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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决下来那天,天气阴沉得像要下雨。
我坐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的梧桐叶,手机屏幕上是王小亚发来的判决书照片。
赵甜一年六个月,王耀祖八个月,刀疤和瘦猴各六个月。
文字不长,却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终于拧开了锁在我心口十几年的铁牢。
王小亚拎着两杯热可可走进来,把其中一杯塞进我手里。
“刚去系里问了,你的出国材料都审完了,下周一就能拿签证。”
她在我身边坐下,掰着手指算。
“离起飞还有三天,要不要去买个新行李箱?我知道有家店的箱子又轻又能装。”
我握着温热的可可杯,指尖的寒意一点点散去。
这几天总有人问我,会不会觉得解气,会不会想回去看看他们落魄的样子。
可真到了这一天,心里反倒没什么波澜了,像一场持续了太久的雨终于停了,剩下的只有潮湿的平静。
王小亚试探性问道:“你要去看看他们吗?”
“不去了。”
我摇摇头,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
“该处理的都处理完了。”
最后三天,我和王小亚把宿舍彻底收拾了一遍。
她帮我把旧课本捆成一摞,又对着我那几件洗得发白的t恤笑。
“林悠,到了那边可得买几件新衣服,别让人觉得我们国家的姑娘穿得寒酸。”
我笑着应着,把那张写着“林悠”的便签纸小心翼翼地放进钱包。
那是当初在户籍大厅,我亲手写下的名字,纸边已经磨得有些毛糙。
出发那天,王小亚去机场送我。
安检口前,她突然抱了抱我。
“到了记得报平安,视频电话不许不接,还有啊,那边的火锅要是不好吃,我给你寄底料。”
“知道了。”
我拍了拍她的背,眼眶有点发热。
“你也要好好的,毕业论文别再熬夜写了。”
过安检时,我回头看了一眼,她还站在原地挥手,身影在人群里越来越小。
坐上摆渡车时,手机震了一下,是她发来的消息。
“林悠,往前看,别回头。”
飞机起飞的瞬间,机身轻微一震,穿过云层的刹那,阳光突然涌进舷窗,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我看着下方越来越小的城市轮廓,那些巷子、法庭、宿舍的窗口都渐渐模糊,像被揉碎的旧照片。
飞机广播里传来空姐温柔的声音,提醒乘客即将进入平飞状态。我摘下眼罩,翻开带来的书,第一页空白处,我写下一行字:
林悠的人生,从现在起,才真正开始。
落地那天,异国的阳光带着干燥的暖意,落在我摊开的手掌上。
系里的课程比想象中更有挑战,第一次在研讨会上用英语发言时,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但当教授说“你的观点很有价值”时,我攥紧的手心慢慢松开。
原来我不必活在“王招娣”的阴影里,在这里,林悠可以只是一个认真做研究的学生。
周末会去附近的公园写生,画阳光下的长椅,画蹒跚学步的孩子。
画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里,总能想起王小亚寄来的火锅底料。
想起她在视频里说“我帮你把旧宿舍的花移到我窗边了,开花了就拍给你看”。
偶尔会收到国内的邮件,辅导员说赵甜在狱里表现很差,总喊着要找“王招娣”算账,但没人再理会。
王耀祖出狱后回了老家,听说在镇上打零工,再没惹过事。
这些消息像落在湖面的石子,只泛起一点涟漪,就被新的生活推着向前。
圣诞节那天,窗外飘起了雪。
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在那个被锁着的柴房里,我曾对着天窗许愿,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原来真的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