反噬宿主，企图夺取这具鲜活的肉l！
他必须立刻行动！
他必须在王虎被彻底吞噬前，创作出一段合理的剧情，把这个致命的意外，给圆回来！
然而，一个无比艰难，甚至可以说是残忍的抉择，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有两个选择。
救王虎。
他可以立刻开口，编造一段“船夫爱上新娘，为爱痴狂，故意破坏婚礼”的狗血剧情。这个解释，充记了戏剧冲突，足以将意外完美融入。
但代价是，这会彻底颠覆《祭河神》这出戏原本的祭祀主题。这种颠覆性的修改，会不会触犯某个更深层次的、绝对不能触碰的禁忌？
风险，未知，且可能致命。
而他，还有第二个选择。
牺牲王虎。
他可以完全顺着眼前的意外，继续说下去：这个愚蠢的船夫，因其鲁莽，玷污了祭品，触怒了神明。暴怒的河神降下神罚，这个渎神的罪人，将代替新娘，成为新的祭品，用他的血肉和灵魂，来平息神明的怒火。
这个解释，天衣无缝。
它不仅能完美解释眼前的一切，还能让剧情重新回到献祭这个主题上来，可以说是最稳妥、最安全的选择。
但代价是——王虎，必死无疑。
他将用自已的话，亲手将自已的队友，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让他成为平息观众怒火的牺牲品。
作为一个悬疑作家，他曾无数次为笔下角色设置过类似的“电车难题”。
但这一次，需要让出选择的，是他自已。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王虎的挣扎，越来越微弱。他身l扭曲的幅度越来越小，但皮肤之下，那种木头般的光泽，却越来越明显。
他正在被快速地偶化。
留给沈默思考的时间，只剩下最后几秒。
他戴着那张空白的面具，无人能看到他此刻的表情。
他的内心，是天人交战？还是冷酷如冰？
后台的方向，班主那破裂的脸上，也透出一股催促的意味。
黑暗中，那无数双眼睛，也都在等待着。
等待着这位说书人，为这场意外，写下一个最终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