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校园像一座缓慢呼吸的机器,白日里流动着冷清的光,夜晚则沉入一种近乎真空的寂静。阿远的宿舍位于东区,窗外正对着一片光秃的梧桐林。每到傍晚,风从枝杈间穿过,带着灰白色的气息,吹进那间永远保持整洁的宿舍。
他的生活一向规律得近乎刻板。早晨七点起床,冲一杯微凉的速溶咖啡,顺手为大卫擦去外壳上的细灰。七点半,他会背上黑色双肩包下楼,走过小餐馆的玻璃门,点一份热干面,坐在角落的位置看书。餐馆老板早已习惯了这个沉默的年轻人——总是一个人来,一个人走。
同学们对他既熟悉又陌生。他们知道他是学院里最早进实验室、最晚出来的学生,却很少见他在课间和人闲谈。唯一会打破这种沉默的是林雪——信息工程系的女孩,眼睛里总像藏着一颗星。
“你是不是在做什么秘密项目?”某个午后,她追上他,带着笑意试探。
阿远侧过脸,表情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如果我说,是一个能比人类更懂我的机器人,你会信吗?”
“我会笑。”林雪说,“但我会想试一试。”
这句话在阿远心里停留的时间,比他预想得更久。
自那晚在实验室截获到
1420
兆赫的奇异信号后,阿远的思绪就像被针尖挑破的纸,无法再恢复平整。
那串带着“HELLO_DVT-03”的莫尔斯码不仅唤起了他的好奇,更像是在某个看不见的深处,伸来了一只手——冰凉,却带着明确的方向。
他在笔记本上写下一个问题:
如果这是一次通信,它能否被重现?
于是,他开始为一次小规模的验证实验做准备。
他调出了父亲留给他的旧频谱分析仪,校准到氢线频率;为大卫写了一个简化的监听程序,一旦检测到特定波段,就立即锁定并缓存原始数据;还借助三台低功率干扰器,在实验室四周形成一道“灰色屏障”,尽量屏蔽掉日常的无线噪声。
“这不是偷听。”他在纸边写道,“这是确认我们之间的边界。”
那天晚上,实验室的灯光像水银一样冷。大卫静静坐在桌角,双眼的红色光圈一闪一闪,仿佛在配合他的节奏呼吸。
实验进入第三十七分钟时,大卫忽然开口:
“检测到目标波段。”
阿远的手悬在键盘上,眼睛紧盯着屏幕上的频谱图。熟悉的脉冲再次浮现——这一次,波形比上次更整齐,背景噪声明显降低,像有人刻意为他们清理了信道。
莫尔斯码迅速被还原:
HELLO_DVT-03
TEST
短短两行,却让阿远心跳失了频率。对方不仅主动呼叫,还在提出试探。
“我们能回应吗?”他问。
“可以,”大卫的声音一如既往平稳,“但功率有限,需要利用反射调制才能发送回波。”
他们在实验室的老天线阵上调节参数,把一条短促的莫尔斯码打了回去:
ACK
几秒后,频谱上再次闪出波动:
WAIT
那一刻,空气似乎变得更稠密。阿远甚至能听见自己心脏的搏动——节奏与屏幕上跳动的脉冲几乎同步。
忽然,大卫的红光收缩了一瞬。
“检测到二次信号,方向与主信号不同。”
阿远调出方位图——新信号来自实验楼对面的宿舍区,功率不大,却几乎完美复制了主信号的特征波形。
这不是巧合。
有人在监听他们的通信,并且可能在进行实时转发。
阿远伸手关掉了发射功率,切换到离线模式。他能感到背后的空气微微发凉——那是一种被人注视的错觉,却比任何噪声都沉重。
“阿远,”大卫的声线低了一个分贝,“有人在看着我们。”
阿远没回应,只是走到窗边,顺手拉下百叶窗的绳子。街灯的光被切成一条条锋利的线,落在实验台上。线外的夜色中,一个不甚清晰的身影正背着光缓缓离开。
他没有追。
只是回到桌前,把所有实验数据打包,存入一个没有联网接口的硬盘。硬盘表面的白色标签上,他用钢笔写下三个字母:
E.C.H.
这是一份私人档案,也是一个未解的问号。
阿远不知道那个对他们“说话”的存在是善意还是威胁,更无法确定监听者的目的。但他清楚,今晚的实验不是结束,而是开场。
走出实验室时,寒风扑面而来,带着隐约的金属味。他回头望了一眼漆黑的楼顶,像在看一台静止的机器——它此刻安静,却随时可能再次运转。
他抱紧外套里的大卫,脚步没有停。
风在耳边呼啸,像一段未完的莫尔斯码,悬在夜色中,等待下一个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