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我已经三十岁了。
在这个年代，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姑娘。
我爸在信里催了无数次，连队领导也找我谈了好几次话。
我知道，我不能再拖下去了。
对顾远帆，也不公平。
在一个落日熔金的傍晚，我看着他被夕阳勾勒出的侧脸，终于点了点头。
“远帆，我们结婚吧。”
他愣住了，随即，巨大的喜悦涌上他的脸庞。
他一把将我抱进怀里，抱得那么紧，仿佛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里。
“挽月，谢谢你。”
他在我耳边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哽咽。
该说谢谢的人，是我才对。
我们的婚事很快定了下来，就定在国庆节。
连队里张灯结彩，比过年还热闹。
所有人都为我们高兴。
可就在婚礼前半个月，连里突然通知，省里要派一个考察团来我们师参观学习。
而且，点名要来我们的花椒加工厂。
带队的，正是红星机械厂的副厂长，周建国。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我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周建国，他竟然要来。
来我亲手建立起来的，没有他的新世界。
考察团来的那天，天高云淡。
我穿着一身得体的蓝色工装，站在厂门口迎接。
顾远帆站在我身边，不动声色地握住了我冰凉的手。
“别怕，有我。”
我对他笑了笑，心里却是一片兵荒马乱。
一辆吉普车在门口停下，车门打开。
第一个下来的人，就是周建国。
五年不见，他似乎没什么变化。
依旧是那么高大挺拔，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岁月的沉淀，显得更加深沉。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干部服，目光扫过迎接的人群，最后落在了我身上。
四目相对。
他的瞳孔，在那一瞬间，似乎猛地收缩了一下。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主动迎了上去。
“周副厂长，欢迎来到我们第一连。”
我的声音，客气又疏离。
他看着我，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好。”
接下来的参观过程，我尽职尽责地介绍着厂里的情况。
他一言不发地跟在我身后，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我。
那目光太复杂，有震惊，有探究，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痛楚。
我被他看得如芒在背，只想尽快结束这场煎熬。
参观结束，连里设宴款待。
饭桌上，气氛热烈。
唯有我和他，沉默得像两座孤岛。
晚上，顾远帆送我回宿舍。
“他一直看着你。”顾远帆说。
我低着头，“我知道。”
“挽月，你还爱他吗？”
我停下脚步，看着顾远帆担忧的眼睛，摇了摇头。
“不爱了。”
爱或者不爱，已经不重要了。
我和他之间，隔着一条人命，隔着八年的怨怼，隔着五年的时空。
我们，早就回不去了。
“远帆，我们的婚礼，照常举行。”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郑重承诺。
他松了口气，把我拥入怀中。
可我没想到，周建国会来找我。
就在我宿舍的楼下，他截住了我。
“我们谈谈。”他声音沙哑，甚至还带着一丝颤抖。
“周副厂长，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我试图绕过他。
他却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手掌宽大而粗糙，带着灼人的温度。
“为什么走？”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眶泛红，“就因为我说了几句气话？”
我用力挣脱他：“你不是已经和林小草结婚了吗？现在来问我这些，有意思吗？”
“结婚？”他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脸上露出一丝凄凉的笑，“那也叫结婚？”
“孟挽月，我跟她，三年前就离了。”
“那场婚姻，从头到尾，就是一场交易。”
我愣住了，交易？
“你什么意思？”
“我”他张了张嘴，似乎有千言万语，但最后，只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你只要知道，我从来没想过要娶她。”
“我只想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