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生辰,皇上命我献舞助兴。
我戴着冰冷的脚镣,从冷宫一步步走到金銮殿。
镣铐撞击地面的声音,在死寂的宫道上回响,像是我破碎心跳的回音。
高位上,他拥着他的新欢,笑得温情脉脉。
那是我曾经的位置。
那温情,也曾独属于我。
他看到我,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对身边的贵妃轻声道:婉儿,你看,朕为你寻来的舞姬,可还喜欢
这舞,名为《倾城》,曾是我为他夺下江山的战舞。
如今,却成了取悦他新欢的玩物。
我笑了,血腥味从喉间涌上。
好,他想看,我便跳给他看。
跳一曲,送他江山覆灭,社稷倾颓。
1
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的声音沙哑得像破旧的风箱,在这金碧辉煌、丝竹悦耳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高坐上的萧景琰,也就是大晏朝的皇帝,我的夫君,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他只是专注地为身边的林婉儿剥着一颗晶莹的荔枝,语气宠溺得能滴出水来:婉儿,尝尝,南边快马加鞭送来的,就为了让你生辰这日能尝个鲜。
林婉儿,我曾经的贴身侍女,如今风光无限的婉贵妃。
她娇笑着接过荔枝,凤眼斜斜地扫过跪在殿中的我,声音甜得发腻:陛下,这可是废后姐姐,怎能让她行此大礼姐姐身子金贵,要是累着了,臣妾可担待不起。
她嘴上说着担待不起,眼里的得意与快意却几乎要溢出来。
周围的王公大臣们窃窃私语,投向我的目光里充满了鄙夷和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他们忘了。
三年前,也是在这座大殿里,萧景琰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是我,一袭红衣,跳起《倾城》,用我母亲教我的秘舞,迷住了当时的老皇帝,也为他争取了领兵的机会。
两年间,我陪他南征北战,出谋划策,甚至为他挡过致命的毒箭。
他登基那日,执着我的手,许诺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立我为后,要与我共享这万里江山。
他说:清梧,这江山有你的一半。
言犹在耳,可他身边的人,已经换了。
我的父亲,镇国公,被他寻了个通敌叛国的由头,满门抄斩。
我因怀有身孕,被他法外开恩,废去后位,打入冷宫。
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也在冷宫的湿冷和绝望中,化作了一滩血水。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林婉儿。
是她,偷了我父亲与边关将领的通信,交给了萧景琰。
那不过是寻常的军务汇报,却被他们扭曲成了通敌的铁证。
我恨。
我恨得五脏六腑都在燃烧。
萧景琰终于舍得将目光从林婉儿脸上移开,落在我身上。
那眼神,冷得像腊月的冰。
起来吧。
他淡淡地开口,像是在对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说话,朕今日让你来,不是让你来哭丧的。婉儿生辰,你献舞一曲,算是为她贺寿。
若是跳得好,朕可以考虑,让你父亲的牌位,入宗庙。
2
我缓缓站起身,脚上的镣铐发出沉闷的哗啦声。
那镣铐,玄铁打造,重愈三十斤,是专门用来锁重刑犯的。
每走一步,都像有利刃在剐蹭我的脚踝,早已是血肉模糊。
他竟然用这个来威胁我。
用我惨死的父亲,来逼我为他的新欢献舞。
好一个凉薄的帝王!
我抬起头,直视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陛下,想看什么舞
萧景琰似乎没料到我敢这样看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被漠然取代:就跳《倾城》吧。婉儿说,她一直想看。
林婉儿依偎在他怀里,笑得花枝乱颤:是啊,姐姐。早就听闻姐姐的《倾城》一舞,能令风云变色,山河动容。妹妹仰慕已久,今日总算能得偿所愿了。
她就是要羞辱我。
用我最骄傲的资本,来狠狠地踩我。
大殿里安静得可怕,所有人都等着看我的笑话。
一个戴着脚镣的废后,如何跳出名动天下的《倾城》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恨意、悲伤、绝望,尽数敛去,只剩下一片空寂。
好。
我只说了一个字。
乐师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奏何乐。
我沙哑地开口:不必奏乐。
这支舞,本就不需要凡俗的乐声。
它的节奏,是心跳,是战鼓,是山河的呼吸。
我提起沉重的脚镣,缓缓走到大殿中央。
脚镣的拖曳声,就是我唯一的伴奏。
3
我起舞了。
所有人都以为我会狼狈不堪,步履维艰。
可当我的手臂抬起,当我的腰肢扭转,当我的第一个舞步踏出时,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脚上的镣铐是束缚,却也成了我舞蹈的一部分。
每一次抬脚,每一次旋转,每一次跳跃,沉重的铁链都会随之飞舞,划出凌厉而优美的弧线。
它们撞击地面,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清脆、决绝,带着一种破碎的美感,竟奇异地合着舞蹈的节奏。
这不再是当年那支明媚张扬、充满了希望与爱意的《倾城》。
这是属于废后沈清梧的《倾城》。
舞姿里没有了当年的柔情,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悲凉、彻骨的怨恨和焚尽一切的决绝。
我舞的是刀光剑影,是血流成河。
我舞的是满门忠烈,是冤魂不散。
我舞的是深宫寂寞,是骨肉流离。
我舞的是……一个女人从爱到恨,从天堂到地狱的全部血泪。
大殿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震住了。
他们脸上的嘲讽和轻蔑,变成了惊愕和震撼。
我看到了萧景琰。
他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黑眸里,第一次出现了复杂的情绪。
有怀念,有震惊,甚至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痛苦。
他想起了什么
是想起那个在桃花树下为他跳舞的少女,还是想起那个在军帐之中为他分析敌情的女子
是想起他曾许下的海誓山盟,还是想起他亲手将这一切碾碎的决绝
林婉儿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她紧紧攥着萧景琰的衣袖,声音尖利:陛下,她……她跳的是什么!好吓人!
萧景琰没有理她,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在我的身上。
4
我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
冷宫的生活,早已掏空了我的底子。
这支舞,每一分每一寸都在消耗我最后的生命力。
脚踝的伤口因为剧烈的动作而崩裂,鲜血顺着铁链流下,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印出一朵朵凄艳的红梅。
很疼。
但比不上心里的万分之一。
我旋转,跳跃,用尽全身的力气,完成了最后一个动作。
双臂高举,而后无力垂下,整个人像一只要凋零的蝴蝶,直直地向后倒去。
哐当——
身体和脚镣重重地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我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视线渐渐模糊。
我看到萧景琰猛地站了起来,似乎想走下来。
但林婉儿死死地拉住了他。
陛下!
她带着哭腔,您别过去!她……她是在咒我!她跳的根本不是什么《倾城》,是索命舞!您看她那眼神,是要吃了我啊!
萧景琰的脚步顿住了。
他脸上的那丝动容和复杂,瞬间被冰冷的帝王威仪所取代。
他重新坐了回去,将受惊的林婉儿揽入怀中,柔声安抚:别怕,有朕在。一个疯妇而已,扰了你的兴致,是朕的不是。
他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
视而不见。
我就像一堆被丢弃的垃圾,躺在他们脚下,冰冷,肮脏。
呵呵。
我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和地上的血污混在一起。
萧景琰,我的爱,我的恨,我的一切,到此为止了。
从今往后,沈清梧,心已死。
5
就在我以为自己会这样屈辱地死在大殿上时,殿外传来一声高亢的通报。
启禀陛下!北燕使臣团求见!
北燕
大晏朝的宿敌,那个民风彪悍、兵强马壮的北方大国。
他们怎么会这时候来
萧景琰显然也有些意外,他皱了皱眉,对林婉儿道:你先回宫休息,朕处理国事。
林婉儿不甘心地瞪了我一眼,这才扭着腰肢,在一群宫女太监的簇拥下离开。
很快,一行身披铠甲、气势凌厉的北燕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个极其高大英武的年轻将军。
他面如刀削,目若朗星,一身银色铠甲,衬得他如天神下凡。
他身后跟着几位文臣,个个神色倨傲。
那将军的目光扫过全场,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与之对视。
北燕使臣,冯麟彻,见过大晏皇帝。
他的声音洪亮如钟,却并无多少恭敬之意,只是微微颔首,算是行了礼。
萧景琰面色一沉,但还是耐着性子问:冯将军不在边关,突然到访我朝京城,所为何事
冯麟彻冷笑一声:为寻人而来。
寻人
不错。
冯麟彻的目光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了躺在地上的我。
当他看清我的脸,以及我脚上的镣铐时,他那张素来冷峻的脸庞,瞬间风云变色。
他脸上的肌肉在抽搐,双拳紧握,手背上青筋暴起。
那双鹰隼般的眸子里,翻涌着难以置信、滔天怒火和无尽的痛惜。
下一秒,他做出了一个让全场震惊的举动。
他大步流星地向我走来,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这位威震四方、令大晏闻风丧胆的北燕第一战将,竟扑通一声,单膝跪地!
他用一种颤抖的、几乎破碎的声音,喊出了一个我从未听过的称呼。
皇妹……是臣,来迟了。
6
整个金銮殿,死寂无声。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北燕的战神,冯麟彻将军,竟然对着一个废后下跪
还叫她……皇妹
我挣扎着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里,映出他通红的眼眶。
皇妹
他是谁
我姓沈,不姓冯。
我只是大晏镇国公的女儿,不是什么北燕的公主。
萧景琰也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脸色铁青,厉声喝道:冯将军!你这是何意此乃我大晏废后,你休得胡言乱语!
冯麟彻缓缓抬起头,那双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烈火,仿佛要将萧景琰焚烧殆尽。
废后
他一字一顿,声音冷得像冰,萧景琰,你可知你口中的‘废后’,是我北燕失散了十八年的嫡长公主,冯鸾!
什么!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萧景琰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不……不可能!她是沈清梧,是镇国公沈卫的女儿!怎么可能是北燕公主!
冯麟彻冷笑着站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卷画轴,猛地展开。
画上,是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眉眼之间,竟与我有七八分相似。
此乃我北燕先皇后,我的母亲,也是鸾儿的生母。
冯麟彻的声音响彻大殿,十八年前,母后带年仅五岁的鸾儿南下游玩,遭遇山匪,母后为护鸾儿坠崖身亡,鸾儿从此下落不明。父皇寻了十八年,从未放弃!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充满了怜惜。
我们一直以为,她或许早已不在人世。直到……我们听闻,大晏皇后沈清梧,擅一舞,名《倾城》。这支舞,乃是我北燕皇室不传之秘,只传嫡系公主,用以祭天祈福。除了鸾儿,这世上,再无第二人会跳!
原来……是这样。
原来这支舞,不是母亲偶然习得的杂舞,而是我身份的证明。
原来我不是无根的浮萍,我也有家,有亲人。
怪不得,父亲总说我长得不像他,也不像母亲。
怪不得,母亲临终前,只是拉着我的手,让我一定好好活下去,却对自己和父亲的过往,绝口不提。
他们是收养我的义父义母。
他们用生命,保护了我这个敌国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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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却错把豺狼当良人,不仅害了自己,还连累了他们满门。
巨大的悲痛和悔恨淹没了我,我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7
我再次醒来时,已经不在冰冷的大殿,而是躺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床上。
脚上的镣铐不见了,脚踝被细心地包扎过,涂上了清凉的药膏。
公主,您醒了
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
我转过头,看到一个身穿北燕服饰的侍女,正关切地看着我。
这里是……驿馆
我皇兄呢
我下意识地问道。
侍女恭敬地回答:将军正在前厅与大晏皇帝对峙。他让奴婢守着您,您一醒就去通报。
我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侍女连忙扶住我。
公主,您身子太虚了,还是躺着吧。
不,我摇摇头,眼神坚定,扶我过去。
我昏迷之前,看到了萧景琰那张震惊、惶恐又夹杂着狂喜的脸。
我了解他。
他震惊于我的身份,惶恐于北燕的问罪。
但更多的,是狂喜。
一个废后,对他而言是弃子,是耻辱。
但一个北燕的嫡长公主,对他而言,就是一张天大的王牌,是稳固江山、牵制北燕的最好筹码。
他绝不会轻易放我走。
我不能让皇兄一个人面对他。
8
在侍女的搀扶下,我慢慢走到前厅。
还未走近,就听到了冯麟徹愤怒的咆哮。
萧景琰!我不管你用什么理由,今天,我必须带我皇妹走!否则,我北燕三十万铁骑,不日便会踏平你的雁门关!
萧景琰的声音听起来倒是冷静了不少,甚至带着一丝虚伪的笑意。
冯将军何必动怒。此事……是个误会。朕并不知道清……哦不,鸾公主的真实身份。朕与公主乃是结发夫妻,夫妻之间有些小矛盾,也是人之常情。如今既然误会解开,朕自当将公主接回宫中,恢复其皇后之位,加倍补偿。
补偿
冯麟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将我皇妹囚于冷宫,害她失子,逼她戴镣献舞,受尽折辱!现在一句‘误会’就想了结萧景琰,你未免也太天真了!
那冯将军想如何
萧景琰的语气也冷了下来,公主已是朕的皇后,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实。你想带走大晏的皇后,是想挑起两国战争吗
他果然是这么想的。
用我的皇后身份,来绑架我,绑架北燕。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谁说,我还是你的皇后
我的声音不大,却让厅内激烈的争吵瞬间停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萧景琰看到我,眼中立刻迸发出灼热的光芒,他快步向我走来,想像从前那样拉我的手。
清梧!你醒了!太好了!跟朕回宫,朕马上就下旨,恢复你的一切……
我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我冷冷地看着他,那张曾让我痴迷、也让我心碎的脸。
萧景琰,从你将我打入冷宫,害死我孩儿的那一刻起,我沈清梧,便已经死了。
如今站在这里的,是北燕公主,冯鸾。
我转向冯麟徹,对他微微屈膝,皇兄,我想回家。
9
放肆!
萧景琰被我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他俊美的脸庞因为愤怒而扭曲。
冯鸾好一个冯鸾!沈清梧,你别忘了,你的义父沈卫,是以‘通敌叛国’的罪名被处死的!你若不是朕的皇后,你就是叛臣之女!你以为你回到北燕,就能洗清这污名吗
他还在威胁我。
用我义父的清白,来逼我就范。
可惜,他打错了算盘。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萧景琰,你真的以为,我义父通敌,是通的北燕吗
萧景琰一愣:什么意思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冯麟徹:皇兄,当年我义父沈卫,是否曾与你有过书信来往
冯麟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沉声道:不错。十八年前,沈将军救下你之后,便立刻修书一封,送往我北燕王都,告知父皇你的下落。只是那信,中途被劫,石沉大海。此后,沈将军担心你的身份暴露会引来杀身之祸,便再未与我方联系。但他每年都会派人去雁门关外的一座破庙,留下一封报平安的信。我们也是靠着这个,才确定你一直安好。
至于所谓的‘通敌信件’,冯麟徹从怀中拿出几封书信,扔在萧景琰面前,这才是沈将军通敌的‘证据’!你好好看看,这是写给谁的!
萧景琰将信将疑地捡起信,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
那些信,收信人根本不是北燕的任何将领。
而是他的皇叔,一直觊觎皇位的裕王!
信中的内容,也并非什么军务汇报,而是沈卫在察觉到裕王的谋反之心后,故意写给他的假情报,为的就是稳住裕王,同时暗中收集其谋反的证据!
这……这不可能……
萧景琰喃喃自语,手里的信纸飘落在地。
我冷笑道:有什么不可能我父亲忠心耿耿,一心为你铲除异己。可你呢你被猪油蒙了心,被枕边风吹昏了头,竟然听信一个贱婢的谗言,将为你守护江山的肱骨之臣,亲手斩杀!
你以为你杀的是一个叛臣,你杀的,是你最忠心的狗!
萧景琰,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10
不……不是这样的……
萧景琰失魂落魄地后退了两步,撞在了身后的桌子上,茶杯摔了一地。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悔恨,他想解释,想辩白,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事实摆在眼前,不容抵赖。
他亲手冤杀了忠臣,逼疯了爱人,将自己的江山,推到了悬崖边上。
冯麟徹上前一步,将我护在身后,对萧景琰冷冷道:真相大白。萧皇帝,现在,你还有什么理由,留下我皇妹
萧景琰的嘴唇翕动着,他看着我,眼中流露出哀求。
清梧……不,鸾儿……是朕错了,都是朕的错……你原谅朕,再给朕一次机会,好不好朕发誓,朕会杀了林婉儿,为你,为沈家平反,朕会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你……
晚了。
我打断了他的话,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萧景琰,从我父亲和兄长们人头落地的那一刻起,一切都晚了。
从我的孩子化为血水的那一刻起,一切都晚了。
从你命我戴上脚镣,为你新欢献舞的那一刻起,一切,都晚了。
我看着他绝望的脸,心中没有丝毫快意,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
我与你,恩断义绝。从此,山高水远,永不相见。
说完,我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对冯麟徹道:皇兄,我们走。
好,我们回家。
冯麟徹揽住我的肩膀,带着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驿馆。
身后,传来萧景琰撕心裂肺的嘶吼。
沈清梧!你敢走!你敢走朕就……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我皇兄的亲卫,已经用刀鞘,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嘴上。
11
回到北燕的那一天,天高云阔,阳光明媚。
与大晏京城的阴沉压抑截然不同。
父皇,北燕的皇帝,亲自率领文武百官,在城门外迎接我。
他已经不再年轻,两鬓斑白,但身形依旧挺拔如松。
看到我的那一刻,这位铁血君王,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走下龙辇,快步向我走来,颤抖着手,想要触摸我的脸,却又怕弄疼我一般,悬在半空。
鸾儿……我的鸾儿……父皇终于……找到你了……
他的声音哽咽,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喜悦和对过往的无尽愧疚。
我再也忍不住,跪倒在他面前,泪如雨下。
父皇!
我终于,回家了。
父皇将我封为护国长公主,地位等同亲王,赐公主府,食邑万户。
他将我这些年所受的苦,都化作了最丰厚的补偿。
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再是冷宫里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废后,而是锦衣玉食、仆从环绕的公主。
但我知道,这还不够。
萧景琰和大晏朝,欠我的,欠沈家的,欠我那个未出世的孩子的,远不止这些。
血债,必须血偿。
12
我开始疯狂地学习。
学习北燕的语言、历史、政治、军事。
白天,我跟着太傅们学习治国之道;晚上,我便在皇兄的指导下,研读兵法,练习骑射。
我身体里流淌着北燕皇族的血液,也继承了他们与生俱来的强悍和坚韧。
我进步神速,很快便能对朝中政务提出自己的见解,甚至能在沙盘推演上,与皇兄杀得有来有回。
父皇和皇兄都对我刮目相看。
他们看到了我眼中燃烧的复仇火焰,非但没有阻止,反而倾尽所有地支持我。
他们知道,只有亲手复仇,才能解开我的心结。
而萧景琰,在我离开后,果然做出了他所谓的补偿。
他下旨,为镇国公府平反,恢复了沈家的名誉,追封我义父为忠勇公,将他的牌位供入了太庙。
他废了林婉儿的贵妃之位,将她打入冷宫,据说没过几天,林婉儿就病逝了。
他还派了无数使臣,带着堆积如山的奇珍异宝,来到北燕,请求我的原谅,想让我回去。
那些使臣,跪在我的公主府前,一遍遍地重复着萧景琰的忏悔和思念。
他说,后位一直为我空悬。
他说,他知道错了,他会用余生来弥补。
他说,他不能没有我。
真是可笑。
当初是谁,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选择了视而不见
如今他所谓的深情,不过是因为我的身份变了,从一个无用的弃子,变成了能威胁他江山的北燕公主。
他的爱,廉价得令人作呕。
我对那些使臣,只有一句话。
让他等着。
13
一年后。
大晏边境,灾祸四起。
先是南疆大水,淹没良田万顷,流民遍地。
紧接着,东海倭寇犯境,烧杀抢掠,沿海百姓苦不堪言。
而萧景琰的朝廷,因为失去了沈家这根擎天柱,内部党争不断,腐败丛生,赈灾的银两层层克扣,派去剿匪的将领个个无能,只会虚报战功。
整个大晏,已是风雨飘摇。
萧景琰焦头烂额,他再次派来使臣,这一次,姿态放得更低。
他不仅带来了更多的金银珠宝,还带来了一份国书。
国书中,他愿意割让与北燕接壤的三座城池,只求我能回去,或者,说服北燕,出兵帮他平定内乱。
他想用三座城池,来换他的江山安稳。
也想用这种方式,来证明他的诚意。
我看着那份国书,笑了。
我召见了那位使臣,当着他的面,将国书付之一炬。
然后,我只回了他一句话。
亡国之君,不配与我谈条件。
14
使臣灰溜溜地回去了。
消息传到大晏,萧景琰的反应,我不得而知。
但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我向父皇和皇兄,请旨出征。
我要亲自率领大军,南下伐晏。
朝中有些老臣提出反对,认为公主之尊,不应亲临险境。
但父皇和皇兄,却力排众议,答应了我的请求。
父皇将象征兵权的虎符交到我手中,沉声道:鸾儿,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父皇和你皇兄,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皇兄更是将他最精锐的亲卫风云骑,全部划归我的麾下。
皇妹,哥等着你,凯旋而归。
我穿上为我量身定做的银色铠甲,束起长发,手持长枪,站在点将台上。
台下,是十万北燕精兵,他们高举着武器,山呼海啸。
长公主千岁!北燕必胜!
我看着他们,想起了三年前,那个戴着脚镣,在金銮殿上屈辱起舞的自己。
想起了我那惨死的义父义母,和我那未出世的孩子。
我的心,坚硬如铁。
萧景琰,我来讨债了。
15
大军一路南下,势如破竹。
大晏的军队早已是外强中干,不堪一击。
许多城池的守将,听闻是北燕的护国长公主亲征,竟直接开城投降。
他们或许是畏惧北燕的兵威,或许,是还念着当年镇国公沈家的恩情。
不过两个月,我便兵临大晏京城城下。
萧景琰御驾亲征,带着他最后的禁卫军,在城外与我对峙。
时隔一年多,我再次见到了他。
他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眼下的乌青浓重,再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
他穿着一身金色的龙袍铠甲,骑在马上,远远地看着我。
他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悔恨,有痛苦,有不甘,还有一丝……病态的痴迷。
清梧……
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你……终究还是来了。
我没有理会他的称呼,只是举起手中的长枪,直指他的咽喉。
萧景琰,降,或死。
我的声音,通过内力,传遍了整个战场。
萧景晏身后的士兵们一阵骚动。
他惨然一笑:朕是天子,天子,只有战死,没有投降。
好。
我点点头,那便成全你。
我一挥手,下达了总攻的命令。
杀!
十万北燕铁骑,如黑色的潮水,向着大晏的京城,发起了最后的冲击。
16
战争是残酷的。
喊杀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响彻云霄。
鲜血染红了土地,尸体堆积如山。
我没有丝毫动容。
这就是战争,你死我活。
我催动战马,如一道银色的闪电,直奔萧景琰而去。
擒贼先擒王。
萧景琰的亲卫们立刻围了上来,试图阻拦我。
但在我和我身后的风云骑面前,他们就像是纸糊的一样,不堪一击。
我一枪挑开最后一个挡在我面前的侍卫,来到了萧景琰的面前。
他看着我,没有躲闪,也没有反抗。
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我,仿佛要将我的样子,刻进灵魂里。
清梧,他轻声说,能死在你的手里,朕……无憾了。
我冷笑一声。
想死太便宜你了。
我手中的长枪一转,没有刺向他的要害,而是狠狠地抽在了他的后背上。
他闷哼一声,从马上摔了下去。
我翻身下马,用枪尖抵住他的喉咙。
传我命令,萧景琰已擒,降者不杀!
我的声音,盖过了所有的厮杀声。
大晏的士兵们看到他们的皇帝成了我的阶下囚,纷纷放下了武器,跪地投降。
京城,破了。
大晏,亡了。
17
我没有杀萧景琰。
我将他囚禁在了那座他曾用来羞辱我的金銮殿里。
我废了他的手筋脚筋,让他再也无法握剑,再也无法站立。
我让人给他穿上了最华丽的舞衣,和他当年逼我时一样,给他戴上了沉重的脚镣。
我坐在那张属于帝王的龙椅上,冷冷地看着他像一条狗一样,在地上蠕动。
萧景琰,我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婉贵妃的生辰,又快到了吧。
他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着我。
你……你想做什么
我笑了,笑得无比灿烂。
朕今日心情好,你,为朕献舞一曲,助助兴吧。
我学着他当年的语气,一字不差。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比死人还要惨白。
他终于明白了,我想要的是什么。
我不要他的命。
我要他生不如死。
我要他把他曾施加在我身上所有的痛苦和屈辱,千倍百倍地,还回来!
18
萧景琰自然是不肯的。
他是天子,是九五之尊,就算成了亡国之君,也还有他那可笑的骄傲。
他趴在地上,嘶吼着:沈清梧!你这个毒妇!你有本事就杀了朕!休想如此折辱朕!
折辱
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当初,你命我戴着脚镣,为你那新欢跳舞的时候,可曾想过‘折辱’二字
当初,你看着我血染大殿,体力不支倒地,却视而不见的时候,可曾想过‘折辱’二字
我每说一句,他的脸色就白一分。
我走下龙椅,蹲在他面前,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看着我。
萧景琰,这都是你欠我的。
你不跳,也可以。
我松开他,慢悠悠地说道,我听说,裕王谋反的案子,还有不少同党在逃。你说,我要是把他们都抓回来,用你最喜欢的凌迟,在你面前,一片一片地剐了,你觉得这个助兴节目,怎么样
你!
他气得浑身发抖,目眦欲裂,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我笑得云淡风轻。
他死死地瞪着我,眼中的恨意,几乎要将我吞噬。
我们对视了很久。
最终,他败下阵来。
他眼中的光,一点一点地熄灭了,只剩下无尽的绝望和屈辱。
他用双手,撑起残废的身体,拖动着那双废掉的腿,和那沉重的脚镣,在大殿中央,开始了滑稽而又可悲的舞蹈。
那根本不是舞。
那是一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帝王,最后的尊严,被碾碎成泥的声音。
镣铐拖曳,撞击地面,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
一如当年。
只是,物是人非。
当年舞者是我,观者是他。
如今,反了过来。
我坐在高高的龙椅上,手里端着一杯美酒,看着他在下方丑态百出,汗水和泪水混杂在一起,狼狈不堪。
心中,却并无多少复仇的快感。
只有一片空洞。
我挥了挥手,像赶走一只苍蝇。
滚吧,碍眼。
他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缩到了角落里。
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萧景琰,沈清梧,都过去了。
从今以后,世上只有北燕长公主,冯鸾。
19
我没有在大晏久留。
在处理好后续事宜,扶持了一位心向北燕的宗室子弟作为新的傀儡皇帝后,我便班师回朝了。
至于萧景琰,我把他留在了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
我下令,让他日日穿着舞衣,戴着脚镣。
每日三餐前,都必须跳上一段,才有饭吃。
会有专门的史官,记录下他所有的丑态,编撰成册,流传后世。
我要让天下人都看看,一个凉薄寡恩的帝王,最终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我要他的耻辱,遗臭万年。
回到北燕后,我的生活,终于归于平静。
父皇和皇兄,见我心结已解,便开始张罗我的婚事。
前来求亲的王公贵族、青年才俊,几乎踏破了公主府的门槛。
但我都一一回绝了。
经历过萧景琰那样的背叛和伤害,我早已不对情爱之事,抱有任何幻想。
我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朝政之中。
我利用自己在大晏的所见所闻,帮助父皇和皇兄推行改革,整顿吏治,发展农商,开辟新的贸易路线。
北燕,在我的参与下,变得日益强盛,国力蒸蒸日上。
百姓安居乐业,四海升平。
我成了北燕百姓口中,最受爱戴的护国长公主。
他们说,有长公主在,是北燕之福。
20
几年后的一个冬日,大雪纷飞。
我正在府中看书,皇兄冯麟徹冒雪前来。
他脱下沾了雪的大氅,喝了一口热茶,才对我说:萧景琰死了。
我握着书卷的手,微微一顿。
随即,恢复了平静。
怎么死的
据说是染了风寒,不治身亡。但驿站传回来的消息说,他是绝食死的。
冯麟徹看着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神色。
我没什么神色。
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那个名字,于我而言,早已和一个陌生人无异。
他的生死,与我何干
皇妹,冯麟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他留了一封遗书,指明要交给你。
他从怀里,拿出了一封已经泛黄的信。
我没有接。
烧了吧。
鸾儿,冯麟徹叹了口气,好歹,夫妻一场。看看吧,也算是,给自己一个真正的了结。
我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接了过来。
信封上,没有署名。
我拆开信,里面只有寥寥数行字,字迹潦草,看得出写信之人当时心绪的混乱。
清梧吾妻,见字如面。
知你必不愿再见此信,然朕,仍有几言,如鲠在喉。
悔不当初,悔不当初!
是朕瞎了眼,是朕负了你。江山与你,朕都想要,最终,却都失去了。
金銮殿上的每一次起舞,都是对朕的凌迟。朕终于明白,你当年的痛。
若有来生,朕愿为牛马,偿你此生之债。
只求你,忘了朕,好好活着。
勿念。
罪人,萧景琰绝笔。
21
我看着那封信,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字里行间,满是悔恨。
可惜,世上最无用的,就是悔恨。
他到死,或许都以为,他只是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他不知道,从他为了权位,开始算计我,算计沈家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不再是那个我深爱过的少年了。
我们的结局,早已注定。
我将信纸,凑到烛火上。
火苗舔舐着纸张,很快,便将那些字,连同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一同化为了灰烬。
灰烬从我指间飘落,散在空气里,再无踪迹。
皇兄,我抬起头,对他微微一笑,过几日,陪我去城外的梅林看看吧,听说那里的梅花,开了。
冯麟徹看着我,见我眼中再无阴霾,只剩下一片清明与释然,终于放心地笑了。
好。
窗外,大雪还在下。
我知道,等这场雪停了,又将是一个崭新的春天。
属于我的,崭新的春天。
而那些曾经的爱恨情仇,都将被这场大雪,彻底掩埋。
我的人生,还很长。
我要带着义父义母的期望,带着皇兄和父皇的爱护,带着北燕万民的寄托,好好地,活下去。
活成一棵不依附于任何人,也能傲立于风雪之中的,红梅。
22
岁月如梭,转眼又是十年。
我没有再嫁。
父皇年事已高,皇兄登基为帝,我便成了辅佐他的长公主。
我们兄妹二人,齐心协力,将北燕治理得国泰民安,威震四海。
邻国大晏,在那个傀儡皇帝的统治下,早已沦为北燕的附庸,年年纳贡,岁岁来朝,再不敢有丝毫异心。
偶尔,我会听到一些关于那座故都的传闻。
听说,金銮殿被一把大火烧了,据说是意外走水,但也有人说,是那个傀儡皇帝,不想再日日面对那座象征着耻辱的宫殿。
听说,民间的话本子里,多了一个疯癫的舞衣皇帝,和一个复仇的白发魔女的故事。
故事里的我,青面獠牙,狠毒如蛇蝎。
我听了,只是一笑置之。
世人如何评说,与我何干
我只求,无愧于心,无愧于那些爱我的人。
这日,皇兄处理完政务,来到我的公主府,与我一同用膳。
他屏退了左右,有些神秘地对我说:皇妹,有个人,想见你。

我有些好奇。
故人。
皇兄拍了拍手,一个头发花白,步履蹒跚的老太监,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看到他,我愣住了。
是张德。
当年萧景琰身边最得宠的大太监,也是当初,来冷宫向我传旨,给我戴上脚镣的人。
我覆灭大晏后,他便不知所踪,没想到,他还活着。
张德一见到我,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
长公主殿下……老奴,终于又见到您了……
起来吧。
我淡淡地说道,你找我,有何事
张德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用锦布包裹的盒子,高高举过头顶。
老奴……是奉了先帝之命,来给您送一样东西。
先帝
我皱了皱眉,萧景琰
是。
我看着那个盒子,没有去接。
他不是只留了一封遗书吗
那封信,是写给天下人看的。
张德的声音带着哭腔,这个,才是他真正想留给您的。
23
我最终还是打开了那个盒子。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没有价值连城的信物。
只有一撮干枯的头发,用红绳系着。
还有一小块被磨得十分光滑的玉佩碎片。
我认得那块玉佩。
是我及笄那年,萧景琰送我的生辰礼物。
那是一块上好的和田玉,雕成了凤凰的模样。
后来,在我被打入冷宫的那天,我亲手将它摔碎了。
没想到,他竟还留着一块碎片。
张德哽咽着说:先帝……被囚禁后,日日摩挲着这块玉佩,还有您当年……为他结发时,剪下的一缕青丝。
他总说,他对不起您,对不起沈家。他说,他不是个好皇帝,更不是个好夫君。
他临死前,将这两样东西交给老奴,让老奴一定要找到您,亲手交给您。他说,这是他唯一能留下的念想了。他求您,不要扔掉。
我捏着那撮早已失去光泽的头发,和那块冰冷的玉佩碎片,心中百感交集。
人死灯灭,恩怨已了。
他还留下这些东西,又有什么意义呢
是为了让我记住他,还是为了让他自己,能心安一些
我将东西,重新放回了盒子里。
东西我收到了,你走吧。
张德磕了个头,千恩万谢地退下了。
皇兄看着我,轻声问:皇妹,你……
我摇了摇头,打断他:皇兄,都过去了。
我拿起那个小盒子,走到窗边,将它埋进了窗下的梅花树底。
就让这些东西,连同那些人和事,永远地长眠于此吧。
它们不属于现在的我。
我的人生,应该向前看。
24
又过了几年。
我收养了几个在战争中失去父母的孤儿,将他们养在公主府,教他们读书习字,骑马射箭。
府里有了孩子的欢声笑语,变得热闹了许多。
我也渐渐习惯了这种平静而充实的生活。
这日,我带着孩子们在院子里放风筝,皇兄最小的儿子,刚满五岁的小皇子也跑来凑热闹。
他奶声奶气地拉着我的衣袖,仰着头问我:姑姑,姑姑,你为什么不嫁人呀母后说,女孩子长大了都要嫁人的。
我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因为姑姑,有你们就够了呀。
小皇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问:那姑姑,你跳舞给我看好不好我听宫里的嬷嬷说,姑姑跳的舞,是天底下最好看的!
我的笑容,微微一僵。
自从那次金銮殿献舞后,我再也没有跳过舞。
《倾城》这支舞,承载了太多的爱恨情仇,早已被我封印在了记忆的最深处。
姑姑
小皇子见我出神,又晃了晃我的衣袖。
我看着他天真无邪的脸,心中忽然一动。
或许,是时候了。
是时候,让这支舞,回归它本来的面目了。
它不应该只代表着仇恨和屈辱。
它本是祭天祈福之舞,代表着希望与新生。
我对着小皇子,和围过来的孩子们,微笑着点了点头。
好,姑姑跳给你们看。
25
我换上了一身素雅的白裙,没有华丽的装饰,也没有沉重的镣铐。
就在这公主府的庭院里,在和煦的春风中,在孩子们的注视下,我缓缓起舞。
没有伴奏,只有风声和孩子们的呼吸声。
我的舞姿,不再有当年的决绝和悲凉。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快与平和。
我舞的是春风拂面,是冰雪消融。
我舞的是万物复苏,是生生不息。
我舞的是一个女人,在历经了所有的苦难和沧桑后,与自己,与世界,达成的和解。
孩子们看得入了迷,一个个拍着小手,欢呼雀跃。
阳光透过树梢,洒在我的身上,温暖而明亮。
我旋转着,抬头看向湛蓝的天空。
仿佛看到了义父义母欣慰的笑容。
仿佛看到了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化作了天使,在云端对我微笑。
一曲舞毕,我缓缓收势,额上沁出薄汗,心中却是一片宁静。
我终于明白,最好的复仇,不是将对方拖入地狱,一同沉沦。
而是,将他彻底地,从我的人生中剔除出去。
然后,活得比他,比所有人都好。
我做到了。
我,冯鸾,北燕的护国长公主,此生,再无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