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重地笼罩着新郑城。
在这片沉暗里,有着一处占地广袤、雕梁画栋的庄园,其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正是大将军姬无夜的府邸。
姬无夜很少离府寻欢。
对他而言,这座将军府本身便是取之不竭的销金窟、享乐园。琼楼玉宇间,莺歌燕舞从未停歇,觥筹交错永无止境。
只要他身处其中,便是这方天地里,予取予求的君王。
然而这几日,注入青铜酒爵的烈酒,明显稠密了不少。
一股邪火,如同毒蛇,盘踞在他胸腔,噬咬着他的理智。
韩非那个巧舌如簧的公子,联合张开地那老匹夫,施展诡计,竟硬生生将他视为囊中之物的十万两军饷黄金夺走。
最可恨的是,他不能发作,甚至不能表露一丝不满。
一旦流露异样,岂不是告诉天下人,那场震动朝野的“鬼兵借饷”、“怨魂索命”的闹剧,正是他精心编排的杰作?
即便有人心知肚明,但只要不摊开在台面之上,这便是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
今晚,将军府之中来了一位客人。
正是四凶将之中的翡翠虎,也是姬无夜最常见到的得力下属。
四凶将,从军政财谍四个方面,帮助他影响着整个韩国。
血衣侯征战在外,潮女妖藏身宫中,蓑衣客隐匿无形,可不只有翡翠虎时常在他面前露面,给他送钱嘛!
今晚翡翠虎来此,则是为了给他送礼。
“昨日,城外潜龙堂搞了一场拍卖会。嘿,您猜怎么着?竟拍出一套七柄稀世名剑,剑体光华夺目,堪称人间绝品。难得的是,这七柄剑形制各具匠心,却是一整套的。我可是下了血本,才将其一举拍下……”翡翠虎站在姬无夜的面前,眉飞色舞,声音刻意压低,带着一种进献秘宝的诱惑感,“这不,刚收到府里,就马不停蹄地送来,请您过目赏玩!”
姬无夜眉峰一挑,虎步跨出,走到翡翠虎命人端来的剑匣前。
他粗糙的大手随意拂开第一个剑匣的锁扣,机簧轻响,匣盖开启。
刹那间,一泓秋水般的寒光映入眼帘,剑身流淌着异样的清冷辉晕,装饰其上的华丽宝石和繁复纹饰在灯火下熠熠生辉,摄人心魄。
他又接连掀开其余几匣,果如翡翠虎所言,每一柄剑都独具风韵,或古朴森严,或柔美轻灵,或锋锐逼人……无一不是精工细作,价值连城。
“哼……”姬无夜唇边终于漾开一丝真切的弧度,厚重的手掌在那冰冷的剑身上滑过,感受着其上的冰凉,“老虎,你倒是有心。”
他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满意,纵使他惯用的是一柄青铜长刀,可剑乃君子之器,亦象征权势地位。
如此华丽的珍品,收于府中把玩,正是彰显其身份的最好装饰。
翡翠虎脸上笑容更盛,但随即又刻意做出懊恼状,肥胖的手掌一拍大腿:“唉!可惜啊可惜!就差那么一点儿!那场压轴的宝贝,据说是秦国武安君白起的佩剑,那才是真正的重头戏,我当时携去的金银,偏偏只够拍下这套七剑,与那最后的神兵失之交臂了……”
姬无夜动作一顿,缓缓收回手,转身,深沉的目光如实质般落在翡翠虎那富态的脸上。
“那把剑……”翡翠虎见引起了姬无夜的兴趣,连忙凑近一步,眼中闪烁着贪婪的精光,声音压得更低,“据潜龙堂之人所言,传闻其内蕴藏着难以想象的伟力,白起正是因为那柄剑,方才战无不胜……”
白起!
这个名字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冰湖,在姬无夜心中激起波澜。
作为武者、作为野心家,这个名字本身就代表着令人敬畏的力量与传奇。
“老虎……”姬无夜微微眯起眼睛,锐利的目光似乎要穿透翡翠虎的皮相,“你确定……那真是白起的剑?”
翡翠虎显然早有准备,肥硕的脑袋用力点了点:“潜龙堂背后是农家,这瞒不过咱们。而江湖秘闻有传,当年白起陨落,背后就有农家诸多高手的影子……”
他语焉不详,但其中传递的暗示不言而喻。
农家经手的、与白起相关的剑,其真实性,总归是有些来源依据的。
一股沉寂的气息在灯火辉煌的大厅里弥漫开来。
姬无夜略作沉吟,一个名字从其口中传出。
“墨鸦!”
……
“唉……老陈就这么死了?”潜龙堂内,司徒万里放下手中的茶盏,语气沉郁,带着一丝难解的惋惜。
他口中的“老陈”,正是那位在拍卖会上豪掷万金将“天怒剑”纳入囊中的粮商。
徐青当时便断言此人处境会很危险,未曾想竟一语成谶。
徐青如今仍客居潜龙堂。
并非没有去处,只是在新郑城中,确实难觅安适之所,客栈过于孤清,一人独处索然无味。至于紫兰轩?他直接否决了。
鬼兵劫饷一案后,韩非已成了姬无夜的心腹大患,其常驻的紫兰轩自然也落入了“夜幕”的严密监视之中。
若无必要,他实在不愿频繁踏足那片是非之地,徒惹麻烦。
在宽敞的会客厅里,听着司徒万里的叹息,徐青淡然开口:“时也命也,谁让他动了翡翠虎嘴边的肉呢。”
司徒万里浓眉紧蹙:“这翡翠虎的恶名,我也略知一二。此人素来贪得无厌,但凡是他看上的生意,旁人休想染指分毫。只不曾料到,竟霸道至此,连拍卖场上凭实力竞得的东西,也成了催命符。”
司徒万里并非是长期驻扎在韩国潜龙堂的人,他来韩国的时间,比起徐青,其实也长不了多久,他是总堂的重要人物,当下虽然还没有成为堂主,但地位也是非比寻常。
来到韩国,也只是视察这边产业的,原本是不打算待太长的时间,若非和徐青合作,赚了大钱,他过不了多久,就要离开韩国,不过当下,由于和徐青正处在蜜月期,合作愉快,他自然是不介意多待一阵子。
翡翠虎的贪婪,让他生出了一些不大好的感觉。
回想拍卖会上,翡翠虎独霸七柄名剑的做派就已让他不悦,若非对方出的价格还算公道……想到这里,司徒万里脸色更显凝重。
他将心中忧虑抛向徐青:“若真如徐老弟所言,老陈之死乃翡翠虎所为……那往后的拍卖会,谁还敢轻易与这头老虎争锋?不争,只能眼睁睁看他以低廉底价扫货,争了,却又须时时担忧身家性命!”
徐青闻言,指尖轻轻敲击桌案,眉头也随之微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