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侯府的真千金回来了,劫匪分不清我和她究竟哪位是真小姐,便一同掠去。
相濡以沫十年的夫君赶来,径直越过了我,抱起了仅一面之缘的真千金。
我只带走一人,剩下的任你们处置。
十年相伴,在他口中却只是轻飘飘的三个字剩下的
我跪下求他救我,今天是孩子的生日,他不能没有母亲。
他甩开我的手:后悔了吗
原来他还在恨我,恨我曾经抛弃了他。
我没回答,也没告诉他,我快死了。
01.
我是抹了他们的脖子逃出来的。
尚书府张灯结彩,一片喜庆,看样子还没发现尚书夫人被劫匪掠去的事情。
我带着满身的伤和血进了门,吓得他们不知所措。
愣着干什么,快去找大夫!夫人要是有什么闪失,大人饶不了你们!乳母面色苍白地从里院冲出来搀扶着摇摇欲坠的我。
下人们刚动身,却突然被一道冰冷的声音制止住:尚书府什么时候换主子了
周朝带着沈嫣走了进来,对上浑身是伤的我,眉眼很是漠然:府里所有大夫即刻来东苑,若阿嫣有半分闪失,你们提头来见!
下人们还没反应过来,目光在我和周朝二人之间来回看着。
他们也不明白,尚书大人和夫人相濡以沫十年,整个京城人人羡煞的恩爱夫妻,为何会在公子生辰当日带回来一个陌生的女子。
可夫人她……
管家分不清局势,但分得清伤势。
任谁来看,此刻伤处还在往外渗血的我和完好无损还能行走的沈嫣之间相比,都会先救我。
可周朝却横抱起了沈嫣,只是淡淡扫了我一眼:夫人这点伤,死不了。
我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周朝在乎沈嫣的模样,引得下人们一脸好笑地看着我。
他很满意下人看着我时那似带嘲讽的目光,又添了一句:都给我听清楚了,今日府上任何人、任何事都得排在阿嫣的后面,就算是夫人也不例外!
我孤零零地依靠在乳母肩上,满地白雪被染成了鲜红,终究是体力不支,跪倒在地。
身上很疼,心也好疼。
大人,她满身是血,好可怕……沈嫣娇滴滴地依偎在周朝怀里,一脸好笑地看着我。
周朝那张曾经柔情似水如今写满厌弃的脸仰视起来格外扭曲。
王管家,把夫人抬走,地上打扫干净。
他决绝地转身朝着东苑走去,一丝目光都不曾落在我身上。
再醒来时,身边只有乳母一人。
所有人都被叫到了东苑,我好像从世界上消失了一般,一下子被府上所有人忘在了脑后。
寒风刺骨,炭盆已经很久没有添了。
乳母心疼我,翻出了好几床被子盖在我的身上:莫离,你和大人闹矛盾了吗大人今日怎么会如此反常
我张了张嘴巴,却说不出一个字。
十年感情从头至尾居然只是周朝的报复。
我还能说什么呢
乳母年纪大了,不应该再为我担心了。
我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却突然被一盆冰冷刺骨的冷水泼醒。
浑身的伤口瞬间被撕扯,疼得我近乎昏死。
江莫离,你居然还能回来
沈嫣哪里还有刚才那般楚楚可怜模样,高高在上地看着我。
乳母从外面拿了貂裘进来,一巴掌扇了上去:你什么身份,居然敢这么对待夫人!大人对待夫人不过是暂时的态度罢了,你炫耀个什么!
沈嫣肿着半张脸,却突然笑了:江莫离,你还没跟这老东西说是吧,尚书夫人本来就应该是我的位置,你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我就算把你杀了也没人敢说半句反对。
她一把抢过乳母手中的貂裘:这是爹爹寄给我的吧。
我强撑着身体一把将貂裘扯过,却突然被一道巨力扯了回去。
你当真还以为自己是侯府千金吗有什么资格收这个貂裘
周朝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仿若没看见浑身湿透的我就当起了判官。
我不是千金,那她沈嫣就是吗!我目光猩红地等着沈嫣。
周朝皱着眉,一点都不想信我的话:江莫离,你疯了。
我仰脸大笑,泪水从眼角滑落。
周朝还未发迹时,他日日都替把人写字挣钱,宁愿自己就着咸菜淡粥也不舍得我收半分委屈。
曾经的周朝去哪里了
他才不是我的周朝。
江莫离,你当真是疯了。
他满脸嫌弃地扫过我的泪水,转头心疼地摸着沈嫣肿起的脸。
来人,把这贱妇拖下去,杖责三十。
乳母花甲之年,哪里承受得住如此刑罚。
周朝是想让乳母死。
周朝,乳母是我冠军侯府的人,还轮不到你这个尚书越俎代庖。我冷眼看着周朝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周朝锁着眉,嗤笑了一声:奴才无礼,便是主子无德。你身为我府邸的人,那你来她受这刑法
我陪着他笑:好啊。
他脸色骤然沉了下去,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江莫离,你是以为我舍不得罚你
迎着他的眼神,我已经掀起被子起了身。
他怎么会舍不得呢
他都舍得把我抛在匪徒窝里了。
乳母含着泪脸色煞白,跪地求周朝:大人使不得啊,夫人浑身是伤,老奴知错,您要罚就罚老奴吧。
来人,就在正院外面打!
无论乳母怎么求,周朝都没有半分恻隐。
大人,夫人肚子里还有孩子,求您绕了老奴这一次吧,老奴再也不敢了。
我皱了皱眉头。
啧,乳母真是多嘴。
说出去了,我还怎么打
周朝眉眼闪过一丝惊诧,连忙叫人松开了我。
下不为例。
我分不清他脸上那股惊诧里有没有半分欣喜,但沈嫣脸上的气急败坏倒是看清了。
她对我做了个口型:
你等着。
02.
周朝奏请了皇帝从宫里派遣了太医来为我诊治。
房间里又燃起了炭盆。
乳母喜极而泣:莫离,我就知道大人心里还是有你的。
她话没说完,就被太医打断。
夫人,你这胎……他欲言又止,末了摇了摇头。
乳母的笑僵在了脸上,催促太医重新给我把脉。
夫人脉息濡散,气血亏损多年,定是多年落下的病根,实在不宜生产,现如今还受这么重的伤,老臣拼尽全力只能给夫人保下一条命,今后再不能受到重创,否则就算大罗神仙来了,也回天乏术啊。
太医摇了摇头,似是有些不忍,他把乳母叫到了远处。
过了半会儿,乳母送走了太医,回到了我的身边,像小时候那样摸着我的头,泣不成声。
我扯了扯嘴角,轻拍着乳母的手:太医不是说了嘛,我还能保下一条命呢。
话音刚落,就被门外震耳欲聋的动静给打断。
他们重重地拍着门,似是催命。
乳母气哄哄跺着脚刚要开门,就被突然踹开的门推倒在地。
江莫离何在!为首的老者满脸通红,跟牛头似的。
乳母瞪着眼睛质问他们:你们是谁,胆敢擅闯尚书府
另一个马面高抬着下巴,十分看不清人的样子:你们竟然还有脸问
身为尚书府的当家主母,被逆贼掠去丧了清白居然还敢回来是想传到京城去让我们周朝被人笑话阻碍周朝的仕途吗我们周朝未来可是要当宰相的!
我实在没力气说话,索性闭上了眼睛。
呵,沈嫣的动作果然够快的。
幸好现在消息还没传出去,我们周家可不会容忍这种事情发生,这种失贞的女子,就该沉了塘!
放肆!
乳母到底是出身在冠军侯府,她的身上带了不少我爹的锐气,一嗓子下去,震慑了不少人。
这里是京城,你以为是你们周家的祠堂吗堂堂尚书夫人竟然被你们沉塘,还有王法吗!若是被人知道,周大人的仕途更是堪忧。
牛头不屑地扫视着我:这种女人,说她是病故已经是给了她一个好名声了。
来人,把人带走!
长老,你们要干什么
乳母循声望去,喜不自胜:周大人,您可算是来了,你可要为夫人做主啊!
周朝带着沈嫣过来了。
看见我,他愣了一下,又躲闪了目光。
听着乳母诉说着事情经过,他的脸色越来越沉:消息是谁泄露出去的!
他虽是质问,可目光已经落在了沈嫣身上。
为什么不跟我商量就告诉了长老他的语气带了些责怪。
看着天花板,我的鼻子突然酸涩得厉害。
我一直都在想,堂堂尚书夫人被劫匪绑架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看上去只有三个人知道
现在总算知道答案了,原来周朝帮着沈嫣来给我演了场戏啊。
沈嫣眼眶泛红,楚楚可怜地拉着周朝的衣袖:我,我也不知道消息是什么传出去的。
她演得实在太拙劣,我竟然在周朝的脸色看出几丝愠怒。
朝儿,我们也是为你好,你的仕途最要紧啊,女人多得是,何必要一个失贞的女人。
周朝绷着脸,看了我许久,默许了。
乳母怎么也不敢相信周朝会同意那些人荒诞的想法,她跪在地上,低声下气地祈求道:大人,我们老爷从小就教我们小姐习武,她断不可能被那些人玷污的啊!
我瞧着实在刺眼:乳娘,起来吧。
乳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想拦下架着我的人。
可终究是螳臂挡车,徒劳无功。
寒冬腊月,冰面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冰。
冰渣飞溅,总算被他们凿出一个洞。
寒风凛冽,吹在人的身上像是钝刀割肉一般的疼。
我突然想起来,我和周朝分别时,也是这样的一个雪天。
那年的周朝刚刚中了举人,意气风发,挥斥方遒。
惹得同窗很是嫉妒。
于是在周朝即将要进京赶考前,约了周朝湖心亭看雪,将他推入了湖水中。
我赶到时,周朝已经沉入了湖底。
将他救出来后,我便一病不起。
那时的太医说我活不过十七。
恰逢周朝来我府上求见我,质问我为什么见死不救,如果不是另外一个好心人,他现在早就死了。
那时的我实在没心思纠结被别人抢功的事,为了不耽误周朝科举,索性让爹娘帮我回绝了周朝。
后来的周朝连中三元,一举夺魁。
我没想到他会回头求娶我,爹娘也不信他。
十年过去,我们相濡以沫,育有一子。
我真该称赞周朝有卧薪尝胆的心性,为了报复我,他居然能蹉跎十年。
江莫离,你真的不打算开口解释一下吗周朝的话将我从遥远的回忆里拉回了现实。
我亲手用剑抹了他们所有人的脖子。我随口道。
说完,周朝眼神里闪过一丝狐疑。
你看,解释了又不信。
周朝:也罢,你也该体验一下的当初感受了。
周朝,你记着,如果我死了,那就是你害死的我,一辈子都别忘了。
说罢,我毫不留恋地跳了下去。
冰冷的湖水刺进了骨髓。
恍惚间,我好像看见我娘来接我了。
可下一秒,又换成了周朝的脸。
真是令人讨厌的一张脸啊。
03.
周朝没有让我死。
他说:江莫离,你以为我是你那样绝情的人吗
真看不出来,原来周朝对我还真有情。
不过,我现在没时间去纠结情与爱了。
我摸了摸憋下去的肚子,太医也收回了诊脉的手,叹着气摇头。
约莫一个月……准备准备后事吧。
乳母哭得眼泪都要流干了,她似是认了命,将太医送到了门口。
半晌,她语气难得有了些许起伏:小姐,小少爷来看你了!
我睁眼,周鹤捧着一碗药坐在了我的床边:娘,你瘦了好多。
幸好还有小少爷。乳母在安慰我,也是在宽慰她自己。
我压下想哭的冲动,强撑起身体,为了驱散房间飘散的那股死气,我像往常那样问着他最近的学问。
周鹤撇了撇嘴。
他端着药喂到了我的嘴边,我跟他的距离很近,因此也没有错过周鹤眼底那抹不易察觉的嫌弃。
我愣了一下,以为自己看错了。
娘。周鹤突然开口,你什么时候走啊
我不解:你想娘走哪里去
周鹤嘻嘻笑了一声,窝在我的怀里撒娇。
爹说只要你走了,嫣姐姐就能当我娘了,嫣姐姐从来不问我学业,比娘好多了,娘你就快点走嘛。
仿佛有一道惊雷从天而降,心口堵的我几乎喘不过气,浑身的痛泛滥蔓延着。
我止不住的咳嗽,手帕上的鲜血很是刺眼。
小少爷,你怎么这么说呢!她可是你的亲娘啊!
乳母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眼看着她要给周鹤说我要死了,我连忙制止住了她。
我可不想死前还得不到一段安生日子。
我答应了周鹤,我说我以后不会再当他娘了。
他兴奋地又跑又跳,朝着东苑的方向跑去。
周朝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
身后跟着的下人一躺一趟地往屋子里抬箱子。
他说沈嫣拿走的,他都给我重新买。
我懒得抬眼:你教周鹤对我说的那些话
他问我:江莫离,被抛弃的滋味如何
我揉了揉眼睛,将泪水全部化在手背。
又擦去嘴角的血给他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还不错。
周朝脸颊微微抖了几下,咬牙切齿,似乎被我气得不轻。
我打算把阿嫣抬为平妻了。
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那我给我收拾一个偏院出来吧。
见我不哭不闹,周朝沉默了好久:你宁愿被这样羞辱都不愿开口求我吗
周朝这句话说得真有意思。
我当初求着他带我走,他照样越过了我带走了沈嫣。
如果不是爹爹自幼教我一身武艺,我或许早就成了乱葬岗里的孤魂野鬼了。
说够了就走吧。我背对着他,瞧着怪恶心的。
周朝额头青筋暴起:既然夫人这么想吃苦,干脆收拾个柴房出来好了。
伴随着沉重的脚步,他的背影渐渐远去。
早知道,当初就真的抛弃周朝了。
不过没关系。
现在抛,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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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下人们将我的房间再次洗劫了一空。
不知道是不是回光返照,我竟然有力气站起来了。
我想找乳母一起收拾东西去柴房,竟然发现她伏在书桌前,埋头写着什么。
她一边写,一边拿着手帕擦着眼泪。
没发现我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
给我爹爹写信吗
我一开口,乳母吓得立刻捂住了纸,可还是逃不过我的眼睛。
我从书桌下找到了不少家书。
爹爹每半月都会寄一封家书,问我的近况,事无巨细地嘱托乳母照顾好我的饮食起居。
伴随着家书而来的还有爹爹在边塞给我带的各种新奇玩意。
爹爹对乳母说:东西都藏好了,别让其他人惦记,更别让其他人抢了去。
若是有旁人欺负我的离儿,你就跟我说,我给她撑腰!
爹爹是个五大三粗的粗汉,平日里最做不得这些舞文弄墨的事情。
信上的字,一笔一画写的,像孩童的笔迹。
可我知道,每一笔每一画都倾尽了那个笨拙不善言辞的男人的爱。
我哭了。
像小时候那样舞刀弄枪弄得满身伤痕抱着爹爹的腿那般嚎啕大哭。
我想回家了。
我破天荒地去了沈嫣的东苑。
爹爹从小便教导我,若是受了委屈,那一定要反击回去,这样才不会给他丢脸。
所以我小时候从城南打到了城北。
爹爹说我是她最有出息的女儿。
我不能给爹爹丢脸。
东苑被周朝布置的极其奢靡。
推开门,房间里摆满了爹爹寄给我的各种物件。
你来干什么沈嫣已经成了一个胜利者,语气洋洋得意。
我冷冷看她: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江莫离,我看你是被水冻疯了吧,你居然还有脸问我要
我不想跟她废话,直接越过她一件一件地拿走所有的物件。
沈嫣作势要过来抢,我也没跟她客气,朝她肚子踹了一脚,她便倒地不起了。
就你,也配当冠军侯的女儿吗
周朝一下朝,听说我来东苑大闹,连朝服都顾不得换直接跑了进来。
江莫离,你干什么!
我不屑抬眼:我来拿走属于我的东西啊。
周朝心疼地将沈嫣抱在怀里,看我的眼神满是厌恶:江莫离,你有什么资格来抢东西这些东西本来就是沈嫣的,从未见过你这般厚颜无耻的人。
我呛声:现在见到了,满意吗
沈嫣抢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我实在拿不完,反正爹爹都会重新给我寄,索性便将手中的东西丢了重新找。
只是我却怎么找都找不到最重要的那个东西。
喜服呢我红着眼睛,质问着沈嫣。
沈嫣被我的眼神吓得一哆嗦,求助般看向周朝。
周朝似乎也没想到我是来找喜服的,眼睛一亮,破天荒地帮我说话起来:阿嫣,既然她要喜服,就给她吧。
沈嫣眼神躲闪:喜服我看着碍眼,就丢了。
我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大脑,一股杀意从我的心底油然而生。
丢哪了!我拔出袖中的佩剑,直勾勾地指着沈嫣,给我找!
沈嫣哆哆嗦嗦地以为在周朝怀里:我不知道,外面这么冷,我可不像你这般五大三粗,冻坏了大人会心疼的。
周朝也吃她这一套:一件喜服而已,至于么你想要,我命人再给你做一件不就得了。
我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
你懂什么!那是我妈亲手给我做的!
05.
我娘生产时大出血,从此便落下了病根。
她的身体一年比一年虚弱,几年间,便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想看到我出嫁。
她知道愿望无法实现后,便提前给我绣了一件喜服。
她想让我漂漂亮亮嫁出去。
娘说,她会在天上看着我,保佑我与我的心上人的婚姻幸福美满。
可我让娘亲失望了。
我的婚姻并不美满。
听到我说喜服是娘做的,周朝的脸上居然透过一丝失望。
他将崩溃的我揽在怀里:我的阿离别哭,我陪你找。
我才不是你的阿离。
我是爹娘的莫离。
那天,京城下了一场空前绝世的大雪。
听说冻死了很多。
我从城南找到城北,城东找到城西。
最后,是在沈嫣的随身行囊里找到的。
精致的喜服跟漫天的雪花一般化成了碎片,安安静静躺在那里。
喉咙一股血腥味往上涌,我痛苦地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泪水决堤。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只记得周朝抱着我说:阿离别哭了,我很心疼,我用金丝银线给你重新做一件赔给你,好不好
金丝银线……
金丝银线能换回来我娘吗
沈嫣被我抓了包,非但不心虚,反而更得意起来。
她似乎很乐意看见我如此狼狈的模样。
江莫离,你抢了我的人生,这件喜服本应该是我娘给我绣的,你演什么演
旁人的惊呼声和周鹤骂我是疯子的声音在我耳朵里都成了模糊的耳鸣声。
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住了沈嫣的衣领。
我只知道那天我用刀,在沈嫣的脸上划了很多刀。
就像她划那件喜服一样。
沈嫣,你有什么资格抢我娘
或许是事态太乱,以至于周朝以为我疯了,忽略了我口中那句沈嫣并不是侯府真千金的话。
沈嫣说得对,我的确不是爹娘亲生的。
她似乎入戏太深,忘了自己也不过是那个鸠占鹊巢的贱人。
真千金早在娘亲生下她的时候就死了。
恰逢那天,爹爹意外见到了我。
他觉得有缘,便收留了我。
他不想让我像他女儿那样离开他便为我取名为:莫离。
而奶娘本想让她的女儿也就是沈嫣换给我爹的。
只是被我捷足先登。
从此,沈嫣便恨上了我。
听完我说的这些话,周朝看我的目光依旧充满了狐疑。
我笑了,笑自己多嘴。
既然你不信,我也没办法。我笑着把玩着手中的刀。
如果你来只是想为沈嫣讨个公道,那我只能说是她活该。
周朝强硬地看着我:就算你说的是真的,现在沈嫣无依无靠,无父无母,我得为她撑腰。
我可以不追究你给她毁容的事情,但你得去给她道个歉。
我笑了,笑得流泪。
周朝,你做梦。
我从书案下找出一封和离书,递到了周朝的面前。
签下这封和离书,我们互不相欠。
周朝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
江莫离,你还是盖不了你那个抛弃人的性子啊。
我没有精力再为周朝颠倒黑白生气,催促着他签字画押。
不可能,你想都别想!他近乎嘶吼般爆喝道。
我抿唇轻笑:那你把沈嫣赶出去。
话音刚落,一旁默不作声的周鹤急得跳脚:娘,你把嫣姐姐的脸划伤了,居然还要把人赶走,怎么会有你这样冷血的人!
周朝撕毁了我的和离书,也不愿意把沈嫣赶走。
他对我说:两不相欠,你一辈子都欠我的。
这句话我真的想还给他。
06.
似乎在惩罚我的和离书,周朝更加变本加厉了。
他一直都知道爹爹给我写信寄东西的事情,只是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收到一封来自爹爹的信。
听说,他把爹爹寄给我的东西全部都给了沈嫣。
我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有时候一天中有大半天的时间都在睡觉。
我一天没有向周朝服软,周朝便收走我柴房的一样东西。
有时候是炭盆,有时候是窗户,有时候是被褥,有时候是棉衣。
管家看不下去了:夫人,您就向大人服个软吧。大人这些天每日每夜都拿着您的家书在看。
他每天都问我夫人的状况,大人心里一直都有您啊。
乳母也在一旁劝我,她知道我委屈,可她更想我过得好一点。
我怔怔地看着冷风带进来的雪。
原来他心里还有我啊,
那再好不过了。
既然我已经没多少天活头了,那我要周朝一辈子都欠着我。
穷尽他一生一世,都还不完。
乳母,我哪里没有依靠了,这不是还有你陪着我吗
周鹤来找我了。
他带着一卷卷的书,坐到我床榻前:娘,我这阵子又背了很多书,夫子说我进步很大,我被给你听好不好
我不知道周朝又教了他什么,但我实在没精力应对。
你让我走,为什么还来找我
周鹤垂首,神色有些尴尬:嫣姐姐听不懂,爹爹最近每天都把自己锁在书房里,不管我。
我恍然大悟。
原来,我是没人要的备选啊。
你走吧。我推开周鹤,不想费力气说话。
周鹤怔怔地看着我:娘,你不管我了吗你不是最喜欢听我背书了吗
我笑了笑:我不是答应你了吗,我已经不是你娘亲了。
周鹤无地自容地站在原地,直到我催促着他离开。
只是,他却总是来烦我。
娘,你瘦了,我命小厨房做了好多好吃的,你来尝尝。
有时候给我带几张饼,有时候给我带几件衣服。
都被我全部送给了沈嫣。
毕竟这些东西本来就属于沈嫣。
我可不想沈嫣又来打扰我清净。
再醒过来时,床榻前坐着周鹤。
乳母呢我四下找寻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乳母的身影。
周鹤躲闪着我的眼神,不敢看我。
她走了。
我问:她去哪了
周鹤战战兢兢地开口:她死了。
这三个字仿若一道雷直直地朝我劈了过来,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仿若行尸走肉。
奶奶想为了娘去找爹求情,让爹把东西还给娘,可是嫣姐姐知道了……
她让奶奶身着单衣,三步一跪,讨她开心,才肯把东西还给娘。
……
我是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找到的乳母。
她安静地跪在那里,好像她还活着一样。
我拂去她面容上凝结的雪,才发现我好像已经好久没有好好看看乳母了。
乳母看着我长大,看着我出嫁,看着我生子。
自我娘走后,我早已把乳母当作了我的第二个娘亲。
雪没过了她的膝盖。
我才看见她的手紧紧攥着一个东西。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她的手掰开,一枚破旧的长命锁掉在了地上。
那是我的长命锁。
乳母在求。
求我长命。
我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紧紧攥着长命锁声嘶力竭地喊叫着,痛哭着。
我想求求上天,把我的乳母还给我,把我娘亲还给我。
可回应我却只有满头白雪。
老天爷,真的很不公平。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等我醒过来时,鲜血染红了我的衣领。
乳母安静地跪在我的身旁。
我缓缓起身,下定了决心。
07.
等我找到周朝和沈嫣时,他们正在院中赏着刚开的红梅。
爹爹送我的貂裘被她好好地穿在身上。
看样子周朝为沈嫣废了不少力气,她满脸的划痕现在居然淡了不少。
你怎么来了周朝看我身上带着血,蹙了蹙眉头。
我没理,径直上前抓住了沈嫣。
你竟然敢杀了我的乳母,你怎么敢杀了我的乳母!
你赔我乳母的命!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你了!!!
在沈嫣刺耳的尖叫声中,我脱下了她的貂裘,脱下她所有的外衣,把浑身赤裸的她拖拽到了雪堆旁。
用尽全身力气把她往雪堆里按。
东苑乱成了一团,他们谁也不敢上来制止我。
周朝用力将我拉扯开:我知道你难过,但你能不能冷静一点!
我撕心裂肺地地朝周朝的头挥了一拳:周朝,你以为你就无辜吗!
你们一个两个,都要给我的乳母偿命!
我不会放过你们两个狗男女的!
我自幼在爹爹的训练下长大,就连周朝也控制不住我。
我抓起貂裘,绕过沈嫣的脖子,使出吃奶的力气攥紧。
沈嫣像条驱虫一样趴在地上蠕动着,想要挣脱出我的束缚。
不是说我疯了吗那我就疯给你们看看啊!
周朝上前想拽开我的手:江莫离,你别闹……你怎么了……江莫离!
我顺着他的声音往下看。
才发现身上的雪已经被我的血染红了。
就跟树上的红梅一样。
真好看。
浑身的力气渐渐在我的体内消散着,我的视线模糊,快要站不稳。
沈嫣作势想逃。
我还是抓住了她的头发,用最后的力气捅了她一刀。
爹爹,你看,女儿多争气。
恍惚间,我好像被人抱了起来。
耳畔是周朝惊慌失措的呼救声。
你说什么她的身体早在救我那年就落下病根是什么意思当初不是沈嫣救我的吗
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
太医,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阿离啊,我可以用我的命换她的命。
周朝的命
这么廉价的东西,我才不要。
我不知道昏睡了多少天,也不知道自己还剩下多少天。
再醒过来时,周朝坐在我的床榻旁。
他看着憔悴了很多,脸色苍白,眼窝深陷,眉眼下是两个乌青的黑眼圈。
他正笨拙地穿针引线,似乎在绣着什么东西。
爹,娘醒了!
周朝死气沉沉的双眼亮了起来,他啰嗦着问我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冷不冷。
我统统都不想回答。
周朝便自顾自地说:你之前说的喜服,我打算亲手给你做一件赔给你。
我短促地笑了一声:你也配跟我娘比吗
周朝神色窘迫,也不气也不恼:你想要什么,就算付出我的性命我也会赔给你。
沈嫣没死吧
我跟爹爹学的都是上阵杀敌的杀招,捅沈嫣那一下根本就没有捅到要害。
我继续说:我要她沉塘。
周朝脸色闪过一丝犹豫,但还是答应了。
沈嫣被带到了我面前。
江莫离,我知道错了,求您高抬贵手饶了我吧,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瞧着她半死不活跪在我脚边求饶的模样,心里确实痛快了不少。
我饶了你,乳母能回来吗
沈嫣不回答,只是跪在我的脚边,一声一声地认错求饶。
周朝命人架起了沈嫣,把她扔了下去。
沈嫣在水里用力扑腾着,刺耳的惨叫声响彻云霄。
周朝凑到了我的身边:阿离,高兴了吗
我摇了摇头,看着他淡笑着。
你去救她吧,就像那天救她一样。
周朝呆呆地望着我:阿离,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救她,只要你说,我做什么都行。
那我想让你去救她。我漠然地看着在沈嫣,我最喜欢看这种戏码了。
周朝沉默着,脱掉了衣服也跳了进去。
他不会游泳。
掉进水里也是跟着沈嫣一起扑腾。
看着这幅滑稽的景象,真好玩。
管家让人把周朝捞了上来。
他问我:满意了吗够了吗
我说:不够。
乳母、我肚子里的孩子和我,
三条人命呢。
不够。
周朝,你欠我的永远都偿还不起。
08.
我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了。
有时候一天只能醒上一两个时辰,饭水喂到嘴边也咽不下去,眼皮沉得像压了座山。
每次醒来总是能听见周鹤哭哭啼啼的声音。
娘,今天夫子又表扬我了,我背给你听好不好我以后一定好好读书,娘你别抛下我。
周朝坐在旁边,入了魔一般地绣着难看的喜服,手上每天都在添着新的针眼。
他找来的名义和偏方堆满了库房,我迷迷糊糊听着,只觉得吵。
我甚至恍惚,周朝为了让我每天能多清醒几个时辰,变着法的讨我开心。
我喜欢看沈嫣和他沉塘,他就跳下去给我看。
他让沈嫣脱得只剩下肚兜,像我乳母那样绕着府邸一步一跪。
有一天,管家突然来回禀:大人,东苑那位……冻僵了。
我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让周朝把她埋远点。
我可不想乳母九泉之下还被她纠缠,晦气。
周朝便把她丢进了乱葬岗。
他又问我开心不开心。
我不想费力气跟他说话。
怎么会开心呢
你也不无辜啊。
再醒来时,我差点以为在做梦。
床榻前终于不是令人厌恶的两张脸了。
床边坐着的人,满身的铠甲都没来得及卸,一张刀劈斧砍般的脸绷的死紧。
那双虎一般的双瞳猩红,似乎含着一层薄薄的雾。
爹……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茫然地身上想要抓住他。
爹爹在。爹的大手握住了我只剩下一副骨架一般的手腕,爹爹来接我的宝贝女儿回家了。
这段时间所有挤压的情绪彻底决了堤,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扑进了他的怀里,终于能像小时候那样放肆大哭了。
爹,我想回家……
这里的人……都好坏……
他们都欺负我……我好想你和哥哥……我好想娘和乳母……
爹爹滚烫的热泪砸在了我的手背上。
我那英明神武出生入死的镇国大将军竟然落了泪。
他强忍下对周朝的滔天杀意,紧紧地抱着我,像小时候那样拍着我的脊背:爹这就带你回家,这种破地方咱们再也不待了!
爹爹说罢,抱着我就要走。
他直起脊背时,又落了泪。
我的女儿怎么这么瘦了……
周朝和周鹤似乎在门外站了很久,听到爹爹要带我走,他们冲了进来。
岳父大人,求求您,别带走我的阿离好不好周朝一边说一边跪了下来。
他伸手想牵我的手,却被我爹躲开了。
求您把她留在尚书府里,就当给我留个念想好不好……毕竟阿离不是你的亲生骨肉,我离了阿离,会活不下去的……
爹爹搂着我的手骤然一紧,看着周朝的眼神像是在看尸体:你若再靠近我的莫离半步,别怪我现在就杀了你。
周朝泣不成声,还是不肯放手:杀了我,正好一命偿一命……我欠她的。
我轻蔑地笑着:周朝,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如果我死了,就是你害死的。
你欠我的,永远都还不了。
爹爹眼神血光骇人:周朝,你就算赔一万条命,都抵不上我家莫离的一根手指头。
周朝听着我的话,抱着头痛苦悲鸣着。
爹爹继续说:周朝,老夫已经没了一个女儿了,你竟敢害死我第二个女儿。
当初我把她交给你时,你向我发誓会一辈子对她好。我跟你怎么说的我说你善待我女儿,如果情分淡了,不爱她了,你开个口,开服亲自来接她回家,我来爱她。
可是你是怎么对待她的呢我的女儿被你们折磨成这样,这就是你口中的对她好吗
周朝像是失了智,张着嘴巴傻傻地拿着手中绣好的喜服往我身上盖。
爹爹一把扯过喜服撕成了碎片。
周朝跪在地上嘶吼着,慌慌张张地从怀里拿出针线想要缝好。
手上越来越多的针眼不断地向外渗着血。
爹爹一脚挡在身前的周朝踹开,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恨不得一把火烧了尚书府。
可当务之急,是带我回家。
可我终究没能如愿等来春天。
刚出府,我便撑不住了。
我死在了除夕这天。
想来其实挺对不起爹的,没挑个好日子走。
女儿不孝,让他每次团圆都要伤心一回。
不过幸好,来时在爹爹怀里来,走也能在爹爹怀里走。
挺好的。
恍惚间,我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
娘和乳母拿着热气腾腾的糕点,牵着我的手走过长街。
接我回家。
后来,爹爹上朝参了不少周朝的本子。
周朝已经接连好几个月都没来上朝了。
爹爹是镇国大将军,皇帝索性便随便找了个由头抄了周家。
抄家那天,周朝被人发现在了冰冷的池水里。
人们将他打捞上来时,才发现他手里死死攥着那件粗制滥造的嫁衣。
没人知道周朝是失足还是自己走进去的,也没人在乎。
后来,在京城最热闹的朱雀大脚拐角,多了一个蓬头垢面、眼神呆滞的小乞丐。
他不讨饭,也不看人。
只是日复一日地蜷在墙角,对着空气一遍一遍地念叨着:
娘,我又背了一首新诗,你听我给你背好不好
背完了……你是不是就不走了……
娘,别丢下鹤儿……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