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供销社走出来的女人 > 第一章

我在供销社站了半辈子柜台。
伺候公婆、小叔、小姑。
又把嘴里省下来的鸡蛋白面。
养大陆长河带回来的战友遗孤。
直到那男孩考上大学,女儿说要嫁给他。
陆长河才急忙从西北赶回来,牵着男孩的亲生母亲。
说他们是亲兄妹,不能结婚。
我这才知道。
他去西北做贡献,早就发展出另一个家。
我坚决要求离婚。
公婆劝我体面,小叔小姑劝我大度。
女儿哭着骂我:要不是你是我亲妈,我们就能在一起!
全家都因这桩丑事恨透了我。
可我明明是最后一个知道真相。
我被他们下药扒光衣服,丢给流浪汉。
等人发现时,我被绑起来游街。
唾骂、拳头、臭鸡蛋烂菜……统统往我身上砸。
最终,我被判枪决。
再睁眼。
陆长河牵着小男孩的手,要我当亲儿子养。
我心底冷笑。
表面装作答应,转身狂奔回供销社。
抢在主任收表前签下了去开发区营业员的申请。
这个烂家,谁爱要谁要!
1.
小慧,陆东东的父亲是为救我牺牲的。你要把他当亲儿子,好好照顾。
陆长河身旁,站着自称陆东东表姐的苏柔。
她泪眼婆娑,哽咽道:小慧姐,我的儿……表弟,就交给你了。
我睁开眼。
子弹穿心的痛还在胸口,喉咙涌上一股腥甜。
我死死咬住唇,才勉强控制住颤抖的身体。
眼前,女儿陆晶晶牵着男孩的手,笑吟吟地说:这个哥哥,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呢。
公婆围着陆东东嘘寒问暖。
小叔小姑笑着调侃:东东跟大哥长得真像。
原来陆家上下,全都心知肚明。
除了我和女儿被蒙在鼓里。
前世得知真相的陆晴晴哭着扑进陆东东怀中。
骂我为什么要生下她,还亲手哄我喝下掺药的补汤。
我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
陆长河见我沉默,迈步朝我逼近。
男人肩宽背阔,身披军绿色大衣,俊朗的脸庞硬朗刚毅。
他身旁的苏柔,听说是大学生。
穿着我在供销社柜台后摸过无数次,却舍不得买的确良布拉吉,眉眼温柔。
两人并肩而立,郎才女貌。
而我,埋在锅碗柴米里日复一日,伺候老小,像雇来的老妈子。
郑小慧,跟你说话呢,怎么没反应
陆长河的声音依旧冷硬。
就像前世,他亲眼看着女儿喂我喝下那碗药。
任由旁人将我押去游街示众,冷眼旁观我被判刑的场景。
历历在目。
我强忍全身颤抖,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好,我会把东东当亲儿子。
你好不容易回家,我去买点肉。
说完,我转身离开。
无视身后陆家人发出的欢声笑语。
我的脚步越来越快。
眼看供销社的营业时间快要结束。
我撒腿狂奔。
终于,气喘吁吁拦住正准备上交申请表的供销社主任。
小慧,你真舍得扔下陆长河一家老小,跑去沿海
王主任惊讶地张大嘴。
我毫不犹豫地签下名字递上表格。
用行动表明自己的决心。
王主任却迟疑地不肯接:你走了,家里谁管你女儿谁照顾
我自嘲道:陆长河早在西北娶了新妻,准备跟我离婚。陆家不缺儿媳妇,您放心吧。
王主任惊呆了:长河不是说那女的是他同事,孩子是他战友遗孤吗
我眼眶一阵发热,声音带着怒意:他在撒谎!那男孩是他们在西北生的私生子。
我公婆总絮叨要我生二胎想要个孙子,这下他们满意了!
我女儿陆晴晴也嫌我没文化没能力,我快被赶出家门了,但我不会轻易认输。
我语气坚定:主任,沿海开发区正在建设,国家在发展。我走,是成全他们,也是为了去看更大的世界,做个有用的人!
如果您不答应,我今天就一头吊死在供销社门口!
哎哟,别别别,我答应你还不行吗!
主任被吓得连连摆手。
赶紧接过我的申请表,压到最上面。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亲眼看着他将那沓表格塞进公文包,钻进吉普车离开。
办完事,我没急着回去。
走进国营饭店,掏出省吃俭用攒下的肉票和粮票。
点了平时舍不得吃的红烧肉、大排面和肉包子。
大口大口地吞下去。
这才感觉身体渐渐暖和,仿佛终于活过来。
回到家时,天色已暗。
我故意掐了掐大腿,揉得眼眶通红。
一进门,公婆责问我去哪儿了。
陆晴晴拉着陆东东的手,嚷嚷着肚子饿。
小叔小姑把我过年才舍得拿出的饼干、麦乳精,吃喝的干干净净。
陆长河脸色铁青:买个菜买到天黑
苏柔怯怯地拉了拉他的衣袖,柔声劝道:陆大哥,别怪小慧姐。让她接受一个没血缘的孩子当亲儿子,也得给她时间适应。
我抹了抹并不存在的泪,低声说:刚才去买菜,钱和票被偷了。我去追小偷,没追上,还摔了一跤,头现在还晕着。
说完,还故意晃了晃身子,装作快要晕倒的样子。
屋里人却无一人关心。
只有连声抱怨。
抱怨我这么大人还会被偷。
抱怨今晚没饭吃。
小姑小叔借机敲竹杠。
热火朝天地商量着去国营饭店搓一顿。
转眼间,家里人走得干干净净。
只剩我一人。
我倒在床上,闭目养神。
前世我明知去开发区是机会。
却放心不下陆家老小主动放弃。
如今决意离开这魔窟。
定要与他们斗智斗勇斗到底!
还有七天,我将奔赴沿海。
我故意把丑事透露给王主任。
就是要博取同情,让他明白我已经无路可退。
若不离开,只有死路一条。
至于陆家内外的那点面子。
早在他们默许私生子进门时,就已经自动抛弃了。
临走前,我特意叮嘱王主任不能告诉任何人。
只要熬过这七天。
这个烂家,谁爱待谁待!
2.
晚上,陆家全家吃得满嘴流油地回了家。
没人问我饿不饿,吃没吃过。
连女儿陆晶晶也只对刚认的小哥哥感兴趣。
吵着闹着要和他睡一起。
婆婆笑得满脸褶子:好好好,睡一起好。
公公抽着烟杆子,连连点头:既然认了兄妹,就好好培养感情。
陆长河和苏柔对视一眼,似乎暗自赞许陆晶晶能这么快接受亲哥哥。
如果是前世,我肯定态度决绝地把他们分开。
虽说都是孩子,毕竟男女有别。
重生一回,我冷眼旁观。
倒要看看,没有我这个亲妈。
他们还能不能幸福地走到一起!
我装作头晕,没有阻止。
陆长河提出要跟小叔睡一起。
我也没反对。
装作昏昏欲睡,仿佛真摔得不轻。
苏柔与陆长河眉来眼去。
最后不情不愿地被小姑拉进屋。
第二天,公鸡打鸣。
公婆最早起身,却哪里都找不到我的身影。
平时,我总是第一个起床。
把早饭做好,热水烧开,院子里的鸡鸭喂完。
可今天,他们转了三圈,仍找不到我的人影。
公婆骂骂咧咧,只能自己动手。
而我,一大早坐在镇上的早餐店。
大口吃着大饼油条,就着豆浆热乎乎的喝着。
吃饱喝足,我正等着供销社开门。
王主任看见我,对我招招手。
小慧,我昨天把人员名单报上去了。
你们是供销社第一批去开发区的工作人员,为了今后工作能更好开展,我们会把你们的户口都一齐调过去。你看……
没问题!
我斩钉截铁地一口答应下来。
这样正好可以彻底摆脱陆家。
我庆幸当年跟陆长河结婚。
他家条件不好,我挎着包袱就进门,连酒席都没摆。
后来,女儿出生,他又申请去西北开发。
这么一耽搁,连结婚证都没办。
也正因如此。
他才能在西北肆无忌惮地有个家外之家。
就这样,在全家都没有一个人知道的情况下。
我把户口悄悄的调走。
上班时,供销社剩了几件瑕疵日用品。
我悄悄全买下来。
尽管我对开发区一无所知。
前世直到死,最远也只去过镇上。
但这并不妨碍我对未来的憧憬。
听说那边生活便利。
我离家的那天,为了不让他们起疑。
要装作去上班的模样,家里的东西一件也带不走。
火车上吃喝总得有备,多带些东西。
总好过到了陌生的新地方,手忙脚乱地去买。
我把从结婚至今的存款全花光了。
这些钱本是打算给陆晶晶做嫁妆的。
现在我宁愿扔进河里,也不愿留给那个白眼狼。
如今,正好用在刀刃上。
忙碌间,下班的点儿到了。
我偷偷买下的东西,全寄存在供销社王主任办公室。
还跟他约好,到时只要一拿到去往开发区的火车票。
我带着行李包袱直接上车。
供销社不像工厂,没那么多加班加点。
晚上到点就关门。
我不想早早回去,揣着仅剩的钱。
到小吃摊随便吃了点东西。
直到夜色深沉。
我才故意拖着步子回家。
3.
陆家乱成一团,鸡飞狗跳。
院里的鸡鸭饿得咕咕嘎嘎乱叫。
陆晶晶和陆东东不知钻哪儿掏洞玩去了。
满身泥泞,脏得像泥猴。
婆婆一见我,劈头就骂:下班不回家,跑哪儿鬼混去了
公公叼着烟杆,猛吸了一口,慢悠悠道:小慧,你是陆家儿媳妇,下班就得赶紧回来洗衣做饭。这一大家子还等着你开火呢。
陆长河脸色黑得像锅底,冷冷地问:别告诉我,你今儿下班又摔了
苏柔身上的布拉吉皱得像块抹布,像是刚干完一堆活儿。
她眼泪汪汪,带着几分委屈:小慧姐,我想做饭,可这灶我不会烧……
夜色深沉,她走近时,我才看清她脸上黑一道白一道。
没了往日的光鲜,像个小丑。
是啊,再干净体面的女人。
一旦陷进家务堆里。
短短不过一天,诗和远方便烟消云散。
若她像我这样。
日复一日熬上几十年。
怕是陆长河连眼角的余光都不会给她。
前世我浑然不觉他们之间的猫腻。
不仅好吃好喝地款待,还把平日舍不得吃的白面鸡蛋全省下来。
一下班,我就拼了命往家赶。
一大家子都等着我回去嗷嗷待哺。
如今,没了我这个老妈子。
苏柔还不自量力地想表现一番。
我当然要成全她,索性不回家。
小姑小叔拼命起哄,嚷着要去饭店。
陆长河瞥了我一眼,点了点头,冷冷道:既然你这么晚回家,想必已经吃过了。我们走。
大哥万岁!
爸爸万岁!
小辈们欢呼雀跃,争先恐后朝门口奔去。
公婆嘴上埋怨陆长河又要花钱花票,脚下却走得飞快。
陆长河故意放慢脚步,与苏柔落在最后。
苏柔期期艾艾,嗓音娇柔:长河哥,这么晚了,国营饭店怕是关门了吧
陆长河伸手轻抚她那张花猫似的脸,低笑一声:没事,我知道个私人馆子,朋友开的,味道不错。
他低头看她,语气温柔:你瞧,你今天做饭,手都烫伤了。
说着,他牵起她的手,轻轻吹了吹,你为陆家付出,我心里清楚。不像有些人,说是陆家媳妇,却半点责任心都没有。
我垂下眸。
再抬眼时,装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长河,你怎能这么说我我今天在供销社有事,忙着进货搬货,只想多赚点钱……
你自己清楚,你去了西北那么久,一分钱没寄回来。家里的开销,小姑小叔的学费,哪一分不是花我的工资知道的以为你是去西北搞建设,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死在外头了!
陆长河脸色一变,牵苏柔的手,倏地松开。
他疾步走到我面前,掏出几张大团结,啪地甩在我面前:钱钱钱,你就知道钱!郑小慧,你怎么变得这么势利
你故意这么晚回家,就是变着法子问我要钱,是不是给!拿去!
他扔下一叠钱,转身带着苏柔扬长而去。
苏柔离开时,回头朝我投来一抹挑衅的笑。
我佯装卑微,蹲下身,一张张拾起地上的大团结。
这些钱,是我前世到今生收过最多的一次。
曾经,我以为谈钱,俗不可耐。
如今,我大彻大悟。
这些钱,我受之无愧!
伺候陆家上下老小,无私替陆长河养私生子,他外面还有女人!
凭什么这些钱不该是我的!
4.
直到第六天。
我从王主任手中顺利接过通往新生活的火车票。
陆长河带着苏柔,牵着陆晶晶的手。
苏柔则拉着表弟陆东东。
一同出现在供销社。
虽说我工作的供销社就在镇上。
但地方却不大,消息传得飞快。
陆长河不仅带着大学生同事回乡探亲。
还放出风声,说要收养战友遗孤陆东东。
这消息像长了翅膀,眨眼传遍村里乡里。
这年头,家家户户都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更何况那孩子虽也姓陆,却与陆家毫无半点血缘。
众人议论纷纷,称赞陆长河伟大。
只有我心里清楚。
眼前这男人,满嘴谎言,骗尽人心!
这几天,我对乱糟糟的陆家视而不见。
有了钱,我照旧该吃吃,该喝喝。
头几天,小辈们、公婆,连同苏柔。
都兴奋地天天往饭馆跑。
可陆家这一大家子大手大脚的吃法。
再多的钱也经不住挥霍。
他们吃得高兴,陆长河却沉下了脸。
他的腰包瘪了,又拉不下面子问我要回钱。
只能硬撑着那点颜面。
昨晚,我猜他的钱应该花得差不多了。
终于忍不住,黑着脸命令我下班早点回家做饭。
我默默听着,没吭声。
一转头,决意今晚再去小吃摊填饱肚子。
可没想到,陆长河像是猜透了我的心思。
还没到下班时间,就带着两个小的,堵在供销社门口等着我。
妈妈!
陆晶晶一见我,高兴得眉开眼笑,
拉着陆东东的手,舍不得放开。
这些日子,她和陆东东几乎形影不离。
就连洗澡,婆婆为了省水,都让他们一块儿洗。
我冷眼旁观,从未出声阻拦一句。
再过几天,我就要走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孩子,就当我从未生过。
陆晶晶见我没理她,
便拉着陆东东径直挤到柜台前。
我负责的是布料、衣服和鞋袜专区。
不仅有儿童式样,还有成人的。
哥哥,你看这双鞋子真好看!
陆晶晶指着柜台里一双红色凉鞋,眼里满是馋意。
这双鞋,我原本打算买来做她生日礼物。
哼!这地方真土,柜台里就这点破玩意儿,哪比得上我以前住的地方洋气!
陆东东鼻孔朝天,脸上一副不屑,嗤笑道。
别看他如今嚣张不可一世的模样。
等到苏柔和陆长河离开,他哭了整整三个月。
前世,我不明就里。
以为这孩子是因为刚死了父亲,又没有母亲,才这么伤心。
如今才看透,他哪里是什么孤儿!
分明是陆长河和苏柔精心设计的圈套。
既想要儿子,又怕影响仕途,索性把孩子送回老家,工作家庭两不误。
我临死前,陆长河果真做到西北开发的总指挥。
而苏柔,成为他身边的得力秘书。
即便风尘仆仆赶回老家。
他们俩意气风发,也未曾折损半分。
而我,却成了他们攀登成功的垫脚石。
这一世,我倒要瞧瞧。
没了我。
陆长河还能不能坐上总指挥的位子。
苏柔还能不能成为人人称道的苏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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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我故意板起脸,学着同事们平日里眼高手低的营业员做派。
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妈妈在上班,你们这些小孩别乱碰!
这些东西,你们可买不起。
我斜眼瞥了陆长河一眼。
他脸色阴沉,显然没料到我会当众让他下不来台。
这几天我故意晚归,没仔细打量苏柔。
如今细看。
她比刚来的时候憔悴了不少。
我猜估计是为了讨好公婆,她硬着头皮干家务做饭。
却没料到一大家子的事,哪里是她这十指纤纤、从不沾家务活的人能应付的。
短短几天,她与前世那副衣着光鲜、吃着我辛苦做的饭菜的悠闲模样。
简直天壤之别。
隔壁糖果柜台的同事私下拿了几颗散装糖果,塞进陆晶晶手里。
陆晶晶舍不得吃,讨好似的把糖全倒进陆东东兜里。
男孩嫌弃地撇了撇嘴,我在西北只吃大白兔,这什么乡下人吃的糖,猪都不爱吃!
他一句话让供销社的同事瞬间沉下脸。
我啪地一声,隔着柜台给了他一耳光。
所有人都惊呆了。
等反应过来,苏柔抱着大哭的陆东东,泪如雨下。
陆东东在她怀里哭喊着妈妈。
陆晶晶拉着他的袖子,眼眶通红地骂道:你是个坏妈妈,我不要你!
她的语气与前世责骂我不该把她生出来,如出一辙。
同事们面面相觑。
还好接近下班时间,供销社里只剩他们几个顾客。
同事都很讶异。
要知道我向来是营业员中口碑、态度最好的。
从不嫌弃顾客脏、麻烦、唠叨……总是耐心地一遍遍解释。
哪怕顾客不买也不会白眼,更不会说三道四。
可今天,我的举动跌破所有人的眼镜。
你!郑小慧,你怎么能随便打孩子!
陆长河瞪红了眼,恨不得当场把我吞了。
我教训他别有娘生没娘养!我同事好心拿糖果,这些糖她连自己的孩子都舍不得给。他倒好,白眼狼!小畜生!
你!
苏柔紧紧抱着陆东东,脸上的温柔消失不见。
我猜这一刻,她肯定后悔答应陆长河把孩子交给我养。
既然你把这孩子放老家给我养,从今天起,我就要让他知道什么是规矩!
我冷声道:一个耳光不够就两个,两个不够就三个,什么时候学会讲礼貌尊重人,什么时候我就不打他。
话音刚落,我装作跃跃欲试,缓缓从柜台后迈出,还故意摩拳擦掌。
陆东东吓得直往苏柔怀里钻,大喊:妈妈,妈妈,我要回西北,我不要假装你的表弟……这个老巫婆要打人!
时间一下仿佛静止。
同事们,连刚从办公室出来的王主任,都愣住了。
没人怀疑陆东东的话。
同事们开始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王主任看出气氛尴尬,忙打圆场:呦,长河来了,稀客稀客。我还以为你去大西北做干部,一去不回了。
陆长河俊朗的五官,一下变得扭曲。
他额头青筋突突。
我离得近,看得很清楚。
苏柔猛地捂住陆东东的嘴,头一次严厉呵斥:闭嘴!
可惜太晚,该说的该听的都已经吐露。
毕竟,像陆长河这种职位的男人,身边有女人不稀奇。
稀奇的是,外面的女人不仅帮他生孩子,还带回老家养。
这可是天下第一奇闻!
6.
我装作刚知真相的模样,大声嚷道:陆长河!你不是说苏柔是陆东东的表姐怎么现在成了他亲妈
你不是说陆东东的爸妈都死了,哪又来的这个冒名顶替的女人
我看这孩子撒谎成精,今天不好好教训他让他说实话,我就打死他!
我学着村里泼妇的架势,脱下鞋,朝陆东东狠狠砸去。
前世,我从来都是温柔贤惠的女人。
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如今,重活一世,我要撒泼大闹!
让大家瞧瞧这人模狗样的男人,骨子里是个多黑心的畜生!
陆东东猝不及防,被我的鞋迎面砸中,额头冒出血来,哇哇大哭。
刚才我看到陆长河进门,暗中偷偷换了双样板皮鞋穿在脚上。
鞋子是牛皮打造,结实得很。
哪怕砸得陆东东头破血流,鞋却毫发无损。
质量杠杠的,不愧是供销社最火的明星产品。
陆东东崩溃大哭,对着陆长河喊道:爸爸,我要回去!我要跟爸爸妈妈在一起,妈妈我不做你表弟,我以后乖乖的听话,我要回去……
陆晶晶心疼地摸着他的额头,帮他擦血,哄道:哥哥不哭,你爸妈都死了。我妈妈是个坏妈妈,不认她。以后我爸爸就是你爸爸!
她还不知道,陆长河本就是陆东东的亲爹。
供销社里,下班的同事们一个也没走。
她们悄无声息地躲在一旁,津津有味地欣赏年度最炸裂的三角恋八卦。
哎,小慧,你怎么能拿公家的东西砸孩子呢
王主任心里门儿清,但作为领导不能纵容我,开口训道:这么小的孩子,砸坏了脑子怎么办有什么话,回去好好说。
他边捡起地上的一只皮鞋,边紧张地下了逐客令。
估计是怕我脾气上来,不管不顾把供销社里的样品都砸了。
我迅速换上布鞋。
走出供销社大门,往地上一屁股坐下,嚎啕大哭:这么多年,我伺候公婆,照顾小姑小叔,让你安心在大西北冲锋陷阵。
陆长河你倒好!你个没良心的,这儿一个家,西北一个家,还不算完。现在还带着小老婆和这么大的孩子回来想让我养,我呸!
陆长河和苏柔没想到我会如此泼辣。
不仅当众撕破脸皮,连一点余地都不留。
两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你别胡说!什么小老婆大老婆的,再这样乱说,小心被抓进去吃枪子!
陆长河气急败坏。
我噌地从地上跳起来,冷笑道:吃吃吃!让警察同志,大家伙都来评评理!
现在国家进步,科学发达,听说县里有验血的法子,就让陆东东和你去验一验!要是我错怪你们,证明你俩不是父子,我跪下给你们磕一百个头赔罪!
苏柔泪流满面,梨花带雨地哀求:小慧姐,你别这样,大庭广众的,你让长河以后还怎么做人
我承认对你撒了谎,可长河说你在老家没生男孩,抬不起头,一辈子被人瞧不起。
我舍不得东东,但送他回来,既能成全你有儿子的心愿,也能让长河在西北安心发展,没后顾之忧。
她话还没说完。
我出人意料地冲上前,啪啪啪对着她连扇三巴掌。
第一巴掌,打你不要脸勾引陆长河,明知他有家庭还上赶着当小三!
第二巴掌,打你不是个好母亲,谁让你把亲生儿子送走!
第三巴掌,打你自说自话,你怎么知道我没儿子就不幸福!
苏柔被我打得愣住,捂着脸呆在原地。
陆东东像发疯似的护着她,对我拳打脚踢,还试图咬我的手。
我早有防备,敏捷地闪开。
陆晶晶也哭了起来,嘴里喊着:坏妈妈打苏阿姨!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都在议论纷纷,窃窃私语。
陆长河脸色铁青,猛地抓住我的手,扬起巴掌想狠狠甩我耳光。
却被赶来的王主任一把拽住手臂。
够了!陆长河!
7.
要打老婆回去打!这件事说句公道话,错在你!
王主任冷冷瞪了陆长河一眼。
我趁机狠狠甩了陆长河一记重巴掌。
这巴掌,不论前世今生,都是他欠我的!
陆长河不可思议地瞪着我,怒吼:郑小慧!你是不是要造反过不下去就离婚!
好啊,离就离!谁不离谁是孙子!
我毫不示弱地回瞪他。
虽然没扯证,但我就算走也要撕下他的伪装。
让所有人看看陆长河和苏柔藏的什么龌龊心思。
王主任见拦不住,甩开陆长河,背着手气呼呼走了。
等送走第一批去沿海开发区的供销社员工,他就要正式退休。
我知道他是眼不见为净。
这几天他一直劝我给陆长河最后一次机会。
可亲眼瞧见这男人毫无愧疚,还理直气壮提离婚,王主任也彻底放弃。
听说他退休后要回老家,正好我走后,省得陆家找他麻烦。
陆长河怕事情闹大,脸色铁青,带着哭哭啼啼的苏柔和两个孩子走了。
我拍拍身上灰尘,慢悠悠吃饱喝足,逛到天黑才回家。
我心里很清楚,回家还有场硬仗要打,必须吃好喝足攒足力气才能战到底!
出乎意料,一进门公婆没责骂我。
小叔小姑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
这几天他们对苏柔的亲近态度,明显更希望大学生出身的苏柔做大嫂。
桌上摆满饭菜,色香味俱全。
一看就知道是陆长河从国营饭店打包回来的。
婆婆一见我,忙堆起笑脸:小慧回来了干一天累了吧来,这是长河特意从饭店买回来的。
公公敲了敲烟杆子,清清嗓子:今天的事闹得太不像话,不过小慧,男人嘛,年轻时谁不犯点错。我们已经教训过长河了,等他再干几年,就回来好好守着你。
陆东东显然被教育过,手里拿着大鸡腿,狠狠啃着,看我的眼神却像杀父仇人。
陆晶晶啃着鸡屁股,傻笑着让哥哥多吃点。
苏柔眼眶红红,特意坐我旁边,讨好道:小慧姐,刚才我们不对。东东我已经教育过了,以后他……会把你当亲生母亲一样孝顺。
等我和长河回西北,我……会跟他彻底分手,然后找个人……嫁了……
我心底冷笑,为达到目的她还撒谎成精了。
可我面上却不动声色。
一坐下,筷子就没停过。
饭菜虽凉,味道倒是不错。
吃饱后,我故意打了个饱嗝,慢悠悠开口:陆长河,你不是说谁不离谁是孙子吗今天就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
全家气氛瞬间冷下来。
他们没想到,都这么放低姿态,我却依旧坚决离婚。
只有我自己清楚。
从前世到今生,我的态度从未变过——离开这个恶心的家!
陆长河放下筷子,皱眉道,语气柔和:小慧,我想跟你单独谈谈。
我跟他走到门口。
他叹了口气,缓缓开口:小慧,我知道对不起你。
我心里一惊,第一次见他脸上露出疲惫的神色。
刚去西北建设时,工作辛苦不说,条件也极其艰苦。忙完一天,回家只有冷冰冰的墙,周围静悄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就在那时,苏柔出现了,她懂我,理解我想建功立业的心。
最后,我们没忍住,发展了一段不该有的革命友情。等东东生下来,已经太晚了。我有错,但我发誓,等西北建设好,我一定处理好跟苏柔的关系,回家守着你,好吗
麻烦你再辛苦几年。你放心,从今天起,我的工资一分不少全寄回家!而且东东在你这儿,不仅我的工资,连苏柔的也会一起寄给你。
我冷笑未语,盯着他那张看似诚恳的脸,心底的厌恶更深。
8.
不好!我答得干脆,陆长河,我绝不答应!你的儿子你自己养!
夜色下,我转身就走。
回到屋里,面对陆家老小,我冷冷开口:陆长河下午当着供销社所有员工的面说要跟我离婚。
陆晶晶,既然你这么喜欢苏柔,就让她当你妈吧!
苏柔,你也别装了,别说什么回西北就跟陆长河分手的话。你这么稀罕他,这男人我不要了,送给你!
我转向公婆,索性连爸妈都不叫:你们不是总盼我生孙子吗现在孙子和新儿媳都有了,满意了,陆家有后了
还有小姑小叔,你们一直嫌我逼你们上学,以后不会了。
他们一个个被我骂得心里窝火。
我却转身,摸着吃撑的肚子,倒在床上。
两耳自动屏蔽陆家人对我的集体声讨。
有什么关系
反正明天的火车票已经攥在我手里。
我特意让王主任帮我订了清晨的票。
等陆家人骂骂咧咧关灯上床。
我猛地睁开眼,什么东西都没带。
蹑手蹑脚地离开陆家。
我先赶到供销社,取了整理好的包袱。
没想到,王主任也在等我。
我故意没跟同一批营业员坐同班次火车,就是怕陆家知道后阻拦。
王主任摇摇头,叹气道:小慧,以后的路要自己走了,可千万别后悔啊!
不后悔,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我喃喃自语。
挥别主任,我背着沉重的包袱。
一步步朝黎明升起的方向走去。
来到沿海开发区的第三年。
我凭着热情的服务态度,从最底层的柜员做起。
晋升为沿海开发区第一批合资商场的经理。
开发区的繁荣吸引了大群外乡年轻人,其中有我的老乡。
从他们口中,我渐渐得知。
三年前,我突然消失后,陆家彻底乱了套。
陆长河发疯似的到处找我,不信我一个连县城都没出过的女人,竟敢丢下整个陆家和女儿,申请外派。
最后,他迫于回西北的期限,面对陆家老的老、小的小,无奈之下只能强留下苏柔。
苏柔哪里肯,好不容易从虎视眈眈的女人中抢到陆长河,怎么可能让他独自回去。
可陆长河一贯自私,一回到西北,就通过关系把苏柔强行调回老家。
她成了供销社的营业员,接手的正是我曾经的布料鞋袜柜台。
苏柔满腹怨气,哪能干好工作、照顾好陆家上下。
褪去大学生光环,她埋头于柴米油盐酱醋茶,变得愈发泼辣。
整天不是跟公婆吵,就是责骂小姑小叔是吃闲饭的。
气得小姑小叔卷走家里钱,说要去大城市打工,却不幸坐上超载黑车,车毁人亡。
消息传回,公婆一个中风、一个瘫痪,生活重担全压在苏柔身上。
她也因为态度恶劣被顾客投诉,被供销社开除。
苏柔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抛下老人孩子,跑去西北,却亲眼撞见陆长河与新来的大学生女同事亲热暧昧。
苏柔当场失控,拿起随身水果刀,捅死女大学生,捅伤陆长河。
她被判枪决,走上我前世的路。
陆长河因影响恶劣被开除回原籍,伤没好,就灰溜溜回到老家。
被捅伤后,他才从邻居口中得知苏柔走后,家里老人病重,生活不能自理。
陆东东和陆晶晶没了最初亲昵,互相责骂打架。
一次意外,两个孩子双双掉进河里淹死了。
两个老人得知后,一口气没上来,断气了。
陆长河疯了。
整天疯疯癫癫,坐在河边一坐就是一天。
据老乡说,他嘴里喊着我的名字,不停捶头,说后悔了。
可惜,我听不见。
亲耳听见这些,我心如止水。
我这辈子没再婚。
后来收养了两个孩子,也都随我姓。
他们很孝顺,我的晚年幸福无比。
除了丰厚的退休金,还有孩子们的资助。
我周游了世界,足迹遍布许多地方。
面对着埃及巨大的石块堆砌出的胡夫金字塔,像是穿越到法老时代。
走在夜晚巴黎的塞纳河边,享受着轻拂的风,浪漫得让人忘了时间。
还有意大利的罗马斗兽场,仿佛还在回荡着角斗士的呐喊。
日本京都的清水寺,木造的舞台俯瞰满城樱花,宁静又震撼。
……
谁都没想到。
当年从供销社走出来的女人,凭着一身倔强,活出了属于自己的辽阔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