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她争牢笼 > 第一章

1
庶女逆袭
>我穿成庶女那天,嫡姐正在绣嫁衣。
>她即将嫁入高门,成为人人艳羡的侯府夫人。
>而我,被安排给六十老翁做填房。
>赏花宴上,我当众提议:婚姻大事,该由女子自己选择。
>贵女们兴奋投票,嫡姐的婚事被我搅黄。
>她被迫嫁入商贾之家,我则顶替她成了侯府新媳。
>新婚夜,侯爷夸我思想新奇。
>直到嫡姐的商船遍布四海,我的夫君纳了第十七房小妾。
>嫡姐递来请帖:妹妹,你争的从来都是别人画的牢笼。
>真正的翅膀,不需要踩着姐妹的肩膀去够。
2
嫡姐的嫁衣
正午阳光毒辣,烤得窗棂上的雕花都似乎软了几分。我斜倚在铺着半旧锦垫的凉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茶盏边缘,目光却黏在对面那道身影上。
我的嫡姐,林婉。
她坐在绣架前,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精心修剪过的玉兰。金红的嫁衣料子铺满了绣架,针尖在日光下跳跃,带起细碎刺目的光点。每落下一针,都精准无比,仿佛在丈量她那唾手可得的、金光闪闪的未来——侯府夫人的宝座。
空气里弥漫着丝线的微尘和一种名为命定的压抑甜香。
而我,林嫣,一个刚穿来没几天的便宜庶妹,脑子里塞满了自由、平等、我的身体我做主的二十一世纪口号,得到的命定却是一张写着六十老翁填房的催命符。那老头的画像,管家不慎让我瞥见过一眼,皱得像个风干的核桃,眼神浑浊得能溺死人。胃里一阵翻腾。
凭什么我捏紧了茶盏,冰凉的瓷壁硌得指骨生疼。
凭什么她林婉就能端坐云端,绣着象征荣华富贵的凤凰而我林嫣,就得被推进那散发着腐朽气味的火坑里,碾作尘泥这吃人的世道,这该死的嫡庶尊卑!
二小姐,嫡姐的贴身丫鬟碧荷捧着个红木托盘进来,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打断我翻涌的思绪,这是侯府刚送来的上等金线,夫人让您绣嫁衣上的凤目用。
托盘里,几缕细如发丝的金线躺在猩红绒布上,刺得我眼睛生疼。那是侯府的富贵,是嫡姐的荣耀,也是无声抽在我脸上的耳光。
林婉抬起眼,视线淡淡扫过那金线,最终落在我脸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水,映不出半分波澜,也瞧不出丝毫属于待嫁新娘的娇羞或欣喜。她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应了碧荷的话。
知道了。声音也如她的眼神一般,清凌凌的,听不出情绪。
这该死的平静!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把我所有无声的嘶吼和愤怒都原封不动地弹了回来,撞得自己胸口生疼。一股邪火猛地窜上脑门,烧得我指尖都在发颤。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弯月形的白印。
等着吧,林婉。我在心里冷笑,像淬了毒的冰渣。你的好日子,你的金丝笼子……我偏要给它砸个稀巴烂!
3
赏花宴风波
半月后的靖安侯府赏花宴,就是我的战场。
侯府花园里姹紫嫣红开遍,空气里浮动着昂贵的熏香和更昂贵的脂粉气。贵女们衣香鬓影,环佩叮当,个个如同精雕细琢的人偶,在花丛间、凉亭里,进行着无声的角力。林婉无疑是其中最耀眼的一个。她穿着一身新裁的浅碧色云锦长裙,裙摆上用银线绣着疏朗的兰草,行动间如碧波荡漾,衬得她那张本就清丽绝伦的脸,愈发显得高贵脱俗,不惹尘埃。她娴静地坐在临水的敞轩里,被几位同样身份显赫的贵女簇拥着,偶尔浅笑低语,姿态完美得无可挑剔。她是这场盛宴默认的女主角,是即将飞上侯府高枝的金凤凰。
而我,穿着半新不旧的藕荷色衫子,像个不起眼的影子,缀在人群边缘。目光扫过那些言笑晏晏、实则眼神里藏着钩子的贵女们,扫过远处被几位夫人围住、眼神却时不时飘向林婉的靖安侯世子周珩——他便是林婉那金贵无比的未婚夫。最后,目光定格在林婉身上。
她越是完美,越是高高在上,我心底那簇邪火就烧得越旺。凭什么她就能理所当然地拥有这一切而我,却要被塞给一个行将就木的老棺材瓤子
机会,是在一位夫人半开玩笑地提起姻缘天定时降临的。
……所以说呀,姑娘家,生得好不如嫁得好,这都是老天爷排好的命数,强求不得哟。那位体态丰腴的侍郎夫人摇着团扇,笑呵呵地说,眼神意有所指地瞟向林婉和周珩的方向。
满座贵女纷纷掩唇轻笑,或附和,或羞涩垂首。
就是现在!
我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大得带倒了手边半盏残茶,褐色的茶汤泼在青石桌面上,像一道丑陋的疤痕。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带着惊诧、探究,还有不易察觉的轻蔑。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干涩和心脏擂鼓般的狂跳,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清脆、响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新思想的冲击力:
夫人此言,恕林嫣不敢苟同!
场中瞬间一静。连花丛里的蝉鸣都似乎停滞了一瞬。
哦侍郎夫人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团扇也忘了摇,林二小姐有何高见
我挺直背脊,目光灼灼地扫过全场一张张错愕的脸,最后刻意在林婉和周珩之间停留了一瞬,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什么。
高见不敢当。我朗声道,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紧绷的鼓面上,只是觉得,女子一生,婚姻大事,关乎终身幸福,岂能全然听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遑论什么虚无缥缈的‘天定’!
我微微扬起下巴,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挑衅意味:林嫣以为,婚姻大事,该由女子自己选择!该问问我们自己的心,愿不愿意!
话音落下,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凝固了,连风都停止了流动。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膜里嗡嗡作响。贵妇们脸上的笑容彻底冻结,眼神从惊愕转为毫不掩饰的震惊和鄙夷,像在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疯子。那些平日里温婉娴静的贵女们,也纷纷瞪大了眼睛,用手帕掩住了嘴,仿佛我刚刚不是说了句话,而是当众扯下了什么遮羞布。
死寂持续了令人窒息的几秒。
噗嗤——不知是谁先没忍住,一声极轻的嗤笑打破了沉默。紧接着,像冰面裂开了第一道缝隙,低低的议论声如同毒蛇般在席间蔓延开来。
自己选这林家庶女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小小庶女,也敢妄议婚嫁伦常
真真是……不知廉耻!哪家闺秀能说出这等话来
怕不是嫉妒她嫡姐得了好姻缘,在这胡言乱语吧
侯夫人和世子爷还在呢,这也太……
那些刻意压低却字字清晰、如同淬了毒针的话语,毫不留情地刺过来。我挺直的脊背微微发僵,指尖冰凉,但心底那股邪火却烧得更旺了。嫉妒是,我就是嫉妒!嫉妒她林婉生来就拥有一切!但我要的,不仅仅是毁掉她的,更是要夺过来!
我强迫自己忽略那些鄙夷的目光和刻毒的议论,目光飞快地扫过席间那些年轻的、尚未婚配的贵女。她们的眼神很复杂,惊疑、困惑,还有一丝被压抑的、连她们自己都未必察觉的……蠢蠢欲动像被投入石子的死水,底下暗流开始涌动。
怎么我迎上那些审视的目光,声音刻意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煽动性的蛊惑,诸位姐姐妹妹,难道你们心里,就从未有过一丝不甘从未想过,自己的终身大事,自己也能说上一句‘愿意’或‘不愿’
我猛地指向亭外那片开得正盛的芍药花圃,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煽动:今日满园春色,百花争艳!我们何不效法古人‘投壶’之雅兴只不过,我们投的不是箭矢,而是心意!
目光再次扫过那些年轻的脸庞,捕捉着她们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光:就以此花为凭!愿意遵从本心、认为女子婚事该由己定的,请将手中之花,掷于这玉盘之中!我一把抓起桌案中央那个盛放点心的剔透白玉果盘,重重顿在面前。
若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经地义,无可更改的,我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冷峭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目光如刀般刮过林婉那张依旧平静无波的脸,便请静坐不动!
死寂再次降临。但这一次,空气里弥漫的不再仅仅是震惊和鄙夷,更添了一种山雨欲来的、令人心悸的躁动。
胡闹!简直无法无天!靖安侯夫人脸色铁青,猛地一拍桌案,震得杯盏叮当作响。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寒霜,眼神锐利如刀,狠狠剜向我。
母亲息怒。一直沉默的世子周珩忽然开口,声音温润如玉,带着恰到好处的安抚。他站起身,走到母亲身边,轻轻按了按她的手臂,目光却饶有兴味地落在我身上,嘴角噙着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林二小姐……倒真是与众不同。他顿了顿,视线转向满座神色各异的宾客,最终,那带着几分玩味、几分纵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了林婉,又回到我身上,今日既是赏花宴,倒也无妨……雅趣一番诸位小姐,尽可随性。
data-fanqie-type=pay_tag>
他这一开口,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浇了一瓢温水,瞬间点炸了全场!
那些年轻的贵女们,如同被压抑了许久的弹簧,猛地弹了起来。她们的眼睛亮得惊人,脸上因激动和某种隐秘的叛逆而泛起潮红。平日里被教导的娴静、柔顺在这一刻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身影站了起来,带着一种近乎宣泄般的兴奋,毫不犹豫地将手中娇艳的花朵——芍药、月季、甚至簪发的珠花——用力掷向我面前那方小小的白玉盘!
啪!一朵硕大的粉色芍药砸在盘心,花瓣颤巍巍地弹开。
咚!一支金簪紧随其后,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我也来!
还有我!
……
玉盘很快被各色花朵和饰品堆满,像一座色彩斑斓、摇摇欲坠的小山。每一次投掷,都伴随着压抑的低呼和兴奋的轻笑,像一场集体的、无声的狂欢。
我站在风暴的中心,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含义复杂的目光——鄙夷、震惊、好奇、甚至隐隐的崇拜。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带着一种近乎眩晕的胜利感。成了!成了!
我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影,精准地钉在敞轩角落的林婉身上。
她依旧坐着。
在一片混乱的、站起的人群中,她那挺直的、穿着浅碧色衣裙的身影,孤伶伶地,像暴风雨中一块沉默的礁石。周围是喧嚣的投花、兴奋的低语、以及贵妇们压抑的斥责,而她,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开来。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身上切割出明暗的光影,她的侧脸轮廓清晰而平静,低垂着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她的手指,交叠放在膝上,纹丝不动,连指尖都没有一丝颤抖。
那份极致的安静,在喧嚣的衬托下,竟显出几分惊心动魄的……冷硬。
像是感应到我的注视,她缓缓地,抬起了眼。
目光相接。
没有预想中的愤怒、屈辱、或者惊慌失措。她的眼神很静,深得像寒潭的水,清晰地映着我此刻因激动和得意而微微泛红的脸。那目光里没有温度,没有波澜,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审视,仿佛在看一出早已看透结局的闹剧。
那眼神,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穿了我膨胀的得意。心口猛地一缩,那股喧嚣的热血似乎瞬间凉了半截。一种莫名的、极其细微的不安,像水底的暗流,悄然滑过心底。
她为什么还能这么平静
4
婚变惊雷
这场惊世骇俗的投花择婿闹剧,最终以靖安侯府世子周珩一句轻飘飘的倒也无妨定了调。闹剧的余波,却比预想中更猛烈地席卷了林家。
林婉的婚事,黄了。
靖安侯府以林家二小姐惊世骇俗、家风不正为由,极其强硬地退了亲。那曾经象征着无上荣耀的庚帖和信物,被侯府管家面无表情地、用一种近乎羞辱的方式退了回来,重重地摔在林家正堂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父亲林老爷的脸,当场就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最后涨成了猪肝色。他浑身哆嗦着,指着我的鼻子,嘴唇翕动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孽……孽障!家门……家门不幸啊!话音未落,一口腥甜的老血喷了出来,溅在冰冷的地砖上,晕开一片刺目的暗红。他整个人向后倒去,被惊慌失措的下人七手八脚地扶住。
整个林家陷入一片愁云惨雾和巨大的恐慌之中。得罪了侯府,无异于自断前程!
而我,林嫣,这个始作俑者,却成了风暴中唯一的获益者。
没人知道周珩世子私下里对我说了什么。那是在退亲风波后不久,一个黄昏,他派人悄悄递了话,约我在府中一处僻静的假山后见面。
暮色四合,假山的阴影浓重得化不开。周珩背对着我,身影挺拔,负手而立。
林二小姐,他的声音在暮色里显得有些飘忽,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玩味,那日花宴,你胆子不小。
我心跳如鼓,强作镇定地屈膝行礼:世子谬赞,林嫣……只是说了几句真心话。
他轻笑一声,转过身来,俊朗的面容在阴影里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盯着猎物的鹰隼。真心话呵,本世子倒觉得,你是聪明话。他踱近一步,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气压迫过来,搅黄了你嫡姐的好姻缘,下一步呢是想自己顶上来
我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被一股巨大的、狂喜的浪潮淹没。他看出来了!他果然看出来了!我的谋划,我的孤注一掷……他懂!
世子明鉴!我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既无辜又充满仰慕,林嫣只是……只是不忍见女子一生受制于人。若世子不弃……
后面的话无需再说,我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周珩伸出手,冰凉的指尖带着一丝轻佻,抬起了我的下巴。他的目光锐利地在我脸上逡巡,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片刻,他松开手,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很好。他只说了两个字,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笃定,本世子就喜欢你这股‘新’劲儿。
……
很快,一道新的旨意降临林家。不是圣旨,却比圣旨更具爆炸性——靖安侯府世子周珩,亲自开口,点名要娶林家二小姐林嫣为妻!
消息传来,林府上下再次震动。前一刻还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的父亲,此刻看着我的眼神复杂得像打翻了染缸,恐惧、难以置信、最后统统化为一种绝处逢生的狂喜和谄媚。那些曾经鄙夷我的下人,此刻看我的眼神也充满了敬畏。
至于林婉她仿佛成了林家一个尴尬的、急需处理的污点。
父亲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近乎粗暴地,将林婉塞进了一顶匆匆备下的、装饰简朴的青布小轿。没有十里红妆,没有吹吹打打,只有几个沉默的陪嫁丫头和一个据说家底还算殷实、但身份地位与侯府有着云泥之别的江南商人——沈砚。那商人甚至没有亲自前来迎娶,只派了个管事。
送嫁那日,天色阴沉沉的,飘着细密的冷雨。
我穿着侯府送来的、象征正室身份的、比林婉那件更华美更耀眼的金红嫁衣,站在府门前高高的台阶上。雨水打湿了廊下的石阶,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湿冷的味道。
林婉被两个婆子半搀半扶地送出来。她依旧穿着那身浅碧色的衣裙,只是此刻显得有些单薄。头上没有盖红盖头,只簪着一支素银簪子。雨水沾湿了她的鬓发,几缕湿发贴在光洁的额角。她微微低着头,看不清神情。
就在她即将弯腰钻进那顶寒酸小轿的瞬间,她忽然顿住了脚步。
她缓缓地,抬起了头。
冰冷的雨丝落在她的脸上,顺着苍白的脸颊滑下。她的目光,穿透迷蒙的雨幕,笔直地朝我射来。
那目光,不再是我熟悉的平静无波,也不再是花宴上那冰冷的审视。
那是一种……淬了冰的、带着彻骨寒意的……怜悯。
像高高在上的神祇,俯瞰着泥潭里挣扎的蝼蚁。那目光里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种洞悉一切后的、近乎残酷的悲悯。
那目光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眼底!我穿着华丽嫁衣的身体猛地一僵,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竟比冰冷的雨水还要刺骨!
小轿的布帘落下,隔绝了她的视线。轿夫沉闷的吆喝声响起,那顶小小的青布轿子,在冷雨中摇摇晃晃,很快消失在长街尽头湿漉漉的雾霭里。
台阶上,只留下穿着金红嫁衣的我,僵硬地站在冰冷的雨水中。方才因即将成为侯府夫人而升腾起的得意和狂喜,被那最后一眼的怜悯,彻底冻结。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上了心脏。
5
侯府新媳
靖安侯府的朱漆大门在我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喧嚣。门内,是另一个世界,一个由权力、规矩和难以计数的眼睛构筑的金丝鸟笼。
新婚夜的红烛燃得正旺,烛泪无声地堆积。周珩带着一身酒气靠近,手指带着薄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抬起我的下巴。龙凤喜烛的光在他眼底跳跃,映出的却不是柔情,而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带着审视和玩味的占有欲。
嫣儿,他低笑,气息喷在我的耳廓,带着酒意的灼热,你这股子离经叛道的劲儿,真是……新鲜得很。他的手指摩挲着我的脸颊,力道有些重,像是在把玩一件新奇的战利品,本世子倒要看看,你这颗‘自由’的脑子,还能翻出什么新花样来,给这死水一潭的侯府添点乐子。
乐子两个字,像淬了冰的针,轻轻扎了一下。我强压下心底那一瞬间涌起的不适,努力让笑容显得娇媚动人,带着新嫁娘的羞涩与仰慕:世子说笑了……嫣儿……嫣儿只想好好侍奉世子。声音刻意放得又软又糯。
他满意地笑了,那笑容里带着掌控一切的餍足。
起初的几个月,这乐子确实新鲜有趣。我会在晨昏定省时,用现代的观念不经意地顶撞一下古板守旧的侯夫人,惹得她脸色发青,却又碍于儿子的宠爱不好发作;我会在世子宴请清客时,突然插话,抛出一些男女平等、女子亦可经商立业的惊人之语,引得满座哗然,而周珩则坐在上首,慵懒地靠着椅背,饶有兴味地看着我表演,眼神如同欣赏一只会说话的、羽毛鲜艳的鸟儿在笼中扑腾。
每一次,当我的新思想引起小小的骚动,周珩总会投来赞许或玩味的目光,偶尔还会赏下一些华贵的首饰或衣料。那些东西沉甸甸地压在妆台上,像无形的勋章,无声地告诉我:看,你的离经叛道是有价值的,它取悦了这座牢笼的主人。
我沉浸在一种虚假的胜利感里。看,林婉,我赢了!我挣脱了那个行将就木的老棺材瓤子,我踩着你攀上了这泼天的富贵!我的思想,我的自由,是我无往不利的武器!
然而,这虚假的泡沫,在周珩纳进第七房小妾时,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那是个娇滴滴的扬州瘦马,身段软得像水,声音嗲得能滴出蜜来。周珩将她带进府的那天,我正在他书房里,兴致勃勃地建议侯府名下的田庄可以尝试新的轮作方法。他听了一半,便有些不耐地挥手打断我:这些琐事,自有管事操心。嫣儿,你只管想着如何让本世子开心便是。他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黏在了那个新进的美人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兴致。
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一股冰冷的、带着腥气的愤怒猛地冲上头顶。这就是我的价值仅仅是一个供他取乐的新意
我强忍着没有当场发作,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晚,我精心打扮,用了最昂贵的香料,试图挽回他的注意力。他来了,也留宿了,可整个过程,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当一切结束,他慵懒地靠在床头,看着侍女收拾残局时,忽然淡淡地开口,像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对了,嫣儿,西院那边空了许久,我让人收拾出来,给新进的玉娘住。她喜欢清静,你无事少去那边走动。
玉娘叫得可真亲热!一股酸涩尖锐的痛楚猛地攫住了心脏。我张了张嘴,想质问,想哭闹,想提醒他当初对我的欣赏。可话到嘴边,对上他那双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倦的眼睛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那双眼睛清晰地告诉我:你的新意,保质期过了。新鲜劲儿没了,你也不过是这后宅里,又一个需要安分守己的、普通的女人罢了。
我成了侯府后院一个日渐模糊的背景板。周珩的兴趣,像一阵风,吹向更新的乐子。第八房,第九房……一个个更年轻、更娇媚、更懂得如何曲意逢迎的女子被抬进府。我的现代思想,我的自由言论,渐渐失去了效力,甚至开始招来侯夫人毫不掩饰的厌烦和其他侍妾明里暗里的嘲讽。
姐姐好口才,可惜啊,世子爷如今喜欢听的是软语温存,可不是这些个离经叛道的大道理呢。新得宠的第十一房小妾,在请安时,用团扇掩着唇,眼波流转地劝我。
我坐在那里,穿着依旧华贵却不再能吸引他目光的衣裳,像一个褪色的、过时的摆件。曾经引以为傲的思想武器,在现实冰冷的墙壁上撞得粉碎。一种巨大的、冰冷的恐慌感开始吞噬我。我仿佛站在流沙之中,眼看着自己一点点下沉,却无力挣扎。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中,一封来自江南、盖着沈氏商行朱红印鉴的请柬,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侯府沉闷的天空,也狠狠砸在了我的梳妆台上。
请柬的纸张是顶级的洒金熟宣,触手温润,带着清雅的松墨香气。上面是几行清隽有力、风骨嶙峋的字迹:
>
林夫人芳鉴:
>
>
沈氏商行新获南洋奇珍异宝,将于下月十八于锦州别苑设‘海舶奇珍赏鉴会’。素闻夫人雅好新奇,特奉薄柬,恭请莅临。
>
>
沈门林氏

谨启
落款是沈门林氏
婉。
沈门林氏……婉……
那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指尖猛地一缩!
林婉!那个被我亲手推入商贾之家、本该在泥泞里挣扎的嫡姐林婉!她竟然……她竟然以当家主母的身份,给我发来了请柬邀请我去参加什么……海舶奇珍赏鉴会
一股混杂着震惊、屈辱、难以置信和强烈好奇的复杂情绪,如同沸腾的岩浆,瞬间冲垮了我强装的镇定!她凭什么她一个商贾之妇,怎敢用这种近乎平等的、甚至带着一丝居高临下意味的口吻,来邀请侯府夫人!
啪!我猛地将那张刺眼的请柬拍在梳妆台上,震得妆奁里的珠钗一阵乱颤。铜镜里映出我扭曲的脸,因愤怒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而涨得通红。
备车!我对着门外伺候的丫鬟厉声喝道,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立刻!去锦州!
我必须去看看!看看那个被我踩进尘埃里的林婉,如今究竟是何等光景!看看她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一股近乎偏执的念头攫住了我,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6
商贾之妇
锦州别苑,沈宅。
马车停在气派非凡的朱漆大门前时,我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这……这真的是一个商贾之家高耸的门楼,雕梁画栋,气度恢弘,竟丝毫不逊色于京中一些权贵的府邸。门口立着的石狮子,威猛雄壮,打磨得光可鉴人。
引路的管事穿着体面的绸衫,态度恭敬却不谄媚。穿过几重垂花门,眼前豁然开朗。庭院深深,移步换景。奇石叠嶂,引活水潺潺而过;古木参天,掩映着精巧的亭台楼阁。回廊曲折,廊下悬挂着价值不菲的琉璃灯。空气里弥漫着清雅的草木香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遥远海洋的咸腥与异域香料混合的气息。
这绝不是暴发户的堆砌,而是一种沉淀了底蕴的、低调而磅礴的奢华。
我穿着侯府最体面的行头,戴着最贵重的头面,努力挺直背脊,维持着侯府夫人的尊严。然而,踏入这方天地,一种难以言喻的局促感,像藤蔓般悄然缠住了我。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种我从未在周珩那些附庸风雅的清客身上感受过的、真正属于财富和力量的从容。
赏鉴会设在一处临水的敞轩。轩内陈设极尽雅致,却又不落俗套。巨大的水晶盘里盛放着光芒流转的硕大珍珠;精致的紫檀木架上,陈列着色彩浓烈得如同凝固火焰的琉璃器皿、象牙雕琢的繁复神像、还有镶嵌着各色宝石的匕首和首饰……每一件都散发着遥远异域的神秘气息和惊人的价值。
宾客云集。有锦州本地的豪绅巨贾,有身着官服的地方官员,甚至还有几位看着眼熟、似乎是京中某位王爷府上的长史!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脸上带着惊叹和热切。而所有人的目光中心,都汇聚在那个穿着天水碧素面杭绸长裙、挽着简单发髻的女子身上。
林婉。
她站在轩堂中央,身边是一位身着宝蓝锦袍、身姿挺拔、面容儒雅温润的男子——她的丈夫,沈砚。他正低声与一位官员模样的人交谈,姿态不卑不亢,言谈间自有一股沉稳的气度。
而林婉……她变了。
不再是记忆中那个沉默寡言、只知绣花的大家闺秀。她的眉眼依旧清丽,却舒展开来,褪去了所有属于深闺的怯懦与拘谨。那双眼睛,沉静如昔,却多了几分洞悉世情的清明与从容。她并未刻意张扬,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唇角含着浅淡得体的笑意,偶尔与走近的宾客颔首致意。那份气度,是沉淀在骨子里的自信,是掌控了庞大资源后自然流露的雍容。
当她目光流转,不经意间落在我身上时,微微一凝。
那眼神里,没有我想象中的怨恨、得意或者炫耀。只有一丝极淡的、如同看透了一切的……了然。随即,那了然又化作一抹极浅的、带着疏离的礼节性微笑。她并未立刻向我走来,而是继续与身边一位大腹便便、一看便是海上巨擘的商人低声交谈了几句,然后才从容地朝我这边踱步而来。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尖上。周围那些惊叹声、议论声,那些投向林婉的、充满敬畏和热切的目光,都变成了无形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的皮肤上。我穿着华服,戴着珠翠,却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华堂的小丑,浑身僵硬,手脚冰凉。
妹妹来了。林婉在我面前站定,声音平和,听不出喜怒。她的目光在我身上那套过于隆重、此刻却显得格格不入的侯夫人行头上轻轻掠过,像羽毛拂过,却带着千斤的重量。
一股混合着嫉妒、难堪和强撑面子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我挺直了僵硬的脊背,几乎是下意识地,用一种近乎尖刻的语气,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来证明我的胜利:
姐姐这里……倒是热闹。我环视着这满堂华彩和那些非富即贵的宾客,嘴角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一种刻意的提醒,想来沈姐夫经商有道,姐姐也跟着沾光,享了不少清福总好过在京中,整日对着那府里一茬又一茬的‘妹妹们’,劳心费神!
我特意加重了妹妹们三个字,目光挑衅地看着她,仿佛在说:看,你再富贵,也不过是个商贾之妇!而我,是堂堂侯府夫人!我拥有你曾经梦寐以求的身份!
林婉静静地听着,脸上那抹礼节性的浅笑丝毫未变。等我带着喘息说完,她才微微偏了偏头,目光平静地迎上我充满攻击性的视线。
那目光,清澈得可怕,像一面冰冷的镜子,瞬间照出了我心底所有的狼狈和色厉内荏。
她没有反驳,没有动怒,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只是轻轻抬起手,对着不远处侍立的一个捧着厚厚账册的管事模样的人,招了招手。
那管事立刻躬身趋步上前,双手将一本摊开的、墨迹簇新的账册恭敬地呈到林婉面前。
林婉伸出纤长的手指,随意地、像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般,在账册某一页的末尾处,轻轻一点。
她的指尖,落在一行墨色浓重的数字上。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死死地钉在了那个地方。
那是一个庞大到令人头晕目眩的数目。后面缀着的单位,是白银万两。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个天文数字在疯狂旋转!侯府靖安侯府一年的田庄、铺面、俸禄、冰敬炭敬……所有进项加起来,恐怕连这个数字的零头都够不上!
林婉的目光依旧平静地看着我,那眼神里没有炫耀,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洞穿一切的透彻。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遭所有的喧嚣,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进我的耳膜,凿进我摇摇欲坠的、用侯府夫人身份堆砌起来的可笑堡垒:
妹妹,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你争的,从来都是别人画的牢笼。
她微微倾身,凑近了些。那股清冷的、带着墨香和海洋气息的味道拂过我的鼻尖,她最后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审判,轻柔却无比清晰地落下:
真正的翅膀,不需要踩着姐妹的肩膀去够。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
我只听到自己心脏深处,传来一声清脆的、什么东西彻底碎裂的声响。
眼前富丽堂皇的敞轩、流光溢彩的珍宝、那些衣冠楚楚谈笑风生的宾客……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扭曲、旋转、褪色,最后化为一片刺目的白光,将我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