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窑之内,冰霜般的死寂仿佛凝固了整个时空。唯有柴门洞开处,那轮冰冷刺骨的大月依旧悬挂着,无情地泼洒着银亮的光,冰冷地涂抹在满地狼藉之上——枯槁蓬乱、彻底失去光泽的银白发丝如同被遗弃的素缟,其上星星点点凝着暗红色的血珠,宛如破碎琉璃上洒落的绝望。那片惨白中央,静静蜷缩着一抹更为弱小、孱弱到几乎看不见起伏的雪白——一只失了所有华彩与生气、如同蒙尘素缟团成的小小白狐。
娘……栓柱细碎而破碎的声音在角落微弱地飘荡,带着巨大的空洞和惊悸过后的麻木,……冷……那微弱的尾音融不进空气的沉重,比月光更薄,比雪末更易逝。
王云亭如同泥塑木雕般立着,血丝褪尽的瞳孔像冻僵的湖面,倒映着地上那刺目的色彩——白的发,红的血,比寒窑本身更彻骨的绝望。栓柱那声稚嫩的呜咽终于如一把薄薄的冰刃,穿透了他凝固的躯壳,撬开了一丝缝隙。胸腔深处那冻结的血液猛地挣扎了一下,带来一阵窒息般的闷痛。他迟缓地、近乎僵硬地动了动手指,每一个关节都发出生锈的呻吟。那双曾握笔书写圣贤文章的手,此刻沾满了自己抠门框留下的干涸血迹,更沾着那无形中引刀劈落的滔天因果。这双手,曾轻柔托起初雪夜重伤的白狐,也曾在那寒窑里笨拙地给狐腿敷上草药。而刚刚,也正是这双手,握住了那柄最终劈开月华洪流、刺穿某种永恒诅咒的冰冷凶器。
他慢慢地、极其艰难地,蹲了下去。膝盖弯曲的瞬间,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嘣声。尘土飞扬,寒意刺入骨髓。他伸出那只颤抖的手,没有去碰触那片惨白的发丝,甚至未曾碰触那刺目的血点。那只手,带着一种近乎屏息的恐惧,最终悬停在小小白狐的身躯上方。距离那冰冷柔软的绒毛仅有毫厘之遥,指尖能感受到从狐躯散发出的微弱寒气——那远非雪夜寒冰的温度,而是一种更深沉、更虚无的凉意,仿佛自骨髓深处渗出,与生命的热度正做着最后决绝的撕扯。
他不敢落下。十年光阴,那雪夜初遇时琉璃珠般晶莹的眼瞳,那寒窑中安静伏卧的白色侧影,胡璃日复一日操劳的沉静背影……无数被恐惧和猜忌蒙尘的碎片,在眼前纷至沓来。他曾以为那是妖物的伪装,是图谋后嗣的步步为营。然而此刻,他指尖感受到的,却只有一种被抽空到极致的虚弱,一种为了挽留某种微弱火光而燃尽自身所有的不计代价。
那只手最终还是落了下去,带着一种几乎要压垮他灵魂的重量,极其轻柔地落在小小白狐的脊背上。指腹触碰到绒毛的刹那,那冰凉的触感如同一股微弱电流窜入他的手臂,直击心口。然而紧接着,一点极其微弱、几乎以为是幻觉的暖意,从指尖瞬间弥漫开来!那点温暖微小如同风中残烛最后一点的颤栗火花,微弱得几乎难以捕捉,却固执地穿透了皮毛下的冰冷铠甲,传递到他冰封的知觉中。
它没死!还活着!王云亭的心像被那点微暖狠狠攥了一下,喉间骤然紧缩,几乎无法呼吸。就在这时,小狐紧闭的眼睑下,纤长而惨白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如同垂死蝴蝶翅膀最后一丝求生本能的震颤。极其艰难,那对眸子掀开一道微弱的缝隙。
曾经璀璨如熔金的琉璃眼瞳,此刻像是碎裂后被粗暴粘合的劣质玻璃珠,浑浊不堪,布满细密的血丝裂缝。但那裂缝中央,极其疲惫、极其缓慢地凝聚起一点微弱的焦点。那焦点穿透生死混沌,没有落在群狐围宅的惨烈景象上,没有落在满地狼藉之上,甚至没有落在王云亭的脸上。它在半空中微微转动,最终,那微弱的光,穿过弥漫的尘埃与冰冷的月光,虚弱地、执拗地,投向了王云亭身后角落里,那个抱着膝盖瑟瑟发抖的小小身影——栓柱。
那浑浊的眼底深处,似乎有某种光芒极其微茫地闪过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弛和……难以描述的、混杂着无尽疲惫与最后牵念的托付意味。仿佛用尽最后残存的念力确认了什么。随即,那点微末的焦点如同烧断的灯芯,迅速弥散开去。眼睑沉重地合拢,最后一点生机重新缩回那冰冷的躯壳深处,气息更微不可察,如同一片即将被风吹散的羽毛。
王云亭僵在原地,那一眼似乎比万钧雷霆更沉重地劈在他的心上。十年幼女离散的噬心之痛、十载飘零的酸楚、胡璃报恩的迷雾、老和尚惊恐的面容、白狐骤然暴露的狰狞……所有盘绕在他心头的死结,所有被恐惧粉饰的疑虑,在这穿越时空般脆弱沉重的一眼中,无声地、猛烈地搅动着、奔涌着!那个被死死禁锢在心底某个角落、早已不敢触碰的名字——十年前那个同样在风雪天被人抱走时,也曾用相似的琉璃眼神最后望向他的襁褓女儿——骤然冲破冰封的牢笼,化作尖锐的冰锥刺向他的喉咙!那个叫唤着他爹爹的童音,那双清澈的眼睛……
阿……阿月……这个尘封已久、仿佛带有诅咒、念出便能撕裂心肺的乳名,带着满口的铁锈腥气,极其嘶哑、极其缓慢地从王云亭干裂的唇缝间挤出。它砸在寒窑冰冷的空气里,发出沉闷的回响,如同丧钟敲响。
这个名字出口的瞬间,仿佛引动了某种无形的禁制!角落里那只被黑气缠绕过的白狐,不知何时竟挣扎着爬到了破烂的门口月光之下。王云亭口中溢出的阿月二字,如同两柄烧红的尖锥,狠狠刺入了它扭曲的神智。巨大的痛苦让它猛地弓起脊背,身体激烈地抽搐起来!喉咙里爆发出一种完全不是野兽、更类似人类嘶喊的嗬嗬声!随即,一大口散发着浓烈腥臭、色泽如墨汁般污浊粘稠的液体从它嘴里喷射出来,溅落在洁白的雪地上,顿时蒸腾起阵阵令人作呕的暗红色污浊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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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狐随即全身瘫软,萎顿在地,发出断续而低沉的哀鸣,仿佛那个名字抽走了它最后的力气。王云亭根本无暇理会那边的动静。他的全部心神已被那个被撕裂的旧日疮疤攫住。巨大的痛苦如同滔天的浊浪,瞬间将他的意识卷向一片冰寒刺骨的混沌深渊。女儿离去的模糊场景,此刻却被脑中骤然清晰浮现的一段记忆取代——胡璃初来那夜,月下独坐纺纱时的一个微小片段。
那个被长久忽略的细节,此刻刺破记忆的迷雾,无比清晰地炸开在他脑中:那是胡璃到来的第一个月圆之夜。她坐在窗下纺线,月光水银般泻落,却奇异地在离她发丝寸许之地便如遇无形阻碍般弹开了!当时他只觉怪异,一闪而过。此刻才惊觉——那不是妖邪避光,而是月华主动的……排斥胡璃指尖萦绕的月华之力,并非源自她自身汲取!更像是……某种与月光格格不入的存在,强行驾驭了不属于自己的禁忌之力!
而她为之承受的,是每晚以指尖心血为墨,凝练月光为锦绣,道行燃尽般透支!报恩这份恩情沉重得远超想象!他竟将守护者视作索命妖邪!最后那一刀,她不是挡在狰狞白狐之前,她的发丝束缚的不是他的恨意,她燃烧道行不是为了阻挡刀锋……她是以自身为祭,迎向那倾注他所有绝望的刀光!只为将一种浩瀚的、来自远古誓约的月之洪流,逆流灌注入他这个已被孤煞耗尽生机的躯壳!换取一个渺茫的否极泰来!那声命格带煞,需至阳镇宅的警告,从来不是索取,是她心甘情愿将自己填入死局的……宣言!
嗬……嗬……王云亭猛地佝偻下去,像有千万把冰锥在体内疯狂攒刺!比钝刀子割肉更惨烈的剧痛从骨髓深处爆裂开来,尖锐地切割着他每一寸血肉与神经。那不是肉体的疼痛,而是某种被彻底洞穿、无可挽回的绝望!比那柄柴刀入体更致命。他死死按住心口的位置,仿佛这样就能扼制住灵魂深处那即将崩溃的咆哮。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绷得惨白,喉咙深处发出野兽濒死般粗砺压抑的抽气声,如同狂风中撕裂的破布。每一个嗬嗬的间隙,都充塞着浓重的、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悔恨如同熔化的铁水,汹涌地灌进他的五脏六腑,烧灼得他每一寸筋骨都在尖叫颤抖。原来他一直怨恨的毒蛇,竟是以自身血肉紧紧缠裹他、为他抵御寒夜风霜的……暖炉。
栓柱被父亲蜷缩在地上发出粗砺嘶声的景象彻底吓坏了。巨大的恐惧终于冲垮了孩子麻木的堤坝,尖锐的哭声猛地爆发开来,混合着无尽的慌乱扑了过去:爹!爹爹!别死……他小小的身体扑在王云亭剧烈痉挛的背上,小手无措地拍打着。
孩子的哭喊和触摸如同灼热的烙铁,将王云亭几乎要溺毙于悔恨死海的魂魄猛地拖了出来!他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流摩擦过焦灼的喉管,火辣辣地疼。他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抬起脸。那张被巨大痛苦扭曲得变形的面孔上,混杂着汗水和冰凉的泪水。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堆枯槁白发和血迹,又猛地转向蜷缩在自己腿边痛哭的儿子。孩子哭红的眼睛,映着地上的惨白和暗红,更映着他自己绝望倒下的身影……不行!他还不能倒下!胡璃燃尽三千年道行换来的所谓恩公此生不再飘零,不是让他此刻死在这寒窑里!不是让柱儿再次沦为无父无母、任人欺凌的孤儿!她最后那一眼穿透生死的执念,是望向栓柱的!她在用最后残存的力量,要他活,要他护住这延续的血脉!这渺茫的生机是她用命换来的,他没有资格浪费!
一股支撑着摇摇欲坠躯体的蛮力不知从何而生。王云亭咬碎了牙关,牙龈渗出血丝,混合着口中固有的铁锈腥咸味一起吞咽下去!他用尽全力稳住几乎要散架的腰腿,一只手撑在冰冷的地面,另一只手猛地伸出,死死攥住了栓柱小小的、冰凉的手臂!那只手的力气大得惊人,捏得孩子疼得暂时止住了哭嚎,只能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父亲那张在痛苦与某种疯狂决心中挣扎的脸。
扶…扶爹…一把…王云亭的声音粗粛得像是砂纸摩擦木头,每一个字都带着压抑的颤抖和不容置疑的蛮力,把…把…它……抱……来……他极度困难地,极其颤抖地抬起另一根僵硬的手指,指向地上那小小的一团雪白。
栓柱吓傻了,小脸上糊满了鼻涕和泪水,本能地顺着父亲颤抖手指的方向看去。昏蒙的月光下,那里只有一堆凌乱肮脏的头发,还有……头发堆里,那个看起来很可怜、很干净的小东西爹爹指的是它那个被坏人……或者别的可怕的东西爹爹为什么要碰它巨大的不解和茫然冲淡了他的恐惧。但他看着父亲那双仿佛能剐掉一层皮般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本能地抽噎着,小小的身体还止不住地哆嗦,却不敢有半分违逆。他努力吸溜着鼻涕,笨拙地挪过去,伸出小手,带着一丝残留的畏怯,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去抱地上那软绵绵、凉冰冰的一团。
小小白狐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身体比方才摸到时更冰冷了几分,几乎感觉不到呼吸。栓柱笨手笨脚地,把它轻轻地、有些慌乱地,拢在了自己小小的、单薄的前襟里,双手像捧着随时会融化的薄冰一样护着。幼狐身上的寒气瞬间透过薄薄的冬衣,冰得他一阵瑟缩,但孩子此刻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父亲那如同鬼魅般可怕的状态上,竟硬生生扛住了那股冰寒的侵蚀。
寒窑四壁透风,残存的柴门破洞更大。风,裹挟着新飘落的雪末,呜咽着从四面八方钻进来。灶膛里的火早已在混乱中熄灭,只剩一片死灰。水桶倾倒,冰冷的水早已混着冰碴流了一地。
王云亭借着儿子的拉扯,摇摇晃晃,如同风中一盏破败的纸灯,终于挺直了那随时可能轰然塌陷的腰背。他咬紧牙关,一步步挪到土炕边上,每一步都沉重得拖垮他自己。炕上冰冷彻骨,被褥凌乱。他没有碰。目光在冰冷的室内扫过,最终定格在角落里那只破得几乎只剩藤架的破旧藤箱上。
箱子……拖过来……声音依旧嘶哑破碎。
栓柱抱着怀里冰冷的一团,看着父亲扶着坑沿剧烈喘息的样子,小脸煞白,但还是吃力地走过去,用脚一点点把那藤箱踢拖到王云亭脚边。
王云亭深吸一口气,那空气寒彻肺腑,却似给他濒临涣散的神智注入了某种强心剂。他猛地弯下腰——肋骨深处再次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仿佛骨头渣子都摩擦在了一起——双手抓住藤箱两侧冰冷的藤条,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破旧藤箱拖至炕沿边能最大限度避开门窗风口的位置。他再没有力气清理里面的杂物碎屑,猛地掀开箱盖,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放……进去……他看着栓柱怀里那几乎失去温度的一小团雪白,示意道。
栓柱连忙将怀里的小小白狐小心翼翼地塞进这冰冷的藤笼里。它小小的身体蜷曲在角落一堆破布烂书纸屑中,几乎被淹没了形迹,更显渺小脆弱。
王云亭剧烈地喘息着,胸腔像一个巨大的风箱发出空洞的回响。他艰难地俯下身,目光扫过炕头胡璃留下的最后一件遗物——那块她在灯下熬了无数通宵、只为凑足他赶考盘缠而织就的粗布披帛。尽管已被磨损得边缘毛糙,却是他们此刻唯一能寻到的、尚且完整厚实的织物。
他一把抓起披帛,粗粝的手指因无力而颤抖着,将它团成一团,又咬紧牙关,极其小心地塞进藤箱边缘那个小小的空隙里。那带着胡璃身上最后一丝若有似无微香的布团,正好微微堵住了一处稍大的破洞缝隙。他又拼尽最后一点力气,试图重新合上那破败不堪的藤箱盖板。
咚!
就在藤箱盖板即将合拢的一刹那,如同地脉深处传来的沉闷巨响,毫无征兆地撞破了寒窑冻结的死寂!整个土坯垒成的寒窑猛地一震!屋顶的陈年积灰扑簌簌落下!墙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紧跟着是一阵密集如雨点敲打朽木、又似无数蹄爪狂奔而过的隆隆闷响,沉闷地碾过大地!这声音并非来自同一个方向,如同四面八方同时有沉重的攻城巨兽在冰封大地上狂奔!大地在呻吟!
是那狐群!它们杀回来了!王云亭悚然抬头!全身的血液瞬间冰凉!他猛地俯身,几乎是本能地用整个身体的力量死死压在那盖板松动、破口处处透风的藤箱上!藤条扎进了他的掌心皮肉。他眼神凶狠,如同护崽的母狼!不能再有事!他不能!
然而,预想中群狐利爪抓挠木门、利齿撕咬门户的可怕声音并未紧随而至。那沉重的、来自地底的闷响如同雷神战鼓轰鸣了片刻,逐渐远去,向着东南方向那片人迹罕至、传说中有上古神灵庙宇废墟的深林方向……如同被某种更巨大的、更迫切的召唤所裹挟,狂暴地奔涌而去。而那沉重的奔腾声里,似乎隐隐混杂着一声极其短暂却又极其清晰的……悲凉长嚎仿佛某种强撑着的庞然大物骤然崩塌的哀鸣
爹!栓柱尖叫着扑上来,死死抱住父亲冰冷的腿,小小的身体抖得像一片风中的落叶,我怕……
王云亭死死压着藤箱的双手关节捏得发白。他侧耳倾听,狂暴的奔踏声确实远去。他紧绷的神经暂时未捕捉到窗棂被撞破、柴门被撕裂的征兆。
他依旧不敢有丝毫放松,用身体牢牢顶着藤箱这个脆弱的堡垒,目光如炬,死死盯着黑洞洞的门口,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撕扯着剧痛的筋骨,如同破败的风箱在苟延残喘。
寒窑之内,只有他粗重艰难的喘息和栓柱压抑不住的抽噎相互交缠。空气里弥漫着冰冷的尘土味、隐隐的血腥气,和一种近乎虚无的死寂。藤箱缝隙里,那小小白狐的气息微弱到几乎消失。而王云亭的背上,那如同恶鬼烙印般的剧痛并未因狐群的暂时远遁而稍减分毫——那绝不仅仅是白狐咆哮所化的黑爪撕裂出的皮肉之痛,也不仅仅是肋骨断裂的生理损伤。仿佛有无数柄烧红的冰锥,从他被胡璃迎向刀锋那一刻起就死死扎了进去,在他筋骨血脉间疯狂穿梭搅动!那剧痛是灵与肉的双重绞杀!痛到每一寸皮肤都在尖叫,痛到五脏六腑都在扭曲变形,痛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视野的边缘已经开始模糊黯淡,仿佛浓重的墨汁正从视神经深处不断沁染开来。
他死死咬住早已被咬破的下唇,齿缝间满是腥甜的粘稠液体。身体沉重得仿佛背负着一座雪山,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进了冰碴和滚烫的烙铁。但他撑在破藤箱上的手臂,如同扎进冻土里的老树虬根,纹丝不动。不能倒!她耗尽的岁月,她最后托付的眼神,柱儿惶恐的泪眼,藤箱里那微弱如风中残烛的小小存在……它们像一根根无形的索链,勒在他伤痕累累的骨头上,勒得咯嘣作响,却终究将他那即将溃散的意志死死钉在了这寒窑之内!
意识在剧痛的狂涛和维系清醒的冰冷意志之间沉浮挣扎。就在他眼前黑斑扩散、天旋地转似乎要将他彻底吞噬的一刹那——异动再生!
寒窑唯一的破窗外,那轮泼洒着无情银辉、始终高悬的大月,突然毫无征兆地、极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不是视觉的错觉,是实实在在地剧烈摇晃!仿佛九天之上那轮亘古清冷的玉盘被无形的巨手猛地撼动!整个荒原上空那铺陈流淌的冰冷月华随之骤然扭曲、震荡!
更骇人的是,那月轮中央,如同被无形的朱砂巨笔点过,一点迅速扩张、浓稠欲滴的猩红光点,惊心动魄地晕染开来!光点疯狂涨大!顷刻间便侵占了半边冰盘!皎洁清冷的银辉瞬间被浓重的血色彻底吞噬!整个寒窑内外,大地、雪原、残破的院墙、洞开的柴门、还有王云亭死死压住的破旧藤箱……一切都在这诡异的血色笼罩下,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如同凝固血浆般的恐怖色泽!
天上地下,一片腥红!
那猩红刺目,带着硫磺与血腥混合的古老而疯狂的气息,无声地倾泻下来,仿佛无数无形的血舌舔舐着大地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