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抽打着窗玻璃,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噼啪声,像无数细小冰冷的指节在徒劳地叩击。我蜷在沙发里,寒意穿透薄薄的毛毯,直往骨头缝里钻。城市沉在深秋的雨夜中,远处霓虹的光晕在湿漉漉的窗上晕染开,模糊成一片片诡谲的、流淌的色彩。屋里没开大灯,只有台灯在书页上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却驱不散角落厚重的阴影。
门铃就是在这片压抑的寂静里猝然响起的,尖锐得如同警报,瞬间撕裂了雨声的幕布。心脏猛地一缩,几乎撞上喉咙口。这么晚了谁会来一种毫无来由的、类似小动物嗅到危险的警觉,沿着脊椎迅速爬升。
我几乎是屏着呼吸挪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看。楼道感应灯惨白的光线下,外面空无一人。只有地面湿漉漉的水迹反着光。一种莫名的寒意,比雨水带来的更甚,悄然包裹上来。我犹豫了一下,慢慢拉开一道门缝。
一个湿透的纸箱,孤零零地躺在门口冰冷的水磨石地砖上。没有寄件人信息,没有快递单号,只有我的名字和地址,是用一种歪歪扭扭、墨水被雨水洇开的笔迹写的——林默。那字迹…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僵硬感,仿佛写字的人手指被冻僵了,或者…被什么东西强行操控着。
纸箱吸饱了雨水,沉甸甸的,触手一片冰凉粘腻。我把它拖进玄关,湿气立刻在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雨水混合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河底淤泥的腥冷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腐烂的味道,直冲鼻腔。我用裁纸刀小心划开封箱胶带,里面没有填充物,只有一个小小的、用廉价塑料膜草草裹着的硬物。
撕开塑料膜,露出来的是一本巴掌大小、封皮已经磨损卷边的旧笔记本。林晚的笔记本。我认得封面上那个她高中时笨拙地画上去的、歪歪扭扭的太阳笑脸。指尖发凉,我翻开本子。里面夹着一张折起来的纸。
展开那张纸的瞬间,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粗糙的、像是从什么本子上撕下来的纸页,被一种深褐色的、半干涸的液体浸透了半边。那液体散发着铁锈般的腥气,毫无疑问,是血。纸页中央,用同样歪扭僵硬、却远比猫眼外的地址更用力、更绝望的笔迹,写着几个字:
**他们不是人。**
是林晚的字。每一个笔画都带着剧烈的颤抖和一种濒临崩溃的尖锐感,最后一个字的收笔处,甚至戳破了纸面。纸页边缘,粘着几丝半透明的、仿佛蜗牛爬过留下的粘液痕迹,在台灯下泛着微光。
林晚…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音节。笔记本最后一页,潦草地画着一个模糊的路线图,指向一个被重重山峦环绕、用红笔反复圈注的名字——冈红。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姐,别来!千万…别来…字迹被泪水或血迹晕开,模糊一片。
别来可她寄来了地图,寄来了这浸透恐惧的血书!巨大的恐慌和尖锐的担忧瞬间攫住了我,几乎无法呼吸。林晚,我那在民俗研究所工作、总带着点傻气的冒险精神的妹妹,她到底在冈红遭遇了什么
窗外的雨声陡然变大,如同无数只手在疯狂拍打玻璃。笔记本冰冷的触感和纸张上那股混合着血腥与淤泥的腥甜气味,顽固地钻进鼻腔。我攥紧了那张染血的纸,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冈红…那个地图上都几乎找不到标记、只存在于地方志零散记载里的古老村落。我必须去。
无论那里藏着什么。
长途汽车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颠簸了不知多久,像一个醉汉般摇晃着冲出了最后一片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视野豁然开朗的瞬间,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白雾如同活物般猛地涌了上来,瞬间吞噬了整辆车。车窗玻璃上立刻凝结了一层冰冷的水珠,窗外的一切,树木、岩石、天空,都彻底消失了,只剩下翻滚涌动的、粘稠的乳白色。
车内的空气也骤然变得湿冷刺骨,带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腐叶、苔藓和某种难以名状的陈旧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司机咒骂了一句,猛地踩下刹车,老旧的车身在湿滑的路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到了!冈红!司机的声音闷闷地从驾驶座传来,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和不耐烦,就停这儿,前面车进不去了!自己走!
车门嗤一声打开,那股阴冷潮湿、带着腐朽甜腻感的浓雾立刻灌了进来。我打了个寒颤,背上沉重的登山包,踏下踏板。双脚踩在湿漉漉的泥地上,发出噗叽的轻响。浓雾仿佛有实体,缠绕在手臂和脸上,冰冷粘腻。
汽车引擎声重新响起,很快被浓雾吞没,连同那两盏昏黄的车尾灯也迅速消失不见。世界瞬间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白,以及死一般的寂静。连鸟叫虫鸣都没有。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脏在胸腔里沉闷的撞击声。
我摸索着背包侧袋里的指南针,又拿出林晚画的那张简陋地图,努力辨认着方向。地图上标注的路线在进入这片浓雾区后就变得极其简略,几乎只剩下一个箭头指向深处。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脚下的路坑洼不平,覆盖着厚厚的腐殖质,踩上去软绵绵的,深一脚浅一脚。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未知的陷阱边缘。浓雾中,时间感完全错乱。不知走了多久,前方浓雾深处,终于影影绰绰地浮现出一些轮廓。
不是想象中炊烟袅袅的村落景象。而是歪斜的、低矮的房舍,像一群疲惫不堪、互相倚靠着才能勉强站立的老人。屋顶铺着深黑色的、厚厚的苔藓,仿佛某种寄生的鳞片。墙壁是斑驳的土坯或粗糙的石块垒成,缝隙里也爬满了湿漉漉的暗绿色藤蔓。没有灯光,没有声响,整个村落如同一个巨大的、被遗忘在浓雾深处的坟墓,死寂得让人心慌。
村子入口处立着一根粗陋的木桩,上面挂着一块饱经风霜、边缘已经腐朽的木板。木板上的字迹被雨水和岁月侵蚀得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两个仿佛用利器深深刻进去的古体字:冈红。笔画僵硬,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
刚踏进村子没几步,一股被窥视的感觉,如同冰冷的蜘蛛,瞬间爬满了我的后背。猛地回头,浓雾深处,似乎有影子无声地一闪而过,快得无法捕捉,只留下一种冰冷的、非人的注视感,黏在皮肤上。我握紧了口袋里冰冷的战术笔——那是林晚以前塞给我的防身小玩意儿——心脏在肋骨下狂跳。
就在这时,前方浓雾稍稍散开一些,一个身影突兀地出现在几米外一座低矮石屋的门口。是个男人。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款式陈旧的蓝色布衣裤,直挺挺地站在那里,脸微微朝向我这边。
他的脸…皮肤异常的光滑,紧绷。在灰蒙蒙的天光和浓雾的映衬下,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如同劣质瓷器般的青白光泽。没有皱纹,没有毛孔,甚至连眉毛和睫毛都稀疏得近乎没有。整张脸像是被一层蜡或者某种塑胶薄膜覆盖着,僵硬,毫无生气。尤其那双眼睛,眼白浑浊发黄,瞳孔却黑得深不见底,像两个冰冷的深潭,一眨不眨地、直勾勾地盯着我。
你…你好我强压住喉咙里的干涩和恐惧,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请问,这里是冈红村吗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那张光滑得诡异的脸对着我,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向上牵扯了一下。那根本不能称之为笑容,更像是在某种外力拉扯下形成的、固定不变的弧度。他的喉咙里发出一阵类似老旧风箱抽动的嗬嗬声。
是…冈红。声音干涩沙哑,像是砂纸在摩擦铁皮,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外乡人…少见。
我…我来找我妹妹,林晚。我努力直视他那双令人不适的眼睛,她之前来过这里做民俗调查。您见过她吗
听到林晚这个名字,男人脸上的笑容纹丝未动,但那深潭般的瞳孔似乎微微收缩了一下,极其细微。他缓缓地、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脖颈转动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像生锈的齿轮。
没…见过。声音依旧平板,村里…没有外人。
她寄了信给我,说在这里!我忍不住上前一步,声音有些急促,她可能遇到麻烦了!请帮帮我!
男人没有动,也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用那双毫无波动的眼睛继续看着我。那股冰冷的窥视感再次从四面八方涌来,浓雾中,似乎有更多僵硬的身影无声地出现,在房屋的阴影里,在拐角处,用同样光滑、同样毫无生气的面孔,沉默地、直勾勾地注视着我。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浓雾缓慢地流动,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甜腐气味。
外乡人
一个略显苍老、却带着一种刻意热情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我猛地转身。
一个穿着同样款式但料子稍好的深灰色布衣的老人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他的脸上也带着那种光滑得不自然的青白色,皱纹极其浅淡,像是画上去的。但比起刚才那个男人,他的笑容显得生动许多——嘴角咧开的弧度更大,露出了同样过于整齐、白得晃眼的牙齿。只是那笑意像是画在面具上的油彩,完全没有抵达那双浑浊发黄、同样深不见底的眼睛。他的眼珠转动着,上下打量着我,带着一种评估的、粘腻的审视感。
王德福。他朝我点点头,自我介绍,声音像被砂纸打磨过,刻意放得和缓,村里管事的。少见生面孔啊,姑娘,打哪儿来
我叫林默。我尽量稳住心神,迎上他那令人不适的视线,从省城来。找我妹妹,林晚。她一个多月前来冈红做民俗调查,后来…失联了。
我紧紧盯着他的脸,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王德福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动摇,连嘴角咧开的弧度都精确地保持着。林晚他重复了一遍,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似乎在思索,又似乎只是眼珠在眼眶里无意义地滑动,哦…那个省里来的姑娘有印象,有印象!挺活泼的姑娘,问东问西的。他顿了一下,语气变得遗憾,可惜啊,早走了。
走了我的心猛地一沉,什么时候去了哪里
哎呀,这可就说不准喽。王德福摊开那双同样光滑、指关节看起来有些僵硬的手,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夸张,我们这山旮旯,留不住金凤凰嘛。她待了几天,该问的问了,该看的看了,就…走啦!估摸着,得有个把月了吧我们这地方偏,也没个电话电报啥的,她后来咋样,我们也不清楚啊。
他的语气听起来合情合理,逻辑似乎也能自洽。但那双眼睛,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温度的眼睛,始终像冰冷的探针一样扎在我身上。直觉在疯狂尖叫:他在说谎!林晚的求救信和笔记本上的地图就在我背包里,那血写的字迹和绝望的笔触绝不是走了那么简单!而且,一个月前就走了那她为什么一周前才寄出那封染血的信
王村长,我压下翻涌的疑虑和恐惧,让自己的声音带上一点恳求,我妹妹最后寄给我的信里,情绪很不好,像是遇到了麻烦。我真的很担心她。您看,我大老远来了,能不能在村里借住几天顺便再打听打听,也许村里有人记得她具体哪天离开的,或者她说过要去哪里拜托您了。
王德福脸上的笑容似乎凝滞了一瞬,那画上去似的嘴角仿佛微微僵硬了一下。浑浊的眼珠在我脸上来回扫视,那评估的、粘腻的审视感更重了,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贪婪他沉默了几秒,周围浓雾中那些沉默注视的身影也仿佛凝固了。
唉…他终于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也带着浓重的表演痕迹,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哦,是姐妹心。姑娘,你这心,我懂!他点点头,语气又变得热情起来,行!远来是客,我们冈红虽然穷乡僻壤,也不能失了礼数。我家还有间空屋子,收拾收拾,你凑合住下吧。找人这事儿,急不得,我帮你问问,帮你问问。
他转过身,用一种略显僵硬的步伐,引领我往村子深处走去。周围的浓雾随着我们的移动缓缓流动,那些在雾中若隐若现的、光滑面孔的身影,无声无息地退入更深的阴影里,但那种无处不在的、冰冷的窥视感,如同跗骨之蛆,始终紧紧跟随着我。
王德福的家在村子靠后的位置,比周围的房子稍大些,依旧是低矮的石墙和厚重的苔藓屋顶。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陈年烟火、潮湿霉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陈旧油脂气味扑面而来。屋里光线昏暗,只有一个小小的窗户透进灰蒙蒙的光。泥土地面凹凸不平,角落里堆放着一些蒙尘的农具。
他把我带到侧边一个小房间。房间里只有一张用粗糙木板搭成的简易床铺,上面铺着薄薄的、颜色发暗的稻草褥子。一张缺了腿、用石头垫着的破旧小桌靠墙放着。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和霉变的气味。
条件简陋,姑娘别嫌弃。王德福站在门口,脸上依旧是那副固定不变的热情笑容,将就住几天。找人嘛,慢慢来,别急。他的目光扫过房间,最后落在我背上的登山包上,浑浊的眼珠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谢谢王村长。我放下背包,强忍着不适道谢。
甭客气!饿了吧我去张罗点吃的。他转身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那扇破旧的木门。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门一关上,房间里的光线更暗了,仿佛浓雾也渗透了进来。我靠在冰冷的土墙上,疲惫感和寒意一起涌上。环顾这间简陋得如同囚室的屋子,视线落在墙角。那里,在厚厚的灰尘和散落的稻草下,似乎有什么东西露出了一个角。
我走过去,蹲下身,拂开灰尘和稻草。
是一个小小的、深蓝色的塑料外壳的一角。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这颜色…太熟悉了!我小心翼翼地把它从杂物堆里抽出来。
是林晚的摄像机!她视若珍宝的索尼DCR-SR68!机身外壳有几道明显的刮痕,沾满了灰尘和污渍,但整体还算完整。我颤抖着手,按下了电源键。
屏幕亮了起来!电量显示还有一小格!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我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手指的颤抖,点开了存储卡里的视频文件列表。最新的一个文件,日期赫然显示着一个多月前,正是林晚失联的那段时间!文件名是乱码,像是匆忙中随意输入的。
我点开了它。
屏幕亮起,画面剧烈地摇晃着,一片混乱。只能听到林晚急促到变调的喘息声,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恐,还有她压抑的、带着哭腔的低语:…看到了…天啊…那是什么…不是人…真的不是人…
画面猛地扫过一片黑暗,似乎是在某个极其狭窄的空间里,镜头被什么东西遮挡着,只能从缝隙中看到外面晃动的、昏暗的光线。
然后,画面猛地被拉高,似乎是林晚把摄像机举了起来,对准了缝隙外。镜头穿过一堆堆叠的柴禾缝隙,聚焦在院子中央。
时间似乎是深夜。惨淡的月光(或是某种暗淡的光源)勉强勾勒出院子中央一个模糊的轮廓——像是一个用粗糙石块垒成的、低矮的圆形平台。祭坛!
镜头在剧烈地抖动,显示出拍摄者极度的恐惧。祭坛周围,影影绰绰地站着许多人影。正是冈红村的村民!他们围成一圈,沉默着,如同没有生命的雕塑。画面拉近,聚焦在离镜头最近的一个村民脸上。
是白天村口见过的那个男人!他光滑得不自然的青白色脸孔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更加诡异。他微微仰着头,喉咙里发出一种沉闷的、仿佛野兽低吼般的咕噜声。接着,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他抬起手,那动作僵硬得不似人类。他的手指…那指甲似乎特别长,而且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黑色。他用那长长的、灰黑色的指甲,猛地抠向自己脖颈侧面靠近耳根的地方!
嗤啦——
一声清晰无比的、如同撕开厚厚油布或湿皮革的粘腻撕裂声,透过摄像机劣质的麦克风传了出来,带着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的毛骨悚然!
镜头猛地一抖,几乎脱手。画面剧烈晃动,但勉强还能看到:那男人的手指,硬生生地撕开了他脖颈处的皮肤!那不是流血,而是从那裂口处,缓缓地、粘稠地涌出大量半透明的、散发着微弱腥臭的粘液!裂口沿着脖颈向下蔓延,那层光滑的、如同劣质瓷器般的人皮,正被一点点地从身体上剥离开!
人皮之下,露出的不是肌肉骨骼,而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暗红色的、不断微微蠕动着的肉质!那肉质表面布满了扭曲的、蚯蚓般的深色血管或筋络,在暗淡的光线下泛着湿漉漉的、令人作呕的光泽。一股难以言喻的腥甜腐臭味,仿佛透过屏幕都能闻到!
嗬…嗬…
那男人(或者说,那东西)喉咙里发出更加响亮的、满足般的低吼。他双手抓住撕开的人皮边缘,用一种缓慢而有力的、充满亵渎感的动作,继续向下撕扯。那层光滑的人皮如同脱一件紧身衣般,从肩膀、手臂、躯干…被一点点剥离下来,露出下面那具更加庞大、更加扭曲、布满蠕动肉瘤和筋络的暗红色躯体!
周围其他沉默的村民也开始动了!他们僵硬地抬起手,用同样灰黑色的长指甲,抠向自己身体的不同部位——脖颈、胸口、后背…此起彼伏的嗤啦…嗤啦…的撕裂声响起!粘稠的半透明粘液不断渗出!一张张光滑的人皮被剥落、丢弃,如同蜕下的蛇蜕,堆叠在祭坛周围的地上,在月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院子里,逐渐被一种非人的、蠕动着的、散发着恶臭的暗红色怪物占据!
镜头在疯狂地颤抖、旋转,林晚的喘息变成了无法抑制的、濒死的呜咽和干呕声。画面天旋地转,最终猛地撞向地面,屏幕一黑。
我以为录像结束了。极度的恐惧和恶心让我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林晚…她最后看到的竟是如此地狱般的景象!她到底在哪里遭遇了什么
就在我浑身冰冷,几乎要瘫软在地的瞬间,黑掉的屏幕又猛地亮了起来!
画面稳定得可怕,像是被固定住了。视角变成了一个绝对的俯拍角度,清晰无比地展示着刚才那个石砌的祭坛。
祭坛上,不再是空的。
一个人被呈大字型绑在粗糙冰冷的石面上。手腕和脚踝被粗糙的麻绳紧紧捆缚在石台边缘凸起的石钉上。那人穿着一身熟悉的、沾满泥污的冲锋衣——正是我身上这套的同款!镜头缓缓拉近,对准了祭台上人的脸。
长发凌乱地散开,沾着泥土和暗色的污迹。一张因极度的恐惧和绝望而扭曲的脸,清晰地占据了大半个屏幕。
那是我!
林默!
我的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某种来自深渊的极寒彻底抽空,凝固成冰。心脏像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失控地撞击着胸腔,发出擂鼓般的巨响,几乎要震碎耳膜。胃部猛烈地抽搐,一股强烈的呕吐感直冲喉咙,又被更深的恐惧死死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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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幕上,那张被恐惧扭曲的脸——我的脸——占据了全部视野。瞳孔因为极度的惊骇而扩张到极限,倒映着祭坛上方那片浓得化不开的、仿佛浸透了污血的黑暗。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想发出尖叫,却被无形的恐惧扼住了咽喉,只剩下无声的绝望。脸颊上沾着泥点和暗红的污迹,像干涸的血。
祭坛周围,那些刚刚褪下人皮、显露出暗红色蠕动本体的村民们,正缓缓地、无声地围拢上来。它们光滑的、覆盖着粘液的暗红色躯体在俯拍镜头下显得更加庞大、更加扭曲,如同从最污秽的噩梦中爬出的聚合体。它们没有眼睛,只有头部位置蠕动着深色的凹陷,此刻全都注视着祭坛上的人——注视着我。那种粘稠的、贪婪的、非人的注视感,穿透屏幕,如同冰冷的实体触手,死死缠绕住我的灵魂。
嗬…
一声低沉、湿滑、带着满足和渴望的喉音,从录像里传来,仿佛就贴在我的耳边响起。是王德福的声音!或者说,是那个披着王德福人皮的怪物发出的!
我像被高压电流击中,猛地从冰冷的地面上弹跳起来!浑身的寒毛根根倒竖!摄像机脱手掉落在肮脏的稻草褥子上,屏幕依旧亮着,定格在那张属于我的、被绑在祭坛上的惊恐面孔。
不是幻觉!不是恶作剧!林晚录下了这一切!她录下了冈红的真相,也录下了…我的结局!
为什么为什么祭坛上会是我林晚在哪里这个录像…它是什么时候拍的是预言还是…陷阱!
巨大的恐慌如同海啸般瞬间将我吞没。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屏幕上那张绝望的脸和周围蠕动着的暗红怪物在疯狂旋转、放大。我几乎是本能地、踉跄着扑到门边,双手死死抓住粗糙冰冷的门板,用尽全身力气去拉!
门纹丝不动!
外面传来咔哒一声轻响,清晰无比——是门栓被插上的声音!
我被锁在了里面!
王德福!
恐惧瞬间化为尖锐的愤怒和绝望,我嘶吼出声,声音因为极度的紧绷而劈裂变形,开门!放我出去!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门外一片死寂。浓重的、带着甜腐气息的雾气似乎从门板的缝隙里丝丝缕缕地渗入,冰冷地缠绕着我的脚踝。但紧接着,另一种声音响了起来。
沙…沙沙…沙…
非常轻微,却无比清晰。就在门外,紧贴着粗糙的木门板。像是某种质地坚硬、边缘锐利的东西,在耐心地、缓慢地刮擦着木头表面。一下,又一下。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极其规律的节奏。
是手指甲。长长的、灰黑色的、属于怪物的指甲。
它们来了。就在门外。
冰冷的绝望像毒蛇的牙,狠狠咬进心脏。门外那缓慢、规律的刮擦声——沙…沙沙…沙…——如同无形的锯子,正一下下锯断我紧绷的神经。每一次摩擦,都清晰地刮在我的耳膜上,刮在我的骨头缝里。是它!是王德福!是那个刚刚在录像里撕下人皮、露出暗红色蠕动本体的怪物!它就在门外!用那灰黑色的、能轻易撕裂人皮的指甲,在木板上刻下死亡的倒计时!
滚开!
我嘶吼着,背脊死死抵住冰冷的土墙,仿佛这样就能离那扇薄薄的门板远一点。声音在狭小、充满霉味的空间里撞来撞去,显得空洞而无力,瞬间被浓雾和那持续的刮擦声吞噬。
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视线死死钉在门板下方那条狭窄的缝隙上。浓稠的、带着甜腐气息的白雾正丝丝缕缕地渗进来,在地面盘旋,像活物的触须。更让我血液冻结的是,几缕半透明的、反射着微弱光线的粘稠液体,也正顺着门板的纹理,极其缓慢地向下蜿蜒、滴落。啪嗒。极其轻微的一声,落在渗入的雾气上。
是粘液!录像里,它们撕开人皮时涌出的那种腥臭粘液!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死死捂住嘴,才没让干呕声冲破喉咙。不能出声!不能让它知道我的恐惧和位置!眼睛慌乱地在昏暗的室内扫视。桌子!那张用石头垫着缺腿的破木桌!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带来的僵直。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张沉重的木桌拖拽到门后。桌面粗糙的边缘狠狠刮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门外的刮擦声骤然停止了!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仿佛整个世界都屏住了呼吸。只有我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的心脏,在死寂中发出擂鼓般的巨响。我僵在门后,汗水浸透内衫,冰冷地贴在皮肤上,与门板传来的寒意内外夹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条渗入雾气和粘液的门缝。
几秒钟,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
然后——
咚。
一声沉闷的撞击,隔着门板传来。力道不大,更像是一种试探。木桌微微震动了一下。
咚。
又是一下。位置略高了一些。
它在试探门的强度!它在找薄弱点!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全身肌肉绷紧,准备迎接更猛烈的撞击。然而,撞击声停了。门外再次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只有浓雾依旧无声地流淌,渗入的粘液在地面聚集成一小滩,散发着微弱而顽固的腥甜气味。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门外再无动静,那刮擦声、撞击声都消失了。但我丝毫不敢放松。它没走。我知道。那种被冰冷、非人存在窥视的感觉,如同实质的寒冰,紧紧包裹着这个小屋,穿透了墙壁,穿透了门板,死死地锁定在我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半小时。就在我的精神在高度紧张和死寂的压迫下快要崩断时,门外终于又有了声响。
不是刮擦,不是撞击。
是脚步声。
沉重、僵硬,每一步落下都带着一种奇特的噗叽声,仿佛踩在厚厚的、吸饱水的苔藓上。脚步声缓慢地移动着,渐渐远去,消失在浓雾深处。
走了它暂时离开了
我像被抽掉了骨头,沿着冰冷的土墙滑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里,带着浓雾的湿腐和粘液的腥甜,呛得我直咳嗽。冷汗顺着额角流下,滴进眼睛里,又涩又痛。
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掉落在稻草褥子上的摄像机。屏幕已经暗了下去,但那最后定格的画面——祭坛上被捆绑的我——却像烙铁一样深深印在视网膜上,灼烧着我的理智。
那不是幻觉。是林晚用生命换来的警告。
她在这里。她一定还在冈红的某个地方!也许…就在这间屋子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墙角!我是在墙角发现摄像机的!
求生的欲望再次压倒了恐惧。我挣扎着爬起来,扑向那个堆满杂物的墙角。也顾不上灰尘和蛛网,双手疯狂地扒开厚厚的、带着霉味的稻草和堆积的破烂农具。指甲缝里塞满了污垢,掌心被粗糙的木刺划破也浑然不觉。
林晚…林晚…
我压抑着声音,一遍遍呼唤,祈求着奇迹。
杂物被清开大半,露出下面潮湿发黑的泥土地面。没有地道,没有暗格。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就在绝望即将再次攫住我的瞬间,指尖在冰冷潮湿的泥土上摸索时,触碰到了一小块坚硬、光滑的东西。
不是石头。我用力抠挖,泥土簌簌落下。
一块指甲盖大小、不规则的碎片被抠了出来。颜色是…深蓝色塑料!
是林晚摄像机外壳的碎片!边缘有被暴力撕裂的痕迹!旁边紧挨着这片碎片的泥土,颜色更深,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近乎褐黑的色泽。是干涸的血迹!旁边还有几道深深的、凌乱的抓痕,深深地刻在泥地上,仿佛垂死者最后的挣扎。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悲鸣从我喉咙里挤出。眼前阵阵发黑。林晚…她在这里…她被拖走前,曾绝望地躲在这里,摄像机被打碎…她反抗过,被抓伤过…那祭坛上蠕动的怪物…
砰砰砰!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粗暴地打断了我的悲恸和联想。不是指甲刮擦,是拳头在砸门!力道之大,让堵在后面的木桌都剧烈地晃动起来,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姑娘林姑娘
王德福那刻意拔高、带着虚假热情的沙哑嗓音穿透门板,天都大亮啦!怎么还关着门饿坏了吧快开门,给你送吃的来了!
天亮我悚然抬头望向那个唯一的小窗。外面依旧是翻滚涌动的浓稠白雾,灰蒙蒙一片,根本无法分辨时辰。他说天亮又是谎言!
砸门声更加急促猛烈。砰砰砰!砰砰砰!
木桌被撞得不断后移,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门板剧烈地震颤着,门框上的尘土簌簌落下。
王村长!我不饿!我…我还想再睡会儿!
我背死死抵住摇晃的木桌,声音因用力而嘶哑。
哎哟,这怎么行!
王德福的声音拔得更高,那股虚假的热情下,一丝冰冷的不耐烦如同毒蛇的信子,隐隐透出,人是铁饭是钢!这山里头寒气重,不吃饱了哪有力气找你妹妹快开门!可别糟蹋了粮食!
门板的震动越来越剧烈,门栓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堵门的木桌也被巨大的力量推动着,一点点向内滑动。门缝被挤开了一点,浓雾和那股令人作呕的甜腐气息更加汹涌地灌入。
嗬…
一声极低、极压抑的喉音,几乎贴着门缝挤了进来,带着一种湿冷的、非人的气息。那不是王德福的声音!是更原始、更贪婪的东西!
恐惧瞬间化为冰冷的电流窜遍全身!它们要破门而入了!
等等!我开!我开门!
我几乎是尖叫着喊出来,用尽全身力气死死顶住还在向内滑动的木桌,桌子太重!我挪开!您…您别推了!
门外的撞击力道骤然一松。那种被冰冷窥视的感觉却更加粘稠地渗透进来。
好!好!快点啊姑娘!
王德福的声音重新响起,依旧是那副热情的腔调,但语速快了一分。
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我大口喘着气,汗水混合着灰尘黏在脸上。不能硬抗了!它们的力量远超人类!我颤抖着手,慢慢挪开沉重的木桌,每移动一寸,都感觉在靠近深渊。门栓被粗暴撞击得有些变形,我费了点力气才把它拔开。
吱呀——
门被从外面猛地推开,撞在墙上。
浓雾和那股浓烈的甜腐气息瞬间涌入,几乎让人窒息。王德福那张光滑得诡异的青白脸孔出现在门口,嘴角咧着那副万年不变的热情笑容,浑浊的眼珠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两颗冰冷的玻璃珠,贪婪地扫视着屋内,最后精准地落在我脸上,以及我身后墙角刚被我扒开的杂乱地面。
他手里端着一个粗糙的陶碗,碗里是满满一碗粘稠的、黄白色的糊状物,散发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谷物霉变和陈旧油脂的怪异气味。几根暗绿色的、像是某种野菜的茎叶漂浮在上面。
快趁热吃!山里的杂粮糊糊,养人!
他把碗往前一递,那股怪味直冲鼻腔。
我的胃部一阵剧烈抽搐,强行压下呕吐的欲望。他的目光,那审视的、评估的、仿佛在打量待宰牲畜的目光,比那碗里的东西更让人作呕。墙角那点血迹和抓痕,在他推门而入的瞬间,已经被我下意识地用脚边的稻草胡乱盖住了。摄像机碎片紧紧攥在手心,尖锐的边缘刺破了掌心,带来一丝痛楚的清醒。
谢…谢谢王村长。
我强迫自己伸出手,指尖冰冷僵硬地接过那只沉甸甸的陶碗。碗壁传来的温热感,却只让我感到一阵恶寒。您太费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
王德福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眼珠却依旧在我身上和屋内梭巡,那目光粘腻得如同蜗牛爬过。快吃吧,吃完我带你村里转转找人嘛,光待屋里可不行。
好…好的。
我低声应着,端着碗,却感觉像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目光扫过他身后翻涌的浓雾,那些低矮沉默的房舍如同蛰伏的巨兽。必须出去!必须想办法找到林晚留下的更多线索!找到她可能藏身或者…被困的地方!留在这个被锁住的囚笼里,只有死路一条!祭坛的画面在脑海中疯狂闪烁。
那您稍等我一下,我…我收拾收拾。
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上一点感激。
王德福满意地点点头,那笑容的弧度似乎又扩大了一分,显得更加僵硬诡异。好,好,我就在院里等你。
他后退一步,身影缓缓融入浓雾中,但那股冰冷的窥视感并未消失。
门没有关严,留着一道缝隙。我端着那碗令人作呕的糊糊,僵立在原地。浓雾在门外无声地流淌。几秒钟后,透过门缝,我看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
王德福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在院里等。他就站在门侧几步远的地方,背对着我,面朝着浓雾深处。他微微低着头,似乎在看着手里的什么东西——他并没有带其他东西出来。
接着,他做了一个极其古怪的动作。他伸出那只没有端碗的手(那只手同样光滑僵硬),五指张开,然后极其缓慢地、一下一下地,开始梳理自己稀疏得几乎没有的头发。那动作僵硬、刻板,毫无必要,更像是一种…设定好的程序在运行。梳了几下,他又抬起手,用指关节极其僵硬地、象征性地在脸颊上蹭了蹭,仿佛在擦掉并不存在的汗水。整个过程中,他站立的姿势笔直得如同木桩,肩膀没有一丝晃动。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根本不是人类放松或等待时的自然姿态!这更像是一具被操纵的木偶,在执行某种刻板的、毫无意义的指令!它在扮演等待它在模仿人类的行为录像里那层被剥下的人皮…它们需要这层皮囊来行动,却无法真正理解皮囊之下的人类灵魂!
它就在门外,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僵硬地等待着。而我,端着这碗可能是某种仪式性食物的东西,被困在这个散发着霉味和血腥暗示的小屋里。冈红的浓雾,不仅遮蔽了天空,更像一个巨大的、粘稠的胃囊,正缓慢而不可抗拒地将我消化。
冰冷的石面紧贴着后背,粗糙的纹理硌着骨头,寒气如同活物般钻进冲锋衣的纤维,直透骨髓。手腕和脚踝被粗糙的麻绳死死勒紧,捆缚在祭坛边缘凸起的、冰冷坚硬的石钉上,每一次微弱的挣扎都换来皮肉撕裂的剧痛和绳索更深地嵌入。祭坛的冰冷与体内因极度恐惧而沸腾的血液形成地狱般的煎熬。
视野被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占据,只有祭坛周围点燃的几簇幽绿色的火把(那火焰毫无温度,反而散发着刺骨的阴寒),在翻滚的浓雾中投下跳跃不定、扭曲拉长的阴影。祭坛下方,影影绰绰。不再是穿着褴褛布衣的村民。是它们。那些暗红色的、蠕动着的本体。
它们无声地围拢着,像一群等待着分食腐肉的鬣狗。粘稠、湿滑的暗红色肉质在幽绿火光下泛着油腻的光泽,表面布满蚯蚓般扭曲虬结的深色血管和筋络,随着呼吸(如果那算是呼吸)微微起伏、搏动。它们的头部位置,只有深不见底的凹陷在缓缓蠕动,如同黑洞,贪婪地吸吮着祭坛上的恐惧。空气里弥漫着浓得令人窒息的腥甜腐臭,混合着地下淤泥的土腥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陈旧油脂燃烧的焦糊味。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滚烫的毒液,灼烧着气管和肺叶。
嗬…嗬嗬…
低沉、湿滑、带着原始满足感的喉音在死寂中响起,如同地狱的鼓点敲打在心脏上。王德福——或者说,那个占据着王德福人皮碎片的、更加庞大臃肿的暗红色本体——缓缓挪动到祭坛边。它那巨大的、覆盖着粘液的头部俯低,那个深陷的孔洞几乎贴到我的脸上。一股浓烈到极致的、混合着血腥和腐烂内脏的恶臭扑面而来,熏得我眼前发黑,胃里翻江倒海。
它伸出……那不能称之为手。更像是一段顶端分裂出几根粗短、灰黑色、末端尖锐如锥的肉质触须。那灰黑色的尖端闪烁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缓缓地、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仪式感,伸向我的脸。
指甲!是那能撕裂人皮的灰黑色指甲!它们要用它剥我的皮!
不——!
极致的恐惧冲破喉咙,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嚎。身体疯狂地扭动、挣扎,石钉刮擦着骨头,剧痛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却丝毫无法撼动那粗糙的绳索。眼泪混合着汗水滚落,模糊的视线里,那尖锐的、致命的灰黑指尖,如同死神的镰刃,冰冷地逼近我的眼球!
就在那指尖即将触碰到皮肤的千钧一发之际——
姐——!
一声凄厉到撕心裂肺、却又无比熟悉的尖叫,如同划破地狱的闪电,猛地刺穿了浓雾与死寂!是从祭坛后方、那口深不见底的枯井方向传来的!
林晚!
王德福那庞大的暗红色身躯猛地一滞!所有围拢的怪物,那些蠕动着的暗红色肉块,似乎都同时受到了某种巨大的冲击。它们深陷的孔洞剧烈地收缩、扩张,如同受惊的软体动物,发出一片混乱而尖利的嘶嘶声!整个包围圈出现了瞬间的骚动和迟滞!
机会!
求生的本能如同火山般爆发!被捆缚的右手在刚才疯狂的挣扎中,恰好蹭到了腰间——那个装着林晚遗物的腰包!拉链在摩擦中开了一道缝!手指不顾一切地探进去,在冰冷的金属和塑料碎片中疯狂摸索!
摸到了!那个冰冷的、圆柱形的金属体!林晚的打火机!
嘶——!
王德福的咆哮带着被冒犯的暴怒,那灰黑色的尖锐触须放弃了剥皮,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朝着我的头颅猛刺下来!
来不及了!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刚刚摸到的打火机连同腰包里的东西——几张揉皱的纸、一些塑料碎片——猛地朝着王德福那俯低的、深陷的孔洞方向,狠狠砸了过去!
啪嗒!
打火机和杂物砸在它粘稠滑腻的暗红色头部,发出一声闷响。
同时,我蜷起唯一还能稍微活动的左手食指,用尽残存的意志力,在冰冷粗糙的石面上,狠狠一擦!
剧痛!指尖瞬间皮开肉绽!温热的鲜血涌出!
嚓——!
就在王德福的尖锐触须即将刺入我头颅的瞬间,就在我指尖涌出的鲜血滴落在冰冷石面的瞬间——
一道微弱的、橘红色的火苗,极其突兀地、在那堆砸在王德福头部、沾着我鲜血的杂物中,跳跃着亮了起来!
是打火机!在撞击和鲜血的浸润下,它竟然被意外点燃了!
嘶嗷——!!!
一声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极端痛苦和极度恐惧的尖利嚎叫,如同烧红的铁钎捅进耳膜!王德福那庞大的暗红色躯体触电般猛地向后弹开!那簇小小的橘红色火苗,在它湿滑粘腻、覆盖着易燃油脂的体表跳跃了一下!
就这一下!
如同火星溅入了滚沸的油锅!
轰——!!!
一团刺目的、炽烈的橘红色火焰,毫无征兆地从王德福的头部猛地爆燃开来!瞬间吞噬了它那深陷的孔洞和周围的粘稠肉质!火焰的颜色是那么纯粹、那么灼热,与祭坛周围那些幽绿冰冷的火焰形成地狱与天堂的绝对反差!
嘶嗷嗷嗷——!!!
王德福变成了一个疯狂舞动、凄厉惨嚎的巨大火球!它那暗红色的本体在火焰中剧烈地扭曲、抽搐、萎缩!散发出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蛋白质焦糊恶臭!火焰如同拥有生命,沿着它湿滑的体表飞速蔓延!
这突如其来的、象征着毁灭与净化的火焰,如同投入食人鱼群的滚烫烙铁!祭坛下方那些围拢的暗红色怪物,瞬间炸开了锅!它们发出惊恐欲绝的嘶嘶尖啸,那声音汇聚成一股令人心智崩溃的恐怖声浪!它们不再理会祭坛上的祭品,如同潮水般疯狂地、互相践踏着向后退去!对火焰本能的、根植于存在本源的恐惧,压倒了所有的贪婪!
祭坛周围一片混乱!燃烧的王德福在翻滚,点燃了地面的枯草和散落的人皮碎片!幽绿的火把被撞倒,在地上滚出诡异的轨迹。浓烟混合着焦臭和腥甜,呛得人无法呼吸。
绳索!就是现在!
我拼命扭动身体,将被捆在石钉上的手腕狠狠摩擦着粗糙的石面!剧痛钻心,皮肉被磨破,鲜血染红了绳索和石钉!但刚才王德福的暴怒一刺,让本就捆绑得有些仓促的绳索,在石钉的棱角处出现了一丝松动!
呃啊——!
伴随着一声压抑的痛吼,右手腕猛地挣脱了束缚!剧痛让眼前阵阵发黑,但自由了一只手臂!我立刻用血肉模糊的右手去解左脚踝的绳索!
枯井方向!林晚的尖叫!
我挣脱绳索的瞬间,目光死死锁向那口如同地狱入口的枯井。井口边缘,浓雾翻涌。一个瘦小的、浑身是血的身影,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扒着井沿粗糙的石头,试图爬出来!是林晚!她脸色惨白如纸,沾满污泥和干涸的血迹,一条腿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受了重伤!她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濒死的绝望和最后一丝看到我的惊愕与希望!
林晚!
我嘶吼着,从冰冷的祭坛上滚落下来,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顾不得浑身剧痛,手脚并用地朝着枯井方向爬去!
嘶——!
一声带着怨毒和贪婪的尖啸在身后响起!
是那个最初在村口见过的男人!或者说,是那个怪物的本体!它虽然也在后退,但离我最近!看到我挣脱,看到我扑向井口,它深陷的孔洞里爆发出更加贪婪的光芒,几条灰黑色的尖锐触须如同毒蛇出洞,朝着我的后背猛刺过来!速度太快!
来不及了!
我甚至能感觉到背后传来的、带着腥风的尖锐刺痛!
姐!!跳下来!!!
扒在井沿的林晚,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发出泣血般的尖叫!她的眼神里,是孤注一掷的疯狂!
跳下去!下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是绝路!
但背后,是刺骨的死亡!
没有选择!
在灰黑色触须即将洞穿我后背的刹那,我猛地向前一扑!不是爬,是朝着那浓雾翻滚、深不见底的枯井口,纵身一跃!
噗通!
刺骨的冰冷瞬间包裹全身!不是水!是粘稠、厚重、散发着浓烈淤泥和血腥恶臭的泥浆!身体猛地陷入其中,巨大的冲击力让我眼前一黑,腥臭冰冷的泥浆瞬间灌入口鼻!窒息感和沉重的包裹感如同巨石压顶!
噗通!
又是一声!一个更轻的身体砸在我旁边,是林晚!她松开了井沿,跟着跳了下来!
唔!
我拼命挣扎,试图在粘稠的泥浆中稳住身形。井壁是滑腻的苔藓和湿冷的石头。下坠了大约三四米深,双脚终于踩到了勉强能立足的、滑腻的井底。泥浆没到了胸口。
林晚!
我摸索着抓住旁边那个同样在泥浆中挣扎的瘦小身体。
姐…
林晚的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带着哭腔和无法言喻的痛苦,她的一条腿完全无法着力,全靠我撑着。下面…有洞…快…
洞我借着井口透下的、极其微弱的光线(祭坛的火光透过浓雾和井口,只剩下一片模糊的橘红光影),拼命在滑腻的井壁上摸索。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石头,还有…一个边缘参差不齐、仅容一人勉强钻过的缺口!一股微弱但清晰的、带着土腥气的风,正从那个缺口里吹出来!
是通道!林晚躲藏的地方!她一直藏在这口井下的某个洞穴里!
抓住我!
我将林晚冰冷颤抖的身体用力推向那个洞口。她咬着牙,用还能动的手臂扒住洞口边缘,一点点往里挪。
嘶嗷——!
井口上方,传来王德福(如果它还能被称之为王德福)被烈焰焚烧的凄厉余音,以及更多怪物混乱的尖啸。一个暗红色的、蠕动着的身影,带着燃烧的火星,出现在井口边缘,深陷的孔洞贪婪地向下注视着,一条灰黑色的尖锐触须如同毒蛇般,猛地探入井中,朝着我们攫来!
快进去!
我最后推了林晚一把,自己也猛地缩身,朝着那个狭窄的洞口钻去!尖锐的石头刮破了肩膀,粘稠腥臭的泥浆糊满了脸。身后,那灰黑色的尖锐指甲擦着我的后背掠过,带起一片火辣辣的刺痛!
轰隆!!!
就在我整个身体挤入洞口的瞬间,头顶上方,井口方向,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仿佛整个山体都在震动!巨大的石块和燃烧的碎块如同暴雨般砸落下来,瞬间堵塞了大半个井口!火焰的光亮被彻底隔绝,只剩下彻底的黑暗和呛人的烟尘!
是祭坛塌了还是王德福爆炸了!
黑暗。浓稠、冰冷、死寂的黑暗。带着淤泥、血腥、焦糊和浓烟的窒息气味。只有我和林晚粗重、痛苦的喘息声,在狭窄、滑腻的洞穴里回荡。
林晚林晚!
我摸索着抓住她冰冷的手臂,触手一片湿滑粘腻,不知是泥浆还是血。
姐…我…我在这里…
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无法抑制的剧痛。腿…好痛…
坚持住!我们…我们出来了!我们逃出来了!
我紧紧抱着她冰冷颤抖的身体,眼泪混合着泥浆滚落。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和妹妹失而复得的狂喜,让我的声音哽咽。找到了!我终于找到了她!虽然伤痕累累,但她还活着!
摄像机…姐…
林晚在我怀里虚弱地动了动,冰冷的手指摸索着,将一个坚硬冰冷的物体塞进我手里。是那个外壳碎裂的摄像机!录下来了…它们…祭坛…你的…脸…我…我不知道为什么…
她的声音充满了困惑和恐惧。
我知道!我都看到了!
我握紧那个冰冷的残骸,心有余悸,那不是预言…是陷阱!是它们…用某种方法…制造出来的幻象为了引我来
在井下洞穴的绝对黑暗里,那个祭坛上我的影像,显得更加诡异和不真实。也许,那根本就是它们利用林晚的摄像机,结合某种邪恶的仪式制造出来的精神蛊惑
它们…怕火…
林晚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极度的疲惫,真的怕…我…烧过靠近的…粘液…
我知道!我们烧了它们!烧了那个王德福!
我激动地说,虽然心知那可能只是重创,而非彻底毁灭。井口似乎被堵死了,但那股从洞穴深处吹来的、带着土腥气的风,是唯一的希望。这里有风!一定有出口!林晚,坚持住!我们爬出去!
我摸索着,将林晚背在背上。她轻得吓人,骨头硌得人生疼。在狭窄、陡峭、滑腻的洞穴里,背着一个人向上攀爬,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脚下是滑腻的苔藓和松动的碎石,手上很快磨出了血泡,肩膀的伤口在摩擦中火辣辣地疼。黑暗如同沉重的幕布,吞噬着一切方向感和时间感。只有前方那股微弱却持续的风,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指引着唯一的方向。
不知爬了多久,筋疲力尽,意识都开始模糊。林晚在我背上陷入了半昏迷,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就在体力即将彻底耗尽之际,前方的风似乎大了一些,黑暗中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光亮!不是火光,是自然的、灰白的天光!
出口!
求生的意志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我手脚并用,朝着那丝光亮拼命爬去!光线越来越亮,洞口也越来越大!新鲜的、带着山林草木气息的空气涌了进来,冲淡了洞里的恶臭!
终于,我背着林晚,狼狈不堪地从一个被茂密藤蔓和乱石半掩着的洞口,滚了出来!
刺眼的天光让我瞬间失明。冰冷的雨水混合着山林的气息,砸在脸上,带来一种近乎奢侈的清凉。我们滚落在厚厚的腐殖质上,浑身沾满泥浆、血污和枯叶。
天亮了。雨还在下。浓雾依旧笼罩着群山,但不再是冈红村里那种粘稠、甜腐、令人窒息的白雾。这是山雨带来的、清冷潮湿的自然雾气。
我贪婪地呼吸着,肺部火辣辣地疼。挣扎着坐起身,看向身后的洞口。它隐藏在一片陡峭的山坡乱石和茂密的灌木丛中,极其隐蔽。远处,隔着几道山梁,在浓雾的深处,隐约能看到一片不正常的、跳动的橘红色光芒,以及升腾起的滚滚浓烟。
冈红在燃烧。
我低头,看向怀中昏迷不醒、脸色惨白如纸的林晚。她的呼吸微弱但平稳。我脱下早已破烂不堪的冲锋衣外套,裹住她冰冷的身躯。雨点打在脸上,冰冷,却带着生的希望。
我们活下来了。
一个月后。省立医院。
消毒水的味道依旧刺鼻。林晚躺在洁白的病床上,左腿打着厚厚的石膏,悬吊着。她瘦得脱了形,但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削着一个苹果,果皮长长地垂落。
姐,林晚的声音还有些虚弱,但眼神已经清亮了许多,带着劫后余生的复杂,那天…在井下…你给我的那个打火机…不是我的。
我的手一抖,水果刀差点划到手指。什么
我的打火机,她看着我的眼睛,带着一丝困惑和残留的恐惧,在躲进枯井前,被它们…被那东西的粘液溅到,早就打不着了。我试过很多次。后来就丢了。
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顺着我的脊椎爬升。病房里温暖的阳光似乎瞬间失去了温度。我清楚地记得,在那个地狱般的祭坛上,千钧一发之际,我摸到的、砸出去点燃了王德福的,确实是一个冰冷的金属打火机。它救了我们。
如果不是林晚的…那是谁的
还有…那个录像…林晚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梦魇般的迷茫,最后…祭坛上…你的脸…我明明…我明明记得…我录到的是…是我自己被绑在那里…在它们围上来之前…我就把摄像机丢进了枯井边的缝隙…然后跳了下去…我怎么会录到…你的脸
我手中的苹果啪嗒一声掉落在洁白的被单上。病房里一片死寂。阳光依旧明媚,消毒水的味道依旧浓烈。但我却感到一种比冈红浓雾更粘稠、更冰冷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悄然渗透进来,包裹住全身。
我下意识地抬起左手,看向手腕。那里,在冈红挣扎时被粗糙绳索磨破的伤痕早已结痂脱落,只留下几道淡淡的粉色印记。看起来,平平无奇。
但在那看似愈合的皮肤之下,在指尖触摸不到的深处,似乎隐隐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蠕动感。
像有什么东西,在皮肤底下,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