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手了一件法律援助的案子。
嫌疑人说他杀死的不是人,是畜牲。
我怀疑他有精神疾病。
1
那是一桩故意杀人案,证据确凿,事实清楚,援助也只是走个过程。
即使嫌疑人不认罪,零口供也能定罪。
在见我的当事人之前,我查阅了材料,这么做并不是为了发现疑点,只是想见到当事人后不至于无话可说。
嫌疑人名叫李牧,35岁,上市公司高管。妻子赵雨萌是他大学同学,两人从大学确定恋爱关系,毕业后就结婚了。男的帅气逼人,女的貌美如花,是旁人羡慕的一对夫妻。
婚后李牧因为能力突出,工作认真,很快就在公司崭露头角。赵雨萌工作自由,靠写小说维生,为了兼顾工作也为了更好地照顾丈夫,平时居家办公。
两人住在花园小区,小区属于高档小区,环境优美,绿植较多,当然房价也不便宜。在里面居住的人非富即贵。
李牧和赵雨萌在小区比较有名,空闲时间总可以看到两人携手在小区散步。他俩是小区的模范夫妻。
怪讽刺的两个字。出事后,那个小区估计很久都不会再提模范两字了。
杀妻无论如何都不是好听的事情。
据邻居说,两个星期前,两人刚从外地旅游回来,没多久就开始争吵。
声音很大,不止对门,上下楼邻居都听到了。半夜里也有动静,吵的大家睡不好。
念在多年邻居份上,加上李牧平时挺热心,周围邻居就强忍着没有说话。
随着时间推移,这种情况越来越严重,严重影响到邻居睡眠。
有人忍不住上门规劝,可无论怎么敲门,李牧都不开门。
他在门后不停道歉,语气谦卑,希望大家给他点时间处理问题。邻居看他态度较好,得到保证后就各自回家休息。
而且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现在都讲究家丑不可外扬,哪家没有个头疼脑热的事情,夫妻之间争吵太正常了。
如此,确实安静了两天。
但是没隔多久,李牧家里又旧态复燃,不停发出巨大声响。邻居上门劝说,又消停两天,如此反复几次忽然消停了。
大家以为他俩和好如初,事情也就过去了。
直到赵雨萌的闺蜜打不通她电话,亲自上门来,敲门声惊动邻居。
察觉不对后,邻居迅速报了警。警察打开门,发现了被捆绑在椅子上的赵雨萌,已经死去多时。
她的脖子上有一道淤青,经法医确认死于窒息。警察在卧室发现了一道安全绳,上面有李牧的指纹。
警察迅速逮捕了李牧。
审讯期间,李牧除了报告姓名年龄后,拒不回答其他问题。当询问是否需要律师时,他同意法律援助。
律所领导接到案子后,简单了解下案情,判断这是一桩简单的案子,为了锻炼年轻人就交给了刚到律所没多久的我。
负责带我的律师提点我,按照流程走就行,不需要节外生枝,权当走个流程,熟悉下辩护过程。
他手头的案子比较忙,按理应该带着我一起的,但是正好手里的急活让他无法分心,这个案子又简单,就想着让我一个人接手锻炼一下。
做好功课后,我在看守所见到了我的当事人。
李牧留着短发,戴一副金丝眼镜,即使穿着囚服也透露出那股精英的气质。这类人我见过不少,都是些青年才俊。他本应该有大好的前程,却因一念之差行之踏错。
怪可惜的。
我在学校见过很多嫌疑人的照片,大部分都是惊慌失措,一脸憔悴。可李牧给我的第一印象却是放松舒适。
真是个人渣,杀了人还如此不知悔改。想到要为这样的家伙辩护,我就一阵反感。
我闭上眼睛,心里磨叨我是个无情的司法解释机器。再睁开眼已经是公事公办的援助律师。
李牧坐在对面,好整以暇地观察着我的表情变化。见我调整好了心态,抢在我前面开口。
怎么,不愿意为我辩护
如果你要更换援助律师,现在还有机会。
我知道不能任由他引导话题的方向,否则今天的见面很可能达不到预期。
来之前,领导暗示我最好让当事人能够认罪,零口供虽然也能判刑,可总不是十全十美。
如果他认罪了,后面可以根据情况争取死缓,当然这也是一种不成熟的诱导。
他摇了摇头,说不需要更换。
为了不耽误时间,我直接问,是你做的吗
是我。
我皱了皱眉头,我还以为他会说不是,他在警方的预审时一言不发,好像本案有什么隐情一样。
警方问你不回答,现在怎么承认了我接着问。
他扶了扶眼镜,说：你是我的律师,我肯定对你和盘托出。
虽然他的态度很好,但我还是不得不提醒,免得他有什么幻想。
我虽然是你的律师,但警察已经断定你是凶手,证据链也比较完整,我可能并不能帮你什么。
我接着补充,要知道零口供也能定罪,不是非得本人认罪。
他笑了笑,说：事情的前因后果,我会逐一说明,到时候你会大吃一惊。
拭目以待。我平静地说道。
再神神秘秘也不能饶过他杀人的事实,案子已经基本确定,特别他直接承认后,我的心里对这次的援助已经不抱有任何幻想。
但过程还得继续,程序不能缺失。
你那个时候精神状态正常吗我努力站在当事人的角度考虑问题。
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拨弄着手铐,漫不经心地回答。
我继续问,你有没有精神方面的问题
精神正常,没有精神病史。
案发当天有没有吃过致幻类的药物
那两天身体状况还好,没有生病。他抬头看了我一眼,陆律师,我明白你意思。别往那些方面努力了。我没精神病,精神状态也正常,也没有吃药。
我揉了揉太阳穴,那里突突跳得厉害。
第一次接案子,遇到一个变态杀人狂,也真够倒霉的。烦心的是,我还得继续为他寻找法律的瑕疵。
真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怎么他说,认为我是没心没肺的杀人狂
难道不是我脱口而出。
我什么时候承认我杀人了他正襟危坐,注视着我的眼睛。
难道他刚才说的不是杀人吗
我有点烦躁。半个小时过去了,他一直在这绕圈子。他不知道每次见面都很宝贵吗
你不承认杀人我尽量让自己的话平静无波,不要兜圈子,我是你的律师,你要相信我。
不准备走过场了他的嘴角上翘,露出嘲讽的笑。
我吐了一口气,你是真想死吗如果是,我现在就走。
他沉默片刻,说：我没杀人。我杀的是畜牲。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听着很奇怪。
2
回到家里,我一直在想这句话,它像固定在脑海里的钉子一样顽固而僵硬。
有些话表面的意思是这个意思,也可能另有其他解释,不能简单从字面理解。
这句话肯定有深切的含义,我感到他并不是随意说的。
李牧想表达什么
畜牲不管在哪里的方言都是骂人的话,他这么诅咒妻子,难道赵雨萌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这或许是个方向。
带着疑问,我走访了李牧的对门邻居。
对面住的是一对小夫妻,女的叫王雨,关系跟赵雨萌走得比较近。平时两个人经常一起参加活动,是游泳和健身搭子。
听说我是李牧的辩护律师,王雨对我没有好脸色,但还是让我进了家门。此时她一个人在家。
我问：你对李牧的印象怎么样
王雨答：表面看着温柔体贴,实际内心阴狠毒辣。
我忽略语气里的气愤,尽量提取有用的信息：李牧平时对赵雨萌很好,未知原因导致了此次事故。
我接着问：赵雨萌说过李牧的缺点吗
王雨摇了摇头,她觉得很好。她就是被李牧骗了,才会这么认为,不然也不会......
她在警察访问时也是这么说的。通过笔录,可以看出李牧确实对赵雨萌不错,两人表现得很恩爱。
为避免浪费,我决定更直接一点,不再询问重复的问题。
赵雨萌有关系好的男性朋友吗
王雨皱了皱眉头,单律师,你也是女人,你替那个人渣辩护也就罢了,但是问这个问题实在不应该。
我坚持,无关男女,我只是做好一个律师该做的事情。
好。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说：我会告诉你答案,没有,赵雨萌很爱李牧。
请你仔细回忆,她身边没有其他男人献殷勤吗
王雨的嘴角露出一抹讥讽,很快又敛去,他俩是模范夫妻,她没有跟我提起过这些。
难道我的猜测是错误的不是感情问题
我接着问了几个问题,她都回答得滴水不漏。眼看得不到有用的信息,我告辞出了门。
她送我到门口,在玄关处站定,欲言又止,表情纠结,最后说了一句,单律师,你爱读小说吗
我转过身看着她,脑海里一个念头转瞬即逝没有抓住。
回到家,我拿着笔记,思索了半天依然没有头绪。躺在床上半睡半醒,意识朦胧中一道闪电划过。
我终于抓住了那道灵光。我真笨,早该想到的。
赵雨萌的职业是写小说,她居家办公,素材很大可能来源于生活。小说是她袒露内心的方式,记录了她的心理活动。
她的小说可能提供有用的信息。
我迫不及待打开手机,一看时间才凌晨4点,但我已经没有睡意了。我开始搜索赵雨萌,很快就找到了她的文章。
data-fanqie-type=pay_tag>
她在知乎写短篇小说,主要方向聚集在都市感情类。笔下的小说大多以女性视角展开,倒是契合当代女性的阅读习惯。
3
赵雨萌的小说——
我重生到了十年前,李林向我求婚的那一刻。面前的男人单膝跪下,手里举着一枚钻戒,满含期待地望着我。
十年后那个跟网友暧昧的男人和眼前的男人融汇成一个人。
我有点恶心。什么誓言,什么保证,都抵不过没有孩子这道难关。
是的,十年后因为没有孩子,他在网上跟陌生网友撩骚,言语间净是对糟糠之妻的责骂。
他以为自己遮掩的很好。说实话,他对我很好,各个方面的好,我告诉自己他只是精神出轨,没事的,我可以忍受。
可夜深人静,我终究骗不过内心的感受,整夜整夜失眠。
重生到了十年前,上天给我重新选择的机会,我决定不答应他的求婚。
李林不知道在求婚现场还有一个男人在暗恋着我,他隐藏在人群中默默看着这一切。
他追随着我的脚步,守护了我十年。
......
总之很玛丽苏的文章。
不过今年的确是赵雨萌和李牧结婚十周年,两人也确实没有孩子。
她在暗示什么
小说里的男人真实存在吗
小说里没有男人名字,是怕别人察觉吗
另一本小说——
我获得了一个系统,能够随机获取别人内心的秘密。每月一次,且必须是我熟悉的人。
秘密谁都有,没有必要去探究,否则朋友都没得做。特别夫妻之间,要坦诚相待,即使有小秘密无伤大雅。
我相信自己的婚姻,否则十年的坚持就变得毫无意义。
可我错了,当李林的秘密暴露,我十年的婚姻就是笑话。
他有个孩子。男孩,4岁,虎头虎脑,李林经常出差就是去看望母子二人。
我真的以为他工作太忙,领导很器重,我还鼓励他不要担心家庭,让他趁着年轻多奋斗。
......
李牧有个私生子,被赵雨萌发现了
两个人因为李牧出轨争吵,李牧的事业正在上升期,爆出丑闻可能让他颜面扫地,更严重点会丢失工作,所以他选择极端方式
这个理由有点牵强。中间有什么东西,我忽略了
结婚十年没有孩子,正常人都会去医院检查原因,但在警方的调查中两个人都没有这方面就医的记录。
4
我再次申请和李牧见面,很快得到了批准。
李牧看起来精神状态很好,上次见面还能看到的黑眼圈消失不见,长期压力下的疲态也无影无踪。他在看守所确实过得不错,别人来渡劫,他来度假。
你有孩子吗我决定先发制人。
他愣了愣,为什么这么问......哦,我明白了,看过她写的小说
小说荒唐得很,她瞎写的。
我不为所动,你和赵雨萌最大的矛盾是没有孩子
不要孩子是我俩共同商议的结果,决定先忙事业然后等稳定下来再考虑孩子的事情。我们都觉得还不成熟,心智还需要成长,时机不对。
去年年初,她说时机成熟了想要个孩子,我虽然工作很忙,觉得时间不凑巧,但也没有反对。
要孩子是个概率问题,努力一年没有成果也正常。可她等不及,在家里急躁得厉害。没有办法,我就想着带她出去散散心。
我问：没想着去医院检查
他扶了扶眼镜,事情毕竟有点难以启齿,我和赵雨萌说好等过段时间确实没有怀上再去医院。
所以,不是孩子的问题
不是。
我在笔记上工工整整记下来,不是因为孩子。我接着问,旅游期间发生了什么
他拨弄手铐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说了一句毫不相关的话。
单律师,你信神吗
奇奇怪怪的。
我疑惑地看着他。
他收起了散漫的态度,满脸严肃地正襟危坐。
透过眼神,我看到了他的惶恐和不安,那种掌控一切的气势荡然无存。
能够让他害怕的事情肯定不简单。
房间里的气氛变得凝重,我尽量放平语气,驱赶这种不安。
我是律师,我信仰的只有公平公正。
他笑了笑,刚才的严肃也就慢慢消散了。
我以前也是。他笑着说,我开玩笑的,单律师,希望没有吓到你。
5
结束会面后,我回到家里收拾东西。
从李牧口中,我得知他去旅游的地方是西南边陲一个小村,我必须去一趟。
按照前后变化,可以合理推断变故出在这次旅游期间。那里一定有人知道什么。
我跟律所请假要去西南一趟。
带我的老律师怀疑我想公费旅游,他语重心长地说：你那个案子走过程就好,别学他们,老想着出外勤。
你要真想出去玩,等忙完这个案子,我放你几天假,随便玩玩就行了。节骨眼上别犯错。
我感激他的开明和关心,职场上碰到一个好领导确实不容易。但我确实不是去旅游。
听我讲完理由,老律师看了我好久,说了一句,你已经具备一个好律师的基本素养了。坚持这种状态吧。
我觉得他可能高估我了,我只是太执拗了而已,真没想太多。
随后,我坐飞机到最近的城市,然后坐高铁,最后在颠簸的汽车中到了小村庄。
村子建设得很漂亮,国家扶贫工程做得相当好。村子中间有块活动区域,布置了很多健身器材,还有座椅。
椅子上坐着些人,拿着手机和相机拍照,一看就知道是游客。网上推荐这里是旅游的好地方,小村依山而建,山清水秀,民风淳朴。
大量游客从四面八方赶来,就为了体验当地的特色。我也是从他们嘴里知道,游客可以穿上民族特色服饰进行角色扮演。
穿上那身衣服,跟着节奏就行,特别好玩。
有村子里的老人跟着,他们会教导你动作,你做不标准老头还生气。
......
一个男人向身旁的女伴炫耀,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旅游。坐了一会儿,我起身在村里随便走走。
刨除没用的东西,这是一个很平凡的西南村庄。我有点怀疑自己来这一趟是否多余,李牧特意提及的这个地方并没有特别之处。
可能我多想了,他就是个冷血的杀人凶手,表现得这么神秘就是为了推到信仰身上。
由于村里并不提供民宿,我到山下的小镇过了一夜。第二天大早起来,赶到村子观看特色演出。
很多游客穿着民族服饰,在队伍中跟着跳舞、做仪式,旁边跟着群老头老太在纠正动作,让他们照着仪程来。
领头的是个戴着鬼脸的老头,透过面具可以看到头上的白发。后来我知道他就是村长。
他嘴里念念有词,看着就挺辛苦。
八个人抬着一个巨大的雕像游街,身后跟着大批游客。那是一个蛇首人身像,比较怪异,看着挺渗人。
那尊雕像我看了第一眼就感觉不舒服。
恐怖谷效应。我暗暗告诉自己不要害怕,只是一尊雕像,但心里隐隐有不安。
他们把雕像放到村子中间广场,提示游客拜一拜这尊雕像。求事业有成的,求桃花运的,求子的,都可以点一炷香。
我还没见过中国的哪个神职责这么广的。我一向对这些东西敬而远之,就站在原地静静等待。
仪式结束后,趁着村里老人休息的间隙,我拿着照片向他们打听是否见过李牧。
老人刚开始不搭理我,许是我话太多,他们被烦得不行,就指着刚才领头的让我找他。
我走过去表明来意。
他领着我到家里,让我坐在椅子上,他坐在对面。
每天来往的游客很多,能被记住的寥寥无几。
我点头表示理解。
不过,我对他仍有印象。那天村里有人吃东西噎住了,只有他挺身而出救回一条人命。
当时他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吗
不知道这条信息能不能帮助你。他欲言又止,有两个女孩跟他一起来的。明面上是他带着妻子过来旅游,其实还有一个女孩暗地里跟过来。
我看到他和那个女孩在吵架。
......
6
又一路颠簸回到了家里,还没来得及休息,看守所联系我说李牧要求见面。
见到李牧,我忍不住吐槽,你让我去看一眼的理由是什么你知道现在时间很紧张吧
看过那个雕像了
是不是很丑
我表示赞同,确实很丑。回来路上我查了查资料,那个雕像叫猰貐,是个古代的邪神,专门以人为食。
现代的人都怎么了,跑那么远向一个邪神祈祷,真神也得笑掉大牙。
关键别的也就罢了,求子的凑什么热闹,这么丑的邪神赐予的孩子也敢要啊。你说谁会信
李牧静静地看着我,赵雨萌信。
我挠了挠鼻子,别谈神鬼之类的了,你找我来是不是有新的信息反映
李牧的供述——
我和赵雨萌是大学同学,毕业后就结了婚。婚后的生活很幸福,我们的感情随着时间推移更加亲密。
那个时候,我以为今后的人生会一帆风顺,直到人生的终点。未来,我会有自己的孩子,自己的事业,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可是,意外来了,以一种谁也没想到的方式。
婚后前几年,我和赵雨萌决定不要孩子,等事业稳定后再考虑。
如此,我们过了几年二人世界,那段时间是甜蜜的,令人怀念的。
我们都有彼此的工作,下班后会一起看电影、读书,分享工作中的乐趣。
这样的生活原本是让人羡慕的。可随着年龄增长,我感到家里缺了点什么,她也有同感,后来我们知道是少了孩子。同龄人的三口之家显得更有活力。
努力了一年没有成果,赵雨萌心情低落。我提议旅游有助于提高概率。很多人都是在旅途中有了孩子。
结婚十年了,知名的旅游景点,我和赵雨萌几乎都看过了,这次我们需要找个环境优美的地方。
对比之后,最后我们选择了西南方向。
这次旅行确实带给我不一样的感觉,她也渐渐放平了心态,变得开朗起来。
看她恢复了以往的活泼,我也放下了忧虑,专心享受难得的假期。在这种氛围中,我们到了那座小村庄。
那里环境好,推荐的活动也挺有趣。我们穿着民族服饰进行了一次角色扮演,对长期居住在城市的人来说,这是一种挺新奇的体验。
然而我没想到的是这次体验毁了我的人生。
回来路上,赵雨萌昏昏欲睡,一副劳累过度的状态。我没有多想,以为她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到家后,她睡了几天,醒来后忽然像变了个人一样。她睁着眼睛注视我,不是那种欣赏与充满爱意的眼光,倒像极了大型动物的死亡凝视。
我问她怎么了。
她支支吾吾,喉咙发不出完整的音节。随后几天,她的疯狂与日俱增。
有时候我都怀疑她会扑上来咬死我,说实话,当时我是硬着头皮跟她住在一起的。
事情越来越糟,她眼里的理智在逐渐消失。我能明确感觉到,她不再是她了,只留下了一个躯壳。
我那时候挺害怕,就用大声说话来驱赶恐惧。她口中发出无意义的话,回应我的问题。
邻居听到的动静就是这时候发出来的。
他们敲门让我保持安静,我本来想放弃了,可心里存了那么一点念想。
万一她会恢复呢
她这个样子,去了医院肯定会被认为疯了,更可怕的是被送去一些保密机构怎么办
为了不让她伤害我,我趁她睡着,把她绑在了椅子上。那根绳子是特制的,是登山绳,特别结实。也不用怕她自己解开。
就这么守着她,看着她一点点变成不认识的生物。
三天前,她眼里的疯狂消失,她跟我说祂是神,让我跪拜祂的降临。
奇怪的是,恐惧超过了某个限度,一点也不怕了。
我忍着悲痛,和这个自称神的生物聊起天来。
祂说人类生活的这个地球是宇宙的中心,上面诞生过很多文明。
他们在另外的维度里观察着文明的诞生、繁荣、破灭到消亡,这个时间跨度很长很长。
他们自诩为神,对短命种保持着高高在上的态度。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某些古老神发现自己的理智在慢慢消失。
活得时间太久也是一种折磨,褪去认知的神慢慢变成漫无目的的野兽,凭借本能毁坏着目光所及的一切。
神发了慌,开始寻找各种自救的方法,但都失败了。直到一个名叫女娲的神想了一种办法,她创造了一个新的物种,将自己的本质分解为无数份隐藏在物种中,有人记得她就不会消亡。
这个物种就是人类,他们将自己的诞生称为女娲造人,将对神的崇拜理解为信仰。
人类的数量是有限的,为了争夺人类的信仰,神之间发生了战争,宇宙的规则发生了改变。神被限制在高维度里,无法干涉人类的发展。
......
我咳嗽了一声,打断李牧的讲述。我纠结地看着自己的书记,没人告诉我李牧有精神方面的问题,看来确实需要对李牧做一次精神鉴定。
这是他的脱罪方法吗感觉不太像。
我揉揉太阳穴,你讲故事的能力很强,以后我可以仔细倾听。现在请你讲述下案子相关的事情。
我就是在讲述案子。只是过于曲折离奇,常人一时无法接受罢了。
单律师,你先听我讲完再来判断真假。
好吧。我摊了摊手,你继续讲吧。
各国神话里都有人神混居到绝天地通的过程,他们再也无法操控人类的命运。但他们不甘心隐藏于幕后,尝试了无数办法后,他们发现只要有人跪拜他们,他们就可以抽取人类的认知维持自身存在。
这种抽取是隐蔽的,少量抽取只会让人的理智下降,情绪失控。部分神选择了细水长流的方式。还有部分选择了吞噬。只要找到思维频率相近的人,诱导他们跪拜,就可以吞噬人的理智变成他们。
我皱了皱眉头,你认为赵雨萌被替代了
李牧点了点头。
我在笔记本里翻开一页,写下精神疾病四个字。
最后我问：有些问题可能会有点冒犯,但对本案可能有帮助,我希望你能理解。
他靠在椅背上没有说话。
我继续说：赵雨萌是否有违背公序良俗的事情
出轨你想问的是这个他愣神片刻,她是个传统的女人,她很爱我,不会做出违背婚姻的事情。
这次会面结束了。
7
从头梳理这个案子,里面疑点颇多。我努力从其中梳理头绪,还是感到有层层阴云覆盖在上面。
用鬼神的故事来替他辩论,我会被同行笑掉大牙,以后别想接到案子了。
李牧在撒谎
感觉也不像,一是没那个必要,换个律师就是走过场,像我这么追根问底的比较少,更重要的是也没有神这么容易被杀死。
时间紧迫,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排查赵雨萌的熟人,只是她长久居家办公,熟人很少。跟外界的联系也随着社交的减少逐步减少,能够聊得来的除了对门邻居,常用联系人真的很少。
我申请调阅赵雨萌的手机信息。那边很快放行,不过我需要在专门看护下查找信息,毕竟手机也算是重要的证物。
拿到手机后,我开始查看通话记录。
手机通话真的很少,大部分都是跟李牧的聊天。跟父母的聊天也比较定时,通话时长也比较短,大概是简单问候身体健康之类的。
我又点开微信,里面的内容也比较少,如果忽略公众号推送的文章,联系频率最多的还是李牧。
从聊天记录看,她和李牧的关系很好,看着就是温情脉脉。我找不到他们冲突矛盾的地方。
点开微信黑名单,里面只有一个人,我拿起笔记下他的联系方式。
随后添加他的微信,开始他不理我,直到我写上赵雨萌死亡内情,他才通过了好友申请。
看来他跟赵雨萌之间确实有联系,而且知道发生了命案。不管怎么说,长久躺在黑名单的都不是关系匪浅的人。
我编辑信息开始发送,你跟赵雨萌什么关系
很快收到回复,你是谁
我是李牧的律师。想跟你了解情况。方便见一面吗
他回复,杀人偿命。你为什么要给杀人犯辩护
还能为什么,还不是为了增长履历,不过这个话就不好跟他讲了。
其实到现在为止,我还是有些走过场的心思,毕竟证据确凿,案情清晰,我也没找到其他有力的证据证明李牧无罪。
当然,如果法官相信他讲的神话故事,我也算辩护成功。
警方为了保密,并不会及时向公众公布案件侦办过程,他不会得到第一手消息。
我继续打字,你是否有证据从法律上来讲,他还是嫌疑人,是有可能脱罪的。
许久后,他回复,好,我将把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
以下是黑名单人士的自述——
是的,我和赵雨萌认识很久了。
我对赵雨萌存在很深的感情,可碍于道德观念,只能默默关注着她。
她有很多话不方便告诉李牧,我有幸作为倾听者。不过大部分时间我都不发表评论。
因此我知道很多李牧的秘密,单律师,这些秘密有多少价值需要你自己衡量。
李牧作为一个高知分子,暗地里却是个相当迷信的人,这么说可能有些不大好理解,简单来讲,李牧相信世界上存在神这种东西。
听起来不可思议,我感觉很好笑,这完全不像他在外呈现的形象。或许每个人都有两副面孔。
他求神拜佛,逢庙就拜,做了很多外人看来啼笑皆非的事情。赵雨萌开始颇有怨言,时间久了发现不影响生活,只能听之任之,眼不见为净。
比起这件小事,还有让赵雨萌更加烦心的事情,李牧一直不想要孩子。
他总会拿出不同的理由,刚结婚他说还年轻以后有机会,过了五年他说忙事业顾不上抚养孩子,等事业步入正轨又说没有做好准备......
赵雨萌着急了,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不生孩子就离婚。李牧思考过后,不情愿地答应下来。
赵雨萌看他不开心,提议出门旅游放松心情。他同意了。
我从心底希望赵雨萌能够如愿,以为这趟旅游能够排解他俩之间的心结。
然而,看似顺风顺水的背后,潜藏着肉眼看不到的暗流。
她发信息说李牧发现了和我的聊天记录,然后说有什么不对劲,我当时在忙,没有看到信息。
之后我发现信息发送不出去,被拉黑了。
以上就是我的所有知情内容,请单律师自行考量。
见面就不必了,我还有其他事情,也不想卷入这件案子。唯一的希望就是杀人者得到惩罚。
......
黑名单人士的聊天自此结束,不再回应我的信息。
我梳理了一下内容,发现了几处内容跟李牧的叙述不一致。这中间肯定有人说了谎。
第一,按照李牧的说法,他并没有反对要孩子,只是强调客观情况。黑名单人士却说他在逃避。
第二,他对外营造高级知识分子的形象,却没有提及自己的封建迷信。
第三,他宣称妻子的忠贞,但黑名单人士却说他已经发现了对方的存在。
这些疑点需要一一找李牧核实,在此之前我需要先去见一个人。
8
我在约定好的时间上门,她早已经在家里等候。对我的到来,她显然早有预料。
她的开场白,又见面了,单律师,你来得比预计中晚。
我回复：王雨,你也比想象中沉得住气。
没错,我要见的正是李牧的对门邻居王雨。她的状态看起来不错,比起上一次见面更圆润了一些。
我开门见山,问她：你和李牧什么关系
邻居。她玩味地笑,不然呢我可是赵雨萌的好闺蜜。
你也跟着去西南旅游了。
他们能去,我不能去
我皱了皱眉头,有人看到你和李牧吵架了。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她说,一点小事,不值得关注。
我接着问,为什么要瞒着赵雨萌
她正想回答,忽然起身朝厕所走去,接着里面传来呕吐声。这更加证实了我心中的猜测。
她从厕所出来,脸色有点差,坐在沙发上稍微缓了缓神。
怀孕了
王雨微眯着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李牧的吧我问。
她的脸上闪过一抹惊愕,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我从书包里掏出几张照片,指着一个男人说道：他是你名义上的丈夫,其实是你亲弟弟。他另外一个身份,是赵雨萌的学弟。
王雨不置可否,只是在沙发上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
我打开微信,拨通了黑名单人士的电话。
桌子上的手机响了。我挂断电话,铃声也跟着停了。
王雨说：我累了,今天到这里吧。
关门之前,她说了最后一句,其实我很害怕......这个孩子该不该要......
我向看守所申请见面,看守所回复李牧已经解除了我的委托,我不再是他的律师。
我不再关注这个案子,转身投入其他事情中。
时间过得很快,直到有一天,王雨约我见面。
李牧已经走了。她红着眼睛,难掩悲伤,我流产了,一场意外。他的到来是场意外,离去也是意外。李牧从头至尾不想要孩子。
我抿着嘴唇不说话,因为很多话不方便跟她讲。
其实我和李牧是同类人。见面的那一刻,我们都心中有数。他选我当律师,并不是巧合。多重巧合下的巧合,就是故意的安排。
我很小的时候,脑子里就有个声音告诉我要相信神。大概李牧也有同样的感觉。
我的血亲中很多人相信鬼神,他的家族也是,其实这不是偶然。我们都是被选中的人。
我查阅过家族史,老人们晚年过得都不幸福,大多得了医学上叫做阿尔茨海默的病。
我现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奉劝大家一句,不要拜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