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烟与影的驱魔人 > 第一章

1842年的伦敦,雾是有形的枷锁。
清晨六点,泰晤士河上空的灰幕还未被阳光撕开,东区贫民窟已被工厂汽笛的尖啸剖开。煤烟混着潮湿的水汽灌进喉咙,廉价杜松子酒的酸腐味从破釜酒馆后巷飘来,与烂菜叶、马粪的腥臭绞成一团,这是底层伦敦的晨曲。
约翰·康斯坦丁蜷缩在垃圾堆旁,破旧的深棕色大衣下摆沾满污泥,靴底的冰碴在砖墙上蹭出细碎的声响。他嘴里叼着的雪茄只剩半截焦黑的烟蒂,火星在浓雾里明明灭灭,像他昨夜没喝完的劣质白兰地——那点暖意早被后巷的寒风卷走了。
康斯坦丁!
粗粝的吼声撕破雾幕,两个穿油腻皮围裙的壮汉堵住巷口。领头的疤脸吉米晃着黄铜指节套,指节上的锈迹比他脸上的刀疤更显眼,唾沫星子溅在康斯坦丁磨破的翻领上:上周的账,该清了。
康斯坦丁缓缓直起身,动作带着宿醉后的滞涩。他的头发像被狂风蹂躏过的鸟窝,眼下的青黑比煤烟更浓重,但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淬了冰的玻璃。吉米,他吐出烟蒂,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擦过生锈的铁,再宽限三天。
他从大衣内袋摸出个锈迹斑斑的小铜盒,盒盖一掀,里面的深蓝色石头泛着幽光,像浸在水里的星子。约克郡来的,据说能防雷电。上周工厂区那阵雷暴,你知道的——
去你的雷电!吉米一把抢过铜盒,掂量两下就扔回给他,铜盒砸在康斯坦丁胸口发出闷响,老子要的是英镑!不是你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破烂!
拳头带着风声挥来,康斯坦丁像条泥鳅般滑开,后背撞在斑驳的砖墙上。墙皮簌簌往下掉灰,混着他大衣上的煤烟,在肩头堆成一小撮烟灰山。
看那边。他突然偏过头,下巴朝酒馆门口扬了扬。
吉米狐疑地转头,只见酒馆老板正用抹布擦着积雾的玻璃窗,窗上糊着的《泰晤士报》头条用粗黑字体嘶吼:科学巨子惨死家中!索恩希尔爵士书房惊现血腥谜案!旁边配着幅潦草的版画,画中贵族宅邸的哥特式尖顶刺破灰雾,窗洞漆黑,像被挖去眼球的巨眼。
看到了康斯坦丁重新点燃一支雪茄,烟雾在他面前凝成小小的漩涡,这种时候,防雷电的石头可比英镑值钱。谁知道下一个被‘劈’的是谁说不定是放高利贷的——老天爷总爱找肥羊开刀。
吉米的拳头悬在半空。伦敦人这三天都在传索恩希尔的死状——梅菲尔区的豪宅里,那位皇家学会的明星会员被发现时,内脏像屠夫店里的挂肉般缠在书房天花板上,墙上的血字扭曲如蛇,连见惯了白教堂凶案的老警察都吐了。他啐了口唾沫,褐色的痰在雾里划出弧线:三天。再没钱,卸你一条胳膊。
两个壮汉骂骂咧咧地走了,康斯坦丁靠在墙上剧烈咳嗽起来。他从大衣口袋摸出个瘪掉的杜松子酒瓶,仰头灌了两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手帕捂嘴时,边缘洇出一点暗红——这是前年处理码头水鬼时落下的毛病,每次阴雨天就咳得像要把肺咳出来。看来这肺也快成坏账了,他对着空气嘀咕,得找个恶灵讨点利息。
索恩希尔……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嘴角勾起抹嘲讽的笑。那个狂热的唯物主义者,上个月还在《泰晤士报》上撰文,说所有鬼魂都是消化不良的产物,配图是他新研制的胃动力测量仪。现在倒好,自己成了全伦敦最惊悚的鬼故事主角。不知道他那台精密的胃动力测量仪,能不能解释自己的内脏为什么会挂在天花板上荡秋千。
酒馆里传来醉醺醺的议论声,木板墙挡不住那些兴奋又恐惧的调子:听说血字会动半夜看像拉丁字母,天亮就变成齿轮了……警察查了三天,连个脚印都没找到!门窗都从里面锁死的,难不成是魔鬼钻烟囱进去的我奶奶说,那房子邪性得很——索恩希尔去年拆了花园里的老教堂,诺曼时代的建筑,地基里埋着家族墓碑呢……
康斯坦丁推开门,劣质麦芽酒的酸气扑面而来,混着汗臭和廉价烟草味,这是他熟悉的人间味。吧台前的醉汉们瞬间安静,几十双眼睛齐刷刷投过来——在东区,谁都知道康斯坦丁是个怪人:他能看懂老掉牙的拉丁文咒语,能在坟场里睡得安稳,还总用些装着圣水(其实是掺了盐的雨水)的小瓶子骗钱。
他刚要走向吧台,一个穿体面晨礼服的老人拦住了他。老人头发花白,银边眼镜滑到鼻尖,缎面马甲上沾着赶路的灰,手指攥着皮夹子的指节发白——这副打扮出现在破釜,像天鹅掉进了泥沼。
您是康斯坦丁先生老人的声音发颤,每说一个字都要瞟一眼周围醉汉,像怕被什么脏东西沾染上。
康斯坦丁挑眉,从大衣口袋摸出个锡制酒壶,拧开喝了一口:取决于你找他做什么。要是想算姻缘,我收费比吉普赛人贵三成;要是想驱邪……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老人发抖的肩膀,那得看邪祟的脾气。
我是塞缪尔,索恩希尔家的管家。老人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几乎是用气音说,关于爵士的死,我需要您的帮助。
酒馆里彻底静了,连最醉的酒腻子都竖起了耳朵。康斯坦丁扯着老人的胳膊走到角落,木桌被他一屁股压得吱呀作响:老伙计,你知道我是谁索恩希尔家的人不是只信蒸汽机和解剖刀吗怎么想起找我这个‘迷信残余’
小主人不信,塞缪尔的眼镜片映着墙上摇曳的油灯,但我看见了。昨夜我去收拾爵士的遗物,书房里的烛火突然变成绿色,墙上的血字在动——真的在动,像有虫子在里面爬。还有脚步声,不是人的脚步声,像是铁在地上拖……他的肩膀剧烈发抖,爵士不该拆那座小教堂的。那是诺曼时代就有的建筑,地基里埋着家族的墓碑,我小时候还见过牧师来做弥撒……
康斯坦丁捻灭雪茄,烟灰落在他磨破的袖口上。什么时候拆的
三个月前。爵士说要建个新实验室,放他的发电机。塞缪尔叹了口气,从皮夹子里掏出五张崭新的英镑纸币,推到康斯坦丁面前,这是定金。事成之后,再给十倍。
英镑的油墨味混着老人身上的薰衣草香,在酸腐的空气里格外清晰。康斯坦丁的目光在钞票上停了停,手指却没碰——他认得这种纸钞,是英格兰银行刚发行的白色英镑,比旧版的金色畿尼更挺括,也更扎眼。
发电机他嗤笑一声,酒壶在手里转了个圈,就是那个用铜线圈和磁铁骗钱的玩意儿你家爵士还往地缚灵的地盘灌‘电液’嫌它饿得不够快
爵士说那是未来的力量。塞缪尔的声音更低了,求您了,康斯坦丁先生。再这样下去,这房子里还会死人的。昨天厨娘说,她看见地下室的管道在渗黑血……
康斯坦丁盯着英镑看了半晌,突然抓起塞进内袋,动作快得像抢。地址。他站起身,大衣下摆扫过桌子,带倒了个空酒杯,下午三点到。告诉你们家小少爷,把警察和他的‘电液玩具’都收起来——我干活时,不喜欢闲杂人等晃悠。
塞缪尔如蒙大赦,连连鞠躬,转身时差点被椅子腿绊倒。康斯坦丁仰头将酒壶里的杜松子酒一饮而尽,抹了把嘴走向门口。路过吧台时,老板用抹布擦着杯子问:真要去索恩希尔家那地方邪乎得很,上周有个巡警去查案,回来就疯了,见人就喊‘齿轮在啃肠子’。
邪乎才好。康斯坦丁推开门,浓雾像只冰冷的手按在他脸上,不然哪来的钱还你的酒账。
第二章:破屋工具与豪宅魅影
回到白教堂区的破屋时,雾更浓了。
这栋挤在制鞋厂和屠宰场之间的房子,墙皮剥落得像老人的皮肤,屋顶的破洞用帆布盖着,雨天时能接半桶水。康斯坦丁掏出黄铜钥匙插进锁孔,锁芯咔嗒一声弹开——这把锁还是他从一个破产铁匠那淘来的,据说能防撬,可惜防不住老鼠和潮湿。
屋里弥漫着草药、霉味和硫磺的混合气息。墙角的木箱里堆着他的工具:生锈的铁十字架(圣水早就蒸发了,里面灌着煤油)、缺页的拉丁文手稿(《驱魔大全》的残本,被他用烟斗烫了好几个洞)、装着琥珀色液体的瓶子(他所谓的冷凝液,其实是雨水泡蓍草,掺了点硝酸)。
最底下压着个巴掌大的铅盒,表面布满划痕,边角的锚形花纹被摩挲得发亮。康斯坦丁把它拎出来,盒身沉甸甸的,像揣了块冰。这是三年前从爱丁堡一个老牧师那骗来的——那老头快死时说,盒子里的符文是用十三世纪殉道者的血刻的,能困住最凶的地缚灵,但每次用都要折寿。康斯坦丁当时嗤笑老东西迷信,现在却摸得格外小心——去年码头水鬼案,就是靠这盒子才没让那东西拖走半条街的流浪汉。
老伙计,又该你出马了。他用袖口擦了擦盒盖,上次在利斯河,你帮我收了那个淹死的船长,这次……他顿了顿,想起塞缪尔说的齿轮声,嘴角撇了撇,这次的主儿,怕是爱吃铁。
他从床底拖出个帆布包,把铅盒、手稿、冷凝液瓶一股脑塞进去,最后摸出把老旧的双管霰弹枪——枪管上的蓝钢早就磨没了,枪托缠着防滑的麻绳。他往子弹袋里塞了几发特制霰弹:银砂混着铁屑,弹头裹着浸过盐水的棉布。这是他对付金属灵的老法子,比圣水管用,就是后坐力能震碎牙。
正午时分,康斯坦丁揣着包走到街对面的面包店,用一枚从塞缪尔那拿的英镑买了六个黑面包。老板娘用称盘托着面包,眼神像看怪物:康斯坦丁,你发财了
借的。他咬了一大口面包,黑麦的粗粝混着酵母的酸,要是三天后我没来还账,就把我那破屋里的十字架当柴烧。
老板娘啐了一口:谁要你那沾过鬼血的破烂。嘴上这么说,却还是多塞了块黄油给他。
雾稍微散了些,能看见远处工厂的烟囱在喷吐黑烟,像一头头永不停歇的巨兽。康斯坦丁沿着白教堂路慢慢走,路过纺织厂时,看见几十个工人正排队进厂,他们的脸被煤烟熏得发黑,手指关节粗大变形,像被机器啃过的木头。这就是索恩希尔爵士口中的进步——用工人的骨头和血汗,喂饱那些轰鸣的钢铁。
下午三点,梅菲尔区的索恩希尔宅邸出现在雾中。
洁白的门柱缠着新鲜的常春藤,黄铜门环擦得能照见人影,连门前石板路上的裂缝里都没半点灰尘。康斯坦丁站在台阶下,拍了拍大衣上的煤灰,却越拍越显眼——他像块从东区粘来的污渍,落在这片纤尘不染的奢华里。
门童穿着猩红色的制服,白手套白得刺眼,打量他的眼神像在看条试图闯进客厅的野狗。您找谁
约了塞缪尔。康斯坦丁扯了扯衣领,露出里面那件洗得发白的衬衫。
门童显然不信,但还是转身进了屋。片刻后,塞缪尔匆匆赶来,银边眼镜后的眼睛满是焦虑:先生,您可来了。亚瑟少爷在书房等您,他……他不太高兴。
我猜也是。康斯坦丁跟着他走进门厅,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他故意用沾着污泥的靴子在地上蹭了蹭,留下串灰黑的脚印,唯物主义者看见我这种人,就像猫看见老鼠。
门厅穹顶的吊灯垂下无数水晶坠子,折射出冷光,照得康斯坦丁的影子在地上扭曲。墙上挂着索恩希尔家族的肖像画,从伊丽莎白时期穿铠甲的骑士,到乔治时代穿燕尾服的商人,一张张脸都带着倨傲的神情,仿佛在审视这个闯入者。
亚瑟少爷在书房等您。塞缪尔的声音发紧,他说……要亲自揭穿您的骗局。
康斯坦丁冷笑一声,跟着走上旋转楼梯。地毯厚得像踩在棉花上,吸走了所有声音,只有他的呼吸声在走廊里回荡。二楼的墙上挂着幅巨大的肖像,画中男人穿着皇家学会的红色绶带,眼神锐利,下巴扬起——正是埃德加·索恩希尔爵士。
科学的信徒,康斯坦丁盯着画像嘀咕,死在自己最看不起的东西手里,这讽刺够写进民谣了。
第三章:书房血字与实验室秘闻
书房门是厚重的橡木做的,表面留着几道狰狞的斧痕——警察破门时的杰作。门被推开的瞬间,康斯坦丁闻到三种气味:福尔马林的刺鼻(亚瑟用来保存父亲的科学标本)、陈年橡木的沉郁,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腥气,混着机油味,像生锈的齿轮浸在血里。
房间很大,四壁的书架被黄铜管道和玻璃容器挤到了角落。角落里的蒸汽机模型正嘶嘶作响,活塞有节奏地上下跳动,驱动着一个小小的飞轮——这大概是亚瑟用来证明科学力量的摆设。
穿高领白衬衫的年轻人背对着门口,正用放大镜观察墙上的什么。他转过身,脸上的傲慢和肖像画里的祖先如出一辙,只是多了层没睡好的青灰。
你就是那个江湖骗子亚瑟·索恩希尔把放大镜扔在紫檀木书桌上,镜片与桌面碰撞的脆响像在宣战,我警告你,康斯坦丁先生。我父亲的死因,科学会给出答案——比如某种罕见的精神错乱,或是新型毒素引发的幻觉。别想用你那些装神弄鬼的把戏骗钱。
康斯坦丁没接话。他径直走向房间中央,那里的地毯已被移除,露出的木地板上有深色的污渍,边缘泛着金属般的青黑,像被强酸腐蚀过。他蹲下身,手指轻轻抚过污渍,指尖传来一种黏腻的凉意,不像普通的血。
这是什么亚瑟注意到他的动作,语气里满是不屑,我已经让法医取样了,结果下周就会出来。
法医康斯坦丁从口袋掏出个小布包,倒出盐、铁屑和蓍草灰混合的粉末。他把粉末撒在污渍上,粉末落地的瞬间,几处突然冒起青烟,在木板上灼出细小的焦痕,你让那些只会用解剖刀的蠢货来查这个他们能看出这是‘缚灵咒’的变体吗总不能让死者自己爬下来,跟法医解释这是‘消化不良的高级表现’吧
他站起身,走向墙边,仔细观察那些扭曲的血字。字迹像被无形的手揉过,每个转折处都藏着模糊的符号,像是被硬生生掰弯的拉丁字母。这不是普通的血。他掏出自己的放大镜——镜片上有道裂纹,是上次被鬼撞的——凑近观察,血里混了铁屑,还有……他皱起眉,像是发电机里的铜锈。
荒谬!亚瑟提高了音量,我父亲的实验室里确实有铜线圈,但这和他的死有什么关系
塞缪尔,你说烛火变绿康斯坦丁突然转头。
老管家愣了一下,赶紧点头:是的,先生。就在爵士死前那晚,我路过书房,看见里面绿光闪烁,像有无数萤火虫在飞……
康斯坦丁走向书桌,桌上摆着本烫金封面的日记,封皮上印着索恩希尔家族的纹章。他翻开最后几页,钢笔字迹从工整变得潦草,最后几行几乎难以辨认:
三月十五日:发电机功率又提升了。电流通过铜线时,产生奇异的磁场效应——铁屑会在桌面形成漩涡,像被无形的手操控。这或许能证明‘电液’是一种新的力。
三月二十日:奇怪,地下室总有金属摩擦声。工人说是管道热胀冷缩,但声音太规律了,像齿轮在转动。塞缪尔说是‘不祥之兆’,老东西的迷信真是可笑。
三月二十五日:实验室温度异常。明明没有加热,铜线圈却发烫,甚至能点燃纸片。我记录了数据,但无法解释——或许是某种未知的能量转化
四月一日:梦见祖父。他站在老教堂的祭坛前,对我说‘你在撕毁契约’。什么契约我们家族靠的是纺织厂和铁矿,不是什么封建迷信。
最后一页只有一行字,笔迹抖得像筛糠:它来了。上帝啊,它真的来了。
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些梦的康斯坦丁合上日记,目光锐利如刀。
亚瑟皱眉,手指攥紧了桌沿:父亲从不信这些。他是理性主义者,这些只是压力过大导致的幻觉。
回答我的问题。康斯坦丁的声音冷得像地下室的石板。
大概……拆教堂之后。亚瑟的声音低了下去,但那又如何拆一座废弃的教堂,建一座推动科学进步的实验室,这是文明的必然。
康斯坦丁没再理他,转身走向角落的蒸汽机模型。模型的活塞还在咔嗒作响,他掀开底座,里面贴着张泛黄的纸片,上面用哥特体写着一行拉丁文:以血为誓,以屋为牢,世代相护,违约者噬。
塞缪尔的脸色瞬间惨白:这是……老教堂祭坛下的祷文。我小时候听老牧师念过。
带路去地下室。康斯坦丁收起纸片,往口袋里一塞,现在。
亚瑟想拦,却被康斯坦丁的眼神钉在原地。那眼神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见过太多死亡的冷漠,像在看一个已经半截入土的人。
第四章:铜线圈与地缚灵
地下室比楼上冷得多,空气里飘着铁锈和硫磺的气味,像走进了座废弃的矿坑。中央矗立着台巨大的机器——黄铜汽缸裹着石棉,铜线圈缠着铁芯,三根粗管道通向地面,顶端的铃铛状装置正微微震颤,发出嗡嗡的低鸣。
这就是埃德加·索恩希尔的骄傲——他耗费三年研制的磁电发电机。康斯坦丁绕着机器走了一圈,手指敲了敲发烫的汽缸,听到里面传来咕嘟声,像沸水在翻滚。这玩意儿一直在转
是的,亚瑟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父亲说要保持‘电液’的稳定,就算没人也不能停。
康斯坦丁的目光扫过墙角,那里的水泥比别处新,边缘还留着撬棍的痕迹。拆教堂时,地基里的东西怎么处理了
塞缪尔的声音发颤:是些石头和骨头,爵士说都是垃圾,让工人运去泰晤士河填河了。有个老石匠劝过,说那些骨头是‘守墓的’,动不得……
哪个老石匠
汤姆,住在白教堂区。塞缪尔的嘴唇哆嗦着,上周他在河里捞东西,被发现时……内脏全没了,和爵士的死状一样。
康斯坦丁挑眉:内脏全没了这位恶灵倒是懂得‘标准化作业’,连处理方式都懒得换。
康斯坦丁突然掏出折叠刀,蹲下身撬开块松动的石板。石板下的泥土是黑色的,散发着腐烂的气息,里面混着细小的骨片和生锈的金属碎片。他用刀尖挑起一点泥土,放在鼻尖闻了闻,脸色骤变。
不是垃圾。是‘祭品’。他站起身,刀尖指向发电机,你们家族能在伦敦立足三百年,靠的不只是纺织厂和铁矿。
他走向墙边,用刀背在石缝里刮了刮,刮下几块发黑的骨片:看这些骨头上的刀痕,是人为劈断的。至少有十几个人,被埋在这当‘契约’的抵押品。
亚瑟的脸瞬间惨白:你胡说!我们家族是正当商人!
正当到每十年就往地基里埋个流浪汉康斯坦丁冷笑一声,从泥土里捡起枚生锈的铜币,上面刻着乔治二世的头像,这是1742年的币,正好是你们家族买下威尔士铁矿的那一年。他把铜币扔给亚瑟,你们祖先和地缚灵做了交易——用教堂供奉它,定期献祭,换它守护矿脉和财富。
即使真有这种东西,亚瑟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树叶,为什么杀我父亲为什么不杀我
因为你父亲是家主,是契约的承担者。康斯坦丁收起刀,而且,谁说它只杀你父亲
话音刚落,地下室的温度骤然下降。发电机的嗡嗡声突然变调,像被掐住了喉咙,铜线圈周围冒出诡异的绿光,在潮湿的空气里凝成细小的漩涡。
咔嗒……咔嗒咔嗒……
金属摩擦的刺耳声从墙壁里钻出来,像无数齿轮在干磨。康斯坦丁猛地转头,只见墙角的阴影里,一团灰黑色的雾气正在凝聚,雾气里隐约有无数细小的金属碎片在旋转,闪烁着劣质黄铜的暗哑光泽。
索恩希尔家族……背约者……
非人的声音从雾团里滚出来,像无数人同时说话,又像生锈的齿轮在碾压骨头:拆我庙堂,弃我祭品,以铁为不敬……当以血肉填补契约……
快走!康斯坦丁猛地推开亚瑟和塞缪尔,自己则冲向帆布包,掏出双管霰弹枪。
雾团突然加速,撞向楼梯口,将唯一的退路堵死。雾气里的金属碎片旋转得更快了,发出尖锐的嘶鸣,像一群饥饿的铁虫。
塞缪尔,带亚瑟躲到发电机后面!康斯坦丁往枪管里塞了发银砂霰弹,别碰任何金属!
他扣动扳机,霰弹带着火光射进雾团,发出滋滋的响声,像水泼在烧红的铁上。雾团猛地散开,又在另一侧凝聚,这次康斯坦丁看清了它的轮廓:大概一人高,形状像团扭曲的内脏,表面覆着生锈的铁片和齿轮,旋转的碎片间混着油腻的煤灰,散发出刺鼻的酸蚀气味——像把泰晤士河底的淤泥、工厂的废料和死人的血肉绞在了一起。
它移动时,地面留下焦油般的黑痕,每道痕迹里都冒着细小的火星。
银砂……对我无效……雾团发出嘲笑,你们的‘电液’喂养了我……让我进化了……
它猛地冲向康斯坦丁,速度快如子弹。康斯坦丁侧身躲开,但雾团突然分裂成数股,其中一股擦过他的后背——滚烫的金属碎片烫穿大衣,在他背上留下三道深深的烧痕。
操!康斯坦丁闷哼一声,跌倒在地,后背的灼痛像有火在烧。早知道这恶灵还兼职烧烤,我就该带两串香肠来。他挣扎着转身,看见雾团正扑向躲在发电机后的两人,那些旋转的金属碎片在绿光里闪着嗜血的光。
用这个!他掏出冷凝液瓶扔过去,泼它!
塞缪尔慌忙接住瓶子,拔开塞子就往雾团泼。琥珀色的液体一接触雾气,立刻冒出白烟,雾团发出刺耳的尖叫,向后退了几步。
不够……康斯坦丁咬着牙爬起来,后背的伤口让他每动一下都像被刀割,它吸了三个月的电液,普通的驱魔不管用。
他摸向口袋里的铅盒,指尖刚碰到冰凉的金属,雾团突然撞过来,把盒子撞飞老远。铅盒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发电机的铜线圈旁,发出咔嗒一声轻响。
完了……塞缪尔绝望地闭上眼。
就在这时,亚瑟突然冲向控制台。他的白衬衫被冷汗浸透,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拉杆,眼角余光瞥见父亲散落在地上的笔记,其中一页潦草写着反向磁场或可中和异常能量——那是他曾嗤之以鼻的疯话。如果电流喂养了你,那反向电流呢
他猛地拉下巨大的拉杆,但方向与平时相反。发电机发出刺耳的逆转声,铜线圈周围的绿光开始闪烁不定,像濒死的萤火虫。
雾团发出痛苦的尖叫,身形开始不稳,那些旋转的金属碎片转速慢了下来。
就是现在!康斯坦丁趁机爬向铅盒,手指刚碰到盒盖,后背的灼痛突然加剧,他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还不够!他嘶吼着咬破舌尖,腥甜的血味在嘴里炸开,需要更强的束缚!
他将血啐在铅盒的符文上,符文瞬间如熔岩般流淌起来,暗红色的光顺着地面蔓延,地下室石壁上顿时映出蛛网般的血色纹路,直刺雾团。
塞缪尔!康斯坦丁喊道,你信什么大声说出来!
老管家愣了一下,额头的血珠顺着皱纹滑落,滴进脚边的盐圈里。他突然想起自己十五岁刚到索恩希尔家时,老夫人教他的家训。索恩希尔家族以敬畏立根!以守诺传世!先祖之约,重于泰山!他捂着流血的额头,声音从颤抖变得嘶哑,最后变成破音的嘶吼。
盐圈中的血珠突然炸开,白光中绽开一朵红莲般的光晕,与铅盒的血色纹路交织成网,将雾团死死钉在原地。但雾团还在挣扎,边缘的金属碎片开始疯狂旋转,眼看就要挣破光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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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瑟!加大功率!把所有电流都反向输出!康斯坦丁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亚瑟咬着牙,将控制杆推到极限。发电机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铜线圈开始冒烟,蓝色的电火花噼啪作响,在潮湿的空气里拉出细长的电弧。
康斯坦丁抓起铅盒,冲向雾团。在红光与白光的双重挤压下,雾团被强行压缩,那些旋转的金属碎片咔嗒作响,像被捏碎的齿轮。它最终变成核桃大小的黑雾,被死死吸入铅盒中。
砰!
康斯坦丁猛地扣上盒盖,符文的光芒瞬间熄灭,石壁上的血色蛛网也随之隐去。地下室恢复了寂静,只有发电机的余热在嘶嘶作响,像头疲惫的巨兽。
他瘫倒在地,后背的烧伤让他每次呼吸都像吞刀子。塞缪尔和亚瑟慌忙跑过来,想扶他起来,却被他挥手推开。
结束了塞缪尔的声音抖得不成样。
暂时。康斯坦丁喘着粗气,挣扎着把铅盒抱在胸前,这东西比我想象的强。普通的封印撑不了多久,得找个最深的海沟扔下去。
亚瑟看着冒烟的发电机,突然蹲下身,捂住了脸。他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某种信仰崩塌的剧痛。
第五章:余烬与新生
三天后,康斯坦丁坐在破釜酒馆的角落,面前摆着杜松子酒和一叠烤土豆。他后背缠着厚厚的绷带,每次靠向椅背都要小心翼翼,咳嗽时手帕上的暗红又深了些——医生说那些烧伤会留下永久的疤痕,像地图上的河流。
塞缪尔送来了五十英镑,用牛皮纸包着,沉甸甸的。康斯坦丁数了数,抽出五张还给酒馆老板,剩下的塞进内袋,压着那枚从地下室捡来的生锈铜币。
听说了吗老板端来一盘熏肉,肥油在盘子里滋滋作响,索恩希尔家的少爷拆了发电机,在原地重建了小教堂。还说要为家族的‘历史错误’赎罪——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好事。康斯坦丁嚼着土豆,皮都没削,有些人需要被好好吓一次,才知道天高地厚。他摸了摸后背的绷带,这疤痕形状,倒像幅抽象派的恶灵肖像,以后驱邪都能当名片用。
他想起离开索恩希尔宅邸的那天夜里,亚瑟拉住他的袖子。年轻人的眼睛里没有了傲慢,只有通红的血丝和深不见底的愧疚:我父亲的日记里,还有其他记录。关于失踪的流浪汉,关于家族的‘传统’……我以为那些都是迷信,但现在……
现在你知道,有些传统存在是有原因的。康斯坦丁拍了拍他的肩膀,绷带下的伤口传来刺痛,重建教堂,定期祭拜,但别再献活人。用酒和面包就够了。它现在虚弱,不敢太挑剔。
亚瑟点点头,手指攥得发白:我会的。还有那些失踪的人……我会查他们的名字,给他们的家人寄钱,建所孤儿院,用索恩希尔家的钱。
康斯坦丁没再说什么。他见过太多被超自然力量摧毁的人,能像亚瑟这样站起来的,不多。
现在,他喝完最后一口酒,站起身。大衣口袋里的铅盒已经不在了——昨天夜里,他雇了条渔船,在泰晤士河最深处将它沉了下去。盒子沉入河底时,他仿佛听到了微弱的咆哮声,但很快就被水声淹没,像从未存在过。
走出酒馆,浓雾又开始弥漫。康斯坦丁点燃一支新的雪茄,烟雾在他面前盘旋,与伦敦的雾融为一体。远处传来工厂的汽笛声,尖利得像在哭泣,还有报童的吆喝声,喊着最新的报纸头条——大概又是关于某个新发明的消息。
他裹紧大衣,慢慢向东区走去。路过索恩希尔纺织厂时,看见工人们正下班,他们的脸上沾着棉絮和煤灰,像一群会移动的幽灵。康斯坦丁突然想起亚瑟说的孤儿院,或许有一天,这些工人的孩子不用再进工厂,不用再被机器吞噬手指。
雪茄的红点在雾中明明灭灭,像一点不肯熄灭的火星。康斯坦丁笑了笑,咳嗽起来,这次手帕上的红淡了些。
鬼魂从未消失,他想。消失的,只是人们的敬畏。而只要还有人失去敬畏,他就永远有生意可做。
但这一次,至少有一个人重新学会了敬畏。在这个蒸汽机和电流主宰一切的时代,这已经是个不小的胜利了。
尾声:新的齿轮
一个月后,梅菲尔区传来消息:索恩希尔家的新教堂落成了。亚瑟·索恩希尔亲自主持了奠基仪式,他没穿华丽的礼服,只穿了件黑色的粗布外套,像个普通的信徒。仪式结束后,他宣布将家族一半的财产捐给东区的贫民窟,建学校和医院。
康斯坦丁听到这消息时,正在南华克区的一家工厂调查。工厂主说他的蒸汽机总在午夜自动启动,活塞上还会出现奇怪的抓痕,像被铁爪子挠过。
又是个不信邪的。康斯坦丁蹲在蒸汽机旁,指尖抚过那些抓痕,上面沾着细小的金属碎片——和索恩希尔家的地缚灵留下的一模一样。
他摸了摸口袋里新买的铅盒,凑近时,能隐约闻到咸腥的海风,还有盒内传来的模糊低语,像无数怨魂在呢喃。吵什么他对着盒子低声说,再吵就把你们倒进泰晤士河喂鳗鱼——听说它们最近正缺‘精神食粮’。
看来,这个时代还需要我很久。康斯坦丁点燃雪茄,烟雾在蒸汽机的嘶嘶声中散开,毕竟,齿轮转得再快,也填不满人心里的空。
雾又浓了,将工厂的烟囱、贫民窟的破屋、豪宅的尖顶都裹进一片灰蒙。只有雪茄的红点在雾中移动,像一个孤独的坐标,标记着那些被科学遗忘的角落——那里,总有等待被驱逐的阴影,和一个永远欠着债的驱魔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