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陵君越是耀眼辉煌。
魏王心中的不安便越是汹涌。
纵然魏无忌是血脉相连的亲弟,但当弟弟的光芒足以照亮整个大魏,甚至穿透他这位兄长王座的阴影时,亲情的薄纱便难以阻挡猜忌的毒蔓。
自昔年“窃符救赵”的壮举起,魏王对魏无忌的疑心便如野草般滋生。
那件事虽解邯郸之围,却也明晃晃地打了魏王的脸面。为此,信陵君远走赵国,蛰伏多年,直到魏国风雨飘摇,才得以归来。
重返故国的魏无忌,非但没有沉寂,反而在合纵抗秦的大潮中登上巅峰,坐拥五国联军统帅的煊赫头衔。
这辉煌,成了扎在魏王心头第二根更深的刺。
兵权被夺,信陵君不得不退守封地信陵,寄情山水。
若就此沉沦消隐,倒也无妨。
偏偏在此刻,他再度从信陵而出,铁腕插手朝堂更迭。
魏庸该死,千真万确,但裁决权柄,乃王权所系。你信陵君何德何能,竟敢代行王命?尤其那千夫长典庆,身为前大将军亲传大弟子,身系魏武卒意志所向,不向王座俯首,却向信陵君立下血誓。
这将寡人这堂堂魏王,置于何地?
第三次,如同宿命般,猜忌的藤蔓死死缠住了魏王的心。
这一次,毒刺深处,甚至渗出了冰冷的杀意。
亲弟弟又如何?春秋以降,礼崩乐坏,弑兄杀父,血染宗庙者,史不绝书。王族之内,血脉亲情,最是奢侈也最是虚无。
所幸,魏无忌是洞察入微的智者。
诛魏庸、断乱源、得典庆效忠……这一切之后,他并未染指那诱人的兵权。只在雷霆过后,将清洗干净的魏武卒中枢指挥权,双手奉还给了他的王兄。旋即,带着寥寥门客,飘然重返信陵封地,仿佛那场震动大梁的干预,只是一场过眼云烟。
此举令许多追随多年、渴望公子再起于朝堂的忠实干将黯然神伤。
然则,在荆轲眼中,却窥见了信陵君别样的风流。
散尽威权,归于清寂。
“真公子无双也!”
在濮阳城破,不得不浪迹天涯的游侠儿,心潮澎湃,敬仰之情,沛然于心。
……
重返宁邑的信陵君,果真重拾旧谱,美酒笙歌,成了信陵府邸的日常画卷。
醉月楼,更是他常来消遣的风月渊薮。
闻得楼中新晋了一位才情绝艳的花魁“笼儿”,魏无忌立时兴致盎然。
于是,这一日,他领着随行门客,踏入醉月楼,不为别的,只为亲睹那传言如诗如画的“笼儿一舞”。
信陵君莅临,清场自是必然。
纵使他素性豁达,不拘小节,愿与市井谈笑风生,无奈身份贵重,护卫的门客为万全计,还是请走了其余人等。
而被驱散的看客们,竟也无甚怨言,这正是信陵君独特魅力无形中的回响。
徐青自不知晓醉月楼中的暗涌。
他蛰居数日,心中那份决定已然成型。
“我愿意加入罗网。”面对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罗网中年男人,徐青语气平静。
对方嘴角满意地上扬,“明智之选,君不负罗网,罗网亦不负君。”
加入既定,中年男人随即奉上一枚令牌,乃罗网组织内部身份标识之物。
“此物日常务必深藏,不在罗网之中,不得显露分毫。”他叮嘱道,随即话锋一转,“另有一事,有位大人,欲亲见阁下。”
徐青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
中年男人旋即解释道:“罗网之内,等阶森严,上位者掌生杀权柄,凡上峰人物,皆有扈从亲信之属,今欲见你之大人,极为看重阁下才干,有意引为臂膀。”
“待会儿见到那位大人的时候,你的态度可得放恭敬一点。”中年男人又向着徐青叮嘱着。
“那位大人,是叫沙福林吗?”徐青向着中年男人问道。
“沙福林?他是谁?”中年男人眉头微微皱起,显然是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哦,一个头会冒火的朋友罢了。”徐青表现得轻描淡写,“或许是我记错了。”
中年男人默然颔首,暗将此名记下,留待查证。
两人旋即出门。
他们在白昼坦荡而行,反比暗夜潜踪更不易引人疑窦。
街道蜿蜒尽头,一座寻常饭馆映入眼帘。
馆内设有雅间,专为贵客提供清幽之所,中年男人引徐青至一雅间门前,躬身禀报:“大人,人已带到。”
“退下。”一个难以分辨性别的中性声音自内传出,略显刻意。
中年男人垂首而退。
徐青迈入室内。
雅间内,一道身影背对房门,盘坐于地,身披宽大黑袍,连身形轮廓都被遮掩得模糊不清。
“你的剑,很不错。”
低沉的声音传出,那背影徐徐起身,黑袍如暗夜流淌,其缓缓转过身来,只见其整个人隐于袍中,脸上覆着一张漆黑玄铁面具,蛛网般诡秘的纹路盘桓其上,森寒可怖,唯有眼部孔洞处透射出两道无情的冷光,仿佛能刺透骨髓。
这目光,此刻正锁定在徐青身上。
一股无形的压力骤然降临。
徐青眸中显现一丝异色,旋即收敛,他微微垂首。
“毋需紧张。”中性声音再次响起,却难掩其下深藏的某种特质,“罗网求贤若渴。阁下这般顶尖的铸剑师,正是吾等梦寐以求者,尽心效力,罗网自有厚报,今日召见,只为见你一面而已。”
“原来如此。”徐青语气释然,依言抬头,坦然而好奇地端详起眼前之人。
黑袍罩体,面具覆面,连声音都经过伪装……
然则那双冰冷眼眸深处透出的神采,早已刻入徐青识海。
“第三次了……”徐青在心底轻声开口,这是他和对方的第三次见面。
至于对方的真实身份是谁,在看到这个面具的时候,徐青的心中,其实就已经有了答案。
而在表面上,他则是开门见山的向着对方询问道:“我已加入罗网,敢问大人,罗网应允予在下铸剑的材料,何时能到位?”
他语气热切,带着几分铸剑师直率,“不瞒大人,在下近来灵感充沛,状态正佳。天时人和皆备,若材料充足,或可尝试铸造一柄名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