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被钉在城门的新娘,半身枯骨半身红妆;
他是轮回八百年的佛子,袈裟下藏着造孽的银甲。
优昙战鼓响彻长安那夜,她踩碎白月光的指骨轻笑:师兄,你的佛不要你了。
1
血色嫁衣
朔方城的黄昏像被血浸透的绸缎,残阳斜照,将城门上的红绸映得刺目。
昭雪站在城楼下,嫁衣如火,金线绣出的凤凰振翅欲飞。
青梧军的将士们列阵两侧,刀鞘轻碰,铮鸣声混在喜乐里,竟显出几分肃杀。
她等了一整日。
从晨光熹微到日影西斜,迎亲的队伍始终未至。
将军,时辰过了。副将天阳低声提醒,眉头紧锁。
昭雪指尖摩挲着腰间红缨枪的缠绳,轻笑:再等等。
她信他。青梅竹马十年,沙场并肩三载,萧烬从未失信于她。
可当天边最后一缕光被吞没时,长街尽头终于传来马蹄声——却不是迎亲的喜乐,而是铁甲碰撞的铮鸣。
昭雪抬眼,唇边的笑意骤然凝固。
黑潮般的铁骑压进城关,萧烬一袭玄衣端坐马上,枪尖滴血。
没有喜轿,没有乐师,只有三千炎阳军沉默地列阵于城门之下。
萧烬她下意识去摸枪,却见马上人抬手挽弓——
嗤!
箭矢破空,洞穿她的锁骨。第二箭紧随而至,钉入右膝。昭雪闷哼跪地,嫁衣下摆洇出暗红。
列阵——!青梧军瞬间拔刀,可城墙上的弓箭手早已现身,箭雨倾泻而下。
昭雪眼睁睁看着天阳被一箭穿喉,看着朝夕相处的将士如麦秆般倒下。血溅在她脸上,温热腥甜。
为什么......她嘶声抬头,正对上萧烬俯身而来的面容。
三个月前还温柔为她簪花的指尖,此刻掐住她下巴。
他笑着将红缨枪一寸寸钉进她肩胛,金属刮擦骨头的声响令人牙酸。
优昙婆罗需要处子之血。萧烬贴近她耳畔,呼吸拂过染血的耳坠,多谢师妹......守身如玉。
剧痛中,昭雪被长枪贯穿,生生钉在城门之上。鲜血顺着嫁衣纹路流淌,在青砖上积成蜿蜒的小溪。
萧烬转身抬手,青梧军的尸体突然无风自动,血流如被牵引般汇向城墙下的古老祭坛。
昭雪涣散的视野里,看见血泊无数英灵被沙土中隐隐浮现出的白骨吸食殆尽——
鼓身森白,掩埋在黄土中,不甚分明,
可现在,它吸食了新鲜的血液,正在蠢蠢欲动,想要挣脱控制甚至开始贪婪吸食着她的生命。
不......她挣扎着去抓枪杆,却听见萧烬的笑声混着战鼓轰鸣——
醒来吧,我的阴兵。
朔方城的夜空开始落下血雨。
***
撕心裂肺的疼让昭雪眩晕。胸口的血流到砂砾上,竟诡异地涌动起来。
萧烬嘴角噙笑,慢慢走近:果然,你的血能牵动战鼓。他抚过她染血的脸颊,
召唤它吧,昭雪。用它换大武的信任,我才能替贺兰一族争得生机。
像只被钉住的艳色蝴蝶,昭雪嫁衣翻飞,神情却倔强。紧闭的城门,枉死的青梧军,击碎了她半生信念。
可怜的人,她虚弱抬眼,既然选择了背叛,就不死不休地走到底吧。
萧烬皱眉按住长枪:别做傻事。
昭雪突然笑了:看啊,你的残忍只能对付我这样的废物......那我只好对自己更残忍了!
语毕,炙热的沙漠突然阴风四起。古老悠远的吟唱从她唇间溢出:
阎浮提内有尊树王,名优昙钵,有实无华......
随着咒文,城门前的沙地裂开,一只战鼓缓缓升起——
鼓身白骨森森,分明是人骨所制,鼓面却刻着优昙婆罗的花纹,千朵优昙缠绕,佛家圣花与蛮荒邪气诡异交融。
萧烬瞳孔骤缩:你竟能强行召唤......
伴随着悠远的低喃吟唱,血色瀚海上青梧军的魂魄纷纷朝着昭雪飞去,周遭的空气中一阵波浪朝四面八方涌出。
昭雪的右半边肉眼可见的萎缩下来,直至露出森森白骨!
而她身后,万千身着上古铠甲的阴兵阴将矗立于城墙之上,肃杀逼人!
看着化作半身枯骨的昭雪,萧烬愣了片刻,
接着便反身冲向战鼓,迅速割破了手掌用自己带血的手握拳充作鼓槌敲响了战鼓。
密密麻麻立在墙面上的阴兵阴将立即发出长啸似在呼应这仿若从上古传来的召唤。
萧烬......已成半身枯骨的昭雪嘶喊,优昙封印之物不可出世!
男人充耳不闻,割掌为槌,狠狠敲响战鼓。
烈烈长音,以血为祭——屠城!
阴兵如潮水涌入朔方,惨叫此起彼伏。昭雪被钉在城门,眼睁睁看着这座她守护的城池陷入永恒死寂。
当最后一声哀嚎消散,萧烬敲响鼓骨召回阴兵。他的右手瞬间枯萎成白骨,却面无表情地望向城门上的新娘,
这个今天本应嫁给他的女郎被他亲手钉于城门之上,纵使一身红嫁衣也无法遮挡的半身枯骨,
在这样惨烈死寂的战场中,死去的她依然美的耀眼:值得么疯子。
凤冠早已脱落,半面白骨半面红妆的昭雪再无回应。
***
踏着夕阳,萧烬带着优昙战鼓和炎阳军消失在瀚海中,
城门上半面红妆半身白骨的新娘如同被钉在城门的人偶随风摆动,同身后的城池一样静默。
数日后,青梧军叛乱屠尽朔方城的消息令天下哗然,随后一纸檄文昭告天下:
青梧军于朔方城叛乱,屠戮百姓犯下滔天大罪现已被萧烬将军平叛,主将昭雪伏法。
大漠多风沙,掩盖了多少真相、爱恨。
至此青梧军从人人称赞的护国精锐变成了十恶不赦的叛军暴徒,被拿来唾弃并警示世人!
没人知道,那一天原本有个女孩子满心欢喜的想要嫁她的意中人。
更无人知晓,被钉在城门的叛将某个月夜突然抬手,生生拔出了贯穿身体的长枪。
右半身白骨森森,左半身嫁衣如血。昭雪踉跄落地,在死寂的朔方城前徘徊整夜,将青梧军残躯一一火化。
当黎明将至,她转身走向大漠深处。右腿白骨踏过沙砾,竟渐渐生出猩红血肉——
优昙婆罗的诅咒,才刚刚开始。
2
枯骨红颜
将军,城外有批新战马到了!这次可得让我先选——
昭雪姐姐,你的铠甲好帅啊,沉不沉
小风,今天嫁人啦,真漂亮......
混沌中,无数声音交织成网。
有少年天阳爽朗的笑,有小童踮脚摸她佩刀的触感,还有......萧烬执笔为她画眉时,笔尖微凉的颤抖。
昭雪,交出优昙战鼓吧。
最后一个声音如冰锥刺入脑海,昭雪猛地睁眼。
......好疼。
嘶哑的声音在岩壁间碰撞。月光从洞口斜照进来,她看见自己右手指骨正被猩红的优昙花枝缠绕——
那些妖异的花藤从她白骨缝隙里钻出,吸饱鲜血后愈发艳丽,此刻正缓慢地蚕食她刚刚长回的血肉。
嫁衣早已褪色成褐红,像干涸的血。昭雪试图移动左臂,锁链哗啦作响。
这是贺兰族关押献祭者的镣铐,当年她被族人藏进地窖时,曾透过缝隙看见过被锁在这里的姑姑——
那女人半边身体都是白骨,却还能对着幼小的她微笑。
原来如此......她盯着随呼吸起伏的花枝。
优昙婆罗赐予她不死之身,却要每月重复血肉消融的痛苦。
右脸突然传来蚁噬般的痒,新生的肌理正在白骨上蔓延。
洞外忽有碧火浮动。
吉祥昭雪哑声唤道。鬼火却骤然后退,仿佛畏惧什么。
她这才发现,自己无意识伸出的右手,指尖已生出尖锐骨刺。
夜风送来遥远的马蹄声。
---
千里外的伽蓝寺,裴寂正在焚香。
师父,优昙战鼓出世了。他跪坐蒲团,腕间佛珠突然裂开一颗,滚落香灰里。
老住持拨动念珠的手一顿:你等了八百年。
是等她。裴寂纠正道,眉间朱砂痣在烛火下如凝血,战鼓吸食过她的血,我能感知她正在......
话音戛止,他猛地攥紧掌心——那里凭空出现一道血痕,正诡异地愈合着。
老住持长叹:你当年为造战鼓,取贺兰圣女心头血为引。如今因果轮回......
所以更该我去。裴寂起身时,经案上的《地藏经》无风自动,停在骨肉枯竭那一页。
---
贺兰山的月夜格外漫长。
昭雪数到第一千次锁链晃动的声响时,洞口忽然投下一道修长剪影。
那人逆光而立,左腕缠着串暗红佛珠。
贺兰昭雪。他唤她全名,声音像雪落古井。
被血糊住的左眼勉强睁开,昭雪看见月华在那人周身镀了层淡金。
是个年轻僧人,素白僧袍下隐约露出暗甲轮廓,腰间却悬着柄刻满梵文的短刀。
阴兵......还是索命鬼她嗤笑,锁链因挣扎铮铮作响。
右脸尚未长全的肌肉随之撕裂,血珠滚落白骨。
僧人径直走来,竟伸手抚上她狰狞的右脸。
掌心金光微闪,昭雪突然听见战鼓轰鸣——是记忆深处的声音,比萧烬召唤时更古老苍凉。
裴寂。他自报姓名,指尖划过她锁骨处的陈旧箭伤,第一个造出优昙战鼓的人。
昭雪瞳孔骤缩。幼时在族谱夹层里见过的画像浮现脑海:
银甲神将手持战鼓,脚下伏尸百万。而画中人的眉目,与眼前僧人重叠。
来杀我她绷紧身体,锁链深深勒进左腕。
裴寂却解开袈裟裹住她,突然说了句奇怪的话:那年上元夜,你说糖葫芦太酸。
昭雪僵住。七岁那年,她确实在朔方城对一个游方僧人说过这话。可当时那人......
你的眼睛。她猛地抬头,那时是灰色的!
裴寂腕间佛珠突然发烫。他一把扯断锁链,将人打横抱起:战鼓认主后,我的眼睛才会变回黑色。
洞外忽有乌鸦厉叫。昭雪右臂血肉又开始消融,这次比以往更剧烈。
裴寂迅速割破手掌,将血滴在她白骨上,金色血液竟让优昙花枝畏惧般退缩。
每月月圆,你都会经历献祭之痛。他抱着她走向月光照不到的暗处,
因为萧烬用你鲜血唤醒的,根本不是什么阴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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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卷着后半句话飘来:是八百年前,被我封印在鼓里的十万魔军。
3
僧人与修罗
夜风卷着沙砾抽打在脸上,昭雪眯起左眼——右眼早已被优昙花的根须占据,只剩空洞的眼眶里爬满猩红藤蔓。
前方裴寂的白衣在月光下浮动,像一缕抓不住的幽魂。
再走三步。僧人突然停步。
昭雪右脚的骨趾陷入沙地,下一秒,地面轰然塌陷!
裴寂的袈裟如白鹤展翅掠过,在她坠入深坑前扣住她的腕骨。
那些缠绕她半身的优昙花枝却突然暴起,毒蛇般绞向裴寂的咽喉——
别动。
裴寂的指尖点上她眉心,一滴金血渗入皮肤。
昭雪右脸顿时如被烙铁灼烧,白骨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梵文。妖花发出尖啸,不甘心地缩回骨缝。
它们越来越躁动了。裴寂松开手,昭雪才注意到他掌心被花枝腐蚀得血肉模糊,怨气在滋养它们。
昭雪盯着他伤口里渗出的金血:你的血为什么......
话音戛止。
裴寂突然将她拽到身后,佛珠甩出凌厉的弧线。
不远处沙地里爬出十几具腐尸——是青梧军的装束,空洞的眼窝里却跳动着幽绿鬼火。
别看。裴寂遮住她左眼,声音罕见地紧绷,他们在哭。
昭雪掰开他的手。那些腐尸确实在哭,漆黑的泪痕划过溃烂的脸颊。
最前面的尸体穿着副将天阳的铠甲,腐烂的嘴唇一张一合,分明在喊将军快跑。
裴寂的佛珠突然迸发刺目金光。昭雪右半身的白骨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栗,某种古老的共鸣在骨髓深处震荡。
她看见僧人指尖凝出一枚血色卍字,轻轻按在腐尸额头——
啪!
天阳的尸体如陶俑般碎裂,一缕青烟飘入裴寂袖中。余下的腐尸齐刷刷跪地,竟自行化作白骨。
你超度了他们昭雪声音发颤。
裴寂的睫毛在月光下投出浅灰阴影:我在收集证据。
他摊开掌心,一缕青烟里浮现萧烬持刀屠杀青梧军的画面,怨灵的记忆最真实。
昭雪的骨指掐进掌心,锈红的沙粒簌簌落下。
那些沙粒突然悬浮起来,在她周身形成血色旋涡——右脸的优昙花纹亮得刺目。
裴寂的禅杖重重顿地:控制呼吸!你想把整座山的怨灵都引来吗
他一把扣住昭雪的后颈,额头顶住她完好的左额。
某种清凉的气息渡过来,昭雪闻到了寺庙檐角风铃的味道,混着极淡的血腥气。
呼吸。裴寂的唇几乎擦过她耳垂,跟我念——唵,阿,弥,达......
昭雪突然咬破舌尖。
剧痛让她清醒过来,却发现裴寂的僧袍领口被血浸透——她失控的怨气在他心口撕开一道伤口,金血正顺着衣襟滴落。
你......
无妨。裴寂随手抹去血迹,露出心口狰狞的旧伤——那分明是枪伤,与昭雪锁骨处的箭伤轮廓一致,
八百年前就有的。
岩壁上的优昙婆罗花突然集体转向他们。
裴寂猛地将昭雪推进佛窟:它来了。
---
佛窟内的壁画在月光下诡异地流动起来。
壁画已斑驳,却仍能看清千年前的惨剧:
神将手持战鼓立于尸山血海,脚下跪着个红衣女子——那女子侧脸与昭雪有七分相似。
昭雪右眼的藤蔓疯狂生长,不受控制地刺向壁画中央的神将——那张与裴寂一模一样的脸。
原来如此。她嘶声笑起来,你造鼓时用的不是普通贺兰族人的血。
壁画角落里,红衣女子被钉在祭坛上,心口插着一柄降魔杵,你用圣女的心头血做引。
第一个被献祭的贺兰圣女,裴寂指尖抚过壁画,是你先祖。
昭雪右臂白骨突然刺痛,优昙花枝从骨缝钻出,疯狂扑向壁画。
裴寂迅速割破手掌,金色血液滴在花藤上,妖花顿时萎靡退缩。
你到底是来帮我,还是来赎罪昭雪声音嘶哑。
裴寂凝视壁画上神将染血的手:都是。
洞外忽有鸦群惊飞。
裴寂的佛珠突然崩断,檀木珠子滚落一地。
他伸手抚过壁画上圣女的脸,指尖金血让颜料融化,露出底下被掩盖的题跋——
【优昙婆罗开,因果轮回启】
我找了你八百年。裴寂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每一世你都死在战鼓苏醒前。
洞外传来指甲刮擦岩石的声响。昭雪右臂的白骨突然自动拼接成弓形,一根花枝绷直如弦。
现在它找到你了。裴寂突然扯开僧袍,露出满身封印咒文,昭雪,这一箭必须贯穿我的心脏。
壁画上的神将突然流下血泪。整个佛窟开始震颤,碎石簌簌落下。
昭雪看见裴寂背后的阴影里浮现出一张扭曲的脸——
是萧烬,又不是萧烬。
那张脸上布满优昙花纹,嘴角咧到耳根:师妹,你果然带着我的战鼓回来了。
~~~~~~
大武城皇宫内
萧烬的枯指掐着乌鸦脖子走进密室。
笼子里还有十几只相同的黑鸟,每只眼里都跳动着人魂的光芒。
陛下别急。他抚过最新那只乌鸦的羽毛,很快您就能见到真正的优昙战鼓了。
乌鸦突然口吐人言:你答应过复活贺兰全族!
是啊。萧烬轻笑,复活成阴兵,也算复活。
他从袖中取出一截白骨——分明是昭雪右脚的小趾骨,
毕竟只有她的血肉,才能温养出最完美的容器......
密室的铜镜突然映出佛窟景象。
萧烬看着镜中拉弓的昭雪,突然暴怒地捏碎铜镜:裴寂!你竟敢——
~~~~~~
昭雪的骨弓拉满,优昙花汁凝聚成箭。
裴寂迎着箭尖走来,心口的旧伤开始汩汩流血。
箭离弦时,喊我的俗名。他解开腕间红绳系在她完好的左腕上,
叫三次,一次都不能少。
阴影里的萧烬突然尖啸着扑来。
昭雪松弦——
咻!
金箭贯穿裴寂心口的刹那,整个佛窟的优昙花集体绽放。
昭雪被强光刺得睁不开眼,只听见三个破碎的音节随风飘来:
裴......
琰......
......
最后一个字湮灭在爆炸声中。
昭雪在废墟里扒出半截焦黑的禅杖。
杖身刻着斑驳的小字,她抹去浮灰,看清那是幼时自己歪歪扭扭的笔迹:
【裴琰哥哥,糖葫芦下次要甜的】
4
大武夜火
昭雪站在大武城最高的屋檐上,黑袍被夜风掀起一角,露出右臂森森白骨。
这座城比她记忆里更腐朽了。
每月十五,皇城方向总会传来战鼓的闷响,随后便是整夜的惨叫。
今夜也不例外——她看着一队禁军押送数十名囚犯走向占星台,那些人脖颈上都烙着优昙花纹。
又开始了......巷口卖灯的老妪哆嗦着收摊,上个月是西城的铁匠,这个月轮到南市的布商了。
骨杖在昭雪手中发烫。
她能感觉到战鼓的方位——就在萧烬的占星台上,每一次鼓声都像在撕扯她的魂魄。
子时三刻,昭雪潜入祭坛。
萧烬背对着她,玄色官服下露出半截白骨左手。
他正割开一个少女的手腕,鲜血滴在战鼓上,立刻被吸食殆尽。
很快就不疼了。他声音温柔得像在哄睡。
昭雪握紧骨杖。她本可以一击毙命——
将军......
少女突然抬头,竟是当年朔方城为她梳妆的小婢女!
锁链哗啦作响。萧烬猛地转身,昭雪的骨杖已贯穿三名禁军咽喉。
她扯断少女的镣铐,右臂白骨暴涨成盾,挡下射来的箭雨。
昭雪。萧烬抚掌轻笑,半人半鬼的样子,倒比嫁衣更适合你。
禁军如潮水涌来。昭雪且战且退,黑袍碎片纷飞如蝶,露出底下狰狞的枯骨身躯。
囚徒们惊恐地看着传说中叛国的女将军——她右脸爬满猩红优昙花,左眼却亮得灼人。
看啊!萧烬高举战鼓,你们崇拜的乐将军,现在不过是个——
一支羽箭突然穿透昭雪左肩!
箭矢在触骨瞬间燃成灰烬。
夜空骤然亮如白昼,裴寂踏着梵钟声而来。
素白僧袍染血,每一步都绽开金莲,被踩中的禁军瞬间僵直。
萧烬第一次变了脸色:你还没魂飞魄散
禅杖劈下时,昭雪看见裴寂心口透出金光——那里本该有个被骨箭贯穿的洞,此刻却浮现出优昙花纹。
混乱中她的骨杖划过裴寂掌心。
金血溅在小婢女脸上,少女额间突然浮现血色卍字。
走!裴寂袈裟卷起狂风。
烟尘散去后,祭坛上只剩萧烬捏着断裂的左手——断面没有流血,反而钻出无数花藤。
荒庙篝火噼啪作响。
昭雪盯着裴寂流血不止的掌心:在佛窟那箭......
只是暂时封印。裴寂撕下袖口包扎,你当时若喊完第三个字,我现在已经死了。
火光映出他半透明的指尖。
昭雪突然发现,从初见起,裴寂就一直没有影子。
为什么救我她按住自己心口——那里随着战鼓声阵阵绞痛,你明明需要我的命来了断因果。
裴寂忽然抓起她的骨手按在自己心口。
昭雪摸到凹凸不平的疤痕——是枪伤,与她锁骨旧伤轮廓一致。
八百年前,你为我挡过一箭。僧人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现在,轮到我了。
庙外乌鸦突然凄厉啼叫。
昭雪右眼的藤蔓暴长,不受控制地刺向裴寂!
占星台上,萧烬将断臂浸入血盆。
新生的左手苍白如尸,掌心浮现与昭雪相同的优昙花纹。
铜镜映出破庙景象。
当看到昭雪的手贴在裴寂心口时,他猛地捏碎镜子。
师妹。染血的指尖抚过战鼓,你以为他真是来帮你的
暗格轰然开启,露出十具冰封的女尸——每张脸都与昭雪有七分相似,心口都插着降魔杵。
裴琰等了你八百年。萧烬轻笑,我就杀了你八次。
破庙突然地动山摇。昭雪右臂白骨自动扭曲成弓形,裴寂的佛珠全部裂开。
远处皇城燃起妖异紫火,火中传来战鼓轰鸣。
活人祭。裴寂按住她拉弓的骨手,这次,必须射穿我的心脏。
5
因果轮回
夜风卷着血腥味穿过破庙残垣,烛火在风中明明灭灭。
裴寂蘸着掌心淡去的金血,在龟裂的地面上勾画星轨。
明夜月食,战鼓会短暂失控。他的指尖在星图上划出一道血痕,战鼓需要新鲜祭品,萧烬必会开启密室。
那是唯一的机会。
昭雪盯着他半透明的腕骨——佛窟那一箭后,裴寂的身体正在加速消散。
月光穿过他的手掌,在地面投下模糊的淡影。
昭雪垂眸盯着龟裂的地面:密室在何处
他寝殿下的冰窖。裴寂的僧袍无风自动,我会在子时破坏结界,你必须在那一刻——
引他现身。昭雪折断一根枯枝,在星图旁画出皇城布局,我从正门强攻,你从密道潜入。
怎么毁掉它
裴寂从怀中取出一截黝黑的金属碎片。
昭雪右臂白骨立即爬满细密裂纹,八百年前的记忆如毒蛇窜入脑海——
血祭台上,银甲神将手持降魔杵,对绑在祭坛上的红衣女子轻声说:忍一忍,阿昙。
这不是我的血债。裴寂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金血溅在碎片上,是萧烬的前世。
烛火啪地炸开一朵灯花,随即熄灭。
黑暗笼罩的刹那,昭雪听见自己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裴寂突然抓住她的骨腕:若我未能及时破阵...
昭雪将降魔杵碎片系在颈间:那就带着你的棺材本逃命。
---
城南陋巷里,当年的暗哨已官至禁军副统领。
男人见到昭雪的瞬间直接跪了下来,铠甲砸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
将军,青梧军......
她枯骨右手在对方掌心划出血痕——这是青梧军辨认自己人的暗号。
男人颤抖着递出布防图时,昭雪注意到他指甲缝里沾着香灰。
萧烬在寝殿下修了密室,每月十五......
话音戛然而止。男人突然瞪大眼睛,优昙花从他张开的嘴里疯狂涌出。
昭雪眼睁睁看着那些猩红藤蔓撑爆他的铠甲,最后一声跑混着血浆喷在她嫁衣上。
巷口传来乌鸦沙哑的尖笑,扑棱棱的振翅声渐渐远去。
---
月食之夜,皇城正门的守军看见了一道白影。
昭雪褪去黑袍,任由月光照亮她半身白骨嫁衣——与当年被钉在朔方城门时一模一样。
有个年轻士兵直接跪了下来,枪杆砸在地上哐当作响。
昭雪将军...冤魂索命......
子时的更鼓刚响,昭雪就撕下了黑袍。
她故意让守军看清自己半身白骨的嫁衣,听着叛将索命的尖叫在皇城回荡。
当第一支箭射穿她左肩时,昭雪知道萧烬上钩了。
与此同时,裴寂正循着血腥味潜入密道。
禅杖点过之处,墙上的优昙花纹纷纷退避。
他在拐角处停下——地上散落着新鲜的人指甲,像某种邪恶的指路标记。
萧烬来得比预想更快。
他玄色官服下竟套着喜服,左手的白骨与昭雪右臂如镜像般对称。
当他说留了最好的祭品时,昭雪突然注意到他脖颈浮现的优昙花纹正在蠕动。
骨杖刺出的瞬间,萧烬衣襟撕裂。
露出的胸膛上,赫然是与昭雪右脸相同的妖异花纹。
果然。她冷笑,你偷了贺兰血脉。
---
密室里的血腥味浓得令人窒息。
裴寂的禅杖击碎最后一道结界时,战鼓正在石台上疯狂震颤。
鼓面浮现的画面里,昭雪被长枪贯穿的肩膀喷出金血——那是她与战鼓契约的生命力。
冰棺排列得像某种邪恶的仪式。
十具女尸面容平静,心口插着的降魔杵与裴寂手中碎片同源。
最后一具空棺上的刻字让僧人浑身发抖:【永昌九年,贺兰昭雪】。
那是昭雪这一世出生的年份。
禅杖砸向冰棺的巨响中,混着遥远时空外的惨叫。
---
宫墙上的对决宛如宿命重演。
萧烬将昭雪钉在宫墙上,位置与朔方城那日分毫不差。
优昙花从他眼眶里钻出来,细小的藤蔓试图缠绕她的白骨。
这次没有裴寂救你了。
你猜裴寂看见那些棺材了吗他的声音突然变成重叠的回响,每一世你都死在我手里......
昭雪咳着血笑出声:谁说我要人救
她抓住枪杆借力前冲,让锋刃更深地贯穿自己。
萧烬猝不及防被她抱住,两人一起栽下高墙。
坠落途中,昭雪将降魔杵碎片狠狠扎进他后背:这一世,换我杀你。
皇宫深处传来琉璃碎裂的脆响。
战鼓结界破了。
萧烬的身体开始急速枯萎,皮肤下凸起游动的花藤。
但昭雪没想到的是,那些优昙花藤突然将两人缠成了血茧。
萧烬癫狂大笑,枯骨手指抠进她锁骨旧伤:你永远是我的新娘!
猩红优昙花从两人伤口疯长,转眼缠成密不透风的茧。
昭雪在窒息中听见裴寂撕心裂肺的呼喊,那声音穿透八百年的光阴:
阿昙——
6
优昙凋谢
猩红的优昙花茧内,昭雪的右半身白骨正在被战鼓疯狂吸食。
骨骼寸寸碎裂,像被千万只虫蚁啃噬,可她的意识却异常清醒——
萧烬的心脏在她掌心下跳动,一下,两下,却并非单一的心音,而是重叠的律动。
发现了吗萧烬的声音突然变成裴寂的语调,我们三个的因果,从来就没分开过...
花茧外,裴寂的禅杖重重砸在鼓面上,琉璃碎裂的声音刺入耳膜。
昭雪——!
他的声音穿透八百年的光阴,像最后一声梵钟。
花茧炸裂时,昭雪如断线木偶般坠落。
裴寂接住她的瞬间,僧袍上绣的莲花纹路突然活了过来,化作实质的金色莲台托住两人。
昭雪的右半身已经彻底白骨化,连眼眶里的优昙花都开始凋零,每一根骨头上都爬满细密的往生咒文。
战鼓悬浮在半空,鼓面裂开一道缝隙,里面渗出漆黑的血——
那不是萧烬的,也不是昭雪的,而是八百年来被吞噬的无数亡魂。
千年前,我用贺兰圣女的血造鼓。裴寂的声音很轻,指尖按在她心口,今日,用神血偿还。
他的佛珠一颗接一颗崩裂,金色血液顺着昭雪的锁骨流下,渗入白骨。
她破碎的骨骼开始重组,每一寸都镀上淡金色的微光。
而裴寂的身体,正从指尖开始化作金粉消散。
萧烬的狂笑戛然而止。
昭雪的骨杖与裴寂的禅杖同时刺出,在空中交汇成十字光影。
战鼓被这股力量生生劈开,鼓腔里爆发出凄厉的尖啸——十万阴兵的怨气如黑潮喷涌,却在触到金光的瞬间灰飞烟灭。
而那些被吞噬的青梧军将士英魂,此刻都睁开了眼睛。
不......萧烬踉跄后退,官服下的皮肤开始片片剥落,露出底下纠缠的优昙花藤。
那些藤蔓疯狂蠕动,像要抓住什么即将消逝的东西。我明明...是为了...
他的声音突然哽住。
枯骨般的右手死死攥住昭雪的裙角,指尖刺入她新生的血肉,金红的血珠顺着苍白指节滚落。
这个动作让昭雪想起很多年前,少年萧烬也是这样攥着她的衣袖,说将军姐姐别走。
若重来一次...萧烬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褪去所有疯狂,只剩下朔方城初雪般的清澈。
他仰起脸,露出昭雪熟悉的、教她习武时的温柔神情:我不会让你穿那身嫁衣...
昭雪的脚重重碾下。
碎裂的指骨在她脚下发出脆响,像那年除夕被他失手打碎的瓷娃娃。
我说过...
她俯身,完好的左手抚过萧烬逐渐石化的脸庞,
动作轻柔得像在擦拭一把染血的剑,没有如果。
萧烬最后的表情凝固在一个似哭似笑的弧度。
他的身体化作无数优昙花瓣,在晨风中四散飘零。
晨光刺破云层时,皇宫已经烧成了一片火海。
裴寂的身体正在她怀里化作金色光点消散。
最后一颗佛珠从他指间滚落,她慌忙去接,却看见战鼓碎片突然飞起,在她掌心烙下焦黑的印记。
不......她声音嘶哑得不成调,右半身的白骨突然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那些淡金色的光点没有随风飘散,反而如萤火般汇聚,顺着她裸露的骨缝钻入体内。
剧痛中,昭雪看见自己森白的指骨开始生长出血肉——不是寻常的粉白,而是带着淡淡金辉的肌理。
她颤抖着触碰脸颊,右脸枯萎的皮肤正在重生,触感温热如裴寂最后的拥抱。
一滴血从她新生的指尖坠落,在焦土上绽开一朵小小的优昙花。
昭雪跪在废墟里,怀中紧抱着裴寂仅剩的袈裟残片。
那布料被金血浸透,在风中飘起时,像一面褪色的战旗。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白骨上覆了一层淡金色的血肉,可触感却冰冷如昔。
她忽然想起,自己从未告诉过他——
她记得。
记得那个上元夜,灰眸的僧人递给她糖葫芦时,指尖微微的颤抖。
记得他说太酸就别吃了,而她固执地咽下最后一口,酸得眼眶发红。
她本该在重逢时就说:裴琰,我认出你了。
可她终究没有。
身后,满城的优昙婆罗花正在凋谢。
花瓣落地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场迟了八百年的超度。
当第一缕阳光照在她脸上时,昭雪忽然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糖葫芦......下次要甜的。
她猛地抬头,可风中除了灰烬,什么也没有。
袈裟残片从她指间滑落,那颗完好的佛珠滚进焦土。
昭雪伸手去抓,却看见自己的眼泪滴在珠面上——
珠内封印的金色光点,微微闪烁了一下。
7
优昙重开(终章)
昭雪跪坐在伽蓝寺的废墟里,指尖摩挲着那颗佛珠。
珠内的金光随着她的眼泪微微脉动,像一颗遥远的心跳。
裴琰......她轻声唤道,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佛珠突然滚烫,金光如涟漪荡开,映照出她右臂新生的金色梵文——
琰字的最后一笔,正一笔一划地浮现,像是有人隔空执笔,为她补全这个残缺的名字。
她忽然想起裴寂消散前的话:因果轮回,终有重逢。
三个月后,昭雪站在朔方城的断壁残垣间。曾经染血的城墙缝隙里,洁白的优昙花破土而出。
她俯身轻触花瓣,花蕊中突然飘出点点荧光——是战死将士的残魂,此刻终于得以安息。
将军......
她猛地回头。风中似有青梧军旧部的呼唤,却又转瞬即逝。
恍惚间,她仿佛看见裴寂站在花丛深处,僧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优昙花开时,因果轮回日。他的声音混着花香飘来,你如今已是战鼓最后的契约者......
昭雪急切地向前一步,幻影却消散了。
只剩满地优昙无风自动,像是在回应什么。
她突然意识到——裴寂的声音不是来自回忆,而是真切地回荡在这片土地上。
她走过城门,指尖抚过当年被钉穿的位置。
石砖缝隙里,一株小小的优昙花正颤巍巍地绽放。
昭雪将军......
身后传来怯生生的呼唤。
昭雪回头,看见一个孩童捧着一串糖葫芦,怯怯地望着她。
给......给您。孩童结结巴巴地说,有个穿白衣服的哥哥让我交给您,说......说这次是甜的。
昭雪怔住。
糖葫芦的竹签上,刻着一行小字——
优昙重开时,故人当归日。
昭雪踏进贺兰山禁地时,月光正凝结成霜。
她的靴底刚触及禁地边缘的碎石,时间便骤然凝滞——飘落的树叶悬在半空,飞溅的溪水化作晶莹的冰棱。
唯有她右臂新生的金色血肉仍在微微发烫,牵引着她向山洞深处走去。
洞内的净水如镜,却照不出她的倒影。
水面荡漾间,浮现出八百年前的画面:
银甲神将跪在祭坛前,手中降魔杵抵着红衣女子的心口。
昭雪看见自己前世的脸——那圣女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滴泪悬在睫毛将落未落。
而裴寂......裴寂的手在发抖,他铠甲下的僧衣被汗浸透,眉间朱砂痣红得刺目。
原来如此。昭雪将战鼓残片贴近心口,那里传来双重心跳的震动。
残片入水的刹那,整池净水沸腾如熔金,无数记忆碎片喷涌而出——
有裴寂在伽蓝寺抄经的背影,有萧烬在暗处刻下诅咒的狞笑,
更多的是她自己,一世又一世死在优昙花开的夜晚。
循着光点来到伽蓝寺时,第一片雪正落在昭雪睫毛上。
寺中那株枯死的优昙婆罗树竟结了冰,枝桠如琉璃雕琢。
她跪在树下挖掘冻土时,指尖被冰碴割出血珠。
金血渗入泥土的瞬间,地底传来梵钟的嗡鸣。
你总是这样不爱惜自己。
熟悉的气息笼罩而来时,昭雪僵住了动作。
那只覆上她右脸的手带着温度,掌心有一道新鲜的伤痕——正是她骨杖曾留下的形状。
枯死的树突然迸发新芽,冰雪消融成水雾。
在朦胧的雾气里,裴寂的僧袍化作银甲,而她染血的嫁衣渐渐褪成素白。
有温热的液体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昭雪分不清是他的泪还是融化的雪。
这次...他摘下落在她发间的优昙花苞,轻轻别在她耳后,糖葫芦是甜的。
伽蓝寺的钟声在黎明时分响起。
昭雪和裴寂并肩站在寺前,看着那株枯死的优昙婆罗树一夜花开。
花瓣纷扬如雪,落在她的嫁衣上,将血色一点点洗去,最终化作纯白。
因果已了。裴寂握住她的手,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
昭雪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指尖。
她的右臂白骨上,金色梵文渐渐淡去,最终化作一道浅浅的疤痕。
而裴寂的心口,那道贯穿伤也终于愈合,只留下一枚优昙花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