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门后面有人 > 第一章

暴雨像疯子的拳头,没完没了地砸在诊所巨大的落地窗上。窗玻璃被密集的水流扭曲成一片模糊的、晃动的灰白。每道撕裂夜空的闪电都像一只惨白的手,短暂地抓挠一下这间过于空旷的诊室,旋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噬。空气里弥漫着雨水带来的土腥气,还有一种……冰冷的、类似铁锈的滞重感,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门被推开的瞬间,一股裹挟着雨气的阴冷旋风猛地灌了进来。我抬起头,看见林向阳站在门口,整个人像一张被水泡透又勉强捞起的废纸。他浑身湿透,廉价西装外套颜色深一块浅一块地贴在身上,往下淌着水,在他脚边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他脸上没有任何血色,嘴唇是那种病态的灰紫,微微颤抖着。深重的黑眼圈如同墨汁晕染开的两块淤青,沉沉地坠在眼窝下,几乎要压垮他本就瘦削的脸颊。
陈医生……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一种被强行挤压出来的、濒临断裂的颤音,对不起……我知道时间不对……但我……我真的……
他踉跄着走进来,雨水顺着他湿透的发梢滴落,在地板上留下断续的印记。他带来的那股寒气,仿佛有实质的重量,瞬间让诊室的温度降了好几度。我皱了皱眉,职业习惯让我注意到更多细节:他下意识地、神经质地搓着左手的手腕内侧,那里似乎有一圈不太明显的暗色瘀痕。他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甲边缘,残留着一点深褐色的、干涸的污渍,像是凝固的血迹,又像是用力抓挠过什么粗糙表面留下的痕迹。他的脖颈侧后方,靠近发际线的位置,有一道细长的、结了薄痂的擦伤,在惨白的灯光下格外刺眼。
没关系,向阳,坐下说。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温和,指了指对面的沙发椅。作为心理医生,深夜接诊一个状态明显不对的病人,风险不言而喻。但此刻他眼中那种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像冰冷的针一样刺穿了我所有的职业防护。那是一种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眼神。
他几乎是跌坐进沙发里,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雨水顺着他的裤管流下来,滴在地毯上。他双手紧紧抓住湿透的膝盖,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它又来了……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直勾勾地盯着我,瞳孔在眼眶里轻微地、高频地震颤着,仿佛看到了某种凝固在他视网膜上的恐怖景象,昨晚……比平时更早……天刚擦黑没多久……
他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吞咽的动作异常艰难,仿佛喉咙里堵着一块烧红的炭。
它就站在门外……像一堵墙……我能……我能感觉到门板那边传来的那股冷气……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变成一种近乎耳语的嘶嘶声,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绝望,门缝底下……清清楚楚……那双脚……那双鞋……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像是要挣脱无形的束缚。
灰色的旧帆布鞋……右脚鞋尖磨损得特别厉害……鞋带胡乱系着……沾满了泥巴……它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着……死死地堵在那里……
诊室里只有他粗重压抑的喘息声,还有窗外永不停歇的、令人烦躁的雨声。每一次闪电划过,他惨白的脸就在瞬间的强光下显现,然后又沉入更深的阴影里,像一张快速切换的幻灯片,定格着恐惧的不同瞬间。
多久我轻声问,身体微微前倾,捕捉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
三小时……零……零七分钟……他喃喃道,牙齿咯咯地打颤,我数着……一分一秒地数着……它就在那里……像……像钉死了一样……
他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涣散,越过我的肩膀,死死地钉在诊室那扇紧闭的、厚重的橡木门上,仿佛那双磨损的帆布鞋此刻就在门外。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动作僵硬而神经质。
然后呢我引导着,笔尖在记录本上悬停。
声音……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尖锐的、濒临崩溃的哭腔,身体也猛地向后缩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中,它开始刮……用指甲……不是敲门……是刮……吱嘎……吱嘎……吱嘎……
他模仿着那声音,嘶哑、干涩,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用指甲在玻璃上刮擦,刺得人耳膜生疼。他的右手神经质地抬了起来,食指的指甲下意识地在沙发粗糙的扶手上快速地、反复地划拉着,发出嚓嚓的轻响,仿佛在无意识地重演门外那个恐怖的声音。
那声音……像……像直接钻进了我的脑子……在里面挖……不停地挖……他痛苦地用那只划拉着沙发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太阳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再次泛白,我……我受不了了……我冲到门边……对着猫眼……我想看看……看看它到底……
他的动作猛地顿住,划拉沙发的声音戛然而止。捂住太阳穴的手也无力地垂落下来。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眼白上布满狰狞的血丝,瞳孔却缩成了针尖大小,里面只剩下纯粹的、无法理解的惊骇。他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再也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只剩下空洞的、漏气般的嗬……嗬……声。仿佛在那一刻,通过那个小小的猫眼,他看到了足以瞬间摧毁他所有理智的东西。
你看到了什么,向阳我追问,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紧绷。空调的冷风似乎更强劲了些,吹拂着我后颈裸露的皮肤,激起一层细小的战栗。那股若有若无的铁锈味,似乎也浓郁了一分。
他像是没听到我的问题,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失魂般的呆滞。几秒钟死寂之后,他喉咙里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终于挤出几个破碎的、带着冰碴的字:
它……说话了……
诊室里只剩下他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还有窗外越来越狂暴的雨声,像无数只手在疯狂地拍打着玻璃。
……它说什么我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林向阳猛地打了个寒噤,仿佛从冰水里捞出来。他抬起头,那双因极度恐惧而失神的眼睛,此刻却死死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聚焦在我脸上。那目光像两把冰冷的锥子,试图凿穿我的皮肉,直刺灵魂深处。他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了几下,然后,一个沙哑得如同砂砾摩擦的声音,从他喉咙深处艰难地挤了出来:
它说……‘我知道你在看’。
一股莫名的寒意,瞬间沿着我的脊椎骨向上攀爬。诊室里明亮的灯光似乎也黯淡了一瞬。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夜幕,紧随其后的炸雷震得玻璃嗡嗡作响,也淹没了林向阳最后那点微弱的尾音。雷声过后,死寂如同厚重的幕布般落下。他依旧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除了恐惧,似乎还多了一点别的、更复杂的东西——一丝冰冷的、令人不安的了然。
它……它认识我……他喃喃地补充道,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斩钉截铁的确信,它知道是我……它在等我……
我强迫自己保持冷静,身体微微向后靠回椅背,拉开一点距离。指尖在记录本光滑的纸页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发出微不可闻的笃笃声。
向阳,我的声音恢复了职业性的平稳,像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也像是在说服自己,这种感觉,这种被特定目标盯上、甚至‘认识’的感觉,在被害妄想中并不罕见。这往往源于……
不是妄想!他猛地打断我,身体前倾,双手重重拍在膝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湿透的布料溅起细小冰冷的水珠。陈医生!那感觉……那声音……那影子……太真实了!它就在门外!它要进来!它要……替换我!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
替换我捕捉到这个异常关键的词,笔尖在纸上重重一顿,留下一个深色的墨点。这个词透出的信息量远超普通的恐惧或骚扰,指向某种更深层、更扭曲的心理图景。
他像是被这个词烫到,猛地缩回手,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臂,整个人蜷缩进沙发深处,剧烈地颤抖起来。是……它说过……不止一次……他的声音闷在臂弯里,含混不清,却带着刻骨的寒意,‘别躲了……开门……让我进去……很快……你就自由了……’自由呵……它的自由……就是把我……关在它现在站着的那个地方……门外……永远……永远地看着……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混合着雨水,一片狼藉。那双眼睛里,恐惧之外,是浓得化不开的绝望,以及一种……近乎乞求的疯狂。
陈医生,求你……帮帮我!它在逼我!它真的会……他的话语被一阵剧烈的呛咳打断,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我看着眼前濒临崩溃的男人。被害妄想精神分裂边缘人格障碍所有的诊断标签在这一刻似乎都显得苍白无力。他那份浸透骨髓的恐惧,真实得让人无法忽视。也许,是时候引入一些客观的证据了。
向阳,我等他咳嗽稍缓,声音放得更加沉稳有力,我理解你现在的恐惧。要打破这种恐惧的循环,我们需要更清晰的信息。我建议你,立刻安装一套智能门锁监控系统。它能清晰地记录门前发生的一切——画面、声音。这不仅能作为证据,更重要的是,它能让你看清门外到底是什么,或者……什么也没有。有时候,未知才是恐惧的根源。
林向阳的抽泣声骤然停止。他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红肿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像是溺水的人看到了一根浮木,燃起一丝微弱的光。
监控……能拍下它他迟疑地问,声音嘶哑。
对,我肯定地点头,无论门外是什么,或者只是你的想象,监控都能给你一个确定的答案。看清了,我们才能真正解决问题。
我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印有本地一家信誉不错的智能安防公司联系方式和简单产品目录的宣传单,递给他。打这个电话,就说是我介绍的,他们会以最快的速度上门安装。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在确认监控记录之前,绝对不要开门。
他伸出颤抖的、指甲缝里还带着污渍的手,像接过救命符一样紧紧攥住了那张薄薄的纸。指关节再次因为用力而发白。
好……好……我马上去办……马上去……他喃喃自语,挣扎着从沙发里站起来,湿透的衣服沉重地贴在他身上。他最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混杂着感激、绝望,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令人不安的执拗。然后,他踉跄着,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转身推开了诊室的门,跌入外面那一片狂暴的、无光的雨夜之中。
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却把一股更深的寒意留在了诊室里。那股若有若无的铁锈味,似乎在他离开后变得更加清晰了。我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昏黄的路灯在瓢泼大雨中晕染开模糊的光团。很快,一个瘦削的、佝偻着的身影冲入雨中,朝着街道尽头狂奔而去,迅速被雨幕吞没。
我拉上厚重的窗帘,将窗外那个湿冷的世界彻底隔绝。寂静重新笼罩了诊室,只有空调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我坐回办公椅,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林向阳那双充满极致恐惧的眼睛,和他最后那句它要替换我,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里。一股莫名的烦躁和一种……更深层的不安,悄然滋生。
我打开电脑,登录一个需要多重验证的加密医疗数据库。输入林向阳的名字,系统迅速调出了他的完整档案。目光飞快地扫过那些冰冷的文字:长期焦虑史,童年创伤(父母离异,母亲有严重酗酒和暴力倾向),多次因急性惊恐发作入院……诊断一栏清晰地写着:复杂性创伤后应激障碍(C-PTSD),伴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DID)倾向。下面附着几次住院时主治医生的评估意见:患者主诉强烈,但缺乏客观体征支持……存在显著的表演型人格特质……需警惕病理性谎言(Pseudologia
Fantastica)……
表演型人格……病理性谎言……我低声重复着这几个词,试图用它们构建起一个合理的解释框架。一个习惯性夸大甚至编造痛苦经历以博取关注和同情的病人他那些关于门后黑影、指甲刮擦、冰冷话语的描述,那些过于戏剧化的细节——磨损的鞋尖、具体的站立时间——是否只是他精心编织的又一个惊悚故事目的是什么呢加深我对他的关注获取更多的药物或者,仅仅是他扭曲人格的一种病态表达
我试图说服自己。是的,这很合理。C-PTSD和DID倾向的患者,常常会模糊现实与想象的边界。病理性谎言者更是制造细节的大师。他描述得越生动,反而越可能是虚构的。那双盯着我的、充满恐惧的眼睛,或许只是他精湛演技的一部分。
我关掉档案页面,靠向椅背,闭上眼。然而,心底那点不安并未消散。那份恐惧……那份浸透他每一个细胞的恐惧,真实得令人心悸。是演技吗如果是,那也未免太过逼真。还有那个词——替换。这个词透出的诡异感,远超一般的被害妄想。
窗外,雨势似乎小了一些,但依旧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玻璃,像无数只不知疲倦的小手。我起身,走到诊室门口,下意识地检查了一下门锁——牢固的金属锁舌稳稳地卡在锁扣里。我又凑近那扇厚重的橡木门,目光落在门缝下方的地板上。那里只有一片干净的光滑木纹,没有任何影子。我自嘲地笑了笑,摇摇头。真是被他传染了。
回到办公桌,我打开记录本,开始详细记录今晚的问诊过程。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我刻意用冷静、客观的措辞描述林向阳的症状和我的建议,重点强调了监控取证的重要性。写着写着,我的目光落在记录本旁边那台私人手机上。屏幕漆黑一片。
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我。我拿起手机,解锁屏幕。犹豫了一下,指尖还是点开了那个智能门锁监控APP的图标。这是安防公司给重要客户的内部测试账号,可以远程接入他们的系统查看实时画面或回放——当然,需要用户授权。林向阳的安装,最快也要明天下午。
我盯着APP简洁的登录界面,手指悬停在屏幕上方。几秒钟后,我轻轻移开了手指,将手机屏幕朝下盖在桌面上。太荒谬了。他现在可能还在回家的路上。就算安装了,我也无权在未经他同意的情况下窥探他的隐私。职业伦理像一条无形的警戒线。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焦躁和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好奇与不安。
时间在寂静和雨声中缓慢流逝。写完记录,处理完几封邮件,倦意终于袭来。我关掉诊室的灯,锁好门,走向诊所后部连接着的、位于同一层的私人公寓。电子锁发出清脆的嘀声,门开了。公寓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城市霓虹的微光隐约透入,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我摸索着按亮玄关的壁灯,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了一小片黑暗。
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我习惯性地走向客厅。就在这时——
嗒。
一声极其轻微、短促的硬物敲击声,从厚重的入户门方向传来。声音很轻,像是指甲盖不小心刮过门板,又像是一颗极小的石子被风吹动,撞在了门上。
我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涌向了耳朵,心跳声在骤然放大的寂静中擂鼓般轰鸣。我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公寓里死寂一片。窗外的雨声似乎也消失了不,仔细听,还有细微的、连绵的沙沙声,但极其遥远。
是听错了水管的异响还是楼下邻居的动静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尊石雕。时间仿佛凝固。十秒。二十秒。半分钟。除了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再没有任何声音。
紧绷的神经缓缓松懈下来。一股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果然是太累了。被林向阳那番话搅得心神不宁,杯弓蛇影。我揉了揉眉心,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走向厨房,准备倒杯水。
就在我拧开水龙头,水流哗啦啦响起的那一刻——
吱……嘎……
那声音穿透了水流的噪音,无比清晰地钻入我的耳膜!
尖锐!干涩!缓慢!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滞涩感!一下,又一下!像是……有人正用指甲,或者某种坚硬的东西,在门板外侧,缓慢地、刻意地、由上至下地刮擦!
那声音,和林向阳模仿的、描述的,一模一样!
轰的一声,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从我的尾椎骨窜上天灵盖!全身的汗毛在这一刻根根倒竖!握着水杯的手猛地一颤,冰冷的液体泼洒出来,浸湿了手背和衣袖,我却浑然未觉。
恐惧!纯粹的、原始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铁爪,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狠狠地攥紧!血液仿佛在血管里凝固了!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吱嘎……吱嘎……的刮擦声,如同地狱的磨盘在耳边转动!
我猛地转过身,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机器,双眼死死地、惊恐万分地瞪向玄关处那扇紧闭的、厚重的防盗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几乎要破膛而出!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声音……它来了!它真的来了!就在门外!
刮擦声持续着,不紧不慢,带着一种令人发疯的规律性和穿透力。每一次声响,都像一把钝刀子,在我的神经上来回切割。冷汗瞬间浸透了衬衫的后背,冰凉的布料紧贴在皮肤上,激起一阵阵战栗。
理智的碎片在恐惧的洪流中徒劳地挣扎。幻听太真实了!邻居谁会凌晨在别人门上干这个恶作剧这时间点,这精准模仿林向阳描述的诡异声响……
吱……嘎……声音似乎更近了些,仿佛那刮擦的源头正从门板的上部,缓缓向下移动。
我僵在原地,身体每一个关节都像被冻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而灼热。目光无法从门上移开分毫,死死盯着那冰冷的金属门板,仿佛能透过它看到外面那个制造声音的恐怖存在。几秒钟还是几分钟时间失去了意义。
就在那刮擦声进行到第五下还是第六下时——
声音,毫无征兆地停了。
绝对的死寂。
如同绷紧到极限的琴弦突然断裂,那令人窒息的刮擦声骤然消失,留下一片真空般的死寂。这突如其来的安静,比刚才的声音本身更加恐怖,像是一个巨大的、无形的陷阱,瞬间将我吞噬。
我依旧死死地盯着那扇门,全身的肌肉紧绷到了极限,耳朵捕捉着最细微的动静。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我却不敢眨眼。
门外……是什么它走了吗还是……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像林向阳描述的那样,像一堵墙,一双磨损的帆布鞋无声地立在黑暗中,等待着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狂乱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回响。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耳膜里奔流的嗡鸣。极度的恐惧之后,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冲动猛地攫住了我——冲过去!冲到门边!透过那个小小的猫眼,看一眼!看一眼外面到底是什么!是真实的存在,还是自己濒临崩溃的幻觉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燎原,瞬间点燃了我僵硬的四肢。求知的欲望,或者说,对未知恐惧的终结渴望,压倒了一切。我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迈出了第一步,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第二步……第三步……身体微微前倾,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朝着那扇通往未知恐怖的门,一步步挪去。
客厅到玄关的距离从未显得如此漫长。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狂乱的心跳上。昏黄的壁灯光线在眼前晃动,将我的影子扭曲地投在墙壁和门板上。靠近了……越来越近了……门缝下方的阴影处,依旧空无一物,没有影子。
终于,我站定在冰冷的防盗门前。距离猫眼,只有不足一尺的距离。冰冷的金属门板散发出寒意,隔着空气都能感受到。那扇门,此刻不再仅仅是入口,而像是一道隔绝生死、隔绝现实与噩梦的界限。门板外侧,就是林向阳描述的、那个刮擦指甲的、说着我知道你在看的恐怖之源。
我的呼吸变得极其粗重而短促,灼热的气息喷在冰冷的门板上,形成一小团模糊的白雾。右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指尖因为恐惧和紧张而剧烈地颤抖着,慢慢伸向那个小小的、凸出的猫眼透镜。
指尖终于触碰到了冰凉的金属镜筒。那股寒意顺着手指瞬间蔓延到全身。我屏住呼吸,仿佛连心跳都停止了。身体微微前倾,右眼一点点、一点点地凑近那个狭窄的窥视孔。
视野骤然变得狭窄而扭曲。
猫眼特有的鱼眼效果将门外狭窄的楼道空间拉伸、变形。昏黄的楼道顶灯散发着微弱的光晕,勉强照亮了对面邻居紧闭的、深棕色的防盗门,以及一小片贴着廉价瓷砖的墙壁。一切似乎……都笼罩在一片模糊、晃动的光晕里。
空的
我紧绷的神经似乎松动了一丝,压在胸口的巨石仿佛减轻了少许。是幻听真的是我太累了或者……那个东西已经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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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这个念头刚刚冒出的瞬间——
一只眼睛!
一只巨大的、布满狰狞血丝的眼睛,猛地占据了整个猫眼的视野!
它离得如此之近,近到我能清晰地看到那浑浊眼白上虬结的每一根猩红血管,看到那缩成针尖般大小的、深不见底的黑色瞳孔!瞳孔深处,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非人的恶意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熟悉感!
那眼睛死死地、一眨不眨地,正透过猫眼,向内窥视!
啊——!
一声无法抑制的、短促而凄厉的尖叫猛地从我喉咙里炸开!极致的恐惧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全身!我像被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到,整个人猛地向后弹开!后背重重地撞在玄关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巨大的冲击力让我眼前发黑,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
心脏在那一瞬间似乎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疯狂的速度在胸腔里擂动,几乎要撞碎骨头!冰冷的汗水如同瀑布般从额头、后背涌出,瞬间浸透了衣衫!我顺着墙壁滑坐下去,瘫软在冰冷的地板上,全身的力气都被刚才那一眼彻底抽空,只剩下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和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那眼睛……那眼睛……
黑暗中,我蜷缩在墙角,双手死死地抱住头,牙齿咯咯作响。那只充满恶意的眼睛,在意识里不断放大、扭曲,挥之不去。那种诡异的熟悉感……那种冰冷的、仿佛早已认识我千百年的凝视……到底在哪里见过
混乱的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林向阳的描述疯狂地涌入脑海:它在等我!它认识我!它要替换我!……还有那个词,那个冰冷的声音透过门板的话语——我知道你在看……
难道……门外那个东西……就是林向阳看到的它它……认识我它找到我了
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公寓的墙壁仿佛变成了纸糊的囚笼。门外,那个非人的存在,或许就那样静静地、无声地站着,如同林向阳描述的那样,像一堵墙,一双磨损的帆布鞋浸在楼道昏暗的光线里,等待着下一次刮擦,或者……下一次对视。
这一夜,时间在恐惧中凝固。我蜷缩在玄关冰冷的墙角,背靠着坚硬的墙壁,仿佛那是唯一能提供一丝安全感的屏障。身体因为持续的颤抖而酸痛,大脑一片混乱,那只布满血丝的巨眼不断在黑暗中闪现,每一次都带来一阵新的、刺骨的寒意。我不敢闭眼,更不敢再靠近那扇门半步。任何一丝微小的声响——水管里水流经过的咕噜声、窗外风掠过空调外机的呜咽、甚至自己牙齿无法控制的轻颤——都像惊雷般在耳中炸响,让心脏瞬间揪紧。
直到窗外深沉的墨色天幕,被远处城市边缘泛起的一抹灰白悄然撕裂,雨声也终于彻底停歇,只留下湿漉漉的寂静。晨曦微弱的光线,艰难地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极其黯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光痕。
这道微弱的光,如同救命的绳索,将我从窒息般的黑暗恐惧中稍稍拉回了一点现实。僵硬的身体因为长时间的蜷缩而麻木刺痛。我扶着冰冷的墙壁,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撑起身体,每一块肌肉都在发出抗议的呻吟。双腿虚软得几乎无法站立。
我蹒跚着,用尽全身力气,几乎是爬行着挪到了客厅。没有开灯。在熹微的晨光中,我摸索到茶几上的手机。屏幕冰凉。解锁,指尖因为寒冷和残余的恐惧而僵硬不听使唤,试了好几次才滑开屏幕。
点开那个智能门锁监控APP的图标。蓝色的登录界面亮起。我死死地盯着屏幕,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林向阳的监控……他安装了吗他现在……怎么样了那个它……昨晚出现在我门外的……和他看到的是同一个吗
就在我准备退出APP,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时——
叮咚!
一声清脆的、在死寂的清晨显得格外突兀的消息提示音,猛地从手机里响起!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猛地一抽!手指一抖,差点把手机摔在地上。
屏幕上,APP图标右上角,赫然出现了一个醒目的红色数字1。
是林向阳!
我几乎是屏住了呼吸,指尖带着无法控制的微颤,点开了那条推送通知。
【门锁动态提醒】用户林向阳于今日凌晨
03:01:27
向您分享了一条关键录像片段,请及时查看。
凌晨三点零一分二十七秒。
这个时间点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刺入我的神经。那正是我蜷缩在墙角,被恐惧彻底淹没的时刻!而林向阳……他竟然在那个时候分享了录像他看到了什么或者说……门外那个东西,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了他的门外
一股冰冷的预感沿着脊椎急速攀升。我甚至来不及思考他为何会在那个时间点向我分享录像,也顾不上去想为什么安防公司能如此神速地完成安装调试。所有的念头都被那个时间点和这条消息本身所代表的恐怖可能性攫住了。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剧烈地颤抖着,迟迟无法落下。点开它还是……把它删掉假装从未收到一股强烈的、原始的逃避冲动在体内翻涌。
但另一种力量——混杂着医生对病人的责任、对真相的渴求,以及被那只巨眼深深烙下的、无法摆脱的恐惧——更加强大。我必须知道!知道门外到底是什么!知道林向阳遭遇了什么!
我猛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清晨凉意的空气,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指尖重重地点在了那条消息通知上!
屏幕瞬间跳转。短暂的加载圆圈旋转之后,一个清晰的、带有时间戳的监控录像播放窗口占据了整个手机屏幕。画面是黑白的,但分辨率很高,显然是夜间模式,带着一点轻微的颗粒感。视角正是从门内向外,透过智能门锁内置的猫眼摄像头拍摄的。
画面显示着林向阳公寓门外的楼道。光线很暗,只有远处一个应急灯散发着惨绿色的微光,勉强勾勒出对面同样紧闭的深棕色防盗门和一小片墙壁的轮廓。一片死寂,空无一人。画面右下角的时间数字在无声地跳动:03:01:25…
03:01:26…
我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眼睛死死盯着屏幕,几乎不敢眨动。
03:01:27。
就在这一秒!
一只巨大的、布满虬结血丝的眼球,猛地占据了整个监控画面!
它离镜头如此之近!近到那浑浊眼白上每一根狰狞扩张的血管都清晰可见!近到那缩成针尖般大小、深不见底的黑色瞳孔几乎要刺穿屏幕!瞳孔里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只有冰冷的、纯粹的、非人的恶意!眼球的边缘,甚至能看到眼睑上粗糙的皮肤纹理和几根稀疏的、僵硬的睫毛!
轰!
大脑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那眼睛!那眼睛!和我昨晚在自家猫眼里看到的那只恐怖巨眼,一模一样!
不!不止是像!
它就是!
那种冰冷的恶意,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那种……深入骨髓的熟悉感!
恐惧如同海啸般将我彻底吞没!我握着手机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握持不住!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就在那只充满恶意的巨眼几乎填满整个屏幕的下一瞬间——
镜头的光学结构似乎自动调整了一下焦距。画面猛地向后拉远了一点。
那只占据屏幕的巨大眼睛缩小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完整的、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脸!
一张我无比熟悉、每天都会在镜子里看到的脸!
那是——我的脸!
苍白!僵硬!毫无生气!嘴角却极其不自然地向上扯起一个巨大而诡异的弧度!那根本不是笑容!那是一种纯粹的、扭曲的、带着非人恶意的狰狞表情!双眼圆睁着,布满了和刚才那只巨眼一样的猩红血丝!瞳孔深处,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这张脸,就这样透过猫眼摄像头,死死地、无声地、充满恶意地,凝视着屏幕之外的我!仿佛隔着网络和空间的距离,直接看到了我此刻惊恐万状的样子!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手机屏幕的光线冰冷地映照着我瞬间褪尽血色的脸。我的眼睛死死地、无法置信地瞪着屏幕上那张狞笑着的、属于我自己的脸孔,大脑一片轰鸣,像有无数只黄蜂在里面疯狂地振翅冲撞。
是我的脸……真的是我的脸……
这怎么可能!
凌晨三点零一分二十七秒……我清晰地记得那个时刻!我正蜷缩在自家玄关冰冷的墙角,被门外的刮擦声和那只恐怖巨眼带来的恐惧折磨得魂飞魄散!我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林向阳的门外!出现在他新装的监控镜头里!
幻觉系统故障还是……某种无法理解的超自然现象
那张屏幕上狞笑着的我,那双布满血丝、充满非人恶意的眼睛,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灼烧着我的理智。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全身的汗毛根根倒竖!
不……不可能……一个破碎的、嘶哑的声音从我喉咙里挤出,连我自己都认不出那是我的声音。握着手机的双手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冰冷的金属外壳硌着掌心。
就在这时——
嗡……嗡……嗡……
掌中手机的屏幕骤然亮起,刺眼的来电显示取代了那张恐怖的脸——是警局打来的!
尖锐的蜂鸣声像钢针一样刺穿了我混乱的思绪。屏幕上市局刑侦支队几个字,在惨白的光线下显得无比刺眼。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几乎让它停止跳动。凌晨三点出现在林向阳门外的我,监控录像……现在警察的电话……
一股巨大的、不祥的预感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得我喘不过气。
指尖因为剧烈的颤抖而无法精准控制,滑了好几次才终于划开通话键。我将手机颤抖地贴在耳边,冰凉的塑料外壳紧贴着皮肤。
喂……喂我的声音干涩嘶哑,像是被砂纸打磨过。
是陈默,陈医生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年男人低沉而严肃的声音,没有任何客套,直截了当。
是……是我。我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试图润湿火烧火燎的喉咙。
这里是市局刑侦支队,我是赵峰队长。对方的声音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硬,我们接到报警,在兴华苑小区7栋1203室发现一具男性尸体。根据现场初步信息,死者名叫林向阳,是你的病人。我们需要你立刻到现场协助调查。
林向阳……死了!
虽然早有预感,但当冰冷的尸体两个字从警察口中明确说出时,我还是感觉像是被一记重拳狠狠砸中了胸口!呼吸猛地一窒,眼前一阵发黑。手机差点脱手滑落。
死……死了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怎么……什么时候……
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昨夜凌晨一点到三点之间。具体死因有待法医勘验。赵峰队长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透着一股职业性的冰冷,陈医生,死者是你的病人,而且我们调取了他最近的通话记录和部分医疗信息,显示他近期精神状态极不稳定,频繁向你求助。我们需要了解他最后一段时间的具体情况,以及你和他之间所有的诊疗互动。请配合我们工作。
凌晨一点到三点!这个时间范围像一道冰冷的铁箍,死死勒紧了我的大脑!监控录像里那张狞笑的我的脸出现的时间——03:01:27——正处在这个死亡区间之内!
我……我……我张着嘴,喉咙里却像堵了一团滚烫的棉花,什么也说不出来。巨大的震惊和恐惧让我几乎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
陈医生赵峰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和催促,请尽快赶到兴华苑7栋1203室。现场封锁,到了楼下联系我。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只剩下短促的忙音在我耳边空洞地回响。
嘟…嘟…嘟…
忙音如同冰冷的潮水,冲刷着我混乱不堪的神经。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映出我苍白失神、写满惊骇的脸。林向阳死了。死在凌晨。死前,监控拍下了我出现在他门外……
冰冷的现实如同铁锤,狠狠砸碎了最后一丝侥幸。恐惧并没有消失,但另一种更冰冷、更尖锐的情绪瞬间占据了上风——我必须去现场!立刻!马上!
我猛地从冰冷的地板上挣扎着站起来,双腿依旧发软,但一股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着我。冲到衣架旁,胡乱抓起那件昨晚被雨水打湿又半干的外套,甚至顾不上换鞋,趿拉着拖鞋就冲出了公寓门。
清晨的冷空气带着雨后特有的潮湿和寒意扑面而来,像无数根细小的冰针扎在皮肤上。我冲下楼梯,冲出单元门。昨夜暴雨留下的积水在坑洼的路面上反射着灰白的天光。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植物被浸泡后的腐败气息。
我拦下一辆路过的出租车,报出兴华苑三个字时,声音依旧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我一眼,大概是我惨白的脸色和失魂落魄的样子太过骇人,他什么也没问,一脚油门,车子猛地蹿了出去。
城市的景象在车窗外飞速倒退,灰蒙蒙的,毫无生气。我的大脑一片混乱,各种念头和画面疯狂地冲撞:林向阳惊恐的脸、门缝下的影子、指甲刮擦的声音、猫眼里那只布满血丝的巨眼、监控录像里狞笑的我、赵峰队长冰冷的声音……像无数碎片在漩涡中沉浮。一个声音在心底疯狂叫嚣:不是我!那不是我!我昨晚在自己家里!我被困住了!门外也有东西!
兴华苑小区很快就到了。这是一个半新不旧的中档小区,7栋楼下已经拉起了刺眼的黄黑相间的警戒带。几辆警车闪着红蓝警灯停在旁边,在清晨的微光中显得格外肃杀。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在警戒线外维持秩序,疏散着早起好奇围观的居民。
我刚下车,一个身材高大、穿着深色夹克、面容冷峻的中年男人就径直朝我走了过来。他眼神锐利如鹰,带着一种审视的穿透力,正是电话里的赵峰队长。
陈医生他声音低沉。
我僵硬地点点头,喉咙发紧,只能勉强挤出一点声音:是……我是陈默。
跟我来。赵峰没有多余的话,转身撩起警戒带。我脚步虚浮地跟在他身后,穿过围观人群低声的议论和指指点点,走进单元门。一股消毒水和一种难以形容的、淡淡的、甜腻的铁锈味混杂在一起,在楼道冰冷的空气里弥漫开来。那是……血的味道我的胃里一阵翻搅。
电梯沉默地上升,狭小的空间里只有钢索运行的轻微声响。赵峰一言不发,只是用那种审视的目光偶尔扫过我。那目光像探照灯,让我感觉自己无所遁形。十二楼到了。电梯门打开,浓重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瞬间塞满了鼻腔,呛得我几乎窒息。
1203室的房门敞开着,里面灯火通明。穿着藏蓝色制服、戴着口罩和手套的技术人员在里面无声地忙碌着,现场勘查灯惨白的光线将室内照得如同手术室般纤毫毕现。
赵峰示意我停在门口。我扶着冰冷的门框,视线越过他的肩膀,不受控制地投向室内。
客厅的景象如同地狱的画卷,瞬间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和生理上的不适。
一片狼藉!椅子翻倒,茶几移位,一个廉价的花瓶摔碎在地上,泥土和枯萎的花瓣混在一起。地面上,大片深褐色的、已经干涸的血迹如同丑陋的抽象画,从客厅中央一直蜿蜒拖拽到……那扇紧闭的卧室门前!
那扇白色的卧室门板,此刻成了整个血腥现场最刺眼的焦点!门板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纵横交错的抓痕!深色的木屑翻卷出来,像是被某种野兽用爪子疯狂地撕挠过!在靠近门把手和门锁的位置,更是密密麻麻,布满了暗红色的、凝固的血指印!那些指印扭曲、挣扎,带着一种濒死的绝望,深深地印在门板上!
而在那扇染血的门板下方,靠近地面的门缝处……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
一滩更浓稠、更大片的黑褐色血泊,正静静地、缓缓地从门缝下渗透出来,在门外的地板上蔓延开一小片黏腻的区域。那颜色深得发黑,在勘查灯惨白的光线下,反射出诡异的光泽。
林向阳……就在那扇门后
我仿佛能看到他最后的景象:被拖拽着,指甲在门板上绝望地抓挠,留下满手的血和木屑,最终被拖进了那间卧室,锁在了里面……而门外,那个凶手……那个在监控里顶着我的脸的东西……
呕……强烈的恶心感猛地冲上喉咙,我死死捂住嘴,胃里翻江倒海,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摇晃了一下,眼前阵阵发黑。
陈医生!赵峰一把扶住我的胳膊,他的手掌很有力,但眼神却更加锐利冰冷,紧盯着我瞬间惨白如纸的脸,稳住!我们需要你辨认一下现场,回答一些问题。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就在这时,一个戴着口罩、手套上沾着暗红色痕迹的法医技术员从卧室方向快步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物证袋,径直走向赵峰。技术员的眼神凝重,隔着口罩,声音也有些发闷:
赵队,有重要发现。在死者林向阳的指甲缝里,提取到了大量生物组织残留。初步肉眼观察,是新鲜的人体皮肤碎屑。
技术员的声音不高,但在死寂的现场却如同一声惊雷。他手中那个透明的物证袋在勘查灯下反射着冰冷的光,里面装着几片极其微小的、带着暗红色血丝的……皮屑。
赵峰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瞬间从我脸上移开,落到物证袋上,眼神陡然变得无比锐利。他接过物证袋,对着灯光仔细看了看,眉头紧紧锁起。随即,他猛地转过头,那两道冰冷刺骨、带着穿透一切审视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再次死死地钉在了我的脸上!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指甲缝里的皮肤碎屑……林向阳的……他死前……抓伤了凶手!
赵峰的眼神,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切割着我的每一寸表情。他没有说话,但那无声的压迫感比任何质问都更令人窒息。他拿着物证袋的手,极其缓慢地抬起,然后,那戴着白手套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向性,隔空点了点我暴露在外的、左手的手腕!
我如同被电流击中,猛地低头看去——
左手手腕内侧,靠近掌根的地方,赫然有着几道清晰的、新鲜的抓痕!皮肤被划破,微微红肿,边缘还渗着一点点组织液,在勘查灯惨白的光线下异常刺眼!那是昨晚……在我自己公寓门外,被那突如其来的恐惧吓得跌坐在地时,手肘撞在墙壁突出的钉子上划伤的还是……在某个我自己都遗忘了的、狂暴的瞬间……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跳出来!赵峰那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寒冰,将我死死地冻结在原地。
陈医生,赵峰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冰面下的暗流,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清晰地砸进我的耳朵里,看来,我们需要换个地方,好好谈一谈了。
冰冷、坚硬、狭窄。
市局刑侦支队审讯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消毒水和陈年灰尘混合的沉闷气味。头顶一盏惨白刺眼的白炽灯管,发出持续不断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嗡嗡声,像一群无形的苍蝇在耳边萦绕。灯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将我笼罩在强光之下,任何细微的表情都无所遁形。对面,赵峰和他的副手——一个表情同样冷硬、眼神锐利的年轻警官——坐在阴影里,如同两尊沉默的、审视的雕像。
桌子是冰冷的金属,桌面光可鉴人,清晰地映出我此刻苍白、憔悴、布满冷汗的脸。我坐在一张同样冰冷的金属椅子上,手脚冰冷,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麻。那份关于林向阳的、打印出来的详细病历资料摊开在桌上,像一份无声的控诉书。
陈医生,赵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手指在病历的某一页上轻轻敲了敲,发出笃笃的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根据记录,林向阳长期向你倾诉他被‘门后存在’困扰,症状包括幻视(门缝下的影子)、幻听(刮擦声、低语),以及强烈的被害妄想,甚至提到‘替换’这种极端概念。并且,就在昨晚,他抬起头,目光如鹰隼般攫住我,你建议他安装智能门锁监控,对吗
对。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他……他当时的恐惧非常真实,状态极不稳定。安装监控,是为了获取客观证据,帮助他区分现实和妄想,也是……也是治疗的一部分。我艰难地解释着,试图从职业角度合理化自己的行为。但监控录像里那张狞笑的我的脸,如同鬼魅般浮现在眼前,让我的话语显得苍白无力。
治疗赵峰旁边的年轻警官嘴角扯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然后,就在他安装监控的当晚,他就死了。死前,监控清晰地拍到了你,陈医生,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逼视着我,出现在他家门外!时间是凌晨三点零一分二十七秒!对此,你怎么解释
那不是我!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激动而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尖锐的破音。强光刺得我眼睛生疼,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昨晚……昨晚那个时间点,我在我自己的公寓里!我自己的门外……
我猛地顿住,巨大的恐惧和后怕让我无法继续说下去。难道要说我自己的门外也有东西也有刮擦声我也在猫眼里看到了恐怖的眼睛这听起来……简直比林向阳的描述还要疯狂!还要像是……一个精心编造的脱罪借口!
你自己的门外怎么了赵峰敏锐地捕捉到了我的停顿,声音冷得像冰,陈医生,请说下去。
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那吱嘎的刮擦声,那只布满血丝的巨眼,再次清晰地回响、浮现在脑海。我能说吗说了他们会信吗一个心理医生,声称自己也遭遇了和病人一模一样的恐怖经历这只会让我显得更加可疑,更像一个试图用精神问题脱罪的凶手!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
我……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感觉口腔里干得像沙漠,我当时……很累……可能……可能产生了一些错觉……幻听……
最终,我还是选择了最安全的、最符合正常人逻辑的解释,尽管这解释在我自己听来都无比苍白。
错觉幻听年轻警官冷笑一声,毫不掩饰他的嘲讽,那这个呢也是错觉吗他猛地将几张现场照片甩到我面前的桌面上!
照片的冲击力远比语言更直观、更血腥!清晰地展示着林向阳卧室门板上那密密麻麻、带着血指印的恐怖抓痕!那些抓痕是如此之深,如此之疯狂,充满了临死前最极致的绝望和挣扎!
根据法医初步勘验,赵峰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宣判,一字一句砸在我心上,死者林向阳死前经历了剧烈的搏斗和挣扎!他的指甲严重破损,里面有大量不属于他自己的、新鲜的人体皮肤组织和血迹残留!他的目光再次锐利地扫过我左手腕那几道新鲜的抓痕。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指甲缝里的皮肤组织……新鲜的……属于凶手的……
而经过初步DNA快速比对,赵峰的声音顿了顿,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看穿我的灵魂,从死者指甲缝里提取的皮肤组织,与你陈默的DNA……高度吻合!
轰!
如同一个惊雷在头顶炸开!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血液仿佛在血管里凝固!高度吻合!DNA!这怎么可能!我昨晚明明在自己家里!我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林向阳的门外还和他搏斗留下我的皮肤组织!
不!不可能!我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重重拍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失控的恐惧和巨大的冤屈让我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鉴定错了!一定是弄错了!我昨晚根本不在那里!有人……有人栽赃!是那个东西!是监控里那个顶着我的脸的东西!它……
我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恐惧而尖锐扭曲,语无伦次。
坐下!年轻警官厉声喝道,眼神凌厉。
陈医生,冷静!赵峰的声音也陡然严厉起来,带着强大的压迫感,你的情绪非常激动!这无助于澄清事实!我们只相信证据!监控录像、DNA证据、你的可疑伤痕,还有……他拿起那份病历,目光锐利如刀,你作为他的心理医生,对他的恐惧了如指掌!甚至是你,‘建议’他安装那个拍下了你的监控!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最直接、最合理的解释!
什么解释!我嘶声问道,身体因为激动和恐惧而摇摇欲坠,双手死死抓住桌沿支撑着自己,指尖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
赵峰的目光冰冷地、毫不回避地迎着我几乎要喷出火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吐出那个如同死刑判决般的词:
你,利用他对你的信任,利用他的精神弱点,精心策划并实施了这场谋杀!
我没有!!!
歇斯底里的尖叫猛地撕裂了审讯室凝滞的空气!所有的理智、所有的职业素养在这一刻被彻底炸得粉碎!巨大的冤屈、无法理解的恐怖和赵峰那斩钉截铁的指控,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攫住了我的心脏,狠狠撕扯!我猛地后退一步,身体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全是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和那盏白炽灯永不停歇的、令人疯狂的嗡嗡声。
我没有……不是我……是它……是那个东西……
我靠着墙滑坐下去,双手死死抱住头,蜷缩在冰冷的墙角,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语无伦次地嘶吼着,泪水混合着冷汗汹涌而出,它顶着我的脸……它要替换我……它……它就在……
声音戛然而止。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如同毒蛇般猛地从我脊椎尾端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我猛地抬起头!
目光越过审讯桌对面赵峰和他副手那两张写满审视、怀疑与冰冷的脸,直直地投向——他们身后!
审讯室的墙壁上,正对着我的位置,镶嵌着一面巨大的、光洁的、用于观察的单向透视玻璃!此刻,在那面镜子般光亮的玻璃深处,清晰地映照出整个审讯室的景象:刺眼的白炽灯,冰冷的金属桌椅,表情严肃的警察……
以及,蜷缩在墙角、狼狈不堪、满脸泪痕和惊惧的——我自己的倒影!
然而……
就在我的目光聚焦在那镜中倒影脸上的瞬间——
我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爪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镜子里……那个我的脸上……那个本该和我此刻一样充满惊恐、绝望、泪痕的脸……
嘴角,正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向上扯起!
拉扯出一个巨大而扭曲的、充满了非人恶意的、狰狞的、冰冷的微笑!
那笑容……和监控录像里,出现在林向阳门外的我脸上的笑容……一模一样!
极致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冻结了我所有的思维和动作!我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彻骨的寒意从每一个毛孔里疯狂地钻出来!我的眼睛死死地、无法置信地瞪着镜子里的那个我,那个正对着我露出恶魔般狞笑的倒影!
现实中的我,明明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崩溃,嘴巴正因剧烈的喘息而微微张开,脸部肌肉因为哭泣和扭曲而僵硬,嘴角绝对不可能……也绝对没有能力……扯出那样一个巨大而诡异的笑容!
啊……啊……
一个破碎的、不成调的、如同濒死喘息般的声音从我喉咙里艰难地挤了出来。我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到了极限,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不仅仅是镜中那诡异的笑容,更是因为——那个笑容出现的同时,镜中我的倒影,那双眼睛……那双本该和我一样写满惊恐的眼睛……
正在极其缓慢地……眨动!
一下。
又一下。
动作僵硬而诡异,带着一种非人的节奏感。每一次眨眼,那冰冷的、充满恶意的目光,都仿佛穿透了单向玻璃的阻隔,直直地刺入我的灵魂深处!
现实中的我,明明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圆睁着双眼,死死地盯着镜子,连眼皮都不敢眨一下!
陈医生你怎么了赵峰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觉和困惑。他和副手显然也注意到了我突然的僵硬和死死盯着他们身后镜子的、如同见了鬼般的恐怖表情。他们顺着我的目光,疑惑地转头看向那面单向玻璃。
就在他们转头的瞬间——
镜子里,那个我嘴角的狞笑,骤然加深!像一道撕裂的伤口!同时,那双眨动着的眼睛,瞳孔深处,那非人的、纯粹的恶意,如同实质的寒流,汹涌地喷薄而出!死死地锁定了现实中的我!
嗬……嗬……我喉咙里发出漏气般的声音,身体无法控制地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视线开始模糊、旋转。那巨大的、无法理解的恐怖终于超出了我精神所能承受的极限。
在意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的最后一刹那,我清晰地看到,镜中那个狞笑着的我,对着现实中的我,用口型无声地、清晰地说出了两个字:
开门。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吞噬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