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终于将林中那场残酷的厮杀帷幕彻底浇熄。
雨水毫不留情地冲刷着一切痕迹,混杂着血污的暗色溪流在泥泞中蜿蜒,流向深林幽暗的远方。
惊鲵持剑,步履沉重地从冰冷的雨幕中走出。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气息急促紊乱,疲惫如同山岳般压在身上。
哪怕个人的实力再过强大,在面对围攻的时候,仍旧是人力有时穷,对方可以用阵势将你给耗死。
这也是,霸据天下的,始终是七个大国,而非是江湖中人。
江湖之人,再强又如何?
在那遮天蔽日的万箭攒射之下,血肉之躯终究脆弱如纸。你或许能击败百人,可千人、万人呢?那是凡胎无法逾越的天堑。
唯一的好消息是,惊鲵所面对的,不是千人、万人,不过几十人而已。
纵然这几十人都是精锐,为首几个,更是杀字级的杀手。
罗网已经显露出了对她这位天字一等的看重。
但或许是因为她是新晋的天字一等,罗网又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看重她,以为几名杀字一等,携一些地字级、绝字级的杀手,就足以将其击败,而后带回罗网,哪怕惊鲵殊死反抗,但必要时候,杀死惊鲵还是可以做到的。
最终,罗网还是低估了惊鲵的实力。
这份低估,不仅源于惊鲵在交战中有所保留,更因为她本身的潜力与成长速度,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她的剑道天赋卓绝。在无名死后,他那柄剑所划过的轨迹,那无法言传的剑意精髓,便时常在她脑海中自行重现、演绎。明明不曾得见相关秘笈,她却凭借这份烙印在意识深处的景象,硬生生窥见了其中几分真意。
这种源自灵魂深处的领悟,带来了一个必然的结果。
当面对这些罗网追兵时,形成了一场近乎于“单方面”的屠戮。
事实本就该如此。原著之中,惊鲵叛逃罗网时陷入苦战,只因当时她临盆在即,深受胎气不稳的影响,状态已是强弩之末。而此刻,没有负担的她,正处于从未有过的巅峰状态,击溃这些追兵,只是寻常之事。
既解决了追兵,加之她早在决意逃离罗网时就已着手,悄然销毁了大量可能暴露行踪的痕迹和信息……
接下来,只需隐姓埋名,低调行事,在足够漫长的时间里,罗网的触角,将很难再精准地找到她。
这,曾是惊鲵梦寐以求的时刻。
可此时,新的迷茫却悄然滋生。
无名用他那惊心动魄的生命,进行了一场豪赌,死前那一刻,他倾尽全力,为惊鲵构筑了一场直指内心的幻梦,迫使她直面被压抑的真实自我,从而挣脱了名为“剑奴”的精神枷锁。
他赌赢了。
昔日奉命追杀他的天字杀手惊鲵,灵魂已然觉醒,不再甘愿做罗网杀戮的傀儡。
这意味着,纠缠他血脉的宿怨,与罗网的种种仇怨纠葛,在他这一代,终于了结,下一辈不必再背负这沉重的黑暗。
自那场幻梦之后,惊鲵便开始精心谋划脱离罗网。
然而,她的心思似乎全用在了“如何离开”之上。
“离开之后该去向何方?”
对这个根本性的问题,她竟是一片空白。
豆大的雨点砸落在地,冰冷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林中。
一道身影,骤然在她纷乱的思绪中清晰浮现。
或许……该去见见他,有些事情,应当让他知晓。
于是,惊鲵的心中,突然就像是有了方向一般,不再迷茫。
……
另一处光景。
徐青的行迹,颇似电影里那在衙门前反复横跳的“方唐镜”,竟在秦、赵两国的边界线上优哉游哉地进进出出。
他从赵国深入屯留腹地,转身又兜回了赵国境内。
妙的是,在这两国剑拔弩张之际,竟没人跳出来找他麻烦。
值得提一句的是,屯留距赵国都城邯郸并不遥远,搁在现代,不过两百公里左右的车程。此地曾属赵国上党郡,是赵国抵御秦国东进的最前哨、最关键的咽喉。一旦秦军占据屯留,便可径直穿越险峻的滏口陉,直扑邯郸平原,赵国可谓无险可守。
偏偏,在长平惨败后,此地终究还是落入到了秦国之手。
因此,自那时起,靠近屯留的赵国边境地带,常年驻扎着一支精锐大军,就是为防备秦国可能的奇袭,守护邯郸门户。
此番秦国大举攻赵,待成蟜率领后续大军抵达前线时,赵国这边早已严阵以待,做好了随时迎击一场恶战的准备。
岂料,想象中惊天动地的交锋并未爆发,秦军内部反倒先乱了起来。
尽管虚惊一场,赵国却丝毫不敢大意,边境线依旧壁垒森严,大军枕戈待旦。
徐青悄悄溜过赵国边境时,敏锐地感知到了这份森严的军备气息。
他自然不会去触赵军的霉头,而是小心翼翼地隐匿行踪,几番兜转之下,他踏入了那个名动天下的传奇之地——邯郸!
邯郸在春秋战国史上的赫赫威名,已无需赘言。
与这座城市相关的成语典故,丰富得令人咋舌:邯郸学步、负荆请罪、窃符救赵、奉公守法、旷日持久、完璧归赵、盛气凌人、不遗余力……其中不少直接带着“邯郸”二字,或是发生在此城的要事。甚至连如今的秦王嬴政,以及那位身在燕国的太子燕丹,都曾在这座城里当过备受屈辱的人质。
这座城,实在是写满了传奇的篇章。
所以一到赵国,徐青就忍不住亲赴邯郸,一睹其风采。
纵然历经劫难,赵国曾在长平之战中遭受了几乎被腰斩的重创,邯郸城却依旧展现着属于大国都城的顽强繁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邯郸是这个时代无可争议的“潮流之都”,连城里普通人的步履姿态,都曾被四方争先模仿。
因为这里是赵国的都城,徐青罕见地收敛了许多,变得格外低调。
像从前在信陵城头那样摆摊卖剑的张扬之事,自然是不能再做了。此行,他只抱着纯粹的游历之心。若能遇上投缘之人,倒也不介意随手赠出一柄利器。
没承想,才踏入邯郸城没多久,便遇上了“故人”。
“先生!真的是您?!”
“???”看着眼前这个突兀拦路、一身华服的中年男子,徐青满脸茫然。
喂喂,你是哪位啊?平平无奇的路人脸不说,关键是,他对这人实在没半点印象。
“在宁邑城,先生曾慷慨赠予在下一柄宝剑……”见徐青一脸迷惑,中年男子赶忙解释,语速急促,生怕这唯一的线索断了,“在下一直不敢或忘!”
“哦……”徐青作恍然状,终于对上了号,原来是昔日的“客户”之一。
念头及此,他脸上浮现出一抹极浅淡的笑意,“剑还好用么?”
“先生所铸之剑,锋锐无双,可谓神兵利器。”中年男子神情激动,带着几分炫耀,“全赖先生所赠宝剑助力,在下如今已在邯郸城中,成为贵人之座上宾,这番际遇,全赖先生当日之恩。”他似乎想起了此行的目的,忙不迭地追问,“不知先生如今……是否还铸剑?”
“当然还铸。”徐青语气平和地应道。
“太好了!”中年男子喜形于色,压低了声音,仿佛在传递一桩大买卖,“我家大人亦酷爱珍藏名剑。不知先生可否为我家大人,精心打造一柄……足够彰显贵气、华丽不凡之剑?大人想将其作为重礼,馈赠于另一位尊贵的恩主。”
他眼神热切,看着徐青。
“哦?不知尊驾的大人是?”徐青按着惯例,随口问道。
中年男子挺直了腰背,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神采,吐出一个在邯郸、乃至在整个赵国都举足轻重的名字。
“正是当朝相国,建信君——郭开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