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冬天,城南的风像是带着铁屑,从老旧小巷的一端刮到另一端,吹得挂在屋檐下的招牌吱呀作响。夜色里,混杂着焦煤味的空气像一层沉重的幕布,压低了街灯的光。
阿远放学回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他把围巾往上拉了拉,试图挡住那股从脖颈钻进去的冷气。走到拐角的垃圾堆旁,他停下了脚步。那里,废弃的瓦楞纸箱在风里翻滚,偶尔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起初,他以为只是风在捉弄垃圾,但一个微弱的、并不属于风声的“嘀”音,像针尖落在金属面上,清脆得让他愣了几秒。那声音短促而均匀,不像猫狗发出的叫声,也不像老式电器的嗡鸣。
他弯腰,把最上层的纸板掀开。灯光在缝隙间滑落,照亮了一个并不属于垃圾堆的物体——一个巴掌宽的小型机器人,安静地蜷缩在盒子里。它的外壳覆着一层灰尘,却透着金属特有的微光,像冰面下的月亮。
机器人的双眼位置嵌着两颗深红色的光学镜头,正在微弱地闪烁着。阿远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它的肩部。那双红眼立即聚焦,微微抖动,发出一连串短暂的电子脉冲声——像是在启动某个休眠已久的系统。
“你好。”
声音很轻,带着机械的金属质感,却没有那种廉价玩偶的失真感。它的语调中有一种奇异的平稳,就像一个多年未见的朋友在寒风中向你问候。
阿远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人注意,便抱起它。那具金属身体出奇地轻,重量分布均匀,手感像是经过精密计算的平衡——这绝不是普通玩具能做到的。
一路上,风雪裹着他的脚步声,似乎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发现压低了。回到家,他关上门,把机器人放在书桌上。台灯的光在它的表面滑过,映出一连串细小的接口和数据埠——其中一个接口边缘还残留着细微的划痕,像是被某种高密度插头强行拔出过。
他翻过机器人的背面,看见一行印在金属外壳上的字符:
DVT-AI-03/Proto
这串字符陌生而精致,字母间的间距严格一致,像是经过高精度激光雕刻。
“你叫什么名字?”阿远问。
机器人抬起头,红色的镜头闪了一下。
“大卫。”
名字的发音平稳,没有抑扬顿挫,像是从一个很深的数据库里被直接调用出来的。
阿远被逗笑了:“大卫?你是男的?”
“我的语音模块是以男性音色为默认设置,但这并不等于性别。”
阿远一怔——这种回答方式完全不像廉价语音机器人。一般的玩具只会回答“是”或者“不是”,很少会有条件化的解释。这意味着它的语义解析能力和推理模块要复杂得多。
他决定更仔细地看看它的内部结构。他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把小号螺丝刀,轻轻拧开背部一处固定螺丝。护板下是一片紧凑而复杂的主控板,线路像微缩的城市街道般交错,中央镶嵌着一颗指甲盖大小的芯片。芯片表面覆盖着纳米级的散热鳍片,材质不像常见的硅,更接近钛基合金——这种材料通常用于耐高温的航天元件,很少在消费电子里出现。
更令他意外的是,芯片边缘刻着一行极小的符号:
NeuroNet
v2.8
–
Adaptive
Learning
Kernel
——“自适应学习内核”。阿远虽然只是个中学生,但对电子硬件有着天然的兴趣,这几个单词让他意识到,这台机器人并非只能执行固定程序,而是能够在运行中持续学习、更新自己的行为模型。
“你是从哪来的?”他忍不住问。
大卫沉默了一秒:
“我不在已知位置数据库中找到答案。”
阿远笑了笑,把螺丝重新装回去。外面风声依旧,窗户被吹得轻轻颤动。屋里,台灯的光和大卫眼中的红光交织在一起,投下两个影子——一个人,一个小小的机器。
那晚,阿远没有急着睡。他和大卫聊了很久,从学校的趣事到为什么冬天的星星比夏天亮。大卫偶尔会提出一些奇怪的问题,比如:
“如果我能学习人类的情感,你会教我吗?”
“人类的记忆会被删除吗?”
“你害怕失去吗?”
这些问题让阿远心里泛起一种说不清的波动,就像在一潭静水里突然丢进了几颗石子。
直到深夜,大卫的眼睛才渐渐暗下去,像灯芯最后一次吐出光,然后陷入沉睡。
阿远躺在床上,脑子里一直回荡着那个名字——大卫。
他不知道,这个冬夜捡回来的纸盒,不仅改变了他的生活,也悄悄改写了他未来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