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庆祝直播间的粉丝突破百万,
我妈和我女儿被车撞了,
我妈死了,我女儿重伤,
肇事司机是家喻户晓的大明星——苏婧
有人自首了但不是苏婧,
我在我妈灵前发誓——让苏婧下地狱。
1
法庭调解庭内。
我怒不可遏。
你们这是拿我当猴耍吧！
我把面前的文件狠狠的砸过去,指着对面戴着手铐的女人,她是那个司机吗
她一个替身演员开得起上千万的车吗戴得起限量版的镯子吗
她手上有那个纹身吗
对面的律师不慌不忙的捡起砸到地上的文件,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尘,曼不经心的说道：林女士,凡事不要那么较真。
呵呵！呵呵！
我发出难听的冷笑声。
不要那么较真。
我妈的一条人命,我女儿躺在lCU！
他们竟然让我不要那么较真。
那天,我正在直播。
我举起一张画。
画上,有我,有我老公,还有扎着羊角辫的小雨手里端着生日蛋糕正送给外婆。
家人们！感谢大家！这是我女儿小-雨-画-的-全-家-福！
弹幕刷满了666和恭喜海燕姐。
手机屏幕上,粉丝数跳过了七位数。
一百万。
我乐疯了。
赶忙在直播间给粉丝发福利、抽奖。
突然,我爸的电话打进来。
声音抖得有些听不清。
海燕,你妈和小雨……出车祸了……
司机……跑了……
瞬间我的大脑像被雷劈了,一片空白。
我赶到医院。
我爸蹲在角落里,浑身狼狈,手里还拿着带血的小书包。
小雨在抢救。
妈呢
我爸带着哭腔：没了！
太平间。
一张白布,盖在我妈脸上。
我甚至不敢去掀开。
我泪流满面,扑倒在爸爸的怀里。
怎么会这样
今天是她的生日啊！
说好了今晚要给她庆生的。
从下午等到晚上,小雨从急救室出来转到lCU。
医生告诉我,胪脑损伤,能不能醒来看命。
我腿一软,滑倒在地。
警察来了,告知我们。
事发路段监控损坏。
但便利店的监控拍到了车。
一辆全球限量款阿斯顿马丁。
车主信息,顶流女星,苏婧。
但没拍到司机。
警察前脚刚走,就有电话打进来。
对方自称是苏婧的律师,苏婧以出于人道主义原则愿意给我一定赔偿,却对肇事司机拒口不提。
我咬牙切齿的问道：那司机呢你们不可能不知道司机是谁,不会就是苏婧吧！
律师失口否认,并警告我：林海燕,不该知道的,你最好不要知道,这样对大家都好。这就是他们的态度,以为一点点钱就能把我打发了。
至于真相,在他们眼里,我这样的普通人是不配知道的。
可是,凭什么
我就是要弄明白,不管那个人是谁。
于是,我开了直播,我悬赏。
很快,一个行车记录仪视频,发了过来。
一辆车像疯了一样撞向了正在人行道上的我妈和小雨。
车窗降下半秒。
一张戴着口罩的脸。
还有一只搭在方向盘上的手。
手腕上,一条黑色的蛇形纹身,妖冶又醒目。
旁边,是那款我只在杂志上见过的,限量版钻石手镯。
锤死了。
就是她,苏婧。
我把视频交给了警察。
然后。
就有人来自首了。
2
林女士
律师的声音把我从回忆拽了出来。
他用笔,不耐烦地点着协议上小雨的名字。
想想你的女儿。
ICU的费用,不是小数目。
你女儿,在等着这笔钱救命。
签了,钱马上到账。
他的语气,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我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射向他。
我不签。
三个字,从我牙缝里挤出来。
他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他收起文件,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林海燕,别不识好歹。
为了那点可笑的执念,搭上你女儿的命。
滚！
我拿起桌上的笔砸过去。
笔哐当一声砸在门上。
当晚。
我妈的灵堂前。
遗像里的她,还在对我笑。
这张遗像还是她过生日那天我帮她照的。
说来我妈这辈子没过过几天好日子,我小时候家里穷,她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什么都紧着我。
好不容易我结婚了,有了小孩,她又帮忙给我带小孩。
临近生日我给她买了两件衣服,却舍不得穿上。
等到生日穿上了,我给她拍了这张照片,却成了她的遗照。
想到这里,我顿时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我抹了眼泪点了三炷香插在香炉上。
我跪在冰冷的地上,磕了头三个。
我抱着我妈的遗像,蜷缩着躺在沙发上。
轻轻的对我妈说：妈,你放心,苏婧,我送她下地狱。
苏婧以为拿钱就能息事宁人。
我就用我的行动告诉她不可能。
哪怕我在她眼里是一只蚂蚁也要从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3
我打开了手机。
按下了直播键。
一张憔悴的脸,怼在镜头前。
瞬间,人流涌了进来。
弹幕瞬间霸满屏幕。
海艳姐,节哀！
有消息了吗什么情况
……
我的声音带着沙哑。
谢谢大家的关心。
我今天直播,只为一件事。
我把手机镜头,对准了电脑屏幕。
屏幕上,正在循环播放那段行车记录仪视频。
大家看清楚,这是那天悬赏得到的视频。
我指着视频中的车：这就是那辆肇事车。
再看这只手。
我把画面定格。
放大了那条黑色的蛇,和那只闪着钻石光芒的手镯。
再把自首人的照片往镜头一放。
这是自首人。
她说车是她开的。
我想问问大家,一个替身演员,她戴得起这几百万的手镯吗
她手腕上,有这个纹身吗
我求大家,帮忙把视频转出去,帮忙找到真相！
弹幕炸了。
【卧槽！这手不是苏婧的吗！】
【这自首人不对劲吧不会是替人顶罪吧】
【支持海燕姐！彻查到底！】
直播间在线人数飞速上涨,不断有人转发。
一二十万。
一百五十万。
二百万！
就在数字跳过二百万的瞬间。
屏幕,突然一黑。
一行冰冷的红字跳了出来。
【因违反平台规定,您的直播间已被永久封禁】
我给平台客服打电话,对方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动作真快！
我的账号,消失了。
好。
真好。
我拔出手机卡,扔掉。
换上新的。
注册。
我一口气,注册了好几个小号。
4
封一个,我换一个。
删一条,我发十条。
我把视频和证据,一遍遍地发出去。
那条带着蛇形纹身的视频,像病毒一样,在每个角落疯传。
苏婧
蛇形纹身
车祸
这个词条,冲上了热搜。
压不住了。
苏婧,终于露面了。
她开了一场盛大的记者发布会。
我窝在医院走廊的角落,用手机看着直播。
镜头里的她,妆容精致,一袭白裙,脆弱得像一朵风中的百合。
镁光灯下,她眼眶泛红。
对于林女士的遭遇,我深表同情。
事发当时,我正在国外参加一场慈善晚宴。
她拿出了机票,酒店记录,还有和名流的合影。
天衣无缝。
有记者尖锐地提问：那林海燕女士提供的视频,和您手腕上一样的纹身和手镯,怎么解释
苏婧垂下眼帘,一滴泪,恰到好处地滑落。
我不知道。也许是巧合,也许是……有人恶意模仿。
我理解一位母亲失去亲人的痛苦,所以我不会追究她的污蔑。
她顿了顿,对着所有镜头,宣布了一个重磅消息。
我将以我个人的名义,向林海燕女士的女儿小雨,捐款一百万,用于后续治疗。
全场哗然。
弹幕瞬间被女神善良人美心善刷屏。
多漂亮的一场戏。
手机屏幕上,苏婧因为慈善之举,又上了一条新的热搜。
她像个被供在神坛上的圣母。
而我,是那个不知好歹、恩将仇报的疯子。
我看着屏幕里那张悲天悯人的脸。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捐款
那是封口费。
同情
那是杀人不见血的刀。
我的手机,快被打爆了。
私信里,塞满了各种恶毒的诅咒和血腥的图片。
我和我老公张启墨的个人信息,身份证号,家庭住址,被挂在了网上。
老公的电话打了过来,声音是压抑的咆哮。
林海燕！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领导已经找我谈话了！我的工作都要没了！
我还没来得及回话。
另一个电话,插了进来。
我姑妈。
海燕！你快来医院！你爸……你爸他……
他收到一个匿名快递,里面是……是死老鼠……心脏病发,进抢救室了！
5
父亲住进了病房,
老公来送饭,把饭盒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
海燕,我们聊聊。
苏婧那边……又派人来找我了。
他们愿意再加一百万。
还承诺,只要我们撤诉,公开道歉,就恢复我的工作,甚至……给我升职。
我看着他,像看一个陌生人。
想想我们从大学就在一起了。
整整十年。
他说他会是我永远的依靠。
可是当大难临头,还是上演了一出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了各自飞的戏码。
所以呢
所以,我们收手吧。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我们斗不过他们的！你看看爸,再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
小雨还在ICU躺着！她需要钱！很多钱
为了一个死人,这么闹,有必要吗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那是我妈！是小雨的外婆！
撞死她的人,现在正踩着她的血,当着万众敬仰的圣母！
你让我拿这笔钱
我他妈花得心安吗！
张启墨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随即恼羞成怒。
林海燕！你疯了是不是！
你清醒一点！我们就是普通人！拿什么跟人家斗！根本赢不了！
你非要鸡蛋碰石头,难道把这个家都毁了才甘心
我冷冷地看着他。
家
难道这个家没被毁吗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脸涨成了猪肝色。
最后,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你要是再执迷不悟,我们就离婚！
他摔门而去。
我看着那扇还在晃动的门。
心,一点点沉下去,比医院地下室的停尸房还要冷。
6
我爸的病房外。
我妈的灵堂前。
女儿的ICU门口。
三点一线,成了我的全世界。
我像个陀螺,被抽得团团转,直到精疲力尽,靠在冰冷的墙上,滑坐下来。
四周是来来往往的脚步声。
墙上的电视还在播放着苏婧的善行善举。
我的手机里一片骂声。
我就是那个不识好歹,逼疯了丈夫,气病了老爹的恶毒女人。
一个男人,停在我面。
递给我一瓶水。
演得很完美,对吧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抬头。
一个落魄得像清洁工一样的男人,眼神却锐利得像把刀。
他的一条腿,有些不自然。
你是谁
我声音里全是戒备。
程野。
你不知道我程野靠着墙坐在我身边,在他的话语里,我得知
他就是三年前曾经报道苏氏集团黑料的记者。
只是那面报道在网络上只生存了不到三个小时。
然后,他就从公众视野里,彻底消失了。
我的视线,落在他那条跛腿上。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中炸开。
你的腿……
他扯了扯嘴角,笑意却没到眼底。
苏家送的‘纪念品’。
我的腿,我的事业,我的人生全毁了。
他看着我,一字一顿。
现在,你的人生也被他们毁了。
他把矿泉水朝我递了递
我们有同一个敌人,不是吗
我看看他。
接过他手上的矿泉水,拧开瓶盖,朝他敬了一下,猛的灌了一口,呛得我直咳嗽。
几天以后,程野告诉我那辆肇事车出现在城郊,飞马报废厂。
他告诉我那里守卫森严,二十四小时有人盯着,强闯就是送死。
我看着地图上的红点,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脑中成型。
我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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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第二天。
一个全新的账号【捡漏少女改车记】出现在直播平台。
我搞了妆造。
开着一辆破烂的二手面包车来到报废厂。
手机镜头前,我兴奋地大喊。
家人们！今天带你们见识点刺激的！
听说飞马报废厂遍地是宝,咱们去捡个大漏,回来爆改！
我大摇大摆地走进报废厂。
门口的保安,皱着眉拦住我。
我立刻把镜头对准他。
老铁们看！这保安大哥多帅！肌肉杠杠的！一看就是练家子！
保安被几千人围观,一脸懵逼,手足无措。
大哥直播呢,来露过脸。
我拿出几张钱,塞到保安手里：通融通融,就一小会儿。
保安捏着钱,摆摆手：就半小时。
废车堆积如山,像一座钢铁坟场。
我一边夸张地在各种破车里钻来钻去,一边和弹幕插科打诨。
我的直播间,像个大型脱口秀现场。
很快,几个闲得蛋疼的工人,都被吸引了过来,甚至对着镜头跟我互动。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我这个疯婆子身上。
没人注意到。
一个穿着工作服,跛脚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溜进来。
耳机里,传来程野压低的声音。
找到车了,阿斯顿马丁,没错。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找到行车记录仪了。
内存卡被物理销毁了。
一阵死寂。
我强忍着失望,继续在镜头前扮演小丑。
耳机里,再次响起程野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
别急！我在尝试连接它的车载云端！
数据在被覆盖……快！再拖延几分钟！
我心领神会,直接爬上一辆废弃卡车的车顶,对着下面的人大喊。
谁帮我把这五凌宏光弄出去！我直播间打赏分他一半！
工人们哄笑起来。
就在这时,程野的声音传来,疲惫又激动。
抢救出一段音频,但是……残缺的。
最关键的对话,数据全坏了！
这时,有个工人,似乎认出了我。
8
他盯着我看了半天,掏出手机,对着我拍了张照,然后走到角落里去打电话。
我心里咯噔一下。
不好。
耳机里,程野的声音也变得紧张。
快走！有人在通风报信！
我马上撤！
我刚从卡车上跳下来,准备开溜。
一辆黑色的保姆车,就以一种蛮横的姿态,直接冲进了报废厂,一个急刹,停在我面前。
卷起的灰尘,呛得我直咳嗽。
车门打开。
苏婧从车上走了下来。
她摘下墨镜,那张在电视上看起来悲天悯人的脸,此刻写满了阴狠和暴戾。
像来索命的魔鬼。
林海燕。
她叫我的名字,像在念咒语。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哪哪都有你。
她朝身后的两个黑衣保镖,使了个眼色。
我紧紧握住正在直播的手机,呵呵的笑了。
大明星亲身来这种地方。
你心虚了
她笑了,笑得轻蔑又残忍。
心虚
一只蝼蚁,也配让我心虚
一个保镖上前剪住我的双手,将我死死的按住一个保镖抢我的手机。
我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挣扎,死死护住手机。
这是我最后的希望！
然而保镖轻易地掰开我的手指。
手机被夺走。
苏婧拿过手机,看着还在直播的界面,上面弹幕飞速滚动。
她嗤笑一声。
对着镜头,露出一个完美的、无懈可击的微笑。
然后,当着几万人的面,狠狠地将手机摔在地上。
砰！
屏幕,四分五裂。
直播,中断了。
她走到我面前,用手拍了拍我的脸。
力道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别再让我看到你。
否则下一次,碎的就不是手机了。
把她给我扔出去。
我像个垃圾袋一样,被两个保镖架着,扔出了报废厂的大门。
摔在满是砂石的地上,膝盖和手掌顿时被擦伤,火辣辣的疼。
身后的大门,轰的一声关上了。
我转头看着关上的大门,
呵,呵！我笑了。
这位一直在幕后的大明星终于亲自出场了！
她开始慌了！
9
程野把U盘给了我。
我把它插进电脑。
里面传来那段残缺的音频,……怎么办……爸……都是血……
是苏婧的声音,充满了恐慌。
紧接着,是一个苍老而沉稳的男声,但只有几个模糊的字眼。
……处理掉……找人……
然后,就是一片滋滋的电流声。
没了。
这点东西,根本无法作为直接证据。
但我还是拿着U盘,去了警局。
我再三哀求,警察出了警。
我满怀希望地等在警局门口。
几个小时后,警车回来了。
带队的警察,对我摇了摇头。
我们去的时候,那个仓库已经空了。
整个报废厂的监控,全部被格式化。
你说的那辆车也没有找到。
顿时,我感到天旋地转。
我疯了一样给程野打电话。
关机。
再打。
还是关机。
他失踪了。
这时医院打来电话,告诉我女儿的医疗费欠费了。
我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
线索,断了。
盟友,没了。
女儿的救命钱,也没了。
四面楚歌。
绝路。
10
我放下所有的尊严,像个乞丐,开始打电话求遍了所有的亲戚朋友。
电话那头,是各种各样的推辞和敷衍。
只有少数几个,默默地给我转了几百几千块。
最后,我打给了我婆婆。
电话接通了
那边传来一阵洗牌的声音。
有事快说,我这正忙着呢。
我深吸一口气。
妈,小雨……小雨的治疗费……
别找我！
她尖锐的声音,像要刺破我的耳膜。
我没钱！
我儿子已经把离婚协议寄给你了,你赶紧签了！
那个赔钱货,我们老张家不要！谁爱养谁养去！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快意。
我劝你一句啊,那孩子能不能活还不一定呢,别到最后,人财两空！
说完,她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站在走廊里,人来人往,我却感觉自己像在一个孤岛上,慢慢被海水淹没。
我退无可退。
我再次拿起了手机,用仅剩的一个小号【小雨快醒来】,在ICU外的走廊上,开启了直播。
我把镜头,对准了那张红色的催费单。
我是林海燕。
这是我女儿的催费单。
我没钱了。
我不想放弃她。
我求求大家能够帮帮我。
我跪在地上。声音沙哑、干涩。
我用沙哑、干涩的声音,像个木偶,机械地讲述着小雨的病情,讲述着每天上万的开销。
但平台限流,直播间里的人只有零星几个。
有几个刷了点小礼物。
一块,十块。
更多的,是冷嘲热讽。
【又来了上次不是说有证据吗拿出来啊。】
【苏婧都给你捐一百万了,还不知足】
【这女的是不是有病,天天在网上卖惨。】
【建议查查她,是不是诈骗。】
人我求了。
惨我卖了。
得到的钱却钱只是杯水车薪。
这世间,锦上添花的人有的是,雪中送炭的人总是寥寥无几。
11
我像一尊雕像,在走廊里坐了很久。
直到一双锃亮的皮鞋,停在我面前。
还是那个律师。
他蹲下身,视线与我齐平,脸上挂着悲悯的微笑。
仿佛之前撂狠话的不是他。
林女士,你还好吗
我没理他。
他也不在意,自顾自地从公文包里,又拿出了一份文件。
苏婧女士,一直很关心小雨的病情。
他把文件,递到我面前。
这是一份新的协议。
我们愿意承担小雨从现在到康复,所有、无限额的医疗费用。
另外,这是一笔补偿金。
他指着协议上的数字。
比上一次,又多了一个零。
只要你签字,公开承认之前的指控都是误会。
这一切,立刻生效。
他把一支笔塞进我的手里。
林女士,你是个聪明人。
正义,不能当饭吃,也不能救你女儿的命。
但钱,可以。
我的精神支柱,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是啊。
我坚持的,到底是什么
我妈,已经回不来了。
证据,没了。
盟友,也消失了。
现在,连我女儿的命,都悬在这支笔上。
我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走廊尽头的电视里,正在播放娱乐新闻。
苏婧穿着华丽的礼服,站在聚光灯下,优雅地接过一个年度慈善人物的奖杯。
她对着镜头,笑得温柔又圣洁。
我只是做了一个公民该做的事。
我看着电视里的她,又看看手里的协议。
巨大的荒谬感,将我吞噬。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黑白颠倒。
我颤抖着,举起了那支沉重如山的笔。
笔尖,悬在了签名栏的上方。
只要落下去。
一切,就都结束了。
12
林海燕！
ICU的门,猛地被推开。
一个护士冲了出来,脸上带着惊喜和焦急。
快！你女儿有意识了！她在叫你！
嗡——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我像疯了一样,不顾一切地冲进ICU。
律师被我撞得一个趔趄,那份协议,散落一地。
我冲到病床前。
小雨的眼睛,还紧紧闭着。
但她的嘴唇,在微微翕动。
睫毛,在轻轻颤抖。
我俯下身,把耳朵贴近她的嘴边。
我听到了。
我听到了她微弱的,破碎的,带着哭腔的梦呓。
外婆……外婆……救我……
那一瞬间。
像是有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沌的脑海。
我僵在原地。
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
我以为,我只是在为我妈复仇。
我错了。
这场车祸,不只是夺走了我母亲的生命。
它还在我女儿幼小的心里,留下了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血淋淋的伤疤。
那个魔鬼,不仅撞死了她的外婆。
还撞碎了她的安全感,让她在昏迷中,都深陷在无尽的恐惧里。
如果我今天签了字。
如果我就这样,拿着染血的钱,苟且偷生。
那等小雨彻底醒来,我该怎么告诉她
告诉她,撞死外婆、吓坏她的凶手,成了人人称赞的大慈善家
告诉她,为了钱,妈妈放弃了为她讨回公道
告诉她,在这个世界上,正义是可以被明码标价的
不。
我不能。
这不仅仅是复仇。
还有我为人母的责任。
我要为我的女儿,扫清她未来人生路上的所有阴霾。
我要让她知道,她可以害怕,可以哭泣。
但她的妈妈,会永远挡在她身前,为她撑起一片公义尚存的天空。
我缓缓站直了身体。
眼神,从未有过的坚定。
13
我走出ICU。
律师还站在那里,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散落一地的协议。
他看到我,推了推眼镜。
林女士,想通了
我看着他,面无表情。
想通了。
我签。
但,我有一个条件。
律师挑了挑眉,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你说。
我要亲自跟苏婧小姐道歉。
我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告诉他们,是我错了,是我疯了,是我污蔑了她。
我语气里充满了被现实彻底击垮的绝望。
我要……公开道歉。
律师惊喜。
他立刻掏出手机,走到一旁,压低声音汇报。
几分钟后,律师挂了电话,笑容满面地向我走来。
林女士,苏婧小姐被你的诚意打动了。
她说,为了彻底消除这次误会带来的不良影响,她愿意给你一个机会。
他清了清嗓子。
明天晚上八点,她会和你进行一场,联合双人直播。
届时,全网的媒体都会到场。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里带着一丝施舍的意味。
抓住机会,林女士。
这是你唯一能让你和你女儿,回归正常生活的机会了。
我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像是在极力压抑着情绪。
好。
我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回答。
在他看不到的角度,我的嘴角,勾起一抹微微的弧度。
苏婧。
你想要的舞台,我给你搭。
就怕你,唱不好这最后一场戏。
14
直播间里,灯火通明。
苏婧坐在我对面,一袭圣洁的白裙,妆容无懈可击。
她就是那个被污蔑后,依旧选择宽容和善良的女神。
而我,穿着医院里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面容憔悴,眼神空洞。
我就是那个被现实击垮,前来忏悔的罪人。
直播间的在线人数,像坐了火箭一样,飞速飙升。
全网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
苏婧先开口了,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林女士,我知道,你经历了很多痛苦,所以我从不怪你。
她握住我的手,掌心温暖,眼神真诚。
都过去了,没关系。
镜头给了她一个特写。
弹幕上,铺天盖地的圣母女神太善良了。
主持人把话筒递给我。
林女士,现在,你有什么想对苏婧小姐,和广大网友说的吗
我接过话筒,手在抖。
我低下头,声音微弱,断断续续。
对……对不起……
苏婧小姐,对不起……
我不该……不该污蔑你……
苏婧的脸上,露出了胜利者悲悯的微笑。
这是她的高光时刻。
她正准备说出那句准备已久的我原谅你。
我,突然抬起了头。
空洞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对不起,我不该只拿到了一段残缺的音频,就放弃追查。
所有人都愣住了。
苏婧的笑容,僵在脸上。
我没理会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录音笔,按下了播放键。
……怎么办……爸……都是血……
是苏婧惊慌失措的声音。
和报废厂那段,一模一样。
但,这一次,没有中断。
一个苍老而沉稳的男声,清晰地响彻整个直播间。
慌什么！不就是撞死个人！
车处理掉！找个人顶罪！花多少钱都行！
死寂。
整个直播间,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惊天的反转,震得目瞪口呆。
就在这时,直播间的门被推开。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镜头前。
是程野。
他面带微笑,对着镜头,也对着脸色煞白的苏婧,举起了一个U盘。
苏婧小姐,忘了告诉你。
那段被覆盖的数据,我花了一点时间,把它……修复了。
对了,还有苏氏集团这些年做的好事的资料,我交给警方了。
15
那段完整的录音,和程野的话,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数千万人的脑海里炸响。
苏婧那张完美无瑕的脸,瞬间扭曲。
她精致的妆容,再也掩盖不住那彻骨的惊恐和怨毒。
假的！
全是假的！
她猛地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这录音是伪造的！是P的！
林海燕！你这个贱人！你这种蝼蚁就该去死！
她彻底疯了。
伪装了那么久的面具,在铁证面前,碎得一干二净。
她通红的双眼,死死地瞪着我,仿佛要用眼神将我凌迟。
你为什么不死！你和你那个死老太婆妈一样,都该被撞死！
还有你那个小杂种女儿！她怎么没死！她怎么没被当场撞死！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响彻整个直播间。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苏婧白皙的脸上,迅速浮起一个鲜红的五指印。
她被打懵了,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反应过来后,她像一头发狂的母狮,歇斯底里地对身后的保镖尖叫。
你们都瞎了吗！
给我打！给我打死她！
两个黑衣保镖下意识上前一步。
但,他们看到了程野手机里,那个正对着他们的直播镜头。
看到了镜头外,无数台闪烁着镁光灯的摄像机。
看到了屏幕上,那已经彻底爆掉,刷屏速度快到看不清字的弹幕。
【卧槽！杀人犯！】
【报警！快报警！】
【太恶毒了！连孩子都咒！】
【封杀她！让她牢底坐穿！】
保镖犹豫了。
他们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恐惧。
在几千万人的注视下动手
他们不敢。
他们只是拿钱办事的保镖,不是亡命徒。
苏婧看着纹丝不动的保镖,气急败坏地嘶吼。
我让你们动手！你们听不懂人话吗！我给你们双倍的钱！
但,没人动。
她的命令,在千万双眼睛下,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16
那场直播,成了压垮苏氏集团的最后一根稻草。
铁证如山。
苏婧因交通肇事、指使顶罪、诽谤等多项罪名,被判处有期徒刑15年。
她父亲,苏氏集团的掌舵人,因包庇、妨碍司法公正等罪名,锒铛入狱。
曾经不可一世的商业帝国,在丑闻的冲击下,股市崩盘,资不抵债,迅速宣告破产。
赔偿金,打到了我的账户上。
张启墨来了。
他提着小雨最喜欢的玩具,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
海燕,我就知道,我们一定能赢。
他想来拉我的手。
我后退一步,避开了。
我从包里,拿出了那份他早就签好字的离婚协议。
我也签上了我的名字。
钱,该分你的我一分不会少。
我看着他,平静地说。
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
半年后。
公园里,阳光正好。
小雨扶着康复器,在草地上,一步一步,走得缓慢又坚定。
她的身体,在慢慢好起来。
我坐在旁边的长椅上,看着她。
她走累了,就坐到画板前,拿起画笔。
画板上,是三个手牵手的小人。
一个是我,一个是她,还有一个,笑得最灿烂的,是外婆。
她们三个,站在大大的,金色的太阳底下。
我看着那幅画,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但嘴角,却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回望过去,我不悔我曾经的坚持。
普通人要想得到正义,太难了。
但只要坚持,正义终将会来临。
哪怕晚一些。
17
番外
我叫程野,是一名调查记者。
我曾立下誓言要揭露世间的一切不公。
三年前,我暗访得到了苏氏集团的黑料。
我的领导、同事都劝我不要与苏氏集团对着干,我惹不起。
我没有听,坚决要报把它发到了网上。
我以为自己可以名利双收了。
可现实却给了我狠狠一击。
那篇报道在网络上只生存了三个小时。
而我也得到了来自苏氏的纪念品,我的左脚残了。
这还不算,我的工作没了,记者证被吊销。
更让我绝望的还在后面。
我去找工作,可每一份工作都干不长,总是会被老板以各种理由辞退。
最后,我只能捡废品为生。
当我最落魄的时候,我在医院的走廊上遇到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林海燕。
刚开始她很戒备。
我向他讲述了我惨痛的经历,向她提出邀请。
或许是我的经历打动了她,也或许我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她丝毫没有犹豫,与我结为盟友。
结盟的几天后,林海燕化身捡漏主播去了那家报废厂,以此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而我穿着工作服,悄无声息地溜进去。
我找到了那辆肇事车。
但行车记录仪内存卡被物理销毁了。
我让林海燕帮我拖延时间。
我尝试连接它的车载云端抢救在被覆盖数据。
最终,我抢救出一段音频,但是是残缺的,最关键的对话,数据全坏了。
就在这时,我发现有人通风报信,我连忙通知林海燕。
但还是晚了,林海燕被苏婧亲自堵住。
我没办法,我上去只会给她添乱,只能先撤了。
还好苏婧只是警告并对她没有动手
我把U盘给了她。
之后,我离开了。
她有她的战场,我有我战场。
当我再次见到林海燕时,她用自己的方式给了苏婧致命一击。
就在那时,我出现在镜头前。
我的出现给了苏婧致命一击。
所有的一切落幕了。
苏婧和苏氏集团彻底完了。
而我,昔日的领导、同事纷纷打来电话问候。
我的记者证、工作又恢复了。
如果不是我那条残疾的左腿,我还以为这三年的时间只是做了一个梦。
这世间啊,一旦落难,落井下石的人随处可见,真正拉一把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经历了种种,我希望我那颗想要揭露世间一切不公的初心还在。
但还在吗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