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沈厌离几乎是跑着到我的床前，神色骤变：“你怎么可能是癌症晚期？”
似乎是认定了我在开玩笑，他猛地把我拽到病床底下：
“给我下来！浪费医疗资源可耻！”
针头被暴力脱离手背，针孔的位置高高肿起，连带着车祸受伤的位置疼痛入骨。
我却感到一股报复的快感，无比畅快。
“护士小姐不是有我的资料么？沈医生，可以让她念给你听听。”
闻言，沈厌离带着暴戾的神色扭头问护士：
“肯定是她鸠占鹊巢，真正的患者还没有过来。”
根本来不及等到护士反应过来，向来温润儒雅闻名的沈厌离没有任何素养，扯走护士手里的病历，对我恶狠狠道：
“于星落，纸包不住火，你以为这样能博取我的同情吗？”
一目十行扫过病历上的报告单，沈厌离就像被当面泼了一桶冷水，怒火变成黑茫茫的硝烟。
内行人一看就知道，这不是可以伪造的病历。
数据齐全，写满了不容乐观的术语和结果。
护士尴尬看了我们两眼，硬着头皮说：
“沈医生，这个患者是从二医院调过来的，发现的时候就是晚期。”
“因为进行流产手术次数过多，身体免疫力急剧下滑，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了。”
“现在又出了车祸，检查报告刚刚出来，有休克的风险。”
简而言之，我就是在死亡的边缘来回蹦跶。
沉默半晌，沈厌离把手中的病历揉得发皱。
再次抬起眼，我竟然看到了他眼里的悲凉：“于星落，这是真的吗？”
闻言，我只觉得可笑极了：“沈医生，您这是在质疑自己的专业素养么？”
“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我死了，还是死在你的手上，完美帮伯父伯母报仇。”
癌症晚期是事实，我阻止不了沈厌离复仇成功。
但，我能够做到的，是利用死亡，把沈厌离的职业生涯染上污点。
我笑靥如花：“沈医生，真不好意思，您的百分百手术胜率要被我打破了。”
沈厌离变成了哑巴，对我的挑衅不发一言，低沉气压翻开病历。
没有战斗对象，我的斗志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车祸过后的虚弱。
徐可儿是将油门踩到最大撞上来的。
眼皮一重，耳边就响起监测仪器发出刺耳的“滴滴”声。
护士看着低于正常范围的血值，瞬间严肃起来：“必须立刻输血。”
但我是最稀少的rh阴性血，医院的储备血量不够。
我看着站得笔直的沈厌离，思绪上涌。
如果死在休克上，那真是太冤了。
其实，徐可儿的血型和我的一样。
沈厌离也是知道的。
因为，曾有一次，徐可儿跌倒擦伤。
明明没什么大碍，偏偏被医院检查出了血型。
为了防止徐可儿下次受伤、来不及寻找备用血，沈厌离直接命令我到医院储存1000。
也正是因为短时间内大量失血，我在献血的过程中第四个胎儿流产了。
当时的绝望如潮水把黑暗中的我淹没。
我想，我一定不能这么轻易死去。
我那么恨沈厌离，我一定要在死时，把他也扯落污水之中。
5
再次睁开眼，我听到了护士离开前的惊叹：
“刚刚所有的生命指标都在危险当中，不过短短一分钟，全都恢复了正常，也无需输血了。”
那可要让沈厌离失望了。
我费劲力气转了转头，看到了一脸怨气的徐可儿。
她的脸色从来没有这么苍白过。先前都是被男人滋润后的红。
而后我瞥到了桌子上一袋袋血色的袋子，怔了怔，嘶哑道：“这是你的血？”
徐可儿咬牙切齿：“不然呢？你在装什么傻？”
她显然没有遭受过这般待遇，怒气汹汹：
“你是不是故意装病？我还怀着沈先生的孩子，你就是想要我跟你一样流产！”
“不过，你以后别想了。”她抚着自己的小腹，得意道：“我的孩子就是比你的贱种高贵，会安安稳稳出生。”
我眼神一暗，用尽所有力气直起身子，将血袋甩到地上。
袋子没有绑紧，珍贵的熊猫血蔓延一地。
徐可儿也吓了一跳：“你要干什么？！”
我冷眼瞥她，惨白的脸上不输半分气势：
“你的血，我嫌脏，怕染病。”
她猛地站起身，把眼神凝在我的氧气罩上，眼里迸发十足的恶意：
“于星落，病房里没有监控。给我道歉，不然的话，我让你立刻去见阎王！”
我才不怕徐可儿的威胁，故意激怒她：
“这句话应该我送给你。你跪下去跟我道歉，我才考虑要不要原谅你。”
她不知道，我的手里握着警报铃。
只要一摁响，护士就会得到提醒过来查房。这么短的时间脱离氧气罩，危险性几乎为零。
而徐可儿付出的代价就不一样了，这是故意杀人。
徐可儿果然大怒，“你一个将死之人，哪来的底气威胁我？”
她果断伸手拔掉我的氧气罩。
在我要摁下求助铃时，沈厌离走了进来。
看清病房内的情况，本以为他会不以为意，但他勃然大怒将徐可儿拽开：“你在干什么？！”
我权当沈厌离厌恶这种行为，与自己无关。
徐可儿从来没有在沈厌离这里受过半点委屈，当即哭了起来：
“沈先生，是星落姐侮辱我，她把我的血都弄倒在地上，还想我们的孩子步她的后尘。”
沈厌离看到了地上的血液，抿直嘴唇。
就在我以为他要为了徐可儿而发火时，他沉声：“于星落，别闹了。”
“现在暂且找不到血源，只能用徐可儿的。要是你介意胎儿，那我就让徐可儿打掉。”
我和徐可儿都愣住了。
沈厌离以为这是默认，即刻要高声让护士安排流产手术。
我拧眉打断：“这和她的胎儿无关。”
胎儿是无辜的，我不想因为沈厌离的误会，扼杀一条鲜活的生命。
沈厌离却咬定我在闹脾气：
“怄气对你的病情毫无帮助。现在我只想让你快点好起来，用尽一切办法至于失血流产的孩子，只要你好起来，我们可以再生一个。”
我无视徐可儿通红的眼圈：“别太自作多情，你就算和一窝女人在一起，生一个足球队，我也毫不在意。”
沈厌离彻底僵住了，不可置信：“你在说什么？于星落，你那么爱我，这不可能是实话。”
仿佛一个天大的笑话，我哈哈大笑：“沈厌离，你哪来那么厚的脸皮？”
“我早就不爱你了。”
一点一点看着沈厌离的冷静瓦解，我十分畅快。
是，我先前能够一直忍受他带给我的痛苦和折磨，是因为我爱他，我深爱他。
他也紧紧抓住我这个把柄。
但，人是会变的，更别提感情。
“你忘了你对我做过哪些猪狗不如的事情了么？我现在的癌症，也是拜你所赐。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么，现在又在装什么？”
多次流产、免疫系统崩溃，是沈厌离导致这样的结局。
沈厌离下颚紧紧绷住，情绪险些失控，怒喝：“不是！于星落，我不想要这样！”
我明晃晃嗤笑出声。
沈厌离的眼神落到我身边眼花缭乱地监测仪器上：“于星落，之前是我没想好等手术结束，我们再好好聊聊。”
我的瞳孔里映着他胸膛急速起伏的幅度，轻声：
“沈医生，你要和我的尸体聊么？”
我意有所指，随后剧烈咳嗽起来。
沈厌离迅速上前给我整理仪器，脸色铁青：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你肯定能好好的！”
我的唇边溢出血渍，看着沈厌离手足无措的模样，笑得明媚：
“沈厌离，这不是你能决定的。”
生与死，包括我给他和徐可儿准备的惊喜。
在病房只剩下我一人时，我把证据小心塞到抽屉。
还设置了定时报警信息。
我要把他们的不耻和丑陋，全都公之于众。
6
或许癌症的最后几天，身体情况是每况愈下的。
半梦半醒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呼吸都很费劲。
隐隐约约听到护士台上护士说着：
“沈医生好几晚没睡过了，对着手术计划修修改改，熬红了眼。从来没见他对患者这么上心过。”
“对啊，他调出了那位病人以往所有的数据。但是实在是病入膏肓，很难医治了。”
“这个患者好像是沈医生的女朋友，他们感情很深。因为这件事，沈医生这几天都生人勿进，浑身冷得可怕。”
听到这，我只想笑。
又睡了很久很久，仿佛在迷宫里走着，又仿佛落入到万米深水中。
突然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我睁开眼的时候看到了沈厌离。
沈厌离脸上写着仓皇：“你终于醒了。”
我侧头看了眼，原来睡了整整三天了。
明天就是手术日。
沈厌离站了起来，我以为他会一声不吭离开。
但他只是端出一碗海鲜粥：“洗漱一下，吃早餐。”
我垂眸看了一眼，没有领情：“该不会是徐可儿吃剩下的吧？”
之前折磨我的时候，沈厌离经常会将他身边女人吃剩下的东西丢到我碗里，让我活生生饿着。
徐可儿在他身边时，更是如此。
沈厌离一僵：“这是我早上买的。”
但我依旧摇了摇头：“我不喜欢吃海鲜。”
顿了顿，补充：“从小到大都不喜欢。”
只是沈厌离忘了。
我看不懂沈厌离的意思，也不愿意再花费时间跟他打哑谜，直言：
“你不必在我面前假惺惺了，我的病无药可救，就是坐着等死。还是多费心思在别的病人身上。”
我并不打算借着癌症的名头换来沈厌离的怜惜。
入住这家医院，只是因为在这个地方送出我的“惊喜”，影响范围会更大。
但沈厌离原地站了一会，竟然弯下腰握住我的手：“于星落，我会把明天的手术做得很成功的，一定没问题”
我听出他声线的颤抖，诧异抬眸看了过去。
发现他竟然眼中闪过泪光。
对他的靠近，我有生理上的厌恶，立刻甩开他：
“你发什么疯？如果你真的想我这几天过得好一些，就离我远点，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我很用力，那碗精心准备的海鲜粥也碎了一地，泼在他的白大褂上。
极其狼狈。
沈厌离却视而不见，把我紧紧抱在怀里，力气很大，好似要把我融入骨髓周楠：
“于星落，别这样”
他抬头看了眼窗外明媚的阳光，问我：“我们回学校走走，好吗？”
我反抗的力道变小。
良久，点了点头。
我还不曾回过母校，毕业后是一连串的冲击，根本没有闲暇。
而明天就是死期，现在出去走走，再最后感受下阳光。
7
沈厌离给我身上戴了很多监测的仪器，又搬了一张轮椅，扶着我坐上去。
我连走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不知从哪弄来了一张校友卡，成功进入校园。
过路的学生时不时朝我这儿看过来，或同情或好奇，我都没有在意。
看着熟悉的校园、熟悉的跑道、熟悉的小路，恍若隔世。
沈厌离指着不远处的饭堂，含着笑意：
“当时你公共课的老师每次都要拖堂，你爱吃的菜又很抢手，我就先在那儿买好了等你。”
又指着操场：“你还说想要减肥，每天晚上都拉着我到这儿跑步，跑了一圈喊累，我们又去买夜宵。”
“还有这儿”
沈厌离充满怀念的声音落入我耳中，无异于聒噪的讽刺。
现在回忆这些干什么呢？
“沈厌离。”我回头看他：“我很后悔当初认识你。”
后悔后面发生的一切。
“你难道不后悔吗？”
多么温柔的回忆，早就在折磨里面变得苍白无力。
我反问他：“如果能重来一次，你肯定也不希望遇到我吧。”
沈厌离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即变得涩然：“我也不知道。”
我点点头，对这个答案毫不在意：“回医院吧。”
沈厌离动作顿了顿，松开轮椅站到我的面前：
“于星落，我现在脑子里很乱但我想要你活下去，这是我唯一确认的。”
这时，身后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星落？厌离？”
竟然是当时的辅导员方老师。
方老师乐呵呵的，看向沈厌离：“你们两个的感情还是那么好，没有辜负星落为了你放弃出国的名额和大好前程。”
出国意味着在自己的领域有机会做到顶尖，但也意味着要延后和沈厌离的婚期，并且开始异国恋。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名额会落在我的头上，但当结果出来大吃一惊。
沈厌离也曾诧异打算去找方老师问问情况，我不想让他负担太重，随口编造某个条件不符合。
现在想想，真愚蠢啊。
对上沈厌离愕然的眼神，我认真对方老师说：“老师，我选错了。”
错的彻底。
回到医院后，我突然感觉身体变得很重。
还没坚持到病房，我忽的往前倒去。
在陷入黑暗的前一秒，我听到了沈厌离完全失了神的大喊：
“提前准备手术！快！快点！”
我清晰感受到自己被快速推进手术室，也能感受到沈厌离紧握住我的手，在我耳边不停说：
“于星落，坚持一下，我们马上进行手术。”
“于星落，我们之间还远远没有结束，我最近想了很多事情，还没有告诉你。”
我的眼皮很沉，没办法睁开眼告诉他，我不想知道了。
冰冰凉凉的液体推进了皮肤，可能是麻醉剂。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仪器发出“滴”、“滴”声。
极其刺耳。
下一秒，我忽的轻盈起来，魂魄脱离了身体。
低头一看，人称神医的沈厌离额头满是冷汗。
他不停变换手里的工具，不停启用备用措施，带着护目镜的眼底变得赤红。
我飘在他旁边看他，手从他身上探过去。
“别做无用功了，沈厌离，我已经死了。”
但他听不见。
最后一次，仪器发出警告声，宣布手术失败。
一旁的医生都在摇头。
只有沈厌离没有放弃，疯了一样喃喃：
“还有的救，没有关系，于星落，你再坚持一下，肯定还有别的方法的。”
8
人死不能复生，这是谁都没有办法改变的事实。
我的尸体来到太平间，沈厌离的脊背完全下塌，眼神空洞地看着我。
我的魂魄飘到他身前，很想告诉他：“沈厌离，别在这里碍眼了。”
可他听不到，只掀开我头顶的白布，一点一点临摹我的轮廓。
无趣至极，我想到还有最后一点事情没完成。
正想往外飘，身后沉默了很久的男人忽的嘶吼出声：“啊——！！！”
他的眼泪止不住往外流，一拳头砸到墙边，扬起一片尘土。
“于星落，你为什么要抛下我一个人我没有了父母，你也走了，你要我一个人怎么办？”
“是我害了你，你如果没有流产，就不会患上癌症于星落，你为什么不给我个机会”
我动作顿了顿，正好飘到阳光处，感受到灼烧的疼。
我好像知道沈厌离要说什么，但我不想再听下去了。
因为一切都晚了。
我飘到病床的位置，看到有名护士正在打扫床位。
如我所预料到的，她打开抽屉，看到了我留下的一封信和一叠照片。
里面有徐可儿无证驾驶等犯罪的证据，以及
沈厌离这些年来对我的虐待痕迹。
或许这无法把沈厌离绳之以法，至少会毁了他的前程。
舆论总是可怕的。
一个虐待妻子的家暴男人，作为主刀医生，又让妻子死在了他的手术台上。
把这些都曝光出来，又会有谁敢让他继续做白衣天使呢？
精心准备的证据被曝光，我的举报和报警短信定时发送，提前安排好的水军也冲进战场。
“什么？这样的人还能当医生？这活生生残害了一条生命，手术台上会不会也是他故意制造出的意外？”
“这种人就应该严查！恶毒心肠的人当什么医生？罢职！”
医院为了自己的名誉，立刻将沈厌离停职调查。
我跟着沈厌离回到了家里。
徐可儿第一时间带着泪痕扑上来，问沈厌离怎么办。
“沈先生，于星落把我无证驾驶撞人、逼迫她流产、让流浪狗啃食女婴的事情都曝光出来了，这些都是犯法的，我要被抓进监狱了，怎么办？！”
“沈先生，我这些都是为了你”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她摸向她的肚子：“沈先生，这里还有我们的孩子”
但沈厌离狠狠甩了她一巴掌：“滚远点。你以为我不知道么？这是你和别的男人的野种，还真以为我糊涂要栽赃到我头上？”
我眨眨眼。
徐可儿竟然给沈厌离戴上了绿帽子？
“要不是星落，你以为我会找上你？”沈厌离攥紧拳头：“不想死就滚！”
我恍然大悟。
沈厌离对徐可儿也没有感情，他身边的女人都是报复我用的工具。
徐可儿离开后，沈厌离来到了我和他的主卧。
墙上余留求婚照的相框痕迹，早已物是人非。
他打开了保险箱，我看到了我们当时的订婚戒指。
他竟然还没有丢掉。
他紧紧攥着戒指，眼泪滴落其上。
“于星落，对不起。”
警方很快赶到，把徐可儿和沈厌离抓回局内，进行调查。
调查沈厌离的警官我有点眼熟，仔细想了想，竟然是当年查破沈家命案那位。
警官看到沈厌离也很诧异：“这怎么会是你？”
在理清一切来龙去脉后，警官摇了摇头：
“你怎么会这么傻？罪犯持刀闯进你家里之前，根本不知道他女儿的存在。”
“是在捉捕归案进行调查后，他才知道原来那么凑巧。”
“你父母的死，只是罪犯的心血来潮，和你的妻子没有半分关系。”
沈厌离眼里的光彻底灭了。
这些年来对我的恨早就刻入骨髓，可迟来的真相现在告诉他，和我无关。
他一直以为，是我和罪犯的父女关系吸引罪犯持刀闯入的。
在后续的拷问中，出乎我意料，沈厌离对他对我所做的一切非人行为供认不讳。
并且，在警方问他：“手术中是否夹杂了个人心思，导致于星落非正常死亡。”
明明答案是否，他却点了头。
这件案子变成了故意杀人。
当晚，沈厌离被关在监狱里。
他看着窗外倾洒而下的一点点月光。
垂下眼睑。
“于星落，我错了，对不起。”
“我爱你。”
这是他死前的最后两句话。
在他闭上眼的瞬间，我的魂魄也渐渐变得透明。
没有再多看沈厌离一眼，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那些恩怨或爱恨，都与我无关了。
翌日，警方发现沈家少爷、京圈黄金医生，在狱中自杀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