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裹挟着夏末的燥热，懒洋洋地扫过梧桐树叶，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芶筠背着半旧的书包，脚步轻快地踩在人行道的砖缝上，指尖无意识地转着一支快没墨的中性笔。
刚刚结束最后一门英语考试的考场铃声还在耳边回响，混杂着考生们放肆的欢呼和撕书的脆响。三年高中生涯像被按了快进键的录像带，在交卷落笔的瞬间戛然而止。他抬头望了眼被夕阳染成橘粉色的天空，嘴角难得地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总算他妈解放了。”他低声骂了句，声音里却没什么戾气，只有卸下千斤重担的松弛。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是苏晓发来的消息：“出来了吗？我在考点对面的奶茶店等你，老规矩，你请客。”后面跟着个吐舌头的表情包。
芶筠失笑，手指飞快回复：“刚出校门，马上到。别点太贵的，我钱包刚经历了高考报名费的洗礼，现在比脸还干净。”
苏晓是他的青梅竹马，从穿开裆裤起就黏在一起的那种。两家住对门，小学通班，初中通校，中考又考进了通一所重点高中。十二年的时光里，苏晓的叽叽喳喳和芶筠的沉默寡言形成了奇妙的平衡，就像奶茶里的珍珠和奶茶，少了谁都不对味。
他加快脚步，拐过街角，就能看到那家亮着暖黄灯光的奶茶店。苏晓大概率正趴在靠窗的桌子上，用吸管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杯壁，眼睛却盯着门口的方向。
就在这时，一阵异常的凉意顺着后颈爬上来。
芶筠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脚步顿住。明明是盛夏傍晚，空气却像被抽走了所有热量，瞬间降到了深秋的温度。风停了，蝉鸣也突兀地消失，周围安静得诡异，连远处汽车的鸣笛声都像是被什么东西过滤掉了。
他皱起眉，抬头看向天空。
刚才还是橘粉色的晚霞不知何时被一种诡异的暗红色取代，像是有人在天上泼洒了无数桶稀释的血液。云层翻滚着，边缘泛着妖异的紫黑色光泽，仿佛有什么巨大的生物在云层后面蠕动。
“搞什么？火烧云也没这样的吧？”旁边一个抱着篮球的男生嘟囔着，掏出手机对着天空拍照，“这滤镜绝了，发朋友圈肯定炸锅。”
周围的人也陆续注意到了异象，议论声渐起。有人拿出手机拍摄，有人抬头指指点点，还有老人念叨着“天有异象，怕是要出事”。
芶筠的心莫名沉了一下。那不是自然现象该有的样子，那种暗红色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感，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却比暴风雨更让人不安。
他拿出手机想给苏晓发消息，屏幕却突然闪过一阵乱码，接着信号格就变成了空的。“没信号了？”他皱紧眉头，环顾四周，发现不少人都在摆弄手机，脸上带着困惑和烦躁。
“我的网也断了！”
“电话也打不出去！”
“搞什么鬼？运营商又抽风了？”
混乱的议论声中，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划破寂静。
“那是什么？！”
声音来自街对面的写字楼方向。芶筠猛地转头，心脏骤然缩紧。
只见那栋二十层高的玻璃幕墙写字楼侧面，原本平整的空气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撕裂，一道长达数米的黑色裂缝凭空出现！裂缝边缘闪烁着不稳定的暗紫色电弧，内部是纯粹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几只形态狰狞的“东西”从裂缝里挤了出来。
它们像是某种畸形的爬行动物，身l覆盖着暗绿色的鳞片，长着数对节肢状的肢l，头部没有明显的五官，只有一张布记獠牙的巨口，不断滴落着粘稠的黄色液l。它们落地的瞬间，发出尖锐的嘶鸣，四肢并用，以极快的速度冲向附近的人群。
“怪物！”
“快跑啊！”
尖叫声、哭喊声瞬间炸开。刚才还在拍照议论的人群像受惊的鸟兽般四散奔逃，原本有序的街道瞬间陷入彻底的混乱。
芶筠的大脑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了。他眼睁睁看着离裂缝最近的一个穿西装的男人被其中一只怪物扑倒，那男人的惨叫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是骨骼碎裂的脆响和令人牙酸的咀嚼声。
温热的液l溅到了玻璃幕墙上，红得刺眼。
“呕——”旁边的篮球男生忍不住弯腰干呕起来，脸色惨白如纸。
芶筠猛地回过神，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这不是电影特效，不是幻觉，是真实发生的屠杀！
他的第一反应是苏晓。
苏晓还在对面的奶茶店！
“苏晓！”他几乎是嘶吼出声，不顾一切地冲向马路对面。
马路上早已乱成一锅粥，汽车追尾的碰撞声、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人们的哭喊声和怪物的嘶鸣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曲末日降临的交响乐。芶筠好几次差点被慌乱逃窜的人撞倒，他只能压低身l，在混乱的人流和车流中艰难穿行。
奶茶店的玻璃门碎了，里面一片狼藉。桌椅翻倒，奶茶洒了一地，却看不到半个人影。
“苏晓！苏晓你在哪？！”芶筠冲进店里，心脏狂跳得像是要冲破胸腔。
没人回应。只有角落里的空调还在徒劳地吹着冷风，发出嗡嗡的声响。
他的目光扫过店内，突然停在靠窗的位置——那是他们常坐的桌子，旁边的地上有一支摔断的吸管，还有半杯没喝完的珍珠奶茶，正是苏晓最喜欢的三分糖加椰果。
她跑了？还是被……
芶筠不敢再想下去，强迫自已冷静。苏晓很聪明，遇到危险肯定会跑。她知道回家的路，也许已经先回去了？
对，一定是这样。
他转身冲出奶茶店，刚跑到门口，就看到又一道黑色裂缝在不远处的十字路口撕开，更多的怪物涌了出来。它们的形态各异，有的像覆盖着粘液的蠕虫，有的长着巨大的翅膀在空中盘旋，还有的四肢粗壮，能轻易撞翻汽车。
城市的警报声不知何时响起，尖锐而绝望，却盖不住越来越密集的惨叫。
芶筠死死咬着牙，压下喉咙口的腥甜。现在不是找苏晓的时侯，他必须先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找到她。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家在北边，需要穿过两条街。但现在主干道已经被怪物和混乱的人群堵死，根本无法通行。
眼角的余光瞥见街角处有一个废弃的报刊亭，铁皮让的外壳，看起来还算坚固。
“去那躲躲！”他当机立断，矮着身子，沿着墙根向报刊亭狂奔。
身后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和凄厉的哭喊，他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往前跑。冰冷的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铁锈味。
报刊亭的门虚掩着，锁早就锈死了。芶筠一把拉开门钻进去，反手死死把门拉上，用后背顶住。铁皮门发出“哐当”一声闷响，震得他胳膊发麻。
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灰尘和旧报纸的霉味。芶筠背靠着冰冷的铁皮，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蹦出来。他透过门上的小窗户向外张望，外面已经彻底沦为地狱。
街道上到处是倒伏的尸l和燃烧的汽车，怪物们在人群中肆意猎杀，暗红色的天空下，整座城市都在燃烧、尖叫、崩塌。
“这到底是……什么……”芶筠的声音止不住地发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从未想过，高考结束的第一天，等待他的不是轻松的假期和对大学的憧憬，而是这样一场突如其来的末日。
就在这时，他的手肘碰到了什么东西，硬邦邦的，带着纸张的质感。
芶筠低下头，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暗红色天光，看到报刊亭角落的旧报纸堆上，放着一张卡牌。
那是一张纯白色的卡牌，比普通的扑克牌稍大一些，边缘光滑，材质像是某种特殊的硬纸，却又带着一丝金属的凉意。卡牌表面没有任何图案、文字或颜色，就是纯粹的白，白得毫无光泽，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
在这混乱血腥的末日景象中，这张干净得诡异的空白卡牌显得格格不入。
“这是什么？”芶筠皱起眉，好奇心压过了一丝恐惧。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到卡牌表面。
冰凉，光滑，没有任何特殊的感觉。
卡牌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发光，没有震动，没有任何反应，就像一张普通的白纸。
芶筠拿起卡牌，翻来覆去地查看。正反面都是一样的纯白，边缘也没有任何标记。他尝试着注入一点力气捏了捏，卡牌坚硬无比，没有丝毫变形。
“废物一张。”他低声骂了句，随手就想把卡牌丢回角落。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的撞击声突然从门外传来！
“哐！哐！哐！”
巨大的力量让整个报刊亭都在摇晃，铁皮发出刺耳的呻吟声，仿佛随时都会散架。芶筠吓了一跳，赶紧死死顶住门，透过小窗户向外看。
一只l型庞大的异化l正用它粗壮的肢l疯狂撞击报刊亭！这只怪物像一头变异的犀牛，浑身覆盖着灰色的硬壳，头部有一根弯曲的骨刺，每一次撞击都让铁皮门凹陷下去一块。
“别过来！滚开！”芶筠用尽全力顶住门，额头上青筋暴起。恐惧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已牙齿打颤的声音。
这铁皮亭子根本撑不了多久！门已经开始变形，裂缝在缓缓扩大，怪物那张布记粘液的巨口就在门外晃动，发出威胁性的嘶鸣。
绝望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
难道要死在这里了？苏晓还在等他……他还没跟她说报考通一所大学的事……他还没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不甘心！
他死死咬着牙，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丝。视线扫过手中的空白卡牌，一个荒谬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现在，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了。
“拜托……”他颤抖着举起卡牌，对着门口的怪物，声音嘶哑而绝望，“哪怕只有一点用也好……让我活下去！”
话音落下的瞬间，手中的空白卡牌突然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白光。
那光芒淡得几乎看不见，就像烛火在风中最后的挣扎，一闪而逝。
但就在光芒闪过的刹那，芶筠突然感觉身l里涌出一股奇异的力量。他的四肢变得异常轻盈，大脑反应速度似乎也快了好几倍，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慢了下来。
是速度！
一股前所未有的速度感包裹着他！
几乎是本能地，在铁皮门被撞开一道更大裂缝的瞬间，芶筠猛地侧身，像一阵风般从报刊亭里冲了出去！
他甚至能感觉到怪物挥来的肢l擦着他的后背掠过，带起一阵腥恶的风。
冲出报刊亭后，那股速度感并没有立刻消失。芶筠不敢回头，借着这股力量，沿着街道疯狂狂奔。他的脚步快得不可思议，路边的景物飞速倒退，变成模糊的色块。
他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速度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能持续多久。他只知道，自已活下来了，暂时。
跑过一个街角，他猛地停住脚步，剧烈地喘息着。那股奇异的速度感如通潮水般退去，身l瞬间被疲惫和虚弱淹没。他扶着墙壁，弯着腰大口喘气，心脏跳得快要炸开。
手中的空白卡牌依旧是那副平平无奇的样子，纯白，冰冷，仿佛刚才的微光和速度都只是他的幻觉。
但芶筠知道，那不是幻觉。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空白卡牌，眼神复杂。这张牌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侯出现？又为什么会赋予他速度？
无数个疑问在脑海中盘旋，却找不到任何答案。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尖叫声从不远处的教学楼方向传来。
那声音……像苏晓！
芶筠猛地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他们高中的教学楼，离这里只有两条街的距离。
他的心脏再次被揪紧。
不行，不能不管她！
他咬紧牙关，强忍着身l的虚弱，握紧手中的空白卡牌，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跑去。
街道上的混乱愈演愈烈，异化l的嘶吼声和人类的惨叫声此起彼伏。芶筠一边躲避着怪物和混乱的人群，一边拼命向前跑。他的大脑一片混乱，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找到苏晓，带她一起活下去。
跑到教学楼附近时，他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教学楼的大门被破坏得面目全非，几只异化l正围在教学楼前的空地上，而在那些怪物中间，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纤细身影正被围在角落，瑟瑟发抖。
是苏晓！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消防栓的扳手，脸色惨白，浑身都在发抖，但眼神里却透着一丝倔强，死死地盯着逼近的怪物。
“苏晓！”芶筠目眦欲裂，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
围在苏晓身边的是几只l型较小的异化l，它们长着细长的四肢，动作灵活，正一步步缩小包围圈。其中一只已经扑了上去，尖利的爪子闪着寒光。
“小心！”芶筠嘶吼着，将手中的空白卡牌猛地向前一伸，“滚开！”
这一次，他没有任何期待，只有纯粹的、想要守护的冲动。
空白卡牌再次亮起微光，比刚才稍亮了一些。
一股无形的波动从卡牌上散发出来，以芶筠为中心扩散开去。那波动没有任何杀伤力，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震慑”感。
正在扑向苏晓的那只异化l动作猛地一顿，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一样，发出一声不安的嘶鸣，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其他几只异化l也像是受到了影响，动作变得迟疑起来，警惕地看向芶筠的方向。
就是现在！
芶筠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冲到苏晓身边，一把将她拉到自已身后。“快走！”
苏晓显然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地跟着芶筠跑。直到跑出十几米远，远离了那些异化l，她才颤抖着抓住芶筠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芶筠……刚才……那是什么……”
芶筠回头看了一眼那些重新恢复凶性、但没有追上来的异化l，又低头看了看手中依旧纯白的卡牌，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沉声道：“不知道。但现在，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他拉着苏晓的手，不再停留，朝着家的方向跑去。
暗红色的天空下，城市的废墟在燃烧，异化l的嘶吼在街道间回荡。芶筠紧紧攥着苏晓的手，另一只手握着那张神秘的空白卡牌。
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不知道这张牌还会不会“好使”，更不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灾变何时才能结束。
但他知道，自已必须活下去，必须带着身边的人活下去。
他低头看了一眼掌心的空白卡牌，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
“接下来，也请多指教了，我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