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岩魅影
暮色像饱蘸墨汁的笔锋,沉沉涂抹在层叠的远山之上。最后几缕挣扎的残阳,被嶙峋陡峭的山势彻底吞噬。江宇踩着脚下年深月久、被无数脚步磨得溜光水滑的青石古道,一步一步,踏入青岩村的地界。村口那棵虬枝盘曲的老槐树,在渐浓的夜色里投下庞大而沉默的暗影,仿佛一个蹲踞了千年的守护者,又或是……一个沉默的见证者。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并非泥土草木的芬芳,也非寻常山村的烟火气,而是一种带着金属般冷冽的干燥感,若有若无地刺激着鼻腔深处。这感觉,江宇只在某些深埋地底的古老金属矿脉附近考察时,才隐约感受过。他深深吸了一口这奇异的空气,背包里那本记录着青岩村天降异光、地脉不宁传说的破旧县志,此刻显得格外沉重。
村子依着山势散落,房屋多是厚重的青石板垒砌而成,低矮、坚固,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古旧与封闭。几盏昏黄如豆的油灯在个别窗口亮起,非但没能驱散黑暗,反而将周遭的阴影衬得更加浓重深邃。江宇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潭。几个端着粗瓷碗在自家门槛上扒拉晚饭的村民,动作瞬间凝固了。浑浊的眼珠从碗沿上方直勾勾地投射过来,那目光里没有好奇,只有浓得化不开的警惕、审视,甚至……一丝难以名状的恐惧。一个拖着鼻涕的小娃儿刚想朝他跑近几步,立刻被旁边一个面容枯槁的老妇一把拽回,死死箍在怀里,嘴里含混不清地念叨着什么外乡人、邪祟之类的词。
江宇努力挤出最友善的笑容,试图搭话:老乡,打扰了,我是省城大学来考察……
话音未落,离他最近的一个精壮汉子猛地站起身,粗声粗气地打断:考察考什么察俺们这穷山沟,没啥好考的!快走快走!那语气斩钉截铁,毫无回旋余地。其他村民也纷纷低下头,避开了他的视线,仿佛他是什么不祥的瘟神。沉重的木门吱呀、砰咚地接连关上,隔绝了最后一点灯火,也隔绝了所有的沟通可能。冰冷的青石板路,只剩下他一个孤零零的身影,被巨大而沉默的黑暗包裹。
他只得摸黑找到村子边缘一间废弃的、据说曾是守林人落脚点的破败石屋。屋内蛛网遍布,寒气逼人。江宇点燃随身携带的蜡烛,豆大的火苗在穿堂而过的夜风里摇曳不定,在斑驳石壁上投下自己巨大而扭曲的影子。
疲惫如山压下,但当他刚在冰冷的石炕上铺开薄薄的睡袋,试图躺下时,窗外死寂的黑暗猛地被撕裂!
一道刺目的、非自然的惨绿色光芒,毫无征兆地贯穿了整个天幕。它并非闪电那种瞬间的爆裂,而像一道巨大无比的伤口,被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硬生生撕开,边缘还流淌着液态光焰般扭动的诡异流光。光芒极盛,将整个青岩村、连同周遭狰狞的山影,瞬间照得亮如白昼,纤毫毕现。石屋、老槐、远处的山峦轮廓,所有的一切都在这非人间的绿光下失去了真实的质感,如同浸在剧毒的药液之中。
呜——嗷——!
几乎在绿光闪现的同时,村中各处骤然爆发出凄厉混乱的动物嘶鸣。狗吠声不再是警惕的警告,而是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尖锐得变了调,疯狂地撞击着耳膜。圈里的猪牛发出沉闷而绝望的撞击声,鸡鸭扑棱着翅膀四处乱窜,发出惊恐的咯咯和嘎嘎声。整个村子仿佛瞬间被投入了沸腾的油锅,被这突如其来的天象异变彻底搅乱了。
江宇猛地扑到狭小的石窗边,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死死盯着天穹上那道狰狞的伤口。绿光持续了大约十几秒,然后毫无征兆地,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猛然掐灭,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世界重新陷入比之前更加浓稠、更加令人窒息的黑暗。只有动物们受惊后的余悸未平,零星的呜咽和碰撞声还在黑暗中此起彼伏。
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手指无意识地抠进粗糙的石缝里,指尖传来尖锐的刺痛。县志上那些被前人用惊恐笔触记载的妖光、鬼火、地龙翻身之兆,此刻不再是泛黄纸页上的遥远传说,而是带着冰冷的触感,活生生地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刻进了他的骨头缝里。这绝不是简单的自然现象。这青岩村的地下,一定藏着什么……足以颠覆常理的东西。
第二章
祠堂星图
天刚蒙蒙亮,一层稀薄的、带着山间特有寒意的灰白雾气笼罩着青岩村。江宇早早起身,昨夜那惊心动魄的绿光依旧在他脑中灼烧。他裹紧了外套,踏着湿漉漉的石板路,决心打破村民的沉默壁垒。
村子中心的空地上,几个老人缩着脖子蹲在墙根下晒太阳,浑浊的眼睛半睁半闭,像几尊风化的石像。江宇走过去,脸上堆起谦和的笑容,拿出背包里备好的廉价香烟递过去:大爷,早啊,抽根烟
老人们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没人吭声,也没人接烟。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江宇脸上的笑容有些发僵,但他并不气馁,自顾自地在旁边一块还算干净的石墩上坐下,目光扫过那些古老石屋墙壁上隐约可见的斑驳纹路。
这村子,真有些年头了,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老人们听,您瞧这些墙上的刻痕,看着就有讲究。我在省城研究这个,有些像是很古老的祭祀符号……他伸出手指,虚虚地点向旁边一堵石墙上几道模糊的、近乎被风雨磨平的螺旋纹路。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后生仔,眼力倒是不差。
江宇心头一跳,猛地回头。只见一个须发皆白、脸上沟壑纵横如刀劈斧凿的老者,拄着一根磨得油光发亮的枣木拐杖,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老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靛蓝土布褂子,身形瘦削却站得笔直,一双眼睛不像其他村民那样浑浊麻木,反而异常清亮锐利,此刻正深深地审视着他。
徐阿公!墙根下蹲着的一个老人低声叫了一句,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敬畏。
江宇立刻站起身,恭敬地微微躬身:您就是徐阿公晚辈江宇,是省城大学考古专业的。久闻青岩村古风淳厚,特来学习请教。
徐阿公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抵人心。他没有回应江宇的客套话,只是用拐杖轻轻点了点他刚才指过的墙壁:认得这个
不敢说认得,江宇谨慎地回答,只是觉得形态古朴,与某些新石器时代晚期岩画上的‘旋目纹’或‘引魂纹’有些神似,可能蕴含着沟通天地、引导灵魂的古老含义。
徐阿公布满皱纹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像是惊讶,又像是某种深沉的忧虑。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昨夜……看见那‘天裂’了
江宇心头一震,知道这是关键,立刻点头,语气凝重:看见了,非常……震撼。绝非寻常天象。阿公,村里人都说,这是地下封印的‘东西’不安分了
封印徐阿公的嘴角牵动了一下,像是苦笑,又像是嘲讽,他缓缓摇头,声音压得更低,祖辈传下来的话,未必就是真相。有时候,真相比传说更吓人。他顿了顿,拐杖在地上轻轻一顿,似乎下了某种决心,跟我来。
徐阿公没有再多言,转身拄着拐杖,步履虽慢却异常沉稳地朝着村子深处走去。江宇强压住心头的激动和无数疑问,紧紧跟上。他们穿过迷宫般狭窄曲折的石巷,越走越僻静,渐渐远离了村中的烟火气。最终,在一处背靠陡峭山崖、几乎被疯长的藤蔓完全遮蔽的角落,徐阿公停了下来。拨开厚厚的、带着湿气的藤蔓,一扇极其低矮、由整块厚重青石凿成的门洞显露出来。门洞上方,一块同样被苔藓覆盖的石匾上,两个古拙的篆字隐约可辨:宗祠。
一股混合着陈年尘土、朽木和某种奇异矿物气息的阴冷空气扑面而来,让江宇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进去吧,徐阿公的声音在幽暗的门洞里显得格外低沉,小心脚下。不该看的,莫要多看;不该碰的,一根手指头都别动。他递过来一盏小小的、玻璃罩子熏得发黑的煤油灯。摇曳的火苗,勉强照亮门洞内向下延伸的几级湿滑石阶。
祠堂内部空间比想象中更加狭小、压抑。空气沉滞得仿佛凝固了千年。正对着入口的,是一面异常巨大的石壁,几乎占据了整个后墙。煤油灯昏黄的光晕扩散开去,勉强映亮了石壁上的内容。
江宇屏住呼吸,瞳孔骤然收缩。
石壁中央,并非想象中的祖先牌位或神祇雕像,而是一幅用极其繁复的线条和点阵构成的巨大图案!它不像传统星图那样描绘熟悉的星座,更像是一幅抽象而精密的……某种结构图无数细密的线条纵横交错,构成难以理解的几何网络,其间点缀着大大小小、位置怪异的圆点,一些线条旁还镌刻着极其微小、扭曲如虫爬的陌生符号。
他下意识地向前靠近一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就在他脚步落地的瞬间,眼角余光猛地瞥见祠堂入口那片被藤蔓半掩的阴影里,似乎有极其轻微的一动!一道比阴影更浓重、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黑色轮廓,在藤叶缝隙间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一股冰冷的、充满恶意的窥视感,如同毒蛇的信子,瞬间舔过江宇的后颈。
他猛地回头,心脏狂跳,祠堂入口处只有被风吹得微微晃动的藤蔓,空无一人。
怎么了徐阿公沉声问,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
没……没什么,江宇压下惊悸,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回石壁,阿公,这……这绝不是祭祖的星图!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发现而微微发颤,手指几乎要不受控制地抚上那些冰冷的刻痕,您看这些符号的排列组合,还有这些几何连接点……这更像是……某种极其精密的……装置结构图!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超越时代的装置!
徐阿公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太多意外,只有深沉的凝重。他拄着拐杖,沉默地站在巨大的石壁前,昏黄的灯光将他佝偻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布满符号的石面上,像一尊守护秘密的古老石像。祠堂内死寂无声,只有煤油灯芯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和江宇自己擂鼓般的心跳。石壁上那些冰冷诡异的符号与线条,在摇曳的光影中仿佛活了过来,无声地诉说着一个被漫长岁月掩埋、足以颠覆一切的惊世之秘。
第三章
石牢惊魂
祠堂的发现如同在江宇脑海中引爆了一颗炸弹。那超越时代的精密结构图,那些扭曲如活的虫形符号,还有阴影中一闪而逝的窥视目光……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战栗的方向。他将自己关在石屋里,借助微弱的烛光和带来的几本专业工具书,如同一个着了魔的炼金术士,疯狂地钻研、比对、推演。草稿纸铺满了冰冷的石炕,上面写满了各种假设、公式和潦草的符号描摹。
能量节点……拓扑结构……空间曲率……他喃喃自语,笔尖在纸上划出急促的沙沙声,一个大胆得近乎疯狂的念头逐渐成型,这描述的不是祭祀,不是封印……它描述的是一种……空间层面的‘撕裂’和‘连接’!一种……人造的虫洞时空隧道
这想法过于惊世骇俗,让他自己都感到一阵眩晕。但石壁上的证据,那些精确到令人发指的几何定位和能量流标示,与理论物理中关于时空扭曲的艰深模型,竟隐隐有着可怕的契合!青岩村上空的诡异绿光,动物们的疯狂反应,似乎都找到了一个科幻般的解释——空间结构被强行干扰,引发了局部时空的紊乱!
他需要更多的证据,需要找到结构图指向的核心——那很可能位于后山某处。江宇开始在村中更频繁地走动,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处角落,特别是那些指向后山方向的古老路径标记或特殊地形。他反复向遇到的村民,尤其是几个看起来相对没那么排斥他的老人,小心翼翼地打听后山的信息:阿伯,听说后山风景很特别有没有什么老辈人传下来的说法
然而,每一次询问,都像往一潭死水里投入石子,激起的只有更深的猜忌和恐慌。村民们的眼神越来越冷硬,窃窃私语声在他身后如影随形。
又在问后山……
他想干什么
那地方去不得啊!祖宗留下的规矩……
我看他就是冲着那‘东西’来的!想把灾祸放出来!
流言如同山间的瘴气,在封闭的村落里迅速弥漫、发酵、变质。当江宇又一次试图向一个在溪边洗衣的老妇人旁敲侧击时,几个精壮的汉子阴沉着脸围了上来。为首的那个,正是之前呵斥过他的那人,叫石根。
江后生,石根的声音像两块石头在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村里不欢迎你。收拾你的东西,马上走!
江宇试图解释:石根大哥,我只是在做学术研究,对村子绝无恶意……
研究石根粗暴地打断,眼中跳动着被愚弄和恐惧点燃的怒火,你研究祠堂!研究后山!你当俺们都是瞎子祖宗传下话,祠堂禁地,后山绝路!那是封印邪祟的地方!你整天鬼鬼祟祟打听,就是想坏了封印,把灾祸放出来害死全村人是不是!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在狭窄的溪谷间回荡,引来更多村民的围观,他们眼中同样燃烧着恐惧催生的敌意。
把他抓起来!不知是谁在人群里喊了一声,如同点燃了火药桶。
对!抓起来!
不能让他跑了!
关起来!等祭了山神再发落!
群情激愤。江宇的辩解被淹没在愤怒的声浪里。几双粗糙有力的大手不由分说地抓住他的胳膊,反剪到背后,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他奋力挣扎,但面对常年劳作、力大如牛的村民,他的反抗如同蚍蜉撼树。混乱中,背包被扯开,里面那些画满符号推演的草稿纸散落一地。
看!这就是证据!他在画符作法!有人捡起一张纸,指着上面那些村民完全看不懂的符号和线条,惊恐地尖叫。
这无疑坐实了江宇图谋不轨的罪名。他被粗暴地拖拽着,一路踉跄,被推搡进村尾一间废弃的石屋。这屋子比他的住处更破败,只有一扇开在高处、比人头略大的小窗,下面是一道极其厚重的木门。随着哐当一声巨响,粗大的木栓从外面落下,沉重的撞击声宣告了他囚徒的身份。接着是铁链缠绕门环的刺耳摩擦声,最后咔嚓一声,一把巨大的铜锁被牢牢锁死。
光线被彻底隔绝,只有高窗投下一束惨淡的光柱,映照出空气中飞舞的尘埃。石屋四壁冰冷刺骨,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和绝望的气息。江宇背靠着滑腻的石壁滑坐在地,手肘和膝盖在挣扎中被擦破,火辣辣地疼。愤怒、屈辱、还有一丝面对群体愚昧的无力感交织在一起。他用力捶了一下冰冷的地面,指骨生疼。
时间在绝对的黑暗中变得粘稠而漫长。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两天饥饿和寒冷开始啃噬他的身体和意志。就在意识有些模糊之际,门外铁链摩擦的声音极其轻微地响了一下。
不是开锁。像是有人极其小心地在拨弄。
江宇一个激灵,猛地贴到门缝边,压低声音:谁徐阿公
门外没有回应。但那细微的拨弄声停了片刻,紧接着,是另一种声音——极其轻微的、金属部件滑动的咔哒轻响!这声音江宇太熟悉了,他在实验室接触过!是手枪保险被打开的声音!
一股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穿透厚重的木门,直刺骨髓!门外不是村民!是那个神秘的黑衣人!他来灭口了!
江宇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向旁边扑倒!
砰!!!
一声沉闷却震耳欲聋的巨响在狭小的石牢内炸开!木屑混合着刺鼻的火药味四处飞溅!厚重的木门被轰开一个碗口大的窟窿,灼热的弹头带着尖锐的呼啸擦过江宇刚才倚靠的位置,深深嵌入后方的石壁,溅起几点火星!
找死!门外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的、冰冷而陌生的男声,带着金属般的质感。
脚步声急促逼近,显然对方想通过破洞补枪或者强行破门!江宇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迫近!
千钧一发之际,外面陡然响起一声苍老却无比威严的怒喝:住手!哪个敢在祖宗眼皮底下杀人!
紧接着是混乱的脚步声、拉扯声和徐阿公愤怒的斥骂:滚开!无法无天!
门外的拉扯和斥骂声短暂而激烈。片刻之后,一切归于死寂。沉重的脚步声迅速远去,消失在夜色中。门外只剩下徐阿公粗重的喘息声。
江……江后生徐阿公的声音带着喘息和惊怒后的颤抖,隔着破洞传来,你……你没事吧
阿公!我没事!江宇从地上爬起来,声音嘶哑,心脏还在疯狂擂动。他冲到门边,透过那个还在冒着青烟的狰狞破洞,看到徐阿公苍老而焦急的脸,手里紧紧攥着那根枣木拐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那混账东西!徐阿公啐了一口,眼中怒火未熄,无法无天!简直无法无天!你等着!他不再多言,转身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地匆匆离去。
没过多久,外面再次响起脚步声,还有钥匙插入铜锁的哗啦声。厚重的木门被费力地拉开,徐阿公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中拿着一把沉重的柴刀,显然是刚刚用它砍断了缠门的铁链。昏黄的天光涌了进来,刺得江宇眼睛生疼。
快走!徐阿公一把抓住江宇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决绝的光芒,祠堂那图……后山鹰愁涧!那‘东西’……要压不住了!再不去,就晚了!全村……不,怕是更大的祸事!老人急促的话语印证了江宇最可怕的猜想,也点燃了最后一丝希望。他不再犹豫,跟着徐阿公,一头扎进外面沉沉的山林夜色之中。身后,是死寂的石牢和那个散发着硝烟味的、通往地狱的弹孔。
第四章
时空裂隙
夜色如墨,山林是吞噬一切的巨兽之口。徐阿公对这片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熟悉得如同掌纹,他领着江宇,在根本没有路的陡峭山坡、密不透风的灌木丛和嶙峋怪石间穿行。老人的脚步出乎意料地迅捷沉稳,那根枣木拐杖点在地上,发出笃笃的轻响,成了这死寂山林中唯一的指引。
江宇紧随其后,肺部火烧火燎,荆棘划破了手臂和脸颊也浑然不觉。祠堂石壁上的符号、那超越时代的结构图、昨夜石牢里冰冷的枪口和灼热的死亡气息……一切线索如同散乱的拼图碎片,在狂奔中于他脑中疯狂旋转、碰撞、试图寻找那唯一的契合点。
鹰愁涧……就在前面!徐阿公的声音穿过浓重的喘息传来,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祖宗传下话,那地方是‘阴阳界碑’,活人禁入!可那图……那图指的就是那儿!
地势陡然变得极其险恶。巨大的山体在这里仿佛被天神巨斧劈开一道深不见底的伤口,两侧是刀削斧劈般的万丈悬崖,中间只余一条狭窄得仅容一人侧身而过的缝隙。这就是鹰愁涧。凛冽的穿堂风从涧底呼啸而上,发出鬼哭般的尖啸,刮在脸上如同刀割。空气中那股奇异的金属干燥感变得极其浓烈,皮肤甚至能感觉到细微的、如同静电般的麻痒刺痛。
徐阿公在一块突出如鹰喙的巨岩旁停下,指着岩壁下方一处被几块崩落巨石半掩的、黑黢黢的洞口:就是那!那‘东西’……在里面!
洞口不大,被巨石遮挡,若非有人指引极难发现。洞内漆黑一片,深不可测。就在两人靠近洞口,准备搬开石头时,身后风声骤起!
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从上方一块岩石后无声地扑下!动作快如闪电,直取徐阿公的后心!是那个黑衣人!他终究还是追了上来,并且选择了最致命的一击!
阿公小心!江宇目眦欲裂,来不及多想,几乎是本能地合身扑向徐阿公!
砰!
两人狼狈地滚倒在地,险险避开那致命的一爪。黑衣人一击落空,身形如鬼魅般在狭窄的平台上站定,一身哑光的黑色紧身作战服勾勒出精悍的线条,脸上罩着只露出冰冷双眼的战术面罩。他手中,赫然握着一把线条流畅、闪烁着非金属幽光的奇特手枪,枪口稳稳地指向两人。
顽固的老东西!还有你,不知死活的小子!面罩下传出的声音冰冷、生硬,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时空管理局特工,‘清道夫’代号夜枭。最后一次警告,立刻离开,遗忘这里的一切!否则,执行清除程序!他抬了抬枪口,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时空管理局!清道夫!这几个词如同惊雷在江宇耳边炸响!石壁上的结构图、自己的疯狂推测,瞬间被这冰冷的自报家门残酷地证实了!这不是什么神话封印,这是……失控的科技!是来自未来的灾祸!
时空……管理局徐阿公被江宇搀扶着站起,脸上并无太多意外,只有一种面对终极真相的苍凉和愤怒,原来……原来害得俺们青岩村世代不得安宁的,不是什么妖魔鬼怪,是你们这些……这些……老人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气得浑身发抖。
是失控的实验遗物,夜枭的声音毫无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公务,公元2387年,‘裂隙’项目原型机在此进行跨维度锚定测试,遭遇未知能量潮汐反噬,发生不可逆的链式崩溃。为阻止灾难扩散,执行紧急物理封存程序。我的任务,就是确保这个时空‘肿瘤’被彻底隔绝,任何试图接触、激活它的行为,都将被无情清除。他的手指,稳稳地搭在了扳机上。
清除就靠杀人江宇怒极反笑,挡在徐阿公身前,毫不畏惧地盯着夜枭冰冷的眼睛,你看到了!裂隙根本就没被封死!它在泄露!在扩散!青岩村的异象就是证明!你的‘封存’失败了!它正在变得不稳定!强行物理清除万一引发更大规模的时空塌陷呢你想过后果吗!
后果夜枭的语气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像是坚冰裂开一道缝隙,我的职责是消除风险源,维持时空连续性的最低稳定阈值。后果评估……超出我的权限。
那你就眼睁睁看着它彻底炸掉!江宇吼道,指着鹰愁涧上方,看看这能量场!感受一下!它在增强!它在扭曲!你的方法如果管用,它早该安静了!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尝试修复!关闭它!而不是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子,然后杀掉所有可能看到沙子的人!
夜枭握枪的手,微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面罩上冰冷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江宇,似乎在评估他话语的真实性,又似乎在挣扎。涧底吹来的风更加猛烈,带着一种高频的、令人牙酸的嗡鸣,仿佛整个山体都在痛苦地呻吟。空气中游离的静电火花噼啪作响,细小的碎石开始从两侧悬崖簌簌滚落。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时刻,鹰愁涧深处,那被巨石半掩的洞口,毫无征兆地爆发出炫目欲盲的惨绿色光芒!光芒如同实质的巨柱冲天而起,瞬间撕裂了漆黑的夜幕!这一次,光芒不再是单纯的撕裂,它剧烈地扭曲、旋转,形成一个疯狂搅动的、吞噬一切光线的旋涡!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吸力猛地从洞口爆发出来!
三人同时感到身体一轻,仿佛要被那绿色的旋涡吞噬进去!碎石、断枝、甚至洞口那块半掩的巨石,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被缓缓拖向那毁灭的中心!
裂隙……失控了!夜枭冰冷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掩饰的惊骇。他手中的枪,下意识地垂了下去。
第五章
缝合时空
炫目的绿光旋涡在鹰愁涧深处疯狂扭动,如同宇宙巨兽张开的咽喉。毁灭性的吸力攫取着一切。洞口那块半掩的巨石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缓缓滑向那绿色的深渊。江宇、徐阿公、夜枭三人死死抓住身边凸起的岩石或坚韧的树根,身体被强大的力量拉扯得几乎悬空,衣袂猎猎作响,碎石尘土扑打在脸上生疼。
必须进去!核心就在里面!江宇在狂风的呼啸中嘶声大喊,指向那光芒喷涌的洞口。他的考古学知识此刻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祠堂石壁的结构图清晰地标注了核心控制区的位置,就在这洞穴深处!
夜枭眼中冰冷的决绝被眼前的末日景象击碎,代之以一种职业性的严峻。他猛地一咬牙,从腰间战术带上抽出一个巴掌大小、泛着金属冷光的扁平方块,狠狠拍在洞口旁边的岩壁上。方块瞬间展开,吸附固定,表面亮起一圈急速旋转的蓝色光环。
力场锚钉!撑不了多久!快!夜枭的声音在风暴中显得异常短促。那蓝色光环扩散开,形成一个半球形的淡蓝色力场护盾,暂时抵消了洞口大部分狂暴的吸力。
吸力骤减,三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进那光芒万丈、如同地狱入口的洞穴。
洞内景象让江宇瞬间窒息。
洞穴深处并非天然岩洞,而是一个巨大的人工开凿腔体。腔体中央,矗立着一台无法用任何当代语言准确描述的造物。它由无数非金非玉、闪烁着幽暗光泽的复杂几何体层叠嵌套构成,表面流动着液态金属般的光泽,布满了深邃如星空的孔隙和不断明灭的细微光点。此刻,这台巨大仪器的核心部位,正是一个剧烈旋转、不断喷薄出毁灭性能量的惨绿色旋涡!旋涡周围的空间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如同高温炙烤下的景象,光线扭曲,空气发出高频的尖啸。整个洞穴都在随着旋涡的旋转而震动,细密的裂纹在岩壁上疯狂蔓延。
这就是时空裂隙发生器!一座失控的、来自未来的毁灭之门!
核心控制台!江宇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旋涡下方,一个相对完好、镶嵌着复杂晶体面板和实体按键的操作基座。那基座的布局和符号,与祠堂石壁上的图案惊人地吻合!
夜枭!祠堂的图!星图是坐标定位,符号是操作指令!给我最高权限!江宇扑到控制台前,手指在那些冰冷光滑的晶体面板上飞速划过,寻找着记忆中的对应点。屏幕上跳动着疯狂闪烁、完全无法理解的未来文字和扭曲的能量流图。
夜枭没有丝毫犹豫。他一个箭步上前,扯掉战术手套,将手掌猛地按在控制台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凹槽内。一道红光扫过他的手掌。
【身份确认:夜枭,清道夫三级权限。】
【警告:核心能量过载!时空结构稳定性临界!】
【紧急修复协议……部分解锁。】
冰冷的合成音在洞穴的轰鸣中响起。控制台中央最大的屏幕上,疯狂闪烁的数据流瞬间变得规整了一些,浮现出一个极度复杂、如同无数破碎星云纠缠的拓扑结构模型——正是裂隙发生器的核心状态图!旁边,祠堂石壁上的那些关键符号,在屏幕边缘亮起,闪烁着待输入的微光。
阿公!帮我稳住左边那个能量节点!用手按住,像祠堂图里画的那样!江宇头也不回地吼道。徐阿公没有丝毫迟疑,布满老茧的双手立刻按向江宇所指的位置——一个不断明灭、散发着危险红光的晶体凸起。就在他手掌按上的瞬间,一股强大的能量脉冲顺着他的手臂猛地窜上来!老人闷哼一声,身体剧震,脸上血色瞬间褪尽,但他咬紧牙关,如同钉在礁石上的老树根,死死按住不动!屏幕上,代表那个节点的紊乱红光,竟真的微弱了一丝。
坐标锁定!符号输入!江宇的手指在控制台上化作一片虚影,凭借着对祠堂石壁图的深刻记忆和考古学对古代符号逻辑的独特理解,他尝试将那些扭曲的虫形文按照特定的拓扑路径输入系统。
【坐标校准中……】
【指令序列验证……部分匹配。】
【能量流引导……尝试建立。】
控制台发出密集的嗡鸣。核心的绿色旋涡旋转速度似乎……极其轻微地减缓了一瞬
但这微弱的平衡如同在刀尖上跳舞。轰!一声沉闷的巨响,洞穴猛地一震!仿佛整个山体内部发生了爆炸。核心旋涡骤然膨胀!一股狂暴的能量乱流如同无形的巨鞭横扫而出!
小心!夜枭厉声警告,猛地将江宇扑倒在地!刺目的能量流擦着他们的头顶掠过,狠狠撞在洞穴岩壁上,坚硬的岩石如同被高温熔化的蜡油般瞬间凹陷、汽化出一个巨大的坑洞!灼热的气浪和碎石扑面而来。
几乎在同一瞬间,夜枭的身体猛地一阵剧烈的、不自然的抽搐!他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边缘诡异地闪烁、模糊了一下,仿佛老式电视信号不良的画面!他捂住了胸口,面罩下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痛苦。
时空反噬!江宇瞬间明白了,夜枭作为未来人,强行介入这个时间点核心装置的修复,引发了时空连续性的排斥!撑住!他嘶吼着,挣扎着爬回控制台。
屏幕上,刚刚建立起的脆弱引导路径因为刚才的冲击瞬间崩溃,能量图再次陷入狂暴的混乱。更糟糕的是,一个新的、更小的惨绿色旋涡,在核心大旋涡的边缘凭空生成,如同一个恶性的肿瘤!
不行!指令有缺漏!祠堂的图……不完整!江宇的心沉到了谷底。千年前拓印的图,怎么可能完全记录下未来科技的完整指令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涌上心头。
就在这山穷水尽之际,一直死死按住能量节点的徐阿公,猛地抬起头。剧烈的能量冲击让他的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脸色苍白如纸,但他的眼神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洞穴穹顶某处——那里,在混乱的光芒映照下,赫然有着几道极其古老、深深凿刻在岩层中的……符号!它们的位置异常隐蔽,形态也与祠堂石壁上的略有不同,却奇异地与当前屏幕上崩溃的能量流轨迹形成互补!
顶上……顶上还有!徐阿公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来,声音沙哑破裂,祖宗……祖宗留的后手!
如同黑暗中劈下的闪电!江宇猛地抬头,瞬间看清了那些符号!那是整个能量引导回路缺失的最后闭环!是祠堂石壁图的最终注解!
夜枭!给我托上去!江宇狂吼。
夜枭强忍着身体被撕裂般的痛苦和闪烁,猛地蹲下,双手交叠。江宇一脚踏上他的手掌,借着夜枭全力一托之力,身体猛地向上拔起!他一手死死抓住岩壁上一处凸起,另一只手不顾一切地伸向穹顶那最后几个古老的符号,指尖狠狠划过那冰冷的刻痕,将它们的形态和位置深深烙印在脑海!
下落的同时,他的手指已经带着豁出一切的决绝,在控制台上输入了那最后的闭环指令!
【最终引导回路……闭合!】
【能量流逆转程序……启动!】
【时空曲率……校正!】
控制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白光!核心处那疯狂旋转的惨绿色旋涡,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扼住了咽喉,旋转速度骤然暴跌!边缘那个新生的肿瘤旋涡发出一声尖利的哀鸣,瞬间坍缩消失!庞大的发声器发出低沉如远古巨兽咆哮般的轰鸣,表面的光芒由狂暴的惨绿迅速向一种相对稳定的幽蓝转变。洞穴的震动缓缓平息,空气中那高频的尖啸和撕裂感如潮水般退去。
绿色旋涡越来越小,光芒越来越暗,最终化作一个微小的光点,闪烁了一下,彻底湮灭于无形。只剩下发生器核心处,一点柔和的、稳定的蓝色幽光,如同沉静的星辰。
死寂。
只有三人粗重不一的喘息声在空旷的洞穴中回荡。徐阿公脱力般靠着控制台滑坐在地,双手焦黑,微微颤抖。夜枭半跪在地上,身体的闪烁已经停止,但面罩下露出的下巴线条绷紧,显然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江宇靠在冰冷的控制台上,浑身被冷汗浸透,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痉挛。
屏幕上,代表着时空裂隙的拓扑模型,只剩下一个稳定的、缓缓自旋的蓝色光点。
【状态:裂隙闭合。核心休眠。能量水平:安全阈值内。】
青岩村上空,那困扰了村民不知多少岁月的诡异绿光,彻底消失了。夜空恢复了它应有的、深邃而宁静的墨蓝。
鹰愁涧事件后的第七天,清晨薄雾尚未散尽。江宇的背包装得有些沉,里面除了简单的衣物,还有厚厚一叠用防水油布仔细包裹的手稿——那是他依据记忆复原的祠堂星图、符号,以及关于那台时空裂隙发生器和整个事件的详细记录。每一页都浸透了惊心动魄的回忆。
徐阿公拄着那根枣木拐杖,默默地送他到村口的老槐树下。老人的双手还缠着厚厚的布条,焦黑的痕迹依稀可见,但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亮、平和。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伸出那只缠着布条的手,用力地、重重地拍了拍江宇的肩膀。那一下,仿佛拍散了所有的隔阂与惊疑,只剩下一种无需言说的托付与信任。
阿公,保重。江宇的声音有些沙哑。
徐阿公点了点头,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却无比真实的笑容,望着远处沐浴在晨光中安宁的村庄:走吧。这担子,老家伙还能再扛几年。
江宇深深看了一眼这个几乎改变了他一生轨迹的古老村落,转身踏上了蜿蜒的青石古道。山风拂过,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再无一丝诡异的金属干燥感。
三个月后,省考古研究院。江宇的报告连同那叠珍贵的手稿,经过院方最高级别的保密审查,最终被盖上了一个鲜红醒目的印章:密级:绝密。永久封存。阅后即焚。
一年后,一本装帧古朴、名为《滇南古村异闻考略》的民俗学著作悄然出版,作者署名江宇。书中以严谨的学术笔触,详尽考证了青岩村一带的古老传说、建筑符号和奇特天象,将其归因于独特的地理磁场现象与先民朴素的自然崇拜想象力的结合。书中,关于鹰愁涧的章节,只有短短半页描述其地势险峻,常有怪风呼啸,被村民视为阴阳界碑,再无其他。
青岩村恢复了它千百年来固有的节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夜晚的天空,星河璀璨而宁静。偶尔有外乡人好奇问起曾经的天降绿光,村里的老人,比如徐阿公,会吧嗒着旱烟袋,眯起眼睛,用一种笃定而神秘的语调慢悠悠地说:
那是山神爷打瞌睡时,灯笼没挂稳,晃了几下。后来啊,山神爷醒了,把灯笼扶正喽。没事了,早没事喽……
只有那间深藏在后山鹰愁涧腹地、已被彻底封死的巨大洞穴深处,在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中。那台陷入永恒沉睡的时空裂隙发生器核心,那一点象征稳定与安全的幽蓝光芒,在无垠的岁月里,以万年不变的频率,极其微弱地……脉动着。如同一个被遗忘纪元的心跳,沉埋于山腹,无声诉说着一个被时光尘埃掩埋的、关于撕裂与缝合的惊世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