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间的灯光亮得有些刺眼,像无数根细小的银针扎在苏晚的眼底。她端坐在高背椅上,背脊挺得笔直,如同绷紧的弦,脸上却挂着无懈可击的职业化笑容。面前长条丝绒桌上,几件精心设计的晚系列珠宝在灯光下折射出冷硬而璀璨的光——那是她燃烧了自己所有才华与热忱,在无数个被忽视的深夜里一笔一划勾勒出的心血。
各位宝宝们,苏晚的声音透过专业麦克风传出去,清亮、稳定,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能穿透屏幕的亲和力,这款‘月影流苏’耳坠,用的是最顶级的南洋珠,搭配18K白金和极微小的钻石镶嵌,设计灵感来源于夜晚月光下湖面的涟漪……
镜头精准地对焦着她纤细手指间托起的那枚耳坠,珍珠温润的光泽与她指尖透出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苍白形成对比。弹幕在屏幕一侧飞快滚动,大部分是粉丝的赞美和支持,偶尔夹杂着几句挑剔或询问。
【晚晚女神的手也太好看了吧!珠宝美,人更美!】
【这款有折扣吗价格劝退啊!】
【设计感绝了!不愧是独立设计师!】
【主播皮肤状态好好,用的什么粉底液】
苏晚的视线飞快掠过那些文字,心却像沉在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里。她精准地捕捉着有效信息,唇角的弧度维持得恰到好处:这款是我们的限量款,全球只有九十九对哦,每一对都有独立编号……关于价格,宝宝们,高品质的珍珠和钻石……
她的话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狂暴的礼物特效硬生生打断。
整个直播间屏幕瞬间被炫目的金色光芒和虚拟的城堡、火箭、豪华跑车彻底淹没!震耳欲聋的系统音效轰鸣着,盖过了她自己的声音。
用户‘G’送出【梦幻城堡】*10!
用户‘G’送出【宇宙之心】*10!
用户‘G’送出【豪华游艇舰队】*10!
……
巨大的、价值百万的礼物连击疯狂地砸下,特效动画层层叠加,几乎让直播画面卡顿。弹幕在短暂的死寂后,如同被投入滚烫油锅的水滴,轰然炸开!
【卧槽卧槽卧槽!!!百万连击】
【G神是我想的那个G吗顾氏集团的顾】
【天呐!这特效闪瞎眼了!服务器要崩了吧!】
【顾总是顾总本人】
【啊啊啊啊啊顾总空降直播间!!!这是什么惊天大瓜!】
【追妻火葬场现场直播晚晚姐快看啊!】
【榜一位置瞬间易主!百万礼物砸脸,顾总牛逼!!!】
【所以顾总这是后悔了要追回我们晚晚了】
【前排兜售瓜子汽水小板凳!年度大戏开锣!】
苏晚脸上那训练有素的微笑骤然僵住,像一张精致却冰冷的面具。刺目的光芒在她深褐色的瞳孔里跳跃,映出一片兵荒马乱的倒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钝痛。握着珠宝展示托盘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指尖的冰凉顺着血脉一路蔓延到心口。
是他。那个用户ID,那个简单到近乎傲慢的字母G,除了顾淮深,不会有第二个人。
他来了。以一种最张扬、最霸道、最不容忽视的方式,砸碎了她的直播间,也砸碎了她努力维持了整整三年的平静假象。那些刻意遗忘的、被轻蔑对待的时光碎片,被这突如其来的、价值连城的礼物狠狠撕开,露出底下血淋淋的疮疤。
她甚至能想象出屏幕那端,顾淮深那张冷峻得如同大理石雕塑的脸上,此刻或许正带着一丝掌控一切的、漫不经心的表情。他习惯于用金钱和权势解决一切,包括……弥补他一时兴起的亏欠或者,只是觉得她这个名义上的妻子,在公众场合抛头露面卖珠宝,折损了他顾家的颜面,所以要用这种方式宣告所有权,让她难堪
一股带着铁锈味的腥气猛地涌上喉咙口。苏晚死死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用尖锐的刺痛强迫自己清醒。不能失态。绝对不能。这是她的战场,是她仅剩的、证明自己价值的方寸之地。
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沉入肺腑,像压下一块冰冷的巨石。僵硬的面部肌肉被强行调动,那个被无数镜头和挑剔目光检验过的完美笑容,重新回到了她的脸上,甚至比刚才更加璀璨,更加无懈可击。只是那笑意,半分也未曾抵达眼底,那里只剩下冰封的荒原。
哇哦!感谢……她刻意停顿了一下,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去,清亮依旧,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金属般的冷硬质感,如同珠玉碰撞,感谢我们‘G’先生送出的超级大礼!感谢您对我们‘晚’系列珠宝的鼎力支持!真是……太破费了!
她微微侧首,看向镜头,目光仿佛能穿透屏幕,直视着那个在千里之外搅动风云的男人。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公事公办的疏离。‘晚’系列能得到您这样重量级客户的青睐,是我们的荣幸。相信您挑选的珠宝,一定能为您想赠与的‘那位重要的人’,增添无上光彩。
【晚晚大气!这反应绝了!】
【重要的人晚晚这是在暗示什么】
【感觉晚晚语气有点冷啊……】
【顾总快说话啊!急死我了!】
【G神!说点什么!表白啊!】
就在弹幕疯狂猜测、起哄,气氛被推向一个诡异的高潮时,那个金光闪闪、占据着绝对榜一位置的IDG,在疯狂滚动的弹幕上方,留下了一行简短、清晰、却足以冻结整个虚拟世界的文字。
那行字像烧红的烙铁,猛地烫在苏晚的视网膜上:
薇薇,回来吧。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弹幕出现了极其短暂的真空。紧接着,是比刚才礼物轰炸时更加狂暴、更加混乱、更加充满不可思议的井喷!
【】
【薇薇薇薇是谁】
【我靠!!!!!!!!!叫错名字了】
【顾总你清醒一点!你老婆叫苏晚!苏晚啊!!!】
【薇薇林薇那个传说中的白月光】
【惊天大瓜!!!!顾总在百万观众面前,对着自己老婆喊白月光】
【大型社死现场!!!顾总你完了!!!】
【替身石锤了!!!晚晚姐……天呐,心疼晚晚姐一万遍!!!】
【这波操作骚断腿!!!顾总牛逼(破音)!!!】
【晚晚快看啊!他叫你薇薇!!!】
【替身文学照进现实!!!我裂开了!!!】
【这离婚协议不签都说不过去了!!!】
苏晚脸上的笑容,像骤然遭遇极寒的琉璃,咔嚓一声,彻底碎裂了。最后一丝血色从她脸上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死灰般的惨白。刚才强压下去的那股腥甜,猛地冲了上来,她甚至尝到了舌尖淡淡的铁锈味。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倒流,又在下一秒凝固成冰。指尖的冰冷不再是感觉,而是化作了实质的麻木,几乎握不住手中那枚小小的、此刻却重逾千斤的珍珠耳坠。
薇薇。
这两个字,轻飘飘地从屏幕上飘出来,却像两把淬了剧毒的匕首,精准无比地捅穿了她摇摇欲坠的心脏。三年。整整三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婚姻,她努力扮演一个合格的顾太太,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更配得上他,努力在他偶尔投来的、带着审视和评估的目光里寻找一丝丝温情存在的可能。原来,这一切都是她可笑的独角戏。在顾淮深眼里,她苏晚,从头到尾,都只是另一个女人的影子。一个连名字都不配被他记住的影子!
巨大的羞辱感如同汹涌的潮水,灭顶而来,几乎让她窒息。直播间里数百万双眼睛,此刻都成了无声的审判者,见证着她这场彻头彻尾的失败和笑话。
她猛地低下头,乌黑的长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她瞬间失控的表情和那双迅速泛红、盈满屈辱泪光的眼睛。只有剧烈起伏的肩膀,泄露了她内心翻江倒海般的崩溃。
几秒钟,或者更久。对苏晚而言,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当她再次抬起头时,脸上竟奇迹般地重新挂上了笑容。那笑容比刚才更灿烂,更明媚,却空洞得像一张毫无生气的面具,眼神深处是死水般的沉寂,所有的光都被抽走了。她甚至对着镜头,轻轻歪了歪头,做出一个略带俏皮的动作。
哎呀,看来我们这位超级VIP‘G’先生,今天心情过于激动了呢。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轻快,尾音微微上扬,像是在谈论一件与自己完全无关的趣事,名字都打错了哦。不过没关系,感谢的心意,我们‘晚’系列收到了!
她放下手中的耳坠,动作流畅得没有一丝滞涩,仿佛刚才的惊涛骇浪从未发生。指尖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的、表演性质的优雅。
好啦,宝宝们,小插曲结束!她拍了拍手,清脆的掌声在直播间里响起,突兀地打断了所有猜测和喧嚣,让我们把注意力放回今晚真正的主角——这些美丽又独特的珠宝上!时间有限,我们抓紧看下一款……
她语速飞快,声音洪亮,强行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回产品本身。她开始介绍下一件设计,一款以荆棘与玫瑰为灵感的铂金镶钻手镯。她的描述依旧专业,用词精准,甚至比之前更富有感染力,仿佛刚才那个被当众叫错名字、尊严被踩在脚下碾碎的女人,根本不存在。
只有她自己知道,口腔内壁被咬破的地方,血腥味正一丝丝弥漫开来,提醒着她刚刚经历过的、足以摧毁一切的凌迟。
那场堪称灾难的直播,终于在一种诡异而紧绷的氛围中结束了。当直播结束的提示弹出时,苏晚挺得笔直的脊梁像是瞬间被抽掉了所有支撑,整个人软软地瘫倒在宽大的电竞椅里。
疲惫如同沉重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不是身体上的累,而是灵魂被反复撕扯、践踏后的虚脱。脸上那副维持了几个小时的完美面具,此刻寸寸龟裂,露出底下惨白如纸的真实和那双布满血丝、空洞麻木的眼睛。
她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上刺眼的照明灯,眼前晃动的,依旧是那行冰冷刺骨的文字:薇薇,回来吧。还有满屏爆炸的、带着怜悯、嘲讽或猎奇兴奋的弹幕。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心上。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特助程峰发来的信息,言简意赅,带着顾氏集团一贯不容置疑的效率:苏小姐,顾总在书房等您。
没有称呼太太,而是疏离的苏小姐。苏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弧度。看,连称呼都迫不及待地要划清界限了,在他当众叫错名字之后。
她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一步一步走上二楼。高跟鞋踩在光洁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碎裂的心上。走廊尽头那扇厚重的胡桃木书房门,如同巨兽张开的口,等着将她吞噬。
推开门,一股熟悉的、冷冽的雪松混合着烟草的气息扑面而来。顾淮深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夜景,流光溢彩,却映照得他颀长挺拔的背影愈发孤绝冷硬,仿佛一座隔绝了所有人间温度的冰山。
他没有回头。
宽大的红木书桌上,一份崭新的文件被放置在正中央,像一块冰冷的墓碑。顶端,离婚协议书几个加粗的宋体字,在明亮的顶灯下,刺得苏晚眼睛生疼。
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雪茄的烟雾在他指尖袅袅升腾,模糊了他冷峻的侧脸轮廓。
苏晚的目光越过那缕青烟,死死地钉在协议书那几个字上。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剧烈的、近乎痉挛的抽痛,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奇异的、近乎麻木的平静。原来,预想中的天崩地裂并没有发生。当最后一丝卑微的幻想被彻底碾碎,剩下的,反而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
她走到书桌前,脚步很轻。没有质问,没有哭闹,甚至没有看他一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协议条款——财产分割清晰明了,他出手依旧大方得近乎施舍,足以保证她后半生衣食无忧。但那又如何再多的钱,也填补不了心口那个被生生剜走的巨大空洞。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纸张,那寒意似乎顺着指尖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她拿起桌上那支沉甸甸的万宝龙钢笔,金属的冷硬感硌着掌心。拔开笔帽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笔尖落在签名栏上,墨水在昂贵的纸张上迅速洇开一个浓黑的小点。她写下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极其用力,力透纸背。每一个笔画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像是在亲手斩断过去三年所有的痴心妄想和不堪回首。
苏晚。
两个字,签得无比清晰,无比决绝。
最后一个笔画落下,她轻轻放下笔。笔身与桌面接触,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直到这时,一直背对着她的顾淮深,才缓缓转过身。他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终于落在了她的脸上。里面没有愧疚,没有解释,只有一片沉沉的、探究的冷光,像是审视一件突然脱离掌控的物品。
他的视线在她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停留片刻,掠过她红肿未消的眼眶,最后定格在她签下的名字上。薄唇紧抿着,下颌线绷得如同刀锋。
苏晚迎上他的目光。没有躲闪,没有哀求,只有一片沉寂的、死水般的平静,平静得让人心头发寒。
顾总,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久未开口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字签好了。我今晚就搬走。
她甚至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试图做出一个表示好聚好散的表情,但那弧度僵硬而悲凉,更像是对她自己这三年荒唐岁月的嘲讽。
说完,她不再看他一眼,挺直了背脊,转身走出了这间承载了她无数卑微期待和最终彻底幻灭的书房。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书房内,顾淮深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份签好字的协议上。苏晚两个字,像两把小小的、淬了毒的匕首,刺在纸上,也莫名地刺在他心头某个极其细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角落。他烦躁地掐灭了手中的雪茄,昂贵的烟蒂被狠狠摁灭在水晶烟灰缸里。空气中弥漫的雪松冷香里,似乎多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苏晚身上的淡雅栀子花香,此刻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闷。
三个月的时间,足以让互联网上最劲爆的热点冷却成过期的八卦谈资。那场百万礼物叫错名的直播事故,也渐渐被新的明星绯闻、社会新闻所取代,只在偶尔有人提起替身文学时,才会被当作一个经典的狗血案例翻出来调侃几句。
但对于苏晚而言,这三个月,是彻底的重生。
她搬出了那座华丽冰冷的顾家牢笼,没有带走任何一件顾淮深施舍的珠宝华服。程峰曾代表顾淮深送来一张数额惊人的支票,被苏晚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她用自己的积蓄,加上这三个月直播带货的疯狂收入,在城西一个闹中取静的老街区,租下了一个带小院子的旧公寓。院子不大,却种满了生机勃勃的绿植,阳光好的时候,暖洋洋地洒进来,驱散了心底最后一丝阴霾。
更重要的是,她彻底斩断了与顾氏集团的所有联系。那个曾经象征着顾太太身份、承载了太多屈辱回忆的珠宝设计工作室,被她果断舍弃。她不再是依附于顾氏光环下的设计师苏晚,而是真正独立的设计师苏晚。她的晚系列,在风波之后,反而因为巨大的话题度和她展现出的坚韧,意外地获得了更多关注和订单。她注册了自己的工作室,设计、打样、联系工厂、质检、包装、发货……所有环节亲力亲为,累得像条狗,心却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充盈。
这天下午,苏晚接到了顾氏集团老宅管家福伯的电话。老人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岁月沉淀的温和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晚晚小姐,福伯依旧用着旧日的称呼,语气里满是怀念,老宅这边要彻底清点库房了,特别是老太太留下的那些老物件。老太太在的时候,最疼你了,总说你的气质和她年轻时很像,也最爱摆弄这些老东西。我想着,有些东西……或许交给你保管,比堆在库房里落灰强。老太太在天上看着,也会高兴的。
苏晚握着手机,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顾家那位早已过世的老太奶奶,是她在那个冰冷豪门里,唯一感受过真切温暖的人。老人总是慈爱地拉着她的手,给她讲那些早已褪色的家族往事,拿出自己珍藏的旧首饰给她把玩,夸赞她安静沉稳的气质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那些温暖的片段,是她在那三年灰暗时光里,为数不多的亮色。
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涩涌上心头。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轻声应道:好,福伯。我下午就过去一趟。
顾氏老宅坐落在城北半山,远离市区的喧嚣。车子驶入熟悉的雕花铁门,沿着林荫道缓缓前行。深秋的午后,阳光透过稀疏的梧桐叶洒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草木清冷的气息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淀了时光的静谧。
眼前的景象,和苏晚记忆里那个灯火辉煌、时刻彰显着顶级豪门气派的地方,似乎有了微妙的不同。庭院依旧打理得一丝不苟,名贵的花草点缀其间,但那份刻意维持的、咄咄逼人的奢华感淡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洗尽铅华的厚重与沉静。或许是主人久未归来的缘故,整座宅邸像一头沉睡的巨兽,收敛了爪牙,只余下岁月赋予的沧桑轮廓。
福伯早已等在气派的大理石台阶下。看到苏晚从车上下来,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立刻堆满了真诚的笑意,快步迎了上来。
晚晚小姐!您可算来了!福伯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慈祥沙哑,他上下打量着苏晚,眼神里满是欣慰,气色好多了!比在那会儿……他顿了顿,似乎觉得失言,赶紧转开话题,好,好,看着精神就好!
苏晚也笑了,笑容里带着发自内心的暖意:福伯,您身体还好吧
好着呢!硬朗得很!福伯乐呵呵地引着她往里走,东西都给您整理出来了,在老太太以前常待的小花厅里。老太太那些宝贝啊,这些年一直收在库房最里头的樟木箱子里,保存得好好的,就是……唉,没人记得拿出来看看了。老人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对往昔的追忆和淡淡的落寞。
穿过熟悉的、挂着巨幅古典油画的回廊,空气中漂浮着旧木家具和淡淡樟脑混合的味道。阳光透过高大的彩色玻璃花窗,在地毯上投下梦幻的光斑。苏晚的脚步不自觉地放轻了。这里的一景一物,都曾是她小心翼翼、不敢多看一眼的背景板。如今故地重游,心境却已截然不同。没有了那份如履薄冰的惶恐,只剩下一种平静的、近乎旁观者的疏离。
福伯推开一扇厚重的雕花木门:晚晚小姐,就在这儿。您慢慢看,有什么需要就叫我。他体贴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花厅不大,布置得却极为雅致。靠墙放着一张老式的花梨木圆桌,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几个打开的深色绒布盒子,还有一些零散的、用软布包裹的物件。
苏晚的目光首先被其中一个盒子吸引。深蓝色的天鹅绒衬底上,静静躺着一枚胸针。造型是一只极其灵动的翡翠蝴蝶,翅膀薄如蝉翼,用极细的铂金丝缠绕镶嵌,点缀着点点碎钻,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飞去。那翡翠的质地纯净得惊人,是极为罕见的帝王绿,浓郁深邃,却又透着莹润的光泽,如同凝结了最纯净的一汪春水。
她的心猛地一跳。这枚胸针她认识!在老太奶奶为数不多的几张泛黄旧照片里,年轻的顾太奶奶穿着素雅的旗袍,发髻边就簪着这样一枚蝴蝶胸针,笑容温婉,眼神明亮,与她平日里见到的那个慈祥却总带着一丝挥之不去忧郁的老人判若两人。照片背后,老太奶奶曾用娟秀的小字写着:淮深他太爷爷送的,说是像极了我跳舞时的样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温暖瞬间攫住了苏晚。她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抚过那冰凉润泽的翡翠蝶翼。仿佛能隔着时空,触碰到那个同样曾在这深宅大院里生活过的、拥有过短暂幸福又被漫长孤寂笼罩的女子。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胸针,对着从窗外斜射进来的阳光仔细端详。光线穿透翡翠,内部纯净得几乎看不到一丝杂质,那抹深邃的绿意仿佛有生命般在流动。这不仅仅是价值连城的珠宝,更是一段被尘封的、属于另一个女人的情感见证。
她的目光移向旁边的另一个盒子。里面放着一对小巧的珍珠耳钉,珍珠不大,光泽却温润柔和,款式简单大方。还有几枚造型各异的宝石别针,一枚雕工精细的翡翠平安扣……每一件都透着旧时光的优雅韵味。
最后,她的视线落在桌子最边上。那里放着一个不起眼的、巴掌大小的红木螺钿镶嵌首饰盒。盒子本身已经有些旧了,边角处镶嵌的螺钿有些剥落,露出底下暗红的木质。它在一堆华丽的首饰盒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莫名地吸引人。
苏晚下意识地拿起这个小盒子。入手沉甸甸的,比想象中更有分量。盒盖紧闭着,没有锁。她犹豫了一下,轻轻掀开。
没有璀璨的珠宝光芒。
里面静静躺着的,是一本同样小巧的、深蓝色缎面封皮的旧笔记本。封皮边角已经磨损,露出底下的硬纸板,颜色也褪得有些发白。本子很薄,似乎没写多少页。
苏晚的心跳莫名地漏跳了一拍。一种奇异的直觉攫住了她。她放下首饰盒,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轻轻翻开了那本深蓝色缎面封皮的旧笔记本。
扉页上,一行娟秀却力透纸背的毛笔小楷映入眼帘:
他跪着求我别走那晚,吐了血。
字迹是旧式的繁体,墨色已经随着岁月流逝变得浅淡,但那字里行间透出的惊心动魄的痛楚与绝望,却如同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七十余年的时光,狠狠扎进苏晚的眼底!
她的呼吸骤然停滞,指尖猛地一颤,仿佛被那无形的笔锋灼伤。薄薄的一页纸,重逾千斤。窗外秋日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她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都僵住了。
太奶奶……
那个总是温婉笑着,眉宇间却总笼罩着一层淡淡轻愁的老人……她的婚姻,原来也曾经历过如此惨烈的风暴那个在顾家历史中被描绘得英明神武、开创了商业帝国的太爷爷……也曾有过这样卑微狼狈、甚至呕心沥血的一刻
苏晚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那行小字,仿佛能触碰到书写者当时颤抖的手和碎裂的心。一种跨越时空的、同病相怜的悲怆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原来,顾家男人的深情(或者说偏执)和带给女人的痛苦,竟是刻在血脉里的传承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小心翼翼地翻开了下一页。
娟秀的繁体字迹铺陈开来,带着旧日闺秀特有的婉约,却又字字句句都浸透了岁月的苦涩:
……他说,那女人不过是他生意场上逢场作戏,一时糊涂。他说他的心从未变过,自始至终只装着我一人。他说顾家不能没有主母,孩子们不能没有娘……他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抓着我的裙裾,指节捏得发白,脸色惨白如纸,眼神里的慌乱和哀求,是我嫁入顾家十余载从未见过的陌生……他说着说着,喉头猛地一滚,竟生生呕出一口血来!鲜红的血,溅在他昂贵的西服前襟上,也溅在了我素色的裙角,像一朵朵骤然绽放又迅速枯萎的恶毒罂粟……那一刻,看着他痛苦扭曲的脸,看着那刺目的红,我竟分不清,心头翻涌的是撕心裂肺的疼,还是……终于解脱了的麻木……
苏晚的视线模糊了。太奶奶平静叙述下的惊心动魄,与她三个月前在书房签下名字时那种万念俱灰的麻木,隔着时空诡异地重叠在了一起。她仿佛看到那个穿着素色旗袍、身形单薄的年轻妇人,站在同样冰冷的顾家厅堂里,看着自己名义上的丈夫为了挽回(或是为了家族颜面)而演出的这出呕心沥血的苦情戏。
【他吐了血……】那三个字在苏晚脑海里反复回响。顾淮深呢他会有这样激烈、这样不顾一切的悔悟吗不,他不会。他只会用支票和冰冷的协议来打发她,像处理一件不再合用的物品。他甚至吝于在她面前展示一丝一毫的失态。比起他那位会跪地、会吐血的太爷爷,顾淮深显得更加冷酷,也更加……虚伪。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和讽刺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她继续往下翻看,太奶奶的文字越来越平静,甚至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却字字如刀:
……我终究没有走成。为了顾家的颜面,为了年幼懵懂的孩子们。可从那晚起,我的心就死了。搬去了老宅最西边的阁楼,对外只说是喜静养病。他送来的珠宝华服,堆满了库房,我再未碰过一件。他后来如何补偿,如何试图挽回,于我而言,都不过是隔岸观火,再无波澜。这枚蝴蝶胸针,是他当年追求我时,说最衬我灵动之姿所赠。如今,连同那些虚情假意的眼泪和鲜血,都成了最讽刺的见证,锁在这盒底,永不见天日……
苏晚的目光落在手中那枚帝王绿翡翠蝴蝶胸针上。方才还觉得它灵动华美,此刻再看,那莹润的绿光里,似乎也染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血色和悲伤。这哪里是爱的信物,分明是囚禁一个女子一生幸福的冰冷枷锁。
她轻轻合上笔记本,指尖还残留着缎面封皮的微凉触感。心口沉甸甸的,堵得厉害。太奶奶最终选择了沉默的囚禁,用一生的孤寂换取了表面的平静。而自己呢三个月前的那纸离婚协议,是否真的斩断了所有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火种,猛地在她心底燃起,带着燎原之势,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灼热。
她拿出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直播软件图标。指尖悬在开始直播的按钮上方,微微颤抖着。一丝近乎决绝的冷意,从她眼底深处蔓延开来。
凭什么凭什么顾家的男人可以肆意践踏女人的真心,然后轻飘飘地用金钱、用权势、甚至用这种看似惨烈的苦肉计来粉饰太平凭什么她们的故事只能在暗无天日的阁楼里、在落满灰尘的首饰盒底默默腐烂
太奶奶的沉默,换来了一生的孤寂。而她苏晚,偏不!
她要让阳光照进这尘封的角落!她要让顾家这看似光鲜亮丽、实则早已腐朽不堪的深情传承,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她要让顾淮深,让所有人看看,他顾家引以为傲的祖辈情深,究竟是怎么一副令人作呕的嘴脸!
指尖用力按下。
叮的一声轻响,手机屏幕上跳出提示:直播已开始。
苏晚将手机稳稳地架在花厅那张花梨木圆桌的一角,调整好角度,确保镜头能清晰地捕捉到桌面上的几个打开的绒布首饰盒,尤其是那个敞开的、露出深蓝色缎面笔记本的红木螺钿首饰盒,以及笔记本翻开的那一页——那行惊心动魄的毛笔小楷,在直播镜头下纤毫毕现!
她没有看镜头,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热情地打招呼。只是微微低着头,伸出戴着白色薄纱手套的手(为了更好保护古董),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仪式感,拿起那枚帝王绿翡翠蝴蝶胸针。
直播间的人数,在她开播的瞬间,就开始以一个恐怖的速度疯狂飙升!
【晚晚开播了这个点】
【卧槽!这个背景……好复古好奢华!这是哪里】
【等等!晚晚手上拿的是什么我的天!好绿的翡翠!帝王绿】
【这胸针设计绝了!古董吧】
【晚晚姐今天气质好不一样啊!感觉好沉静……】
【咦晚晚姐面前桌子上那个本子是什么好像翻开了一页镜头拉近点啊!】
【等等!那本子上的字……我好像看到了‘跪着’‘吐血’】
【什么情况晚晚姐今天直播主题是古董加……狗血豪门秘史】
弹幕瞬间爆炸,各种猜测和惊叹如同潮水般刷过屏幕。苏晚依旧没有看弹幕。她只是专注地将那枚胸针小心地别在一块黑色的展示绒布上,让它在灯光下展现出最完美的光泽。然后,她才缓缓抬起头,看向镜头。
她的脸上没有笑容,眼神平静得像一泓深秋的潭水,不起波澜,却带着一种洞穿世事的清冷和疲惫。
各位宝宝,下午好。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平静无波,甚至比平时更低柔了几分,却莫名地带着一种直击人心的力量,今天这场直播,很特别。没有预告,没有链接,不卖货。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桌上那些承载着时光重量的首饰,最后停留在那本摊开的深蓝色笔记本上。
今天,想和大家分享一些……真正‘有故事’的老物件。她的指尖轻轻拂过那枚翡翠蝴蝶胸针,比如这枚胸针,来自民国时期,由顶级的帝王绿翡翠和铂金镶嵌而成,工艺极其精湛。它的主人,曾是这座老宅的女主人,一位非常优雅、坚韧的女性。
【果然古董!价值连城啊!!!】
【民国老宅晚晚姐你现在是在……顾家老宅】
【卧槽!信息量巨大!顾家老宅!!!】
【所以这胸针是顾总太奶奶的】
【晚晚姐你怎么会在顾家老宅你们不是……】
【前面的别刷了!重点在故事!晚晚姐快继续!】
苏晚没有理会那些关于她和顾淮深关系的追问,她的目光落回那本笔记本,声音更沉了几分:而关于这位女主人的故事……她伸出手指,轻轻点在那摊开的、字迹清晰的一页上,或许,我们可以从这本她亲笔写下的日记里,窥见一二。
直播镜头被她的动作引导,瞬间聚焦在那泛黄的纸页上!高清的像素,将那行力透纸背的毛笔小楷,无比清晰地呈现在所有观众眼前:
他跪着求我别走那晚,吐了血。
整个直播间的弹幕,在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后,彻底疯了!
【!!!!!!!!!!!!!!】
【我看到了什么跪着吐血】
【这是日记顾总太奶奶的日记实锤了】
【信息量爆炸!!!顾家祖传追妻火葬场还带吐血技能的】
【我的妈呀!太奶奶好惨!被渣男气到吐血】
【等等!重点不是吐血!是‘求我别走’!所以太爷爷也出轨了】
【豪门秘辛现场直播!!!晚晚姐你是我的神!!!】
【这剧情比小说还狗血!!!所以顾总是遗传】
【跪求晚晚姐翻下一页!!!太奶奶后来怎么样了】
【礼物刷起来!让晚晚姐继续!!!】
弹幕以肉眼无法看清的速度疯狂滚动,各种惊叹号、问号、表情包和打赏特效瞬间淹没了整个屏幕!服务器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苏晚看着屏幕上那山呼海啸般的反应,看着那行被无数双眼睛审视、解读、传播的文字,心底那股沉郁的悲愤,奇异地被一种冰冷的快意所取代。看吧,顾淮深。看看你顾家光鲜门楣底下,藏着的都是些什么肮脏的深情!
就在直播间气氛被推向最高潮,弹幕疯狂猜测后续、讨论顾家祖传渣男体质时——
砰!
花厅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被人从外面用极大的力道猛地推开!门板重重撞在墙壁上,发出沉闷而刺耳的巨响,震得桌上的首饰都似乎轻轻晃动了一下!
一道高大、压迫感十足的身影,挟裹着一身凛冽的寒意和毫不掩饰的怒火,如同一阵狂暴的飓风,骤然闯入这方寸之地!
顾淮深!
他显然来得极其匆忙,甚至来不及换下那身剪裁完美的意大利手工西装。只是此刻,那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敞开着,里面的衬衫领口也扯开了两颗扣子,露出紧绷的颈线。往日一丝不苟的发型略显凌乱,几缕黑发散落在饱满的额前。
他那张足以令无数女人尖叫的俊脸上,此刻布满了阴沉的寒霜。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惊怒、难以置信,还有一种被彻底冒犯后的狂躁,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他的视线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瞬间锁定了站在桌后的苏晚,以及她面前正在直播的手机镜头!
苏晚!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硬挤出来,带着雷霆般的震怒和一种被彻底踩到底线的冰冷,谁给你的胆子,在这里胡闹!
他根本不等苏晚有任何反应,长腿几步就跨到了桌前。那股迫人的、属于上位者的强大威压,带着雪松与烟草混合的冷冽气息,瞬间将苏晚笼罩。他看都没看桌上那些价值连城的首饰和那本摊开的日记,仿佛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垃圾。他唯一的目标,就是那台正在将顾家百年秘辛直播给全网的手机!
骨节分明、蕴藏着强大力量的大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伸向那架在桌角的手机!他要立刻掐断这该死的直播!他要让苏晚为这胆大包天的行为付出代价!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手机冰冷的金属外壳时——
苏晚动了。
她没有后退,没有躲避。相反,她像是早就预料到他会如此一般,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这一步,正好挡在了顾淮深和手机镜头之间!
顾先生!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清亮、锐利,如同出鞘的冰刃,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瞬间穿透了直播间的背景音效,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观众的耳中,这里是顾家老宅!我是受福伯邀请,来处理太奶奶遗物的!你凭什么在这里大呼小叫!
她仰着头,毫不畏惧地迎上顾淮深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眸子。那张清丽的小脸上没有丝毫血色,嘴唇紧抿着,甚至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微微颤抖。但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不再是过去那种温顺的、隐忍的,而是燃烧着熊熊火焰的、充满抗争与不屈的光芒!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终于亮出利爪的小兽!
顾淮深的动作猛地一滞。他似乎完全没料到苏晚会如此强硬地反抗,甚至敢当众顶撞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清晰地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更加汹涌的怒火取代。
遗物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目光如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向苏晚,谁准你动太奶奶的东西谁准你在这里开直播!他的视线扫过桌上摊开的日记本,那行刺目的字让他瞳孔骤然收缩,额角的青筋都隐隐暴起,苏晚,你找死!
他不再废话,再次伸手,目标明确地绕过苏晚的身体,直取她身后的手机!那姿态,带着绝对的掌控和毁灭欲,势在必得!
啪!
一声清脆的、皮肉相击的声音响起!
苏晚竟狠狠拍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她的手很小,力道其实不大,但那份毫不犹豫的、带着强烈抗拒的动作,却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扇在了顾淮深那不可一世的骄傲和掌控欲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顾淮深的手背被拍开,悬在半空。他整个人都僵住了,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微微泛红的手背,又猛地抬头,死死盯住苏晚。那眼神,震惊、暴怒、还有一种被彻底冒犯的、几乎要择人而噬的凶戾!
苏晚也微微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拍开顾淮深的手,几乎用尽了她此刻所有的勇气。掌心火辣辣的疼,提醒着她刚才做了什么。但她依旧倔强地挺直背脊,半步不退地挡在手机镜头前,像一尊守护着最后阵地的孤勇战士。
两人在花厅中央,隔着那张堆放着顾家沉重往事的圆桌,无声地对峙着。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
而就在这死寂的、令人窒息的几秒钟里,直播间的弹幕,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癫狂的速度,爆炸了!
【!!!!!!我看到了谁顾总真的是顾总!!!!】
【我的天!!!顾总闯进来了!!!好可怕的气场!!!隔着屏幕我都腿软了!】
【晚晚姐刚才是……打了顾总的手】
【卧槽卧槽卧槽!!!晚晚姐牛逼(破音)!!!!】
【打得好!!!凭什么抢手机!凭什么凶晚晚!】
【顾总那句‘谁准你动太奶奶的东西’好霸道总裁!但也好渣!】
【重点是那本日记啊家人们!!!顾总看到那本日记了!他脸色好难看!】
【他慌了!他急了!他怕太爷爷的黑历史被曝光!!!】
【晚晚姐刚才说‘受福伯邀请来处理遗物’,顾总都不知道说明他根本不在乎太奶奶的东西啊!】
【‘苏晚,你找死!’……顾总这话也太吓人了吧……晚晚姐快跑!】
【等等!!!你们快看顾总身后!!!桌子那边!!!】
【对对对!!!镜头!镜头拉过去一点!!!顾总身后桌上!!!】
【天呐!!!那本日记!!!翻开的下一页!!!】
【镜头!!!求给那日记一个特写啊!!!!】
【好像是……‘假死’‘局’】
【什么假死局太奶奶写的】
【信息量太大了!!!我CPU要烧了!!!】
苏晚在拍开顾淮深的手后,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对抗眼前这头暴怒的雄狮身上。她清晰地看到了顾淮深眼中那瞬间升腾起的、几乎要毁灭一切的可怕风暴。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然而,就在顾淮深即将彻底爆发,那双大手似乎要直接掐住她的肩膀将她甩开时,他的目光,却像是被某种无法抗拒的力量牵引着,猛地越过了苏晚愤怒而苍白的脸,死死地钉在了她身后的桌面上!
更准确地说,是钉在了她白皙颈项间,那枚在混乱中微微晃动、折射出温润流光的翡翠平安扣上!
那枚平安扣……样式古朴简单,没有多余的雕饰,但那抹莹润深邃的绿色,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在透过花窗的阳光下,仿佛有生命般缓缓流动。
顾淮深所有的动作,所有的暴怒,都在这一瞬间,诡异地停滞了。
他脸上的狂怒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惊愕和难以置信。他的瞳孔骤然放大,死死地盯着那枚平安扣,仿佛看到了什么绝不可能出现的东西。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苏晚清晰地看到,顾淮深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脸上血色尽褪,薄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总是深不可测、睥睨一切的黑眸里,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情绪——震惊、困惑、一丝被时光掩埋的、久远到连他自己都几乎遗忘的……恐慌
他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这诡异的寂静只持续了不到两秒。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般的呛咳,毫无预兆地从苏晚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刚才强行压抑的情绪、紧绷的神经、以及拍开顾淮深时用尽的那股力气,在看到他这诡异反应的瞬间,仿佛找到了决堤的缺口!
她猛地弯下腰,一手死死捂住嘴,一手撑在桌沿。那咳嗽来得又急又猛,带着一种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架势。一股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噗——
一小口温热的、刺目的鲜红,猛地从她指缝间喷溅出来!星星点点,如同骤然绽放的红色梅花,溅落在她捂着嘴的白色薄纱手套上,也溅落了几滴在身前深色的桌布上,洇开一小片触目惊心的暗色!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声音。
苏晚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撑着桌沿的手再也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软软地滑了下去。最后的意识里,她看到顾淮深那张写满了极致惊愕的脸,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破碎的表情,朝着她急速放大。他好像……在喊她的名字声音嘶哑得变了调……
紧接着,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无孔不入地钻进鼻腔,冰冷而尖锐。
苏晚的意识在浓稠的黑暗中沉浮挣扎,仿佛被沉重的淤泥包裹。眼皮像灌了铅,每一次试图掀开,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耳边是模糊的、断断续续的声响,仪器的滴答声,压低的交谈声,还有……一种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很近。
她终于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眼缝。
视野里一片朦胧的白。天花板,墙壁,输液架……刺目的光线让她不适地眯了眯眼。她转动了一下干涩的眼珠,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床边一个高大而僵硬的背影。
顾淮深。
他就站在离病床一步之遥的地方,背对着她,微微低着头。那身昂贵的手工西装外套不知何时脱掉了,随意地搭在旁边的椅背上,只穿着深色的衬衫。衬衫的背部,靠近肩胛骨的位置,有几道明显的、凌乱的褶皱,像是被人用力抓握过。
他的肩膀绷得很紧,像一块拉满的弓。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骇人的青白色,手背上凸起的筋络清晰可见,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即将喷薄而出的东西。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监护仪器规律而单调的嘀…嘀…声。这声音在死寂的空气中,被无限放大,敲打在人的神经上。
苏晚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顾淮深脚边不远处的地面上。
那里,静静躺着一张纸。
纸张对折着,但依旧能清晰地看到顶端露出的几个加粗黑体字——离婚协议书。而在那醒目的标题旁边,靠近折痕处,赫然印着几滴已经干涸、变成暗褐色的血迹!那刺目的红褐色,在白色的纸张上,如同丑陋的伤疤,狰狞而讽刺。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是他……在她吐血昏迷时,手里还攥着这份东西还是……他带来的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自己放在被子外的手上。右手戴着的白色薄纱手套不见了,指尖干干净净,只有左手手背上贴着输液针头的胶布。那血迹……只可能是他带来的。
这个认知,让她本就冰冷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嘴角扯起一丝微不可察的、自嘲的弧度。果然啊……即便她在他面前吐血昏倒,他第一时间关心的,还是这份该死的协议吗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走了进来。医生是个四十多岁、面容沉稳的中年男人。
医生径直走到床边,先是看了看监护仪上的数据,然后目光温和地看向已经睁开眼的苏晚:顾太太,您醒了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顾太太三个字,像针一样刺了苏晚一下。她皱了皱眉,声音因为虚弱而沙哑:医生,我……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顾淮深骤然转过来的动作打断。
他猛地转过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那张英俊绝伦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阴鸷的戾气,眼底是尚未褪尽的红血丝,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透着一股骇人的疲惫与狂躁。他根本无视苏晚的存在,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淬了毒的利箭,死死钉在医生脸上,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压迫感:
她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