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着铜镜最后整理了一遍嫁衣领口的金丝盘扣。
小姐是天底下最美的新娘子。丫鬟小桃红着眼眶为我戴上凤冠,十二串东珠在额前晃出细碎的光晕,林公子见了定要移不开眼。
镜中的少女确实美得惊人。大红的嫁衣衬得肌肤胜雪,腰封上九只金凤在烛火下振翅欲飞。我伸手抚过梳妆台上的玄铁枪——那是祖父传给我的及笄礼,枪缨上还沾着三日前剿匪时的血迹。
快收起来。奶娘慌张地把兵器塞进箱笼,新娘子哪能碰这些凶器。
我笑着任她动作,腕间翡翠镯子撞在妆奁上叮当作响。这镯子是林修上月送来的聘礼,内圈刻着白首同心四个小字。想到那个总是一袭月白长衫的温润公子,我耳尖微微发烫。
前院突然传来喧哗声。小桃探头看了一眼,惊喜道:是林公子提前来迎亲了!
胡闹。我佯装生气,却忍不住勾起嘴角。按规矩新郎官该在吉时从正门进来,这个书呆子果然又读傻了圣贤书。
我拎着裙摆跑到廊下时,正看见林修穿过庭院。他今天难得穿了绛色礼服,玉带束出劲瘦腰身,远远望来就像一幅工笔勾勒的仕女图。苏婉跟在他身后半步,桃粉色的裙裾扫过青石板,像片不合时宜的花瓣。
昭昭。林修在台阶下站定,眉眼间含着我看不懂的情绪,我给你带了合卺酒。
苏婉从袖中取出鎏金酒壶,指甲上还染着昨儿个我送她的凤仙花汁。她倒酒时手腕在抖,琥珀色的液体在白玉杯里晃出细碎涟漪。
不合规矩呀。奶娘小声嘀咕,却被林修一个眼神钉在原地。我突然注意到他今天佩了剑——君子剑出鞘三寸,寒光映得他下颌线条格外锋利。
酒液入喉的瞬间,我就知道不对。有细小的冰渣顺着食道滑下去,随即在胃里燃起滔天大火。白玉杯砸在地上碎成八瓣,我踉跄着抓住廊柱,看见自己指缝间渗出的血珠竟是黑色的。
七绝散...我不可置信地抬头,你们...
苏婉早已退到三丈开外,正用绣帕拼命擦拭指尖。
林修慢条斯理地取出块雪白丝绢,开始擦拭君子剑的剑锋。
沈家的《天罡战诀》需要先天灵根催动。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像在解释《论语》里的章句,你十岁那年觉醒的天品灵根,恰好是炼制九转金丹的药引。
我呕出一口血,金丝地毯上顿时绽开一朵妖异的花。
嫁衣下摆被毒血浸透,沉甸甸地缠在腿上。头冠的珠串勾住了发髻,随着我跌倒的动作勒进太阳穴。
为什么...我挣扎着去摸藏在靴筒里的匕首,却发现全身经脉正在以可怕的速度冻结,我们明明...
明明有婚约林修用剑尖挑起我的下巴,这个动作让他袖口滑落,露出腕间一道陈年疤痕——那是我十二岁时为救他留下的。
他的声音突然带刺:沈昭,你当真以为我会娶个整天打打杀杀的男人婆
庭院里不知何时站满了林家的黑甲卫。我眼睁睁看着奶娘被长枪贯穿胸口,小桃的尖叫戛然而止在刀光里。
远处传来沈府亲卫的怒吼,但很快变成兵器落地的脆响。
你们沈家护卫倒是忠心。林修蹲下来与我平视,可惜都中了化功散。
他忽然伸手抚过我颈侧,那里有道与魔族厮杀留下的疤,每次看见这些伤痕我都恶心,你知道么
剧痛在脊背炸开时,我听见自己灵根被剥离的声响。
林修的剑捅穿了我的琵琶骨,某种冰冷的器具正在伤口里翻搅。
视线开始模糊,但神识反而异常清明——这是天品灵根离体前的回光返照。
走马灯在眼前流转:十岁那年测灵台上冲天的金光,十二岁单枪匹马剿灭黑风寨时染血的枪缨,十五岁先帝将天策府令牌按在我掌心时群臣的抽气声...
成了。林修的声音像是从水下传来。
他手里捧着个玉匣,里面盛着段琉璃般剔透的灵根,正泛着我熟悉的金光。
苏婉凑过来看时,发梢扫过我的脸,带着令人作呕的桂花头油味。
处理干净。林修合上玉匣,沈家大小姐练功走火入魔,暴毙而亡——这个说法如何
麻袋套下来的瞬间,我咬破了藏在舌底的蜡丸。
祖父临终塞给我的龙纹佩突然发烫,隔着衣料灼烧胸口的皮肤。
在彻底陷入黑暗前,我听见苏婉娇滴滴地说:扔去葬龙渊吧,听说那里有专吃武者的尸魔...
腐臭味像一把生锈的刀捅进鼻腔。
我猛地睁开眼,黑暗中有黏稠的液体正漫过耳廓。麻袋被某种锐物划开了道口子,月光漏进来,照见我泡在墨绿色的尸水里——这汪浊潭里漂浮着至少十几具尸体,最近的那个只剩半边脑袋,空洞的眼眶里游着蛆虫。
咳...咳咳!我挣扎着爬出尸堆,每口呼吸都扯得胸口生疼。七绝散的毒还在经脉里流窜,像无数冰针在血管中游走。琵琶骨处的伤口已经结痂,但灵根被抽离的空虚感比疼痛更可怕,就像有人掏空了我的五脏六腑。
葬龙渊。我抹了把脸上的腐液,认出了岩壁上暗红色的龙形浮雕。三年前我在这里追杀过一队魔修,当时渊底传来的龙吟震碎了他们七窍。没想到如今自己倒成了渊底枯骨。
指尖突然碰到个硬物。是祖父临终塞给我的龙纹佩!玉佩正在发烫,烫得我皮肉滋滋作响。借着月光,我看见玉佩上的龙纹活了似的游动起来,龙眼处闪着诡异的红光。
沈家血脉...终于...
沙哑的低语从渊底传来时,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那声音像是千万年没开过口的青铜鼎在摩擦,每个音节都震得颅骨发麻。潭水突然沸腾,尸块在漩涡中上下沉浮。
我想逃,但残破的身体只是徒劳地抽搐了几下。
血色漩涡吞没我的瞬间,隐约听见识海里响起清越的龙吟:小丫头,想报仇吗
刺目的金光迫使我闭上眼。
再睁开时,我躺在一座水晶宫殿中央,穹顶有星河流转。
半透明的老者虚影飘在面前,他发如银焰,额生龙角,玄色长袍上跳动着雷纹。
老夫乃太古雷龙残魂。他弹指点在我眉心,剧痛瞬间炸开,你灵根已毁,但沈家血脉可承我龙族秘法。
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爆响,我蜷缩着惨叫出声。
皮肤下仿佛有岩浆流动,每一寸肌肉都在撕裂重组。
当第一片龙鳞刺破肩头皮肤时,我终于疼晕过去。
混沌中梦见许多事。
看见祖父跪在龙纹祭坛前立下血誓,看见林修腕间疤痕其实是某种古老契约的印记,最后看见苏婉——她脖颈后有个暗紫色的魔族纹章,在给我倒酒时被衣领遮住了。
醒醒,再睡经脉要淤堵了。冰凉的龙尾抽在脸上,我猛地坐起。
水晶地面倒映出陌生容颜——凤眼含煞,额间一道金纹若隐若现,连发色都变成了暗银。
雷龙正在啃我记忆里的糖葫芦幻象:吞噬体质果然霸道,才三天就能吸收尸魔了。他指了指宫殿角落,那里堆着十几具焦黑的尸魔残骸,我嘴里确实有股腐肉味。
您为什么救我
沈家祖上与本座有约。龙魂的虚影晃了晃,化作个吊儿郎当的少年模样,再说那小子抽灵根的手法太糙,吵醒了本座的好梦。
他甩给我一面水镜。
镜中显现出皇都景象:林修穿着我的天策府制服接受封赏,苏婉戴着本该属于我的凤冠在宴会上娇笑。
最刺眼的是他们腰间玉佩——分明是用我灵根炼制的法器。
想报仇吗龙魂又问了一遍,这次他指尖凝聚出雷光,正统龙血传承要受九重雷劫,不过你现在这身子骨...
我直接抓住了他的手腕。
雷光窜入体内的瞬间,七窍同时喷出血箭。
但比剧痛更强烈的是汹涌的力量感——破碎的经脉被雷光强行贯通,丹田处凝结出颗暗金色的龙珠。
三个月后,我一拳轰碎了尸魔王的头颅。这个三丈高的怪物倒下时,渊底掀起腥臭的血浪。
雷龙在识海里打哈欠:进步太慢,当年本座像你这么大时...
能打赢林修了吗我甩了甩手上的腐肉,青铜面具在战斗中裂了道缝。
这是从某具古尸脸上扒下来的,正好遮住我变得妖异的面容。
龙魂突然严肃起来:那小子身上有魔族契约,你现在的龙息会触发禁制。
他化出片逆鳞贴在我喉间,先伪装成普通武者,等...
等找到他们勾结魔族的证据。我捡起地上锈迹斑斑的长枪,枪尖在石壁上划出火星。
这三个月我翻遍了渊底古战场,终于在某具魔族骸骨中找到块记忆水晶。
雷光闪过,我已经站在葬龙渊崖边。
朝阳正刺破云层,皇都的轮廓在远方若隐若现。
我摩挲着青铜面具上的裂痕,那里露出小半张陌生的脸——正好够有心人认出下巴上的毒痕。
第一站,我纵身跃向官道,皇都比武大会。
皇都西市的晨雾里混着胡麻饼的香气。
我蹲在屋脊上调整青铜面具的系带,看着林府的马车从长街尽头驶来。三匹纯白的照夜玉狮子马,车厢四角挂着鎏金铃铛——和半年前来沈家下聘时一模一样。
左边第三个侍卫。雷龙在我识海里提醒,他佩剑上有魔气。
我眯起眼睛。那个满脸刀疤的侍卫确实不同寻常,剑鞘缝隙里渗出丝丝黑雾。当马车经过包子铺时,我纵身跃下,故意撞翻了蒸笼。滚烫的蒸汽中,我听见林修的厉喝: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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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现在。
我假装踉跄着扑向马车窗口,青铜面具在碰撞中歪斜。余光瞥见林修瞬间惨白的脸——他看清了我下巴上七绝散腐蚀留下的月牙形疤痕。
昭...昭昭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右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我压低嗓音:公子认错人了。故意让袖中滑出半块沈家令牌,又慌忙塞回去。这假令牌是我用渊底玄铁打造的,上面还刻意做了道裂痕。
马车帘子猛地被掀开。林修今日穿着天策府的制式轻甲,领口却绣着林家的青竹纹——那本该是我的职位。他眼底翻涌着惊疑,目光在我面具和腰间长枪之间来回扫视。
姑娘看着面生。他强作镇定,来参加比武大会
我后退半步,让面具完全滑回原位:听说头名能进天策府。这话说得巧妙,既解释了我的目的,又戳中他心病。
林修指节捏得发白。正当他要再开口,街角突然传来鸣锣声。是苏婉的轿子来了,桃粉色的轿帘上绣着并蒂莲,轿顶悬着用我灵根炼制的照影珠。
修哥哥!娇滴滴的嗓音让雷龙在我识海里骂了句脏话。苏婉掀开轿帘的瞬间,我故意让晨风吹起一缕暗银色的发丝。
苏婉的表情像是见了鬼。她颈后的魔族纹章今天用珍珠粉遮过了,但在龙瞳注视下依然泛着淡淡的紫光。
这位是...她手里的团扇开始发抖。
我抱拳行礼:江湖散修,姓龙。这个姓氏让两人同时僵住。大周律法明令禁止平民用龙姓,敢这么报字的,不是疯子就是真有来头。
林修突然笑了:龙姑娘若想参赛,不如持我名帖去登记处。他递来的帖子上附着追踪咒,我假装没识破,道谢接过。
等马车走远,我把名帖扔给路边的野狗。雷龙啧啧称奇:小丫头学坏了啊。
这才刚开始。我抚过腰间长枪,枪尖上还沾着葬龙渊的锈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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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武大会设在皇城前的玄武广场。
登记处的官员盯着我空白的荐书皱眉:没有宗门推荐不得...
本座来推荐。
清冷嗓音从后方传来时,全场玄甲卫齐刷刷跪倒。我回头看见一柄玉骨扇挑开人群,执扇的手修长苍白,腕间缠着串雷击木念珠。
参见国师大人!
墨临渊。
大周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圣阶强者,据说曾在北境一剑冻住三千魔骑。
此刻他雪白的衣袂扫过地面尘埃,金线绣的星图在阳光下流转。
折扇突然挑起我下巴。姑娘身上的雷息...他琉璃似的眼珠映出我的面具,很有趣。
我后背渗出冷汗。这人修为已至化境,怕是看穿了龙血伪装。但他只是轻笑着在我荐书上盖了章:期待龙姑娘的表现。
初试比预想的简单。
我的对手是个使双锤的壮汉,枪尖挑飞他武器时,看台上传来惊呼——这招凤点头是沈家枪法的起手式。
贵宾席上的林修打翻了茶盏。
二百三十四号胜!裁判刚宣布完,突然有侍卫冲上演武台:启禀大人,在选手休息区发现魔族信物!
全场哗然。
那侍卫捧着的正是刀疤脸的佩剑,此刻剑柄上的魔纹正在渗血。
我看向贵宾席,苏婉已经瘫在椅子里,林修则死死盯着我。
妖女陷害我林家!他飞身而下时剑已出鞘,正是当初刺穿我琵琶骨的那把君子剑。
我站着没动。直到剑锋距咽喉三寸时,才突然摘下面具。
林公子好大的火气。我徒手捏碎剑刃,龙纹在皮肤下流转,不认得你这未亡人了
全场寂静得能听见绣花针落地。
林修的瞳孔缩成针尖大小。
他当然认得这张脸——虽然龙血重塑让轮廓更加锋利,但眉心的朱砂痣和下巴的毒痕做不得假。
君子剑的碎片扎进他掌心,血珠滴在青砖上。
沈昭已经死了。他声音发颤,你是...
我撕开衣领,露出心口处七绝散留下的蛛网状毒痕:托你的福,我现在是索命的修罗。
看台突然炸开尖叫。
苏婉昏死在侍女怀里,几个林家子弟正试图溜走。
最精彩的是评委席上那位兵部尚书——三个月前他还在我的葬礼上痛哭流涕,此刻却尿湿了官袍。
且慢!林修突然高喊,诸君莫要被妖术迷惑!他转向裁判团,沈昭乃我未婚妻子,三个月前走火入魔而亡,此事先帝亦有耳闻...
先帝驾崩三十七天了。我打断他,你腰间玉带还是用我的天策府令牌熔的呢。
墨临渊不知何时出现在裁判席上。
他指尖凝聚的光幕里,正播放着林家长老与魔族交易的画面——这是我在葬龙渊找到的记忆水晶。
本座建议查查林家剑冢。国师大人说得轻描淡写,却让半数官员面如土色。
光幕中清晰可见,林家地下剑冢里供奉着魔族图腾,而负责交接的赫然是苏婉的贴身嬷嬷。
林修突然暴起。
他袖中射出十二枚透骨钉,同时咬破舌尖喷出血雾——这是魔族禁术血影遁的起手式。
小心!雷龙在识海中预警。
但我比他更快。
龙血在血管里沸腾,时间仿佛突然放缓。
我旋身踢飞透骨钉,顺手抄起裁判席上的令箭甩向血雾。
林修惨叫一声现出身形,右腿被令箭钉在地上。
这一箭是替小桃还的。我踩住他手腕,记得我的陪嫁丫鬟吗她死前被你们砍了三十七刀。
贵宾席突然传来骚动。苏婉不知何时醒了,正疯了一样撕扯自己的珍珠项链。当她扯开衣领时,颈后的魔族纹章完全暴露在阳光下。
拦住她!墨临渊厉喝。但已经晚了,苏婉天灵盖突然裂开,钻出只巴掌大的紫皮魔物。这东西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朝我扑来时獠牙上还滴着毒液。
我站着没动。
当魔物距离面门三寸时,额间金纹突然大亮。
一道雷光自九天劈下,将魔物轰成焦炭。
这手引雷术震惊全场,但更震撼的是焦炭里滚出的物件——我的天品灵根炼制的照影珠,此刻正泛着不祥的红光。
原来如此。墨临渊拾起珠子,用武者灵根喂养噬心魔,难怪近来皇都屡有天才暴毙。
我枪尖抵住林修咽喉:还有什么遗言
他嘴唇蠕动几下,突然狞笑起来:沈昭,你以为赢了吗他猛地扯开衣襟,心口处赫然是和我一样的毒痕,七绝散无药可解,你我都...
雷龙突然在我识海里大笑:告诉他,龙血能化天下百毒。
我俯身在林修耳边轻语:可惜啊,我现在是龙了。看着他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比想象中更索然无味。
玄甲卫开始抓捕林家子弟时,墨临渊把玩着那枚照影珠问我: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
远处传来新兵操练的号子。我望向葬龙渊方向,掌心雷光缭绕:有些账,得用魔族血来还。
雷龙在我识海里打了个哈欠:丫头,你心跳加快了。我没理他,只是把裂了缝的青铜面具重新戴好。
阳光透过裂缝照在脸上,像道新鲜的伤疤。
刑部大堂的地砖沁着经年累月的血锈。
我坐在原告席上,指尖轻轻敲击着那卷魔族契约。这是从林家剑冢密室搜出来的,用人皮制成的卷轴上,林修的签名还在渗血。墨临渊坐在主审位,雪白的衣袖垂落在朱漆案几上,像一道分割阴阳的界限。
带人犯。
镣铐声由远及近。林修被拖进来时,那身天策府制服已经破烂不堪,露出心口溃烂的毒痕。当他看见我手中契约,突然发出夜枭般的尖笑:沈昭,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
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上好的云雾茶,用的是林府抄没的茶具。
林修,永昌十七年生。墨临渊的声音不疾不徐,经查实勾结魔族、谋害朝廷命官等九项大罪,你可认
认林修啐出一口血痰,墨临渊,你装什么清高!当年北境——
惊堂木炸响打断了他的话。我注意到国师指尖有冰霜蔓延,但面上依然带着悲悯的微笑:传证人。
侧门开启的声响让林修浑身一颤。苏婉被两个玄甲卫架着,桃粉色襦裙上满是污渍。她颈后的魔族纹章现在完全显露出来,是个狰狞的蜘蛛形状。
修哥哥...苏婉瘫软在地,他们找到了记忆水晶...
我适时举起从葬龙渊带回的菱形晶体。当内力注入,水晶投射出的画面让满堂哗然——十五岁的苏婉正跪在魔修首领跟前:只要沈昭那个蠢货来救我,你们假装不敌...
这是伪造的!林修挣扎着要扑过来,却被铁链拽倒在地。他手腕上的旧伤疤突然裂开,爬出几只紫黑色的蛊虫。雷龙在我识海里冷笑:血蛊反噬,活该。
墨临渊轻轻抬手,蛊虫瞬间冻成冰渣。他转向苏婉:苏氏,你可承认三年前自导自演被魔修袭击
苏婉的瞳孔已经涣散。她机械地点头:需要沈昭的信任...才能拿到沈家祖传的...
《天罡战诀》。我接过话头,从怀中取出本青铜封面的典籍,你们不知道,这功法必须配合天品灵根才能修炼。当众翻开扉页,上面赫然是祖父的字迹:【唯沈氏血脉可启】。
林修突然安静下来。他盯着我额间的龙纹,声音嘶哑:葬龙渊里有什么
你配知道我起身走到他面前,靴底碾碎了他掉落的蛊虫,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沈家祖上是守渊人。袖中滑出那枚龙纹佩,这本来就是龙族信物。
玉佩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隐约有龙影游动。林修的表情突然变得极度惊恐:不可能...那个传说...
墨临渊突然咳嗽一声:人犯既已认罪,本座宣布——
等等!我打断他,还有最后一项证据。
全场死寂中,我解开衣领露出锁骨。
皮肤下隐约可见金色的龙鳞纹路,但当指尖划过某处时,鳞纹突然变成暗紫色——正是苏婉颈后那个蜘蛛纹章的形状。
七绝散里混了魔蛊。
我直视林修惊骇的眼睛,你们本想把我做成活傀儡,可惜...龙鳞金光大盛,将紫纹彻底吞噬,龙血专克魔族把戏。
林修终于崩溃了。他疯狂扯动镣铐:贱人!你早就知道!你故意——
惊堂木再次落下时,墨临渊的声音里带着寒意:押赴刑场,凌迟。
---
刑场设在玄武广场,正是比武大会的旧址。
我站在监斩台上,看着曾经风光无限的林家父子被捆在铜柱上。
老皇帝亲自递来斩龙刀。
沈爱卿,请。
刀锋映出我暗银色的长发。当利刃斩断林修父亲的头颅时,喷涌的血柱在阳光下划出诡异的弧线。轮到林修时,他突然抬头看我:昭昭,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我手腕一抖,刀锋偏了三寸,只削掉他半边耳朵。
在沈家后山。他喘息着说,你为了救我,被毒蛇咬了手腕...
我当然记得。那年我十二岁,他十四岁。他腕间的疤不是为我留下的,而是试图偷取《天罡战诀》时触发的禁制所伤。
刽子手。我唤来行刑官,三千六百刀,一刀不能少。
转身时听见林修最后的诅咒:沈昭...你永远...得不到...
雷声吞没了余下的话。
暴雨倾盆而下,冲刷着刑台上的血迹。
我抬头望天,任由雨水打湿面容。
这场雨来得蹊跷,隐约带着龙息的味道。
不是本座招的。雷龙在识海里嘀咕,是那条小冰龙。
墨临渊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
他撑着一把青竹伞,伞面上绘着星图:沈都督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们穿过雨幕来到偏殿。
他袖中飞出一串符咒,结成隔音结界后突然单膝跪地:守渊人大人,太古冰龙一族当代执守,参见雷龙尊者。
我识海里的雷龙幻化出虚影:小泥鳅倒是知礼。起来吧,这丫头不爱这套。
墨临渊起身时,我注意到他眼瞳变成了冰蓝色:下月初三是魔族血祭日,林家余孽可能会...
我知道。我打断他,从怀中取出地图,他们在葬龙渊北麓建了祭坛。这是读取林修记忆得到的讯息。
雨声中传来骚动。
偏殿门被撞开,十几个衣衫褴褛的人冲进来跪倒在地——都是被林家害死的武者家属。
最前面那个白发老妪捧着件染血的战袍:沈将军,这是我儿的...
雷龙突然提醒:小心!
老妪袖中寒光一闪,淬毒的匕首距我心口仅剩三寸。
墨临渊的冰锥贯穿她咽喉时,我看清了她颈后的蜘蛛纹章——比苏婉的更加完整。
看来清洗还不够彻底。墨临渊甩去冰锥上的血珠,沈姑娘接下来...
我捡起掉落在地的染血战袍。
这是天策府制式的轻甲,心口处有个焦黑的掌印——正是林家祖传的焚心掌。
传我军令。我抖开战袍披在肩上,天策府全体集结,目标葬龙渊。
殿外惊雷炸响,照亮了广场上林修的残尸。苏婉被铁链锁在铜柱旁,正疯癫地啃食着雨水冲来的蟑螂。
我走过她身边时,她突然扑上来咬住我的靴尖。
姐姐...饶命...她口齿不清地哀求,嘴角沾着虫壳,我是被逼的...
我蹲下来与她平视,轻轻拂开她额前乱发。这个动作让苏婉露出希冀的神色,直到我指尖凝出一缕雷光。
知道为什么留你到最后吗我贴在她耳边轻语,因为我要你看着,我是怎么把你主子们的脑袋,一个个挂上葬龙渊的界碑。
雷光闪过,苏婉发出凄厉的惨叫。
我废了她的丹田,却特意保住了她的视力。
站起身时,墨临渊正在擦拭他的玉骨扇。
现在,我按着腰间的龙纹佩,该去会会真正的幕后黑手了。
葬龙渊上空的云层泛着血光。
我站在天策府军阵最前方,暗银长发在夹杂着硫磺味的风中飞扬。身后三千玄甲重骑肃立如林,枪尖反射着初升朝阳,像一片燃烧的星群。墨临渊的白衣在铁甲洪流中格外醒目,他正用冰晶推演着魔族祭坛的方位。
午时三刻血祭开始。他指尖的冰晶组成沙盘,显现出渊底扭曲的地形,林修的父亲只是傀儡,真正的主使是——
魔尊夜罗。我接话道,龙纹佩在掌心发烫,雷龙说这老熟人被封印前,最爱吃守渊人的眼睛。
沙盘突然炸裂。渊底传来沉闷的鼓声,像是某个庞然巨物的心跳。地面开始震颤,士兵们的战马不安地嘶鸣起来。
列阵!
重盾手迅速组成龟甲阵时,第一波魔潮已从渊底涌出。那是噩梦般的景象——无数半人半蛛的怪物顺着岩壁攀爬,它们腹部鼓胀着尚未消化的武者残肢,复眼里映出天策府将士紧绷的面容。
雷龙在我识海中咆哮:小丫头,借身体一用!
龙血瞬间沸腾。当第一个魔物扑到阵前时,我双瞳已化作竖眸,抬手引下九天神雷。雷光如巨犁般扫过战场,在魔潮中耕出焦黑的沟壑。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味道,但更多的魔物正从沟壑中爬出。
保持阵型!我跃至空中,长枪划出金色弧光,玄甲卫护住两翼,火弩手准备——
箭雨倾泻而下,带着符咒的火箭在魔群中炸开绚丽火花。墨临渊的冰龙真身盘旋在上空,每次吐息都冻住大片魔物。但魔潮仿佛无穷无尽,已经有士兵被拖入裂隙,惨叫声戛然而止在深渊里。
祭坛启动了!墨临渊化回人形落在我身旁,白衣染血,夜罗在抽取葬龙渊的龙怨!
渊底升起十二根血柱,在空中交织成巨大的蜘蛛网。蛛网中央,苏婉被铁链悬吊着,像个破碎的人偶。她颈后的纹章正在发光,将血丝源源不断输往渊底。
活祭品...我猛地攥紧长枪。难怪林修临死前笑得那么诡异,他们早就计划用苏婉的血激活上古封印。
地面突然裂开巨缝。某个比山岳更庞大的阴影正在苏醒,它的呼吸掀起狂风,吹得军阵东倒西歪。最先伸出渊底的是八根青铜巨矛般的蛛腿,每根都刻满诅咒符文。
夜罗的真身。墨临渊的冰剑已布满裂痕,当年集九龙之力才封印它...
我摘下腰间酒囊灌了一口。这是用龙血和雷霆酿的烈酒,灼烧感从喉咙直达丹田。当魔尊的复眼突破云层时,我纵身跃向那团混沌阴影。
沈昭!墨临渊的呼喊被狂风撕碎。
下坠过程中,雷龙完全接管了我的身体。骨骼伸展的剧痛中,我感到背后生出龙翼,双手化作利爪。渊底喷涌的魔气像硫酸般腐蚀着鳞片,但龙血又在不断再生伤口。
小丫头,看好了。雷龙的声音与我的重叠,这才是《天罡战诀》的真正用法。
在距离魔尊头颅百丈处,我全身龙鳞逆起。天地间的雷灵之力疯狂汇聚,在爪心凝成耀眼的光球。这一击抽空了方圆十里的灵气,连时间都仿佛静止了一瞬。
九霄——
光球坠落的轨迹上,空间出现玻璃般的裂纹。
——雷殛!
爆炸的强光让所有人暂时失明。当视野恢复时,魔尊半边脑袋已经消失,剩下的复眼疯狂转动着。但它伤口处正在再生肉芽,苏婉的躯体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必须切断血祭!墨临渊的传音入密在耳畔响起,那女孩心口插着封印钥匙!
我看向悬在蛛网中央的苏婉。她似乎恢复了片刻清明,正用口型反复说着什么。龙瞳增强的视力让我读懂了那个词——灵根。
突然明白了什么。我调转方向冲向血网,魔尊的蛛腿在身后穷追不舍。当利爪即将触及苏婉时,一根蛛腿贯穿了我的左翼。
姐姐...苏婉的声音细如蚊蚋。她心口确实插着把水晶钥匙,但更惊人的是钥匙正在吸收她体内残存的灵根之力——我的灵根。
魔尊的嘲笑震动天地:愚蠢的龙裔,你以为本座为何留这贱人性命
剧痛中我反而笑了。右爪猛地刺入苏婉心口,却不是拔钥匙,而是将整把钥匙推进她体内。
爆。我轻声道。
苏婉体内的灵根碎片突然金光大盛。这是雷龙教我的后手——被夺走的灵根里早埋了雷种。水晶钥匙在魔尊的尖啸中炸成粉末,血网寸寸断裂。
失去血祭支撑,魔尊的再生骤然停止。墨临渊的冰龙真身趁机缠住它三根蛛腿,其余六根被突然出现的火龙、风龙等七道龙魂虚影死死按住。
现在!九龙齐啸。
我飞到魔尊头顶,龙爪插入它最后的复眼。
雷光顺着伤口灌入,从内部引爆了这个存在千年的怪物。
爆炸的冲击波掀飞了方圆百里的云层,葬龙渊两侧岩壁轰然坍塌。
当尘埃落定,我变回人形跌在废墟上。
墨临渊的白衣成了破布条,正拄着冰剑走来。
天策府将士们开始清扫战场,但我的注意力被某物吸引——苏婉居然还活着,她躺在水晶碎片中,心口有个发光的空洞。
钥匙...是假的...她每说一个字都在吐血,真的在...林修...
话音未落,她身体突然抽搐起来。某个紫黑色的小东西从她眼眶钻出,还没飞远就被墨临渊冻成冰渣。
魔种。他神色凝重,看来夜罗没死透。
我望向正在塌陷的葬龙渊。那里升起一道黑烟,隐约聚成蜘蛛形状向北方逃去。正要追击,雷龙突然在识海中示警:丫头,看天上!
云层中睁开了一只巨大的金色眼瞳。
那不是魔尊的气息,而是一种更古老、更威严的存在。眼瞳注视我的瞬间,额间龙纹灼痛起来。
龙族长老会。雷龙难得严肃,我们违规现出真身了。
墨临渊单膝跪地行了个古礼:请尊者宽恕,实为诛魔所需...
眼瞳眨了一下。
我感到有股力量扫过全身,最后停在丹田处的龙珠上。
某种晦涩的龙语在脑海中响起,雷龙帮我翻译道:他们说你可以保留龙血,但必须接任新的守渊人。
代价呢
终身镇守葬龙渊,不得参与人族纷争。
我看向北方——那是魔尊逃窜的方向,也是皇都所在。
天策府的将士们正在收殓同袍,有个年轻士兵抱着战友的尸体痛哭,他看起来不超过十八岁。
告诉他们,我擦去嘴角龙血,我拒绝。
眼瞳骤然收缩。
天地威压降临的瞬间,墨临渊的冰剑插进地面结成屏障:沈昭!你知道拒绝长老会的后果吗
知道。我拔出插在废墟中的长枪,但有些事,比长生更重要。
令人窒息的威压突然消失了。
眼瞳中流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随后缓缓闭合。
云层散开时,有片金鳞飘落在我掌心,上面刻着古老的龙文。
雷龙沉默片刻,突然大笑:好家伙!长老会给你发了猎魔令!
墨临渊倒吸冷气:这可是龙族最高...
意思是他们默许我追杀夜罗。我摩挲着金鳞,看向北方天际,传令全军,休整三日。
然后墨临渊挑眉。
然后去掏了魔尊的老巢。我踢开脚边的魔蛛残肢,对了,派人去挖林修的坟。
夕阳西沉时,我独自站在葬龙渊边缘。
这里曾经吞噬了无数生命,如今却安静得像座普通山谷。
墨临渊说的对,夜罗没死透——那种等级的魔头肯定留有后手。
但没关系。
我抚过腰间新铸的斩魔刀。
刀身映出额间龙纹,也映出身后走来的玄甲卫们。
他们捧着天策府的新制战旗,旗面上不再是皇家的龙纹,而是一道劈开蛛网的雷霆。
雷龙在识海里懒洋洋地提醒:丫头,你笑得像个反派。
我没理他,只是将金鳞系在刀柄上。北方的星空下,隐约传来不安的躁动。
风吹起暗银长发,带着远方战火的气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