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杯在刘盏昏黄的顶灯下泛着温润的釉光,袅袅的热气盘旋而上,带着一种近乎虚伪的安宁。刘玥死死盯着杯口那圈晃动的、深褐色的液体,自己的倒影在里面扭曲、晃动,像一个溺毙的幽灵。她握着那个小小的药瓶,冰凉的玻璃硌着掌心,那点寒意却钻不进她沸腾的血液里去。
毒药。无色,无味。只需要几滴,掺进这杯周云每晚雷打不动的睡前咖啡里。心跳在耳朵里擂鼓,震得她指尖发麻,几乎握不住药瓶。她深吸一口气,指甲掐进掌心,用那点锐痛强行压住战栗,拧开瓶盖。透明的液体沿着玻璃内壁滑落,无声地融入深色的咖啡,瞬间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杯子里盛着的,是一条命,是她通往幸福的必由之路。
脚步声。
沉稳、规律,踩在楼梯的木板上,由远及近。那是周云的脚步声。刘玥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手忙脚乱地把空药瓶塞进围裙口袋,胡乱抓起勺子,在咖啡杯里搅动,勺子碰着杯壁,叮叮当当,清脆得刺耳。
书房门开了。周云穿着熨帖的深灰色家居服,鼻梁上架着那副惯常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扫过桌面,最终落在咖啡杯上。
还没睡他声音温和,听不出任何异常,走到书桌后坐下。
嗯…等你。刘玥的声音绷得紧紧的,带着一丝她自己都厌恶的干涩。她端起咖啡杯,强迫自己走向他,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她努力挤出一个笑,把杯子轻轻放在他手边的桌面上,杯碟发出一声细微的磕碰,刚煮好的,趁热喝。
周云的目光掠过她微微颤抖的手,又回到她脸上。他没有立刻去碰那杯咖啡,只是微微后仰,靠在宽大的皮椅里,镜片反射着顶灯的光,将他眼底的情绪完全隔绝。
辛苦你了。他淡淡地说。
空气凝滞了。刘玥感觉自己像被钉在原地,呼吸都变得困难。她看着他,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看着他镜片后深不可测的眼睛。他在等什么为什么不喝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
怎么了今天…很忙吗她听到自己干巴巴地问,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突兀。
周云没回答。他的视线似乎穿透了她,落在她身后的某个虚空处。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就在刘玥几乎要窒息的时候,他终于动了。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握住了温热的杯柄。
刘玥屏住了呼吸,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软肉里。
他缓缓抬起杯子,凑近唇边。热气氤氲上他的镜片,模糊了视线。
就在杯沿即将触碰到他嘴唇的那一刹那,他停住了。动作凝固在那里。
刘玥的心跳骤然停止。
周云的目光,透过朦胧的镜片,精准地落在她脸上。那目光不再是平静的温和,而是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审视。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嘲讽。
这咖啡,他开口,声音低沉,没有任何情绪起伏,闻起来,似乎有点不一样。
哐当!
一声刺耳的锐响撕裂了书房里令人窒息的死寂。
刘玥像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身体猛地一颤,失控地向后踉跄。她的后腰重重撞在书桌坚硬的边角上,尖锐的疼痛瞬间炸开,却远不及心底翻涌而上的灭顶恐惧。她撞歪了桌角一个沉重的黄铜地球仪,金属球体滚落下来,砸在光洁的橡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空洞的回响。
那杯精心调制、盛满死亡气息的深褐色液体,随着她的动作,从周云手中滑脱。杯子在空中划出一道绝望的弧线,翻滚着,褐色的液体泼洒出来,在空中短暂地拉出一片污浊的雨幕,然后狠狠砸落在地毯上。一声闷响,厚实的羊毛地毯吸收了冲击,但滚烫的咖啡迅速在浅色的纤维上洇开一大片丑陋、深色的污迹,边缘还在丝丝缕缕地蔓延,像一只正在贪婪爬行的毒蜘蛛。
深褐色的污渍在浅色地毯上迅速扩散,像一块丑陋的、不断生长的毒斑。刘玥的视线死死钉在那片污迹上,大脑一片空白,血液似乎瞬间冻结。周云的声音,低沉平稳,却像淬了冰的针,一根根扎进她的耳膜。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问,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他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那杯倾覆的、险些要了他命的毒药,目光依旧锁在她惨白的脸上,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冰冷。
对…对不起!刘玥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破碎不堪。她几乎是扑跪下去,手忙脚乱地去抓滚落一旁的咖啡杯残片,指尖被锋利的瓷片边缘划开一道细小的口子,血珠立刻渗了出来。她浑然不觉,只是徒劳地用颤抖的手去擦拭地毯上迅速蔓延的污渍,深色的咖啡渍晕染在她浅色的家居服袖口,留下难看的痕迹。我…我再去给你煮一杯!
不用了。周云的声音从她头顶落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他终于站起身,绕过书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狼狈不堪的身影。锃亮的皮鞋尖停在离她膝盖几寸远的地方。晚上喝太多咖啡不好,影响睡眠。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她沾满咖啡渍、微微发抖的手,你看起来精神不太好,早点休息吧。
说完,他不再看她,径直绕过地上的一片狼藉,走向书房门口。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一把冰冷的锁,彻底隔绝了刘玥的退路。
地毯上,咖啡的污渍还在缓慢地、执拗地向外渗透,散发着苦涩的香气。刘玥瘫坐在地,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瞬间淹没了她。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那平静表面下汹涌的寒意,那洞悉一切的眼神……她精心策划的杀局,在他面前,像一个拙劣不堪的笑话。口袋里的空药瓶,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灼痛。
***
仁爱医院,心血管外科主任办公室的银色铭牌在走廊顶灯的冷光下反射着无机质的光泽。周云靠在宽大的皮椅里,指尖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烟,灰白的烟灰簌簌落下,掉在光洁如镜的深色桌面上。他没抽,只是看着烟雾在寂静的空气中扭曲、升腾,最终撞在天花板上,无声地消散。
桌上摊开放着一份病历。不是病人的。纸张的抬头印着启明健康管理体检中心。姓名栏:张铭。照片上的男人笑得志得意满,眼神里透着股精明算计的劲儿,让周云觉得格外刺眼。
他的目光越过烟头的红光,落在报告末尾那几行加粗的结论性文字上:**精液分析:无精子症。**
**诊断:原发性非梗阻性无精子症(NOA)。**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备注:**经两次复查确认,自然受孕可能性为零。**
周云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而锋利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深渊般的寒意和嘲弄。原来如此。他指间夹着的烟灰无声地断裂,掉在无精子症那几个黑体字上,像一撮嘲讽的灰烬。他捻灭了烟头,金属烟灰缸发出一声轻响。很好。这简直是命运递到他手里的一把淬毒的尖刀,锋利无比。
他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拨了一个简短的号码,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张主任,麻烦过来一下。
几分钟后,一个穿着白大褂、神情略显拘谨的中年医生敲门进来:周主任,您找我
周云将那份体检报告轻轻推过去,指尖在张铭的名字上点了点:启明那边转过来的VIP客户,张铭。他的体检结果,特别是生殖系统部分,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我需要一份最详尽的电子归档,包括原始数据图像和所有复核记录。级别……最高密级。
张主任愣了一下,迅速拿起报告扫了一眼,看到无精子症的诊断时,眼神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他立刻点头:明白,周主任。我会亲自处理,确保所有资料完备加密。
嗯。周云淡淡应了一声,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沉沉的暮色,辛苦了。
张主任拿着报告,恭敬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办公室里恢复了死寂。周云缓缓靠回椅背,金丝眼镜被他取下,随意搁在桌面上。没了镜片的阻隔,那双眼睛彻底暴露出来——里面翻涌着浓稠的、几乎化为实质的黑暗。冰冷,沉静,酝酿着足以摧毁一切的毁灭风暴。他拿起桌上另一份文件,上面是张铭公司的近期股价波动图,一条清晰的下行曲线,旁边标注着几个合作方取消订单的日期和金额。他拿起笔,在一个关键日期上重重画了一个圈,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
***
暮色四合,厚重的丝绒窗帘隔绝了最后一丝天光,将卧室笼罩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昏暗里。床头灯只开了一盏,微弱的光晕勉强照亮床头一小片区域,反而衬得房间深处更加幽暗。空气凝滞,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绷的张力。
刘玥蜷缩在巨大的双人床一角,薄被拉得很高,几乎盖住了下巴。她闭着眼,身体却僵硬得像块木头,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限,捕捉着房间里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自从那天书房里的毒咖啡事件后,周云的态度变得极其微妙。他不再碰她碰过的任何饮食,眼神里那种洞悉的冰冷让她如芒在背,可表面上,他依旧维持着那份令人胆寒的平静,甚至……更体贴了。这反常的平静比暴怒更让她恐惧,像暴风雨来临前死寂的海面。
门被推开的声音很轻,但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刘玥的心脏骤然缩紧。
周云走了进来,带着一身室外的微凉气息。他没有开大灯,径直走到床边。刘玥能感觉到床垫因他的重量而微微下陷。她闭紧双眼,屏住呼吸,试图伪装熟睡。
一只手落在了被子上。不是温柔的抚摸,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缓缓地、坚决地将被子从她紧攥的手中拉了下去。冰凉的空气瞬间包裹住她穿着单薄睡衣的身体,激起一层细小的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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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玥再也无法伪装,猛地睁开眼,惊恐地对上周云俯视下来的脸。床头灯昏黄的光线从他背后打来,将他的面部轮廓勾勒得如同刀削斧凿,深邃的眼窝陷在浓重的阴影里,看不清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沉沉的、令人心悸的黑。
你…你回来了她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周云没有回答。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像审视一件物品。那目光缓慢地扫过她因恐惧而微微起伏的胸口,苍白的脸颊,最后定格在她写满惊惶的眼睛里。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被拉长成煎熬。
然后,他俯下身。
没有任何前兆,没有任何温存。他的吻带着一股蛮横的、近乎惩罚的力量,狠狠攫住她的唇,堵住了她所有可能的惊呼。那不是亲昵,更像是一种粗暴的标记,一种冷酷的占有宣告。他的手臂铁箍般勒住她的腰,将她死死按在床垫上,沉重的身体覆压下来,带着一种要将她碾碎的力道。
刘玥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纯粹的、灭顶的恐惧。她徒劳地挣扎,双手推拒着他坚实的胸膛,却如同蚍蜉撼树。他的动作没有丝毫怜惜,只有冰冷机械的节奏和一种深沉的、令人胆寒的恨意。她偏过头,泪水失控地从眼角滑落,渗入鬓角凌乱的发丝。黑暗中,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呜咽,唯有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像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
不知过了多久,那场酷刑终于结束。周云松开她,直起身,站在床边。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微乱的衣襟,动作优雅从容,仿佛刚才那场粗暴的掠夺从未发生。房间里只剩下刘玥压抑的、破碎的喘息声。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在她蜷缩颤抖的身体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只有一片荒芜的死寂。
睡吧。他丢下两个冰冷的字,像扔下两块石头。然后,他转身,步履平稳地离开了卧室,轻轻带上了门。
沉重的关门声像最后的丧钟,砸在刘玥的心上。她猛地蜷缩起来,用被子死死捂住嘴,将汹涌而出的、充满恐惧和屈辱的呜咽堵在喉咙深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黑暗像冰冷的潮水,彻底将她吞没。
***
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璀璨的灯火如同铺洒开来的碎钻,映照着启明资本几个张扬的金属大字。张铭坐在宽大的老板椅里,昂贵的定制西装勾勒出他依旧挺拔的身形,但他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和压抑不住的烦躁。
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今天第N个来自重要客户的未接来电。他烦躁地把它反扣在光洁的红木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桌上的咖啡早已冰凉,如同他此刻的心情。这段时间简直是见了鬼!几个核心项目接二连三被竞争对手以极其精准的姿态抢走,合作多年的老客户毫无征兆地终止续约,甚至连银行那边一直顺畅的贷款流程也突然变得磕磕绊绊。他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不断收紧的网,越挣扎,束缚得越紧。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
进。张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财务总监拿着一份报表,脸色比纸还白,脚步有些虚浮地走进来:张总…这是…这是最新的资金流预测……
张铭一把扯过报表,目光快速扫过那些触目惊心的赤字和断崖式下跌的曲线。他越看脸色越沉,额头青筋隐隐跳动。
怎么回事!他猛地将报表拍在桌上,声音因为压抑的怒火而有些变调,上个月不是说还能撑三个月吗这个窟窿是怎么出来的!
财务总监瑟缩了一下,声音发颤:是…是‘东港物流园’那边…他们突然中止了二期投资,前期垫付的资金被套牢了…还有,‘海天科技’的尾款…他们以项目延期为由,拒绝支付了…我们…我们几个账户的短期周转……
张铭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咙。东港!海天!都是近期突然变卦的关键环节!这绝不是巧合!他猛地站起来,在铺着厚地毯的办公室里焦躁地踱步,像一头困兽。是谁是谁在背后精准地狙击他
手机又震动起来,屏幕执着地亮着,显示着一个他此刻最不想见的名字:刘玥。
他盯着那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还是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不耐烦按下了接听键,语气生硬:喂
电话那头传来刘玥极力压抑却依旧带着哭腔的急促声音,语无伦次:张铭…张铭…我受不了了!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他看我的眼神…他什么都知道!他…他刚才……
张铭的烦躁瞬间被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他打断她:慌什么!说清楚!谁知道了周云他知道什么
他…他看穿我了!书房…咖啡…他差点就喝了!他那眼神…像刀子一样…他在报复!张铭,他一定在报复我们!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刘玥的声音崩溃了,只剩下绝望的啜泣。
闭嘴!张铭低吼一声,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周云知道了什么时候怎么知道的那个看似温文尔雅、心思深沉的医生……报复他猛地想起自己最近遭遇的一系列精准打击,心脏骤然沉了下去。难道……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声音刻意压低,带着一种强装的镇定和冷酷:听着!刘玥,你给我冷静点!哭有什么用你现在唯一的护身符就是你肚子里的孩子!咬死了是他的!听见没有只要孩子‘是’他的,他就不敢真动你!给我撑住!别自乱阵脚!
电话那头只剩下压抑的抽泣声。
听见没有!张铭加重了语气,近乎咆哮。
……嗯。刘玥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张铭烦躁地挂断电话,将手机狠狠摔在柔软的沙发上。他双手撑在冰冷的落地窗玻璃上,额头抵着冰凉的玻璃,窗外璀璨的灯火在他眼中扭曲成一片混乱的光斑。周云知道了。他在报复。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混合着对未知手段的恐惧,瞬间将他吞没。
***
沉重的黑色灵车缓缓驶入墓园,轮胎碾过湿漉漉的路面,发出黏腻的声响。铅灰色的天幕低垂,冰冷的雨丝连绵不绝,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灰网,笼罩着肃杀的石碑和沉默的松柏。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雨水冰冷的味道。
葬礼的流程刻板而压抑。牧师平淡无波的悼词在细雨中飘散,被风吹得断断续续。前来吊唁的人不多,大多是张铭生意场上的伙伴,脸上带着程式化的悲伤,眼神里却藏着不易察觉的审视和疏离。黑色的雨伞像一片片漂浮的乌云,簇拥在墓地旁。
刘玥穿着一身刺目的纯黑连衣裙,外面罩着同样黑色的羊绒大衣。她站在人群最前列,脸色惨白得像墓园里的大理石雕像,没有一丝血色。雨水打湿了她额前的几缕碎发,湿漉漉地贴在冰冷的皮肤上。她手里紧紧攥着一方白色手帕,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
她不敢看前方那个新挖开的墓穴,更不敢看旁边摆放着的、覆盖着鲜花的棺木——那里面躺着张铭。几天前还活生生的、在她耳边低语着谋划未来的张铭。猝死。心脏病突发。在酒店的房间里。被发现时已经凉透了。医生出具的死亡证明写得清清楚楚。
猝死刘玥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怎么可能张铭的身体一向很好!她猛地想起周云,想起他那双在书房镜片后冰冷审视的眼睛,想起他这些日子反常的平静和那晚带着恨意的粗暴……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让她几乎站立不稳。是他!一定是周云干的!那个表面温文尔雅的医生,那个比毒药更懂得如何无声无息杀人的刽子手!
她下意识地想要寻找周云的身影,目光在人群中仓惶扫过。然后,她看到了他。
周云就站在她侧后方几步远的地方,同样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衬得他身形挺拔。他没有打伞,细密的雨丝落在他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黑发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顺着他冷峻的侧脸轮廓滑落。他微微低着头,神情肃穆,仿佛沉浸在深切的哀思之中。然而,当刘玥的目光与他无意间对上时,她看到了。
那双掩在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平静无波,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但就在那平静之下,她清晰地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冰冷刺骨的嘲弄。那眼神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精准地刺穿她所有的伪装,直抵她内心最恐惧的角落。他甚至几不可察地,对着她,极其轻微地挑了一下唇角。
那是一个无声的、残忍的宣告:看,这就是背叛的下场。你的情人,死了。
轰隆——!
一声沉闷的惊雷在天际炸开,震得脚下的土地都在微微颤抖。
刘玥如遭雷击,浑身猛地一哆嗦,脚下发软,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直直地向后倒去。她手中的白色手帕飘然落地,瞬间被泥水浸透染污。
玥玥!旁边传来一声惊呼,是刘玥的母亲,她慌忙伸手去扶。
人群一阵小小的骚动。
周云的动作更快。在刘玥身体软倒的瞬间,他已一个箭步上前,稳稳地、甚至可以说是温柔地扶住了她倾倒的身体。他的手臂坚实有力,将她半揽在怀里,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玥玥!周云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关切,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清晰地传入周围每个人的耳中,你怎么了是不是太伤心了他一边说,一边微微用力,几乎是将刘玥半抱着,让她靠在自己胸前,手指看似无意地搭在她冰凉的手腕上,感受着她脉搏的狂跳。
刘玥靠在他散发着熟悉又陌生气息的怀里,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恐惧让她无法呼吸。她抬起头,对上他近在咫尺的脸。雨水顺着他冷硬的下颌线滴落,砸在她的额头上,冰凉刺骨。而他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着她惊恐万状的脸,里面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片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审视和一丝……了然于胸的嘲弄。
别怕,有我在。周云的声音温柔依旧,却像毒蛇的信子舔舐过她的耳廓。
刘玥猛地闭上眼,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一丝腥甜的铁锈味。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她明白了,这冰冷的怀抱,才是她真正的地狱入口。张铭的死,仅仅是个开始。
***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世界的最后一丝光亮,房间里一片死寂的黑暗。空气凝滞得如同胶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黏腻的沉重感。刘玥蜷缩在沙发最深的角落里,双臂紧紧环抱着自己,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无孔不入的寒冷和恐惧。她身上还穿着那套参加葬礼回来的黑色衣裙,此刻却像一层冰冷的裹尸布贴在她身上。
张铭死了。那个鲜活、精明、许诺给她未来的男人,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躺在潮湿的泥土之下。而那个亲手将他送进坟墓的人,此刻就在这栋房子的某个角落。这个认知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轻微的脚步声在门外走廊响起,由远及近,沉稳,规律,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刘玥的身体瞬间僵直,连呼吸都屏住了。
门把手被无声地拧动。门开了。
走廊的光线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惨白的光带。周云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背对着光,面容完全隐没在深浓的阴影里,只剩一个高大、压迫感十足的黑色剪影。他没有立刻进来,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门口,像一尊冰冷的雕塑。
刘玥的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破膛而出。她死死地盯着门口那片阴影,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周云终于动了。他走进来,反手轻轻带上门。房间里再次陷入完全的黑暗,只有他缓慢靠近的脚步声。他没有开灯。
刘玥能感觉到他停在了沙发前,居高临下的目光穿透黑暗,牢牢锁在她身上。那目光像实质的冰锥,刺得她皮肤生疼。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是煎熬。就在刘玥的神经快要绷断时,黑暗中响起周云的声音。低沉,平缓,不带一丝情绪,却像淬了冰的刀子,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钉进她的耳膜:
他死了,你很难过
刘玥浑身一颤,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为了一个死人,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周云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淡淡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怜惜,值得吗
他微微俯下身。刘玥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冰冷的额发,带着一种熟悉的、此刻却让她魂飞魄散的气息。
别忘了,周云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恶魔的低语,带着一种冰冷彻骨的提醒和残忍的戏谑,你现在不是一个人。
他的手指,冰冷而干燥,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隔着薄薄的衣料,精准地落在了她依旧平坦的小腹上。
这里面,还有我的‘孩子’。他刻意加重了孩子两个字,语气里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虚伪的温情和赤裸裸的威胁。
刘玥如遭电击,猛地一缩,胃里一阵剧烈的翻腾,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她死死捂住嘴,才没当场呕吐出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
周云的手没有离开,反而在她小腹上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占有意味摩挲了一下。黑暗中,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唇角勾起的那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
好好休息,他直起身,声音恢复了那种令人窒息的平静,为了‘我们的’孩子。他刻意咬重我们两个字。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脚步声沉稳地离开了房间。门轻轻关上,隔绝了最后一点声响。
死寂重新降临。
刘玥瘫软在沙发里,浑身脱力,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一样,剧烈地颤抖着。她捂住小腹的手抖得厉害,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周云手指那冰冷蚀骨的触感。恐惧像无数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刺穿了她每一寸皮肤。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张铭,知道孩子……他留下这个孩子,只是为了更长久、更残忍地折磨她!这个孩子,不是护身符,而是悬在她头顶、随时会落下的铡刀!
冰冷的消毒水气味无孔不入,钻进鼻腔,带着一种死板的洁净感。仁爱医院妇产科手术室外的走廊,灯光白得刺眼,将一切都照得无所遁形。刘玥坐在冰凉的金属长椅上,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膝头,指甲深深掐进手背的皮肉里,留下几道弯月形的红痕。她低着头,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短促的抽气声。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刘玥护士的声音平平无波地在头顶响起。
刘玥猛地一颤,像受惊的兔子般抬起头。
准备一下,到你了。护士面无表情地示意了一下手术室的门。
那扇门紧闭着,像一张沉默的、即将吞噬她的巨口。刘玥的胃部一阵剧烈的痉挛,冷汗瞬间布满了额头。她僵硬地站起来,双腿像灌了铅,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就在这时,沉稳的脚步声从走廊另一端传来。周云出现了。他依旧穿着那身熨帖的白色医生制服,外面罩着合身的白大褂,金丝眼镜反射着顶灯刺目的白光,遮住了他眼底所有的情绪。他步履从容,径直走到刘玥面前,手里拿着一张薄薄的纸——那张孕检单。
他停在她面前,微微低头。镜片后的目光落在她苍白如纸、写满惊惧的脸上,像手术刀在审视一块待处理的病变组织。他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勾起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赤裸裸的、淬毒的嘲弄和残忍的快意。
该结束了。他的声音低沉平缓,如同在宣布一个既定的程序。他将那张孕检单递到她面前,指尖几乎要碰到她冰冷的手指。
刘玥的瞳孔骤然收缩,目光死死钉在那张纸上,仿佛那是她的死亡判决书。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后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周云无视她的恐惧,往前又逼近一步,将孕检单几乎塞进她手里。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宣告最终审判的冰冷恶意,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
进去吧。把这个……孽种,处理干净。
孽种两个字,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刘玥的心上。她浑身剧烈地一颤,巨大的屈辱和灭顶的绝望瞬间淹没了她。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她看着周云那张近在咫尺的、冰冷而英俊的脸,看着那金丝眼镜后深不见底的黑暗,所有的伪装、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被一种濒死的疯狂点燃。
周云!她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极致的恨意和绝望而变得尖利刺耳,像玻璃刮过金属,你不得好死!你这个魔鬼!你杀了张铭!你不得好死!我诅咒你!诅咒你断子绝孙!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就是张铭的!是他的!你永远也别想抹掉!你杀了我吧!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我!她歇斯底里地喊着,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摇晃,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去撕咬。
周云脸上的那抹冰冷笑容瞬间凝固,随即化为更深沉的阴鸷。镜片后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锋,寒光四射,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他猛地抬手,似乎要做什么。
手术室的门就在这时被从里面用力推开,发出砰的一声大响,打断了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对峙。
一个戴着手术帽和口罩、只露出眼睛的医生急匆匆地冲了出来,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惊疑和凝重,手里还拿着一张刚刚打印出来的报告单。他的目光飞快地在周云和刘玥之间扫过,显然被门外这充满火药味的场面惊了一下,但职业的紧迫感让他立刻转向周云,声音急促:
周主任!情况不对!
走廊里死一般的寂静瞬间被打破。刘玥的哭喊噎在喉咙里,只剩下破碎的抽泣。周云眼中的杀意微微一顿,锐利的目光转向冲出来的医生,眉头紧锁:怎么回事
医生语速飞快,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病人是Rh阴性血!非常稀有!术前我们按最严格规程做了紧急交叉配血准备,但发现……发现她的血清抗体筛查有异常!我们紧急加做了DNA亲权鉴定……他举起手中那张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报告单,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目光死死盯着周云,结果……结果显示……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宣布一个颠覆世界的真相,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孩子……孩子的生物学父亲是您!周主任!是您的孩子!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
空气凝固了,连那刺鼻的消毒水味都似乎停滞了流动。走廊惨白的灯光下,刘玥脸上歇斯底里的疯狂和泪水瞬间凝固,像一尊被骤然冰封的雕像。她张着嘴,眼睛瞪得极大,空洞地望着医生手中的报告单,仿佛完全听不懂那石破天惊的几个字。
周云脸上的阴鸷和杀意如同被重锤击碎的冰面,瞬间瓦解。他身体极其轻微地晃了一下,似乎想上前一步,但脚步钉在原地。金丝眼镜后,那双永远冷静、锐利、仿佛掌控一切的眼睛,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无法掩饰的震动。愕然,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巨大荒谬感冲击后的茫然。他死死盯着医生手里的报告单,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不……不可能……刘玥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一种濒死般的虚弱和彻底的混乱,你胡说……孩子是张铭的…是张铭的!她猛地摇头,像是要甩掉那个可怕的声音。
医生看着眼前这对夫妻截然不同的崩溃反应,语气斩钉截铁:报告结果非常明确!我们反复核对了三次!周主任,孩子是您的!
不可能!周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被愚弄的狂怒和更深的混乱。他猛地转头,那目光像淬了火的利箭,狠狠射向刘玥,仿佛要将她烧穿,孩子是张铭的孽种!是她亲口……他的话戛然而止。一个冰冷的、带着绝对否定意味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他混乱的思绪。
张铭!
他猛地转身,动作快得像一阵风,几步冲到走廊尽头那排供家属休息的金属储物柜前。他粗暴地拉开其中一个柜门,从自己挂在里面的西装外套内袋里,猛地抽出一份折叠起来的文件——张铭在启明体检中心那份被他亲自调取、加了最高密级的体检报告。
他手指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用力将报告展开,目光如同探照灯,死死钉在最后那几行加粗的结论性文字上:
**精液分析:无精子症。**
**诊断:原发性非梗阻性无精子症(NOA)。**
**经两次复查确认,自然受孕可能性为零。**
那几行黑体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他的视网膜。
哈哈……哈哈哈哈……
一声突兀的、嘶哑的笑声在死寂的走廊里猛地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那笑声开始很低沉,压抑在喉咙里,像野兽受伤的呜咽,随即猛地拔高,变得疯狂、扭曲、歇斯底里,充满了无边无际的荒谬感和毁灭一切的绝望!
周云拿着那份报告,仰起头,对着走廊惨白刺眼的天花板灯光,放声大笑!笑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撞击回荡,震得人耳膜发麻。他笑得浑身颤抖,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从眼角迸了出来,顺着他因狂笑而扭曲的脸颊滑落。
他一边疯狂地笑着,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那份写着无精子症的张铭的诊断书狠狠撕扯!纸张发出刺耳的嗤啦声,在他指间瞬间化为无数碎片!白色的纸屑如同绝望的雪片,纷纷扬扬,飘洒而下,落在他染着泪痕的、疯狂大笑的脸上,落在他笔挺的白色制服上,落在他脚边冰冷光滑的地面上。
哈哈……哈哈哈……张铭!他嘶吼着那个死者的名字,声音因狂笑而扭曲变调,充满了极致的嘲弄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你连当个畜生的资格……都没有啊!哈哈哈哈!
他踉跄着,一边撕扯着那早已破碎的纸片,一边指着那漫天飘落的纸屑,对着空气,对着那看不见的亡魂,发出最恶毒、最绝望的诅咒和嘲弄,笑声和嘶吼交织在一起,在消毒水弥漫的冰冷空间里疯狂回荡。
刘玥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墙壁,失神地望着眼前这疯狂的一幕。周云扭曲大笑的脸,漫天飘落的纸屑,医生手中那张宣告着荒谬真相的报告单……所有的声音和画面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她的手下意识地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眼神空洞得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布偶。唯一的念头,冰冷而绝望地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维:
孩子……是周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