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姐是化作人形的食梦貘,能吞食人的梦境。
老皇帝大限将至,国师将我姐献上,说她能入梦延寿。
为了让我姐有力气吞掉皇帝的死梦,皇帝下令,每晚从羽林卫里挑一个最年轻力壮的士兵,送来伺候我姐。
皇帝的身体日渐好转,那些被送来的士兵却一个个丢了魂。
他以为我姐吃的是噩梦,赏了她无数金银。
可他不知道,我姐真正吃的,是那些年轻人对未来的所有期盼和美梦,一个人的苟延残喘,是用无数人的希望换来的。
1.
我叫阿月,我跪在姐姐朝颜的殿外。
殿内,金丝楠木的床榻吱呀作响,伴着男人粗重的喘息,和姐姐几乎听不见的、压抑的呜咽。
那声音像一把钝刀,在我心口来回地割。
伺候我姐的,是羽林卫新选上来的郎将,叫周祈。
我见过他,昨天下午,他在宫道上驯一匹惊马,满身都是少年意气。
他勒住缰绳时,还冲我笑了一下,露出一口白牙。
可现在,他成了献给我姐的药。
为了让姐姐有力气,去吞食皇帝那陈腐、衰败、充满死亡气息的梦。
国师玄清站在我身旁,一身玄色道袍,面无表情。
他手里捏着一串沉香佛珠,眼皮都懒得掀一下。
阿月,安心跪着。
这是你姐姐的福气,也是你们全家的福气。
我死死咬着嘴唇,尝到了血的腥甜。
福气
这是用无数人的命,换来的福气。
天色微亮时,殿门开了。
周祈被两个太监架了出来,双眼空洞,嘴角挂着一丝涎水。
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了。
他成了一个空壳。
玄清捻着佛珠,淡淡瞥了一眼。
处理干净。
两个太监拖着周祈,像是拖着一条死狗。
我冲了过去,被玄清身后的侍卫死死按住。
周祈！
我声嘶力竭地喊。
被拖行的那具躯壳,眼珠机械地动了一下,望向我。
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光,没有未来,没有爱恨。
什么都没有了。
我姐姐朝颜走了出来,她脸色苍白,身形却丰腴了一些。
她看着周祈被拖走的方向,眼神空洞。
阿月。
她叫我。
我好饱。
2.
我被父亲关进了柴房。
他一脚踹在我心口,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
蠢货！你想毁了我们全家吗！
你姐姐能得陛下青眼,是天大的恩赐！你还敢在国师面前放肆！
我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胸口疼得喘不过气。
爹,姐姐她……
闭嘴！父亲又是一脚,你姐姐是什么,我们都清楚。能活下来,就是祖宗保佑！
他指着我的鼻子,眼神狠厉。
再敢多说一个字,我就打断你的腿,把你和你姐姐一起送进宫里去‘伺候’！
他骂完,摔门而去,落了锁。
柴房里又冷又黑,我抱着膝盖,浑身发抖。
我恨。
我恨这个吃人的皇宫,恨高高在上的皇帝,恨冷漠如冰的玄清。
也恨我那懦弱又贪婪的父亲。
更恨我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第二天,我被放了出来。
父亲让我去给姐姐送早膳。
我端着托盘,走进那座金碧辉煌、却让我感到窒息的宫殿。
朝颜坐在梳妆台前,一个老宫女正给她梳头。
镜子里映出她的脸,比昨天更有血色了。
她看着我,忽然笑了。
阿月,你看,陛下又赏了我一对东珠耳环。
她捏起那对圆润光洁的耳环,对着光细细地看。
我把早膳放在桌上,声音沙哑。
姐,周祈死了。
她戴耳环的手顿了一下。
哦。
只有一个字。
我再也忍不住,冲到她面前,抓着她的胳膊。
那是一条人命！他才十九岁！他跟我说,他想存够了钱,回乡娶他那个等了他三年的姑娘！
现在他死了！魂都没了！你把他吃了！
朝颜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她看着我,像是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阿月,我不吃他,我们两个就得死。
爹也会死,娘也会死。
是他自己没福气,怨不得我。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锥,扎进我心里。
我看着她,这个和我一起长大的姐姐,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那个会为了踩死一只蚂蚁而哭半天的朝颜,去哪里了
3.
夜里,又一个年轻的羽林卫被送了进来。
我跪在殿外冰冷的石板上,听着里面传来的动静,一颗心像是被泡在苦水里。
玄清今天没来。
他派了个小道童守着我。
那小道童看起来比我还小,脸上带着一丝不忍。
姐姐,你起来吧,地上凉。
我没理他。
他叹了口气,在我身边坐下。
其实,国师也是没办法。
陛下日日被死梦缠身,眼看就要不行了。国师想了这个法子,也是为了稳固朝堂。
我冷笑一声。
用别人的命,来稳固他的朝堂
小道童被我噎了一下,半晌才说：那些羽林卫,能为陛下尽忠,是他们的荣幸。
我扭头看着他。
如果下一个是你呢你也觉得荣幸
小道童的脸瞬间白了,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殿内的声音渐渐停了。
我知道,又一个年轻人对未来的所有期盼和美梦,被我姐姐吞吃入腹。
我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周祈那双空洞的眼睛。
天亮后,那个羽林卫也被拖走了。
我和昨天一样,冲过去,被拦住。
朝颜走了出来,她今天穿了一件大红的宫装,衬得她肌肤胜雪,容光焕发。
她看见我,甚至对我笑了笑。
阿月,陛下龙体安康,刚刚又派人送来了赏赐。
她身后,太监们抬着一箱箱的珠宝绸缎。
我父亲跟在后面,满脸谄媚的笑,活像一只摇着尾巴的狗。
他看见我,脸上的笑瞬间收敛,换上一副严厉的面孔。
孽障！还跪在这里做什么嫌不够丢人吗
快滚回去！
我从地上爬起来,看着他,看着我那容光焕发的姐姐,看着那一箱箱沾满血的赏赐。
我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我没有回柴房,而是去了羽林卫的驻地。
我想找到周祈的尸体。
可是我什么都没找到。
一个老兵告诉我,那些被伺候过的士兵,都被当成得了癔症,秘密处理了。
连一块墓碑都不会有。
从羽林卫驻地出来,我看到几个官员聚在一起,低声议论。
听说了吗李侍郎家的公子,昨晚被选中了。
哪个李侍郎
还能是哪个,吏部那个。他家就这一根独苗,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我心里一动,悄悄跟了上去。
4.
我找到了那个挑选羽林卫的太监。
他正躲在御花园的假山后,数着一袋金子。
那是李侍郎给他的。
我走过去,他吓了一跳,慌忙把金子藏进怀里。
你、你是谁
我看着他,慢慢开口。
公公,我也想送个人进去。
那太监愣住了,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
你这小丫头,心肠够狠的啊。想害谁
我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支金钗,递了过去。
那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遗物。
太监掂了掂金钗,脸上的鄙夷变成了贪婪。
说吧,谁
张御史的儿子,张允。
张御史,是朝中出了名的清流,也是我父亲的死对头,弹劾过我父亲好几次。
太监收了金钗,嘿嘿一笑。
好说,好说。
当晚,我依然跪在殿外。
当张允被两个太监押着,推进殿门时,我看到他眼中满是惊恐和不解。
他大概到死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自己。
第二天,消息就传遍了整个皇宫。
吏部李侍郎和张御史在朝堂上就打了起来。
一个骂对方阴险狡诈,害了自己儿子。
一个骂对方血口喷人,仗势欺人。
皇帝被他们吵得头疼,各打了五十大板,关进了大理寺。
我父亲回来后,高兴得喝了三杯酒。
痛快！真是痛快！这两个老东西,总算栽了！
他拍着我的肩膀,第一次给了我好脸色。
阿月,你今天做得很好,没出去给我丢人。
我低着头,掩去眼中的冷意。
我去了姐姐的宫殿。
她正懒洋洋地躺在贵妃榻上,吃着西域进贡的葡萄。
看到我,她招了招手。
阿月,过来。
我走过去,她捏起一颗葡萄,递到我嘴边。
尝尝,很甜。
我张开嘴,吃了那颗葡萄。
真的很甜,甜得发腻。
姐,我轻声说,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吃的梦,味道不一样了
朝颜愣了一下,细细回味。
好像……是有点。昨晚那个,梦里全是金银财宝,吃得我有点撑。
前天那个,梦里都是圣贤书,酸得很。
我看着她,笑了。
姐,你想不想尝尝,更有趣的梦
朝-颜的眼睛亮了。
她舔了舔嘴唇,像一只闻到血腥味的猫。
想。
5.
我开始频繁地出入姐姐的宫殿。
我不再和她争吵,而是陪她说话,给她讲宫外的奇闻异事。
我告诉她,哪家的公子才高八斗,做的梦里都是锦绣文章。
哪家的将军勇武过人,做的梦里都是金戈铁马。
哪家的富商挥金如土,做的梦里都是黄金万两。
朝颜听得津津有味,对我越来越依赖。
我让她尝遍了各种各样的梦。
有酸的,有苦的,有辣的,有咸的。
而被我点名的那些人,他们的父亲,无一不是在朝堂上搅弄风云的人物。
他们因为儿子无故变成白痴而互相猜忌,大打出手。
整个朝堂,被我搅成了一锅粥。
玄清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他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给姐姐念话本。
他站在殿门口,阳光在他身后,我却觉得他比影子还要阴冷。
阿月姑娘,好手段。
他一开口,殿里的宫女太监都吓得跪了一地。
我放下话本,站起身,对他行了一礼。
国师谬赞了。
玄清走进大殿,他每走一步,我都觉得空气冷一分。
他走到我面前,盯着我的眼睛。
那些人,是你选的。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我没有否认。
是。
他突然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
你很有趣。
他绕着我走了一圈,像是在打量一件货物。
你姐姐是个很好的容器,但她没有脑子。
你,比她有用得多。
我心里一沉。
你想做什么
玄清停下脚步,背对着我。
陛下需要一个更纯净、更强大的梦,来冲刷他体内的死气。
皇子们的梦,如何
我浑身的血,瞬间凉了。
他想让我把手,伸向那些皇子！
这是要诛九族的大罪！
你疯了！
疯玄清转过身,眼神里带着一种悲悯的疯狂,为了大道,为了天下,牺牲几个皇子,又算得了什么
他向我伸出手。
阿月,帮我。
事成之后,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何
我看着他伸出的手,那只手,干净修长,却沾满了看不见的血。
6.
我垂下眼睑,避开了玄清的目光。
国师,我只是一个弱女子。
我只想陪着姐姐,让她能活下去。
我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怯懦和恐惧。
玄清盯着我看了许久,似乎在分辨我话里的真假。
最后,他收回了手。
也好。
既然你安于现状,那便继续做你该做的事。
他转身离开,走到殿门口时,又停下脚步。
对了,忘了告诉你。
那个周祈,他家里还有一个老母亲,和一个等他回去成亲的未婚妻。
我派人去‘安抚’过了。
他们都很‘感激’皇恩浩荡。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我心上。
我猛地抬头,他已经消失在门口。
我冲出大殿,只看到他玄色的衣角,消失在宫墙的拐角。
我浑身冰冷,像是坠入了冰窟。
他是在警告我。
警告我,我所有在乎的人,都在他的股掌之间。
我回到殿内,朝颜还在吃葡萄。
她看到我脸色惨白,有些担心地问：阿月,你怎么了
我看着她天真无邪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周祈的母亲和未婚妻,吊死在了村口的歪脖子树上。
她们的眼睛,空洞地望着京城的方向。
我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不行。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不能坐以待毙。
第二天,我主动去找了玄清。
我跪在他面前,低着头。
国师,我……我想通了。
我愿意,为您效劳。
玄清正在打坐,闻言,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古井无波。
想通了
是。我抬起头,眼中含泪,我不想再看到有人因我而死。
求国师,给我指一条明路。
玄清看着我,嘴角慢慢勾起一个弧度。
很好。
你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
他给了我一个任务。
一个听起来无比荒唐,却又顺理成章的任务。
他让我离开皇宫,去城外的三清观,为陛下祈福。
美其名曰,我心诚,又能陪着姐姐,是最佳人选。
你姐姐的力量,最近有些不稳。
三清观的灵气,可以帮她净化。
你去那里,每日诵经,为陛下,也为你姐姐祈福。
我父亲知道后,欣喜若狂。
能去三清观祈福,那是天大的体面。
他觉得这是国师对我,对我们家的看重。
只有我知道,这是玄清的阳谋。
他是要把我从姐姐身边调开。
他要亲自掌控那个容器。
他也是在试探我,看我是不是真的顺从。
我装出感激涕零的样子,叩头谢恩。
谢国师成全！
离开皇宫的那天,父亲和一众官员,都来为我送行。
他们脸上都带着虚伪的笑。
我坐上马车,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驶出宫门。
马车转过街角,我脸上的怯懦和顺从,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掀开车帘,看着越来越远的皇宫。
玄清,你等着。
我会回来的。
我不会去什么三清观。
我要去一个,能让我获得力量的地方。
一个能让我,亲手把你们所有人都拖进地狱的地方。
我的血脉在躁动,一种从未有过的饥饿感从心底升起。
我闭上眼,仿佛能看到无数漂浮的、闪着微光的梦境。
那是属于我的,真正的盛宴。
7.
我没有去三清观。
我让车夫把我送到城西的乱葬岗,然后给了他一锭银子,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乱葬岗,是这座繁华都城里,最污秽的地方。
也是梦境最稀薄,最破碎的地方。
我来这里,是为了寻找我的同类。
那些和我和姐姐一样,以梦为食的貘。
我娘临死前告诉我,我们这一族,并非生来就是怪物。
我们曾是梦境的守护者,是黑夜的精灵。
是人心的贪欲,把我们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她说,如果我们找不到族群,最终只会被无尽的饥饿吞噬,变成真正的怪物。
我循着血脉里微弱的感应,在乱葬岗里穿行。
这里四处都是腐烂的尸体和散落的白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
我走了很久,终于在一个隐蔽的山洞前,停下了脚步。
洞口有微弱的光传来,还伴随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和乱葬岗的恶臭格格不入。
我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山洞里别有洞天。
里面很宽敞,也很干净,点着几盏长明灯。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正盘腿坐在一个蒲团上,闭目养神。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麻布衣服,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山野村夫。
但我知道,他不是。
我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和我同源的气息。
他就是我要找的人。
我走到他面前,跪下。
晚辈阿月,求见前辈。
老人缓缓睁开眼睛。
他的眼睛很浑浊,像是蒙了一层灰。
你身上,有皇宫里那些肮脏梦境的味道。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在拉一把破旧的锯子。
你不该来这里。
这里不欢迎,被人类驯养的狗。
他的话很难听,我却没生气。
我知道,他们有理由恨。
我不是狗。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我是来寻求力量的。
力量老人嗤笑一声,你想要什么力量像你姐姐一样,变成一个只知道吞吃的怪物吗
不。我摇了摇头,我要的,是能守护族人,能向敌人复仇的力量。
我要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也尝一尝,梦被吞噬,希望被剥夺的滋味！
我的声音不大,却在空旷的山洞里,激起阵阵回音。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光亮。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要拒绝我。
他却突然笑了。
有意思的小家伙。
你想学好,我教你。
但你要记住,我们食梦貘一族,吃的不是梦。
是人心。
8.
我留在了山洞里。
老人叫自己守梦人。
他说,他已经在这里守了六十年了。
他教我如何分辨梦境。
人的梦,千奇百怪。
有美梦,有噩梦。
有充满了希望的少年梦,也有充满了悔恨的老人梦。
守梦人告诉我,最滋养我们的,不是那些甜蜜的美梦。
而是噩梦。
尤其是,那些源于内心最深处恐惧的噩梦。
美梦像糖,吃多了会腻,还会腐蚀我们的心智,让我们变得像你姐姐一样,沉溺于其中,无法自拔。
而噩梦,像药,虽然苦,却能磨砺我们的意志,让我们变得更强大。
他教我如何织梦。
我们不仅能吃梦,还能创造梦。
我可以潜入任何人的梦境,为他编织一个他最渴望,或者最恐惧的梦。
这才是我们一族,真正的力量。
不是被动的吞噬,而是主动的掌控。
我在山洞里待了三个月。
每天,我都会跟着守梦人,去吃那些乱葬岗里,游魂的残梦。
那些梦,破碎,充满了痛苦和不甘。
很难吃,但我还是硬着生生咽了下去。
我的力量,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
我原本黑色的瞳孔,渐渐变成了深紫色。
那是我们食梦貘一族,血脉纯净的象征。
有一天,守梦人带我来到了山洞的最深处。
那里有一面光滑如镜的石壁。
你准备好了吗他问我。
我点了点头。
他伸出干枯的手,按在石壁上。
石壁上,泛起阵阵涟漪。
一幅幅画面,出现在我眼前。
我看到了我们食梦貘一族的起源。
我们诞生于混沌之中,是天地间第一批拥有智慧的生灵。
我们守护着世间所有生灵的梦境,维持着黑夜的平衡。
直到人类的出现。
他们学会了思考,学会了欲望,也学会了恐惧。
他们的梦境,变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美味。
有一些族人,开始沉溺于吞噬人类的梦境,渐渐迷失了心智。
而人类的帝王,发现了我们的存在。
他们开始圈养我们,把我们当成延年益寿的灵药。
画面一转。
我看到了玄清。
他年轻的时候,曾是我们这一族的客人。
他从我们这里,学走了织梦的皮毛。
然后,他用这些皮毛,蛊惑了老皇帝,爬上了国师的高位。
他不是想给皇帝延寿。
他是在养蛊。
他在用无数年轻人的美梦,去喂养皇帝体内那个由历代皇帝的欲望和怨念,积攒而成的死梦。
他在等那个死梦成形,变成一个拥有毁天灭地力量的梦魇。
然后,他要吞噬那个梦魇,让自己成为新的神。
我姐姐,就是他选中的,最好的孵化器。
石壁上的画面,渐渐消失。
我站在原地,浑身冰冷。
现在,你还想回去吗守梦人问我。
想。我抬起头,紫色的双眸里,燃着熊熊的火焰。
我不仅要回去。
我还要,把他养的‘蛊’,变成我自己的武器。
9.
我回到了京城。
离开三个月,京城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依旧繁华。
但我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压抑和恐慌。
像是一场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我没有回我父亲的府邸,而是直接去了皇宫。
我穿着一身从守梦人那里拿来的,最普通的麻布衣服,头上戴着一顶斗笠,遮住了我大半张脸,和那双异于常人的紫色眼睛。
皇宫的守卫,比我离开时,森严了数倍。
我没有硬闯。
我在宫门外,等到了深夜。
我闭上眼,将我的意识,散发出去。
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了整个皇宫。
很快,我就找到了一个目标。
一个正在巡逻的羽林卫。
他很年轻,看起来很疲惫,一边走,一边打着哈欠。
我轻易地潜入了他的梦境。
在他的梦里,他正在和同伴喝酒。
我出现在他面前。
他愣了一下,你是谁
我对他笑了笑。
我是,能让你升官发财的人。
我没有多费唇舌。
我直接为他编织了一个梦。
一个他身穿将军铠甲,手握重兵,接受万人朝拜的梦。
他沉醉在梦里,脸上露出痴迷的笑容。
我叫醒了他。
他睁开眼,眼神里还有些迷茫。
刚刚……是梦
可以是梦,也可以是现实。我轻声说,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他看着我,眼神变了。
从迷茫,变成了贪婪。
什么事
带我进宫,去见一个人。
他没有丝毫犹豫。
好！
他带着我,轻车熟路地躲过了所有巡逻的守卫,把我带到了一个偏僻的宫殿外。
你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这是冷宫。
我点了点头,给了他一个美梦作为奖励。
然后,我推开了冷宫的门。
一个形容枯槁的女人,正蜷缩在角落里,啃食着自己的手指。
她听到开门声,抬起头。
看到我,她浑身一颤,像是见了鬼一样,发出凄厉的尖叫。
别过来！别过来！
她是皇后。
或者说,曾经是。
我走进冷宫,反手关上了门。
别怕。我摘下斗笠,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我不是来害你的。
我是来,帮你复仇的。
皇后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我,似乎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走到她面前,蹲下。
我知道,你的儿子,太子殿下,是怎么死的。
他不是病死的。
他是被玄清,献给了我姐姐。
他的梦,被我姐姐,一口一口,吃掉了。
皇后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她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充满了血丝。
你……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重要的是,我可以,让你亲手,杀了玄清,杀了那个老皇帝。
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10.
我需要皇后的帮助。
更准确地说,我需要她手里的一样东西。
先帝御赐的,可以调动宫中禁卫军的玄铁令。
这块令牌,在她儿子,太子死后,就成了她唯一的念想和护身符。
皇后起初不信我。
她觉得我是玄清派来,试探她,戏耍她的。
我不急。
我当着她的面,潜入了她的梦境。
在梦里,我让她亲眼看到了,她的儿子,是如何在恐惧和绝望中,被我姐姐吞噬掉所有生机和希望。
她看到了玄清那张得意的脸。
也看到了老皇帝,那贪婪又丑陋的嘴脸。
皇后从梦中醒来,哭得撕心裂肺。
她跪在地上,向我磕头。
我帮你！
只要能杀了那两个畜生,我什么都愿意做！
她从床底的暗格里,取出了一个锦盒。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块通体漆黑的令牌。
我拿到了玄铁令。
我没有立刻离开。
而是告诉了皇后我的全盘计划。
她听完后,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疯狂。
好……好！就这么办！
我要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我离开了冷宫。
天已经快亮了。
我没有回父亲的府邸,也没有去找守梦人。
我去了姐姐的宫殿。
时隔三月,这里依旧金碧辉煌,却多了一股死气。
我能感觉到,姐姐的气息,变得很微弱。
而另一股,邪恶、庞大、充满了毁灭气息的力量,正在她的身体里,疯狂地滋长。
玄清的蛊,快要养成了。
我到的时候,玄清正站在殿外,似乎在等我。
他看到我,一点也不惊讶。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我走到他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
我的紫色瞳孔,在晨光中,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玄清看到了我的眼睛,瞳孔猛地一缩。
你的眼睛……
很好看,不是吗我笑了笑,国师,你的‘蛊’,养得怎么样了
玄清的脸色,第一次变了。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杀意和不敢置信。
你……你都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了。我绕着他走了一圈,就像他当初打量我一样。
我还知道,你在等它‘破壳’而出,然后据为己有。
可惜,你等不到了。
因为,它现在是我的了。
我说完,不再理会他,径直推开了殿门。
11.
大殿里,弥漫着一股甜到发腻的腥气。
我姐姐朝颜,躺在床榻上。
不,那已经不能称之为床榻了。
无数黑色的,像是藤蔓一样的东西,从她身体里蔓延出来,缠绕着整个宫殿。
那些藤蔓上,开着一朵朵妖异的血色花朵。
而我姐姐,就躺在这些藤蔓的中心。
她已经完全失去了人形。
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还在不断蠕动的肉茧。
我能感觉到,那个肉茧里,孕育着一个无比恐怖的生命。
玄清跟着我走了进来。
他看到眼前的景象,脸上的震惊,变成了狂喜。
快了……快了！就要成功了！
他看着我,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阿月,我本来还想留你一命。
可惜,你太聪明了。
既然你知道了我的秘密,那就只能,把你和你姐姐,一起献祭给它了！
他说着,从袖中抽出一把桃木剑,向我刺来。
我没有躲。
我只是看着他,笑了笑。
玄清,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为什么,我敢一个人回来
我的话音刚落,殿外,传来一阵阵整齐的脚步声。
无数身穿铠甲的禁卫军,手持弓弩,将整个大殿,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的,正是那个被我用美梦收买的羽林卫。
他现在,已经是禁卫军的副统领了。
玄清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玄铁令……怎么会在你手里！
皇后给我的。我轻描淡写地说。
玄清身形一晃,像是瞬间老了十岁。
他明白了。
他什么都明白了。
你……你这个疯子！
我不是疯子。我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巨大的肉茧。
我只是,一个想为姐姐,为那些死去的人,讨回一个公道的,妹妹。
我伸出手,轻轻地放在了肉茧上。
姐,我回来了。
肉茧,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一股意识,传入我的脑海。
是姐姐。
她很痛苦,也很害怕。
阿..月..救..我..
别怕,姐。我安抚着她,很快,一切就都结束了。
我闭上眼,将我的力量,毫无保留地,注入到肉茧之中。
不是为了安抚那个梦魇。
而是为了,催化它！
让它,提前破壳！
12.
整个大殿,开始剧烈地晃动。
那些黑色的藤蔓,像是活过来一样,疯狂地舞动。
肉茧上,裂开了一道道缝隙。
金色的光芒,从缝隙中迸射出来,刺得人睁不开眼。
不！住手！！
玄清发出凄厉的尖叫。
它还没完全成形！你现在唤醒它,它会把我们所有人都吞噬掉的！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我回头,对他粲然一笑。
一场,席卷整个皇宫的,饕餮盛宴。
玄清彻底疯了。
他挥舞着桃木剑,不顾一切地向我冲来。
我要杀了你！
禁卫军的箭,如雨点般射向他。
他用道法挡开了一部分,但还是被几支箭射中了身体。
他像一头困兽,做着最后的挣扎。
可他还没冲到我面前,就被一根从肉茧中伸出的,巨大的黑色触手,卷住了身体。
不……
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绝望的悲鸣,就被那根触手,硬生生拖进了正在裂开的肉茧之中。
我听到了骨头被碾碎的声音,和血肉被咀嚼的声音。
很快,一切又归于平静。
仿佛玄清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
肉茧,终于完全裂开了。
从里面走出来的,不是什么青面獠牙的怪物。
而是一个,和我姐姐朝颜,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
只是,她的眼睛,是纯金色的。
她赤着脚,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
她身上,散发着神明般,令人敬畏,又令人恐惧的气息。
她就是那个,由无数美梦和皇帝的死梦,共同孕育出来的梦魇。
她歪着头,看着我。
似乎在好奇,我为什么不怕她。
你,不吃吗她开口,声音空灵,不带一丝感情。
我摇了摇头。
我带你去吃,更好吃的。
我拉起她的手。
她的手,很凉。
我带着她,走出了大殿。
殿外,老皇帝在无数太监宫女的簇拥下,姗姗来迟。
他大概是听到了这里的动静,赶过来看热闹的。
当他看到,从大殿里走出来的,是两个朝颜时,他愣住了。
当他看到,其中一个朝颜的眼睛是金色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变成了狂喜,最后,变成了极致的恐惧。
妖……妖怪！
他尖叫着,转身就想跑。
我对着金瞳的朝颜,笑了笑。
去吧。
他,是你的了。
13.
金瞳的朝颜动了。
她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下一秒,她出现在老皇帝面前,扼住了他的喉咙。
老皇帝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想求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朝颜看着他,金色的瞳孔里,没有一丝波澜。
她张开嘴,轻轻一吸。
我看到,一团灰黑色的,充满了腐朽和死亡气息的气,从老皇帝的七窍中,被抽离出来,涌入了朝颜的口中。
那就是皇帝的死梦。
也是这个梦魇,最初的食粮。
当最后一丝死气被吸干,老皇帝的身体,迅速地干瘪下去,最后,变成了一具皮包骨头的干尸,啪的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了粉末。
在场的所有人,都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四散奔逃。
金瞳的朝颜舔了舔嘴唇,似乎意犹未尽。
她把目光,投向了那些惊慌失措的宫女和太监。
我走到她身边,按住了她的肩膀。
别急。
真正的大餐,还没开始。
我抬起头,看向了皇宫的最深处。
那里,是这座权力中心,最肮脏,最黑暗的地方。
我带着她,一路走过去。
所有见到我们的人,无论是宫女,太监,还是侍卫,都像是见了鬼一样,屁滚尿流地躲开。
我们畅通无阻地,来到了金銮殿。
我的父亲,和那些曾经对我冷嘲热讽的王公大臣们,都聚集在这里。
他们大概是在商量,皇帝死了,该由谁来继承大统。
看到我们进来,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父亲看到我,又惊又怒。
阿月！你这个孽障！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身边的那些大臣,也都对我指指点点。
这不是那个被送去三清观的丫头吗
她身边那个……是朝颜姑娘她不是……
我没有理会他们的叫嚣。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像是在看一群,待宰的羔羊。
金瞳的朝颜有些不耐烦了。
她拉了拉我的袖子。
吃。
只有一个字。
我笑了。
好。
他们,都归你了。
把他们的贪婪,他们的欲望,他们的野心,全部吃掉。
一个,都不要留。
我的话音刚落,金瞳朝颜的身后,伸出了无数条黑色的触手。
金銮殿里,响起了一片凄厉的惨叫。
那是我听过的,最美妙的音乐。
我没有看那场血腥的盛宴。
我转身,走出了金銮殿。
我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
我好像,听到了姐姐的声音。
阿月,谢谢你。
还有,对不起。
我笑了笑,眼泪却流了下来。
没关系,姐。
都结束了。
身后,惨叫声渐渐平息。
金瞳的朝颜走了出来。
她吃饱了。
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在完全消失之前,她对我,露出了一个真正的,属于我姐姐朝颜的笑容。
阳光,穿透云层,照了下来。
皇宫的废墟之上,我一个人,静静地站着。
我身上的紫色瞳孔,不知何时,变回了原来的黑色。
我终于,只是阿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