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那天,苏晚晴主动找我：林默,回乡创业我投你一百万。
我受宠若惊,白月光女神竟如此信任我。
可银行短信只显示三千元到账,再发消息只剩红色感叹号。
三年后我靠菌菇身价千万,她带着借条突然出现：林默,还钱！
我这才知道,她给每个有好感的男人都投过启动资金。
但苏小姐,我晃着找来的证据,你的钱,好像被别人吞了
1
毕业典礼的热闹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学士帽被我们高高抛起,飞上天的是青春与回忆,落下来的却是对未来的茫然与沉重。
我,林默,站在这股洪流的边缘,像个局外人。
口袋里,只有那张银行卡,里面是勤工俭学四年攒下的八千二百块,还有老家父母东拼西凑塞给我的五千。
杯水车薪啊！
毕业季,我信心满满地放弃校园招聘,准备回老家搞生态菌菇种植。这个蓝图在我脑子里徘徊了一年多,技术、场地、销路......全都让我摸个遍。
但最后算下来,我这点积蓄,连个像样的大棚都搭不起。
我尝试拿着计划书去拉投资,但最终一无所获。挫败感像学校走廊上恣意生长的藤蔓,悄悄缠住了我的心脏！
蓝瘦,香菇！
林默！
清亮的声音穿透嘈杂,带着一种天然的亲和力,轻易地击穿了我的外壳。
我转头。
是她...苏晚晴。
她像一束盛开的白玫瑰,纯白的礼服勾勒出她得天独厚的完美曲线,微卷的长发披在肩头,脸上挂着标志的明媚笑容。
她是公认的校花,本地商贾巨头的独女,更是我整个大学时代仰望却从未奢望能靠近的白月光。
我们同专业但不同班,但创业协会让我们产生了交集,时常会一起交流一些关于创业的想法。前不久的创业大赛上,我那个生态菌菇的方案得了安慰奖,还是她给我发的奖状。
此刻,她来到我前面,就像一阵清雅的风吹来,把我的烦恼暂时吹散了...
恭喜毕业！她笑意盈盈,声音不大,每个字都清晰地落在我耳中,听说你要回老家创业搞生态农业
我愣了一下,但旋即点点头：嗯,搞菌菇种植,乡村振兴嘛！
有想法！她赞许地竖了个大拇指,现在乡村振兴是风口,我看好你哟！
她那若秋水般的眸子在我身上停留了几秒,看得我有些微微紧张。
她的嘴角逐渐上扬,笑容越来越深,这样,我私人投你一百万,就当支持老同学,算是天使投资哦！
这句话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也吸引来了周围人艳羡的目光。
卧槽,毕业季,校花送我一百万！
这样的朋友,请给我来一打！
三十秒,我要这美女所有资料！
嗡——
我脑子里仿佛燃起了烟花。
一百万
这对于刚刚还在为资金发愁,为未来迷茫的我,简直是雪中送炭,天降甘霖！
此刻,我心脏狂跳,血液上涌,脸颊微红,惊喜得有一点点眩晕...
苏...苏同学,这...这也太多了,我...我舌头打结,被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得晕头转向。
你值得！她摆摆手,姿态轻松得像在谈论买杯咖啡,我看好的是你这个人,有想法,能吃苦。就这么定了。
她侧过头,对身后一直安静站着的年轻男人示意,陈哲,协议。
一直跟在她身后半步、穿着笔挺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助理立刻上前一步。他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眼神却悄悄开始打量着我,像是在做某种评估。
这眼神,让我很不舒服,甚至有一点点厌恶。
只见他打开黑色公文包,抽出一份文件,声音平稳：林先生,这是苏小姐的个人投资协议,请您过目。
合同只有薄薄的几页,但在我手里却重逾千斤。
我的指尖因为激动正在微微颤抖,旁边是慷慨而富有的女神,还有来自于周围同学们那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仔细地阅读协议条款。
条款倒也不复杂,大意就是苏晚晴个人投资给我一百万人民币,用于回乡菌菇创业项目启动资金,并且约定了股份赎回的金额和期限,以及一些风险防范措施。
这个条件,不算低,但也在合理范围之内。
但我此刻还处在女神的光芒和巨额资金的冲击下,对于合同里某些细节,比如提前还款的约定,比如某些违约条款...并没有引起太多重视,只是草草地看完,自动解读为合理！
苏同学,我...我抬起头,想表达感激。
签吧,我相信你。苏晚晴打断我,目光柔和,钱很快会打到你账户,放手去干,我期待你的好消息！
她鼓励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也拍散了我最后一丝犹豫。
我接过陈哲递过来的签字笔,在合同指定的地方,用力签下自己的名字——林默。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在我听来,那是命运齿轮开始转动的轰鸣。
合作愉快！苏晚晴友好地伸出手。
我受宠若惊地握住,她的手微凉,细腻,像一块玉。
谢谢！苏同学,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叫我晚晴就好。她收回手,自然地拢了下头发,好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陈哲会处理后续转账事宜。祝你马到成功！
说完,她就转身离去,陈哲立刻跟上,动作熟练的仿佛练习过无数次。
只有我一人还留在原地,手指还残留着她指尖触碰的感觉。
一百万！我的菌菇王国,有希望了！
一股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暂时淹没了离校的愁绪和创业的焦虑。
我几乎是飘着回到宿舍,开始疯狂地收拾行李,规划蓝图,联系老家的亲友打听土地信息。仿佛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呐喊着：起飞！
三天后。
我正坐在返程的列车上,翻阅着厚厚的农业书籍。
叮咚！
手机屏幕亮起,是一条短信。
点开短信图标。
【XX银行】您尾号账户于06月15日16：28收到他行转账人民币3,000.00元,余额16200元。摘要：股权投资,苏晚晴。
三千
我愣住了！
2
我眨了眨眼,又用力揉了揉。
但屏幕上的数字没有变,还是3,000.00。
后面那两个零,像两只嘲讽的眼睛。
是不是搞错了
是财务打错了款,还是银行看错了数字
我毫不犹豫地拨通了苏晚晴的电话。
但听筒里传来冗长的忙音,一声,两声,三声...然后,一个冰冷机械的女声响起：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无法接通
我挂断,立刻点开微信。找到那个置顶的、刚刚加上没几天的头像——那是苏晚晴的侧脸艺术照,美得不可方物。
晚晴,钱收到了,但是...怎么只有三千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按下发送键。
消息最前方是一个刺眼的,鲜红的感叹号！就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抽在我脸上！
下方还有一行灰色的小字：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嗡——
我的世界彻底安静了。
列车的轰鸣声,身后情侣的争吵声,不远处孩子的苦恼...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我的血液冲上头顶,脑海中感到阵阵眩晕,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紧握,传来一股剧痛。
承诺的一百万,最后变成了三千块
然后,把我拉黑,在彻底切断联系
这...是什么操作苏晚晴的游戏么
难道,那看似慷慨的投资,那女神垂青般的信任,都他妈是一场戏一场把我当猴耍的戏
我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在毕业典礼的众目睽睽之下,签了合约,然后换来三千块钱和被拉黑的红色感叹号！
F..k！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我喉咙里迸出来,我一拳砸在列车的内壁上,让旁边的人都吓了一跳！
手机屏幕还亮着,那道微光像一根刺,直接扎进我的心里,鲜血淋漓！
屈辱、愤怒、被愚弄的狂躁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几乎要将我撕裂。
三千块
三千块！
生态大棚就先别想了,再加上我之前的积蓄,也就勉强可以在家里搞一个小作坊。
好...好得很！我咬着牙,苏晚晴,三千块...是吧
就用这三千块...我对着窗外,无声地翕动着嘴唇,每一个字都带着自己的志气,老子也要活出个样来！苏晚晴,你给我等着看！
南岭村,我阔别四年的家乡。
低矮的土坯房,斑驳的墙面,坑洼不平的土路,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几个穿着汗衫摇着蒲扇的老汉看到我拖着行李箱的身影,浑浊的眼睛里先是惊讶,随即是更深的麻木和一点不易察觉的同情。
小默毕业了真回来了一个老汉咂巴着嘴里的旱烟杆,慢悠悠地问。
嗯,回来了。我扯出一个笑,声音有点哑。
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父母迎了出来。
父亲林建国,背更驼了,脸上的沟壑深得像刀刻。看到我,他搓着粗糙的大手,咧嘴想笑,却带着局促和不安：回来了好,回来了好...
母亲王秀芬眼圈瞬间就红了,围裙在手上绞着,想接我的箱子,又不敢,只是不住地说：瘦了...瘦了,城里念书苦...
家里还是那三间土坯房,似乎更破败了一些。
堂屋昏暗,唯一的电器是头顶一只蒙尘的灯泡和墙角那台老旧的电视机。我的房间还是老样子,一张硬板床,一张掉漆的书桌,墙上贴满褪色的,学生时代的各种奖状。
一家人围在饭桌前,边吃边聊。
父亲闷头抽着劣质的纸烟,烟雾缭绕,他闷闷地问：娃儿,你真...真要搞那个蘑菇那玩意儿能行听说金贵得很,要本钱...
本钱,这两个字像针一样扎了我一下。
我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承载着全部启动资金的银行卡,放在油腻的饭桌上。
爸,妈,我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钱,我有。不多,一万六,但足够开头。
父母的目光同时聚焦在那张小小的卡片上,一万六,也许这也就是苏晚晴一件衣服的价格。但在这里,是父亲地里刨食大半年也未必能攒下的数目。
母亲嘴唇哆嗦了一下,想说什么,但被父亲一个眼神制止了。
他沉默地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屁股在鞋底摁灭,站起身,只说了一个字：干！
没有多余的话。穷苦人家的支持,从来不是挂在嘴边的。
我这点启动资金,想要做大规模的生态菌菇种植,就像一滴水落进滚烫的沙漠...光是恒温恒湿的设备我都买不起。
所以,我只能选择成本最低,也最苦最累的路子——家庭作坊式种植,地点就选在自家后院的空地。
为了省钱,我扛着柴刀,顶着毒辣的日头钻进后山竹林。手臂被锋利的竹叶和毛刺划出一道道血痕,汗水流进伤口,又痒又痛。将一根根手臂粗的竹子砍倒,削去枝桠,再吭哧吭哧地拖下山。
父亲沉默地跟在我后面,用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三轮一趟趟帮我运。母亲则把家里积攒的、原本打算换点油盐钱的鸡蛋全卖了,换回几大捆最便宜的、透光性略差的白色塑料布。
简易的竹架在后院一点点搭起来。我像最拙劣的建筑工,用麻绳、铁丝笨拙地捆绑固定。塑料布蒙上去,被山风吹得哗啦作响。但这,就是我的菌菇王国的雏形。
然后是菌种、培养基,最后制成一个又一个菌袋,等待菌菇成长...
菌丝生长的日子,是希望与焦灼的煎熬。我几乎住在了棚里,一张破草席,一条薄毯子就是我的床。夜里,山风呼啸着穿过塑料布的缝隙,发出呜呜的怪响。蚊子隔着薄毯疯狂叮咬。最怕的是下雨,塑料布不隔音,雨点砸在上面噼啪作响,像无数鼓槌敲在心上,生怕漏雨淹了菌袋。
我守着那些沉默的菌袋,像守着自己最后翻盘的希望。用那台屏幕碎了一角的破旧手机,借着棚顶挂着的昏黄灯泡的光,记录着温度、湿度、菌丝蔓延的细微变化。
凌晨三点,万籁俱寂,天空像蒙了一层厚厚的黑布。
我蹬着父亲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三轮,载着昨夜刚刚小心翼翼采摘下来的平菇,摇摇晃晃地驶向三十里外的县城早市。
等我到了的时候,早市已经人声鼎沸。
我找了个最偏僻、最不挡道的角落,铺开一张洗得发白的塑料布,把平菇一簇簇小心地摆好。品相一般,大小不一,带着庄稼人的质朴。
时间一点点过去,旁边的菜贩吆喝声此起彼伏,人流匆匆,却极少有人在我的小摊前驻足。
偶尔有人瞥一眼,嘟囔一句这蘑菇看着不咋样,便走开了。
阳光渐渐毒辣起来,晒得我头皮发烫。看着那些在清晨的湿气中渐渐失去光泽的平菇,心里的焦灼像野草一样疯长。
账本上的数字已经越来越高,要是第一茬就砸在手里,以后只会更加艰难！
喂！谁让你在这儿摆的占道了不知道吗滚蛋！
一声粗暴的呵斥伴随着刺耳的哨音响起。两个穿着制服的摊位管家,像秃鹫一样扑了过来,脸色不善。
我的心猛地一沉。
3
滚蛋！听见没有这地方不准摆摊！为首的胖子一脚踢在我三轮车的车轱辘上,车子晃了晃,差点带倒旁边摞着的空筐。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我下意识地护住地上那点可怜的平菇,那是菌丝蔓延的希望,是我这点血汗钱最后的挣扎。
大哥,我...我刚来,不懂规矩,这就走,这就走！我陪着小心,手忙脚乱地去收摊子。动作因为紧张而僵硬,几簇鲜嫩的平菇掉在地上,沾满了灰尘。
不懂规矩我看你是存心捣乱！胖子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油腻的脸上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罚款两百！不然东西没收！
两百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那本破旧笔记本上,余额数字2478像烙铁一样烫着我的神经。
两百块,能买多少麦麸能支撑多少天的试验
大哥,我...我没钱,真的！这点蘑菇是我自己种的,第一次出来卖,还没开张...我急得汗都冒了出来,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哀求。
没钱那个胖子嗤笑一声,眼神扫过我洗得发白的衣服和那辆破三轮,鄙夷之色更浓,穷鬼还敢来这摆摊种几朵破蘑菇就想发财做梦呢！
他抬脚,作势又要踢我的筐。
破蘑菇...穷鬼...每一个字都像针,狠狠扎在我的心上。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当口,一个沙哑却透着泼辣的女声插了进来：
张胖子！大清早的吼什么吼欺负生面孔是吧这小伙子我认识,咱南岭村的返乡大学生！搞正经创业的！你把他蘑菇踢坏了你赔啊
我愕然转头。
一个约莫二十六七岁、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棉布衬衫、扎着利落马尾的女生分开人群走了过来。
她皮肤不算白皙,带着点风吹日晒的红润,眉眼却很精神,透着一股子干练劲儿。手里还拿着一个文件夹,像是刚从哪个办公室出来。
哟,沈干事！那胖子看清来人,脸上的蛮横瞬间收敛了几分,挤出一点尴尬的笑,您这话说的...我这不是...例行巡查嘛。这地方确实不能摆,都是规定...
规定规定,我看你是影响人家创业热情！被称作沈干事的女人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走到我摊子前,弯腰捡起地上那几簇沾了灰的平菇,小心地吹了吹。
她又看了看塑料布上其他的蘑菇,转头对二人说道：人家这蘑菇,纯天然,无污染,是响应国家号召返乡创业搞生态农业的大学生！县里都在提倡支持！你这倒好,上来就喊打喊杀
她的话掷地有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胖城管和他同伴对视一眼,明显有点蔫了。
沈干事,您看这…我们也是按规定办事…
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人家小伙子第一次来,不懂,你好好说不行沈干事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带着压力,这样,给我个面子,这次口头警告,下不为例。小伙子,你也记住,下次去后面那条街,划了线的地方,交点卫生费就行,不贵。
峰回路转。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对着沈干事和那两位摊位管家说道：谢谢沈干事！谢谢两位大哥！我记住了,下次一定注意！
胖子悻悻地嘟囔了一句下次注意点,便招呼同伴走了。
人群散去一些。沈薇这才转过身,仔细打量着我,目光落在我满是汗渍和泥土的旧T恤上,又看了看那辆破三轮和地上品相欠佳的平菇。
南岭村的林默她问,语气温和了些。
是！我是林默！沈干事,刚才...太谢谢您了！我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心还在砰砰跳。
不用谢。我叫沈薇,县里扶贫办的。她笑了笑,露出整齐的牙齿,显得很爽朗,你们村支书提过你,大学生回乡种蘑菇,有想法！不过...她掂了掂手里那几朵沾灰的平菇,你这品相...在早市上可卖不上价,也难怪人家挑。
我的脸瞬间涨红了,刚升起的感激被现实泼了盆冷水。我...我知道,刚开始弄,技术还不成熟...
技术是一方面,销路是另一方面。沈薇很直接,光靠早市摆摊,风吹日晒还担惊受怕,不是长久之计。现在都什么年代了
她的话像锤子敲在我心上。是啊,启动资金快见底了,光靠着早市摆摊也挣不了几个钱。
沈薇看我一脸颓败,沉吟了一下：这样,你这批蘑菇,我按市场价收了,扶贫办正好需要采购些菌菇。
她掏出手机,加个微信以后有产出,只要品质稳定,我们可以建立个初步的采购渠道。另外,县里对返乡创业的大学生,是有一些政策扶持的,比如小额贷款贴息、免费的技术培训,我可以帮你留意一下。
绝处逢生！
我几乎是用颤抖的手掏出手机,扫了沈薇的微信。看着那个朴素的风景头像出现在好友列表里,看着沈薇当场给我转了卖蘑菇的两百块钱,虽然不多,却像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刚才的冰冷和屈辱。
更重要的是,一条新的、更稳定的路,似乎透出了一丝微光。
谢谢！太谢谢您了,沈干事！我连声道谢,声音都有些哽咽。
别客气,叫我沈薇就行。她摆摆手,很干脆,好好干,有什么困难随时联系我。品质是关键,把蘑菇种好,后面的事,我们一起想办法。
沈薇拿着那袋平菇走了。我捏着手机,看着微信里那笔小小的转账和沈薇的头像,又看了看地上剩下的蘑菇。刚才的绝望被一种混杂着感激和重新燃起的斗志取代。
早市这条路太窄,我需要更广的天地。
4
蹬着三轮车回村的路上,山风呼呼地刮过耳畔。我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沈薇的话：现在都什么年代了
是啊,什么年代了
我为什么不能把种蘑菇的过程,把这份艰辛和希望,让更多人看到
一个念头,像一根被点燃的火柴,给我漆黑的前路多了一点点光亮。
回到那个闷热简陋的菌棚,我顾不上疲惫,掏出手机,找了个角落插上充电器,然后打开了手机自带的录像功能。
一阵风吹过,镜头微微有些摇晃。
画面里,是昏黄灯光下简陋的竹架,一排排码放整齐的菌袋,隐约可见白色的菌丝在奋力蔓延。镜头扫过角落里那张铺着破草席的床,扫过记录着温度湿度的破本子,最后定格在我满是汗水和泥土、却异常明亮的眼睛上。
我清了清沙哑的嗓子,对着镜头,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劲儿：
大家好,我叫林默,一个回老家种蘑菇的穷学生。有人曾要投资我一百万,但最终却只给我三千块。我嘴角扯出一个苦涩又倔强的笑,晃了晃手里那本破旧的、浸满汗渍的笔记本,看,这就是我的‘百万’资金去向。很多人说,三千块能干什么连个像样的大棚都搭不起。
镜头转向那个四面漏风的竹棚,又转回来对着我。
但我不信邪！没有大棚,我砍竹子自己搭！没有好菌种,我上山找野生的自己提纯！买不起设备,所有工序全靠这双手！
我把沾满泥灰、带着细小伤口的手伸到镜头前。
每天凌晨三点,蹬着这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三轮,拉去县城早市,被管理员骂过,被客人嫌弃...我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但随即又高昂起来,可那又怎么样我的菌丝在长！我的蘑菇在冒头！三千块是少,但三千次不认命,一定能买回一个未来！
今天,我差点被赶出早市,但遇到了贵人,她告诉我,光埋头苦干不行,得让大家看看,一个穷小子是怎么用三千块,在这山沟沟里,一点点挣扎着,想种出一个希望！
这是我的‘三千块菌菇日记’第一期。我会一直拍下去。让大家看看,这三千块,到底能不能砸出个响来！
说完,我按下了停止键。
看着屏幕上自己那张激动和疲惫的脸,听着自己沙哑却带着一股狠劲的声音,我的心跳得飞快。
我也没怎么剪辑,只是把视频导出来,想了想,在标题栏打下了几个字：【三千块创业挑战】Day1：被羞辱的启动资金与漏风的‘百万’大棚。
然后,直接把它发布在当下最流行的短视频平台上。
做完这一切,手机电量彻底耗尽,屏幕一黑。
我靠在潮湿的竹架上,棚外是沉沉的夜色。不知道这条粗糙、甚至有些狼狈的视频会溅起多大的水花,或者根本石沉大海。但胸腔里憋着的那股气,似乎随着视频的发送,稍稍宣泄了一些。
至少,我发出了自己的声音。哪怕只有一个人看到,也好过在这山沟里无声地腐烂。
棚顶漏下一缕微弱的星光,轻轻洒在我的脸上。我闭上眼睛,疲惫如潮水般涌来。
明天,菌袋还需要翻动,温度需要记录,还要去讨要新的木屑…
手机在角落安静地充电。谁也不知道,在这个偏僻山村漏风的菌棚里,一个被三千块羞辱点燃的灵魂,第一次尝试着,用最笨拙的方式,向世界发出了微弱的信号。
而这信号,即将带来意想不到的风暴。
5
发布完那条赌气般的视频,我几乎没抱任何希望。
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一条来自穷山沟、画面摇晃、主角灰头土脸的种蘑菇视频,能翻起什么浪花沉下去是必然的。
第二天,依旧是凌晨三点挣扎着爬起来,蹬着破三轮去早市。这次学乖了,直接去了沈薇指点的、需要交两块钱卫生费的合法区域。
蘑菇依旧卖得磕磕绊绊,但至少有了一个稳定的摊位。出完摊,我疲惫地回到菌棚,第一件事就是给那台破手机充电。
我开机,微信有几条未读,是沈薇发来的,询问昨晚视频发布的情况,鼓励我坚持。我心头一暖,回复了几句感谢。
然后,我点开了那个短视频APP。
图标右上角,一个鲜红的99+提示,刺得我眼睛生疼！
心脏猛地漏跳一拍。手指有些发抖地点开消息栏。
铺天盖地的评论和点赞提示涌了进来！
卧槽！兄弟牛逼！三千块创业真的假的
看哭了…这才是真实的生活,那些炫富的都给老子爬！
被投资一百万结果只给三千还拉黑这什么蛇皮操作小姐姐求扒！
这大棚…心疼小哥哥三秒,但莫名励志怎么回事
菌丝看着不错啊！纯天然无污染！怎么卖支持一波！
三千次不认命,能买回一个未来！这句话燃炸了！关注了！
同是创业狗,感同身受！加油！已三连！
坐标南岭隔壁县,想去实地看看,求地址！
主播坚持住！下一期呢想看后续！
评论还在疯狂刷新。点赞数已经突破了五万,还在蹭蹭往上涨！
一晚上,粉丝数从一无所有直接飙升到了八千多！
我懵了,彻底懵了。
拿着手机站在原地,像个木头桩子。棚外的鸟叫声,风吹塑料布的哗啦声,都消失了。耳朵里只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爆了真的爆了
巨大的、不真实的狂喜像海啸一样瞬间将我淹没,我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疼！不是梦！
播放量：72.3万！而且数字还在疯狂跳动！
评论区更是热火朝天。有鼓励的,有质疑的,有好奇的,有求购的,有分享自己创业经历的...那个关于百万投资变三千的桥段,更是引发了无数猜测和讨论,成了最大的爆点。
就在这时,手机叮咚一声,后台提示收到一条私信。
我点开。
林先生您好！看了您的视频,非常感动于您的坚持和产品的纯天然理念！我们是专注优质农产品的电商平台,想与您洽谈合作。您目前的菌菇产品,只要品质稳定,我们平台愿意包销,并给予流量扶持和高于市场价的收购价！方便加个微信详谈吗
电商平台包销高于市场价
我反复看着那条信息,每一个字都像金子一样闪闪发光。巨大的馅饼,又一次砸了下来,但这一次,是实打实的！
我毫不犹豫地加了那个微信号,对方很快通过,非常专业地发来了平台介绍、合作模式、品控要求和初步拟定的收购价格表。价格比我早市零售价高了将近百分之二十！
林先生,我们看中的是您视频里展现的真实、艰辛和产品的生态属性,这非常契合我们平台‘寻味自然,致敬耕耘’的理念。对方负责人言辞恳切,只要您能保证视频里展现的品质,我们可以签订长期供货协议,并预付一部分订金。
长期供货！预付订金！
我看着对方发来的电子版合同草稿,又看了看菌棚里那些在菌袋里奋力生长的、洁白的菌丝,眼眶瞬间就热了。
机会！这绝对是天大的机会！
没问题！品质我一定保证！我可以接受平台随时抽检！我斩钉截铁地回复。
太好了！那我们先敲定第一批供货量您看一百斤平菇,一周后交货,可以吗订金我们现在就可以支付。
一百斤！一周！这几乎是我目前全部菌袋产能的极限！
可以！我保证按时按质交货！我没有任何犹豫。拼了命也要完成！
合作愉快！订金已支付至您平台绑定的账户,请注意查收。具体物流和细节,我们客服会跟进。
几乎是消息发来的同时,手机短信提示音响了！
【XX银行】您尾号账户收到转账人民币
5,000.00元。摘要：货款订金。
五千块！
我看着短信里那个数字,又看看那本摊开在菌袋上、余额停留在2478的破旧笔记本。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眼前瞬间模糊了。
第一桶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桶金！不是羞辱的三千块,而是靠自己的血汗和那一点点运气挣来的！
爸！妈！我冲出菌棚,对着在院子里劈柴的父亲和喂鸡的母亲,声音嘶哑地大喊,带着哭腔,也带着前所未有的亢奋,有订单了！大订单！订金五千块！五千块到了！
父母愣住了。父亲手里的柴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母亲手里的鸡食盆也差点打翻。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又看看我手里挥舞着的、屏幕碎裂却仿佛发着光的手机,浑浊的眼睛里,先是茫然,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的光芒。
真...真的父亲的声音干涩发颤。
真的！电商平台！包销！以后我们的蘑菇,能卖到城里去了！我冲过去,把手机短信举到他们眼前。
母亲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好...好！我儿出息了！出息了！
父亲搓着手,咧着嘴,想笑,眼眶却也红了,最后只是重重地拍着我的肩膀,连说了几个好字。
五千块的订金,像一针强效兴奋剂,注入了这个贫穷的家庭。也意味着,我必须在一周内,产出一百斤品质合格的平菇！
压力,瞬间转化为更疯狂的动力。
接下来的日子,菌棚成了不眠的战场。我几乎住在了里面。
扩产！订金到账,再加上村里帮我申请的创业补助,我通过沈薇介绍的渠道,购买了一批新的材料,连夜扩建了菌棚,父亲负责搭建,母亲负责后勤。
备料！我也再不用四处讨要各种原料,而是通过沈薇联系了专业的供货商,购买了一批原材料。
制袋！灭菌！
新买的廉价塑料筒袋堆满了角落。全家上阵,拌料、装袋、套环、塞棉塞。手指被粗糙的塑料和木屑磨得生疼,但脸上只有笑容。
接种！
这是最关键的环节,也是最考验耐心和细心的。我把自己分离提纯的、最健壮的菌种,小心翼翼地接入一个个新菌袋。
记录！
我靠着自己那台破手机,坚持每天拍摄视频。镜头记录下扩建的忙碌、备料的辛苦、灭菌的蒸腾热气、接种时屏息的专注...也记录下父母疲惫却充满希望的脸...没有华丽的剪辑,只有最真实的汗水和泥土。我给它取名：【三千块逆袭】Day7：100斤订单,全家总动员！
视频依旧粗糙,但那份破釜沉舟的拼劲和真实的烟火气,再次引发了巨大的共鸣。播放量节节攀升,粉丝数突破了五万！评论区成了大型加油现场,甚至有人自发帮我联系物流渠道,询问具体地址想直接采购。
第七天凌晨。
最后一批菌袋完成接种,整齐地码放在新扩建的、虽然依旧简陋但明显规整了许多的菌棚里。空气中弥漫着菌丝生长的、微甜的、令人心安的生机勃勃的气息。
第一笔订单,终于完成了！
我累得几乎直不起腰,眼窝深陷,胡子拉碴,但精神却处于一种奇异的亢奋状态。一股难以言喻的豪情在胸腔里激荡。
成功了第一步！用那屈辱的三千块,撬动了第一个五千块！更重要的是,打开了一条通往更广阔世界的缝隙！
我拿起手机,对着满棚的菌袋,拍了一张照片。然后点开微信,找到那个置顶的头像——苏晚晴的侧脸艺术照。
手指悬在屏幕上,停顿了几秒。
最终,我没有发任何文字。只是默默地,将那张承载着汗水和希望、略显昏暗却生机盎然的菌棚照片,点击了发送。
意料之中,一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瞬间跳出。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我盯着那个红色的符号,看了足足有半分钟。然后,缓缓地、缓缓地,嘴角勾起一个冰冷而坚硬的弧度。
苏晚晴,你看不见没关系。
我会让你,总有一天,不得不看见。
6
时间像是被按下了加速键,在菌袋的蔓延、采摘的忙碌和订单的催促中,呼啸而过。
三年。
当初那个四面漏风、摇摇欲坠的竹棚,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依山而建、规划整齐的现代化菌菇种植基地——南岭菌业。
一座座标准化的钢架大棚在阳光下反射着银光,棚内恒温恒湿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自动喷淋设备定时洒下细密的水雾,滋润着层层菌架上饱满鲜嫩的菌菇。穿着统一工装的村民们手脚麻利地穿梭其间,采摘、分拣、包装,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基地旁边,是新建成的菌菇深加工厂。机器的轰鸣声是另一种充满生机的乐章。新鲜采摘的菌菇在这里被制成香气扑鼻的菌菇酱、易于储存的干货,还有最新研发的即食菌菇零食。印着南岭菌业Logo的包装箱,通过物流车辆,源源不断地发往全国各地。
我站在基地最高处的观景平台上,俯瞰着这片由汗水、泪水和那屈辱的三千块浇灌出的产业。初夏的风带着山林特有的清新气息拂过面颊。身上是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不再是那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当初那个在毕业典礼上为几千块创业资金发愁的穷学生,如今已是身价数千万、带动一方乡亲致富的年轻企业家。
林总,记者都到了,发布会和庆功宴马上开始。助理小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恭敬。
知道了。我收回目光,整理了一下领带,深吸一口气。今天,是南岭菌业获得千万级融资、新品即食菌菇脆片正式上市的日子。县里、市里的领导,投资方代表,合作渠道商,还有闻风而来的媒体记者,齐聚一堂。这是属于我的高光时刻。
走进灯火辉煌、衣香鬓影的宴会厅,热烈的掌声瞬间响起。闪光灯亮成一片,晃得人有些眼花。
我微笑着走上台,目光扫过台下。沈薇坐在前排,穿着得体的职业装,对我投来鼓励和欣慰的笑容。几年并肩奋斗,她早已从扶贫干部,成了我最重要的合作伙伴和最信任的朋友。我们之间,有一种超越工作、惺惺相惜的情谊在悄然滋生。
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媒体朋友们...我清了清嗓子,沉稳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全场,感谢大家莅临‘南岭菌业’的新品发布会。
致辞流畅而自信,回顾创业的艰辛,感谢各方的支持,展望未来的蓝图。
台下掌声不断。我讲述着如何从三千块起步,如何抓住短视频的机遇,如何一步步将山野间的珍馐送到千家万户。每一次停顿,都引来更热烈的回应。
......今天,不仅是我们新品的起点,更是‘山野珍’助力乡村振兴新征程的开始！最后一句铿锵有力,将气氛推向高潮。
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沈薇走过来,眼神明亮：林默,恭喜！你做到了！
是我们一起做到的。我真诚地看着她。这些年,没有她最初的支持和穿针引线,没有她帮我争取政策、对接资源,我可能还在早市上打滚呢。
就在这宾主尽欢、气氛最热烈的时候——
宴会厅厚重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门口的光线被两道身影挡住。所有的谈笑声、碰杯声戛然而止。几百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时间仿佛凝固了。
苏晚晴。
她比三年前更美了,仿佛她不是闯入者,而是这个场合理所当然的女王。
在她身后半步,依旧是那个助理——陈哲。
他微微弓着腰,眼神却像毒蛇一样,精准地锁定了台上的我,嘴角似乎还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幸灾乐祸的弧度。
这突兀的闯入,这过于强烈的视觉冲击,让整个宴会厅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记者们的镜头,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瞬间调转方向,对准了门口。
苏晚晴无视所有惊愕、探究、疑惑的目光,一步一步,从容不迫地穿过人群自动分开的通道,径直走向舞台中央的我。
她走到台前,没有看我,而是先环视了一圈台下,仿佛在检阅自己的领地。然后,她才将目光投向我,红唇勾起一个冰冷而完美的弧度。
林总,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通过音响传遍每个角落,恭喜你啊。这排场,真是今非昔比！
我脸上的笑容早已僵住。
她来做什么在这种时候以这种方式
苏晚晴没有给我任何反应的时间。她优雅地、慢条斯理地从她那只精致的、镶嵌着闪亮碎钻的鳄鱼皮手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夹。
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她手腕一抖,将文件夹展开。
是一份有着清晰签名的投资协议复印件！
她捏着那份复印件,像展示一件战利品,轻轻地、将它拍在了桌面上。
啪！
清脆的响声,在死寂的大厅里如同惊雷炸开！
苏晚晴抬起头,目光直直刺向我,声音清晰、冷漠：
不过,你欠我的一百万,加上这三年的利息,一共一百五十三万七千六百元整...她微微一顿,红唇吐出最后几个字,如同宣判：
是不是该连本带利,还给我了
轰——！
整个宴会厅彻底炸开了锅！
死寂被瞬间打破,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难以置信的哗然！
什么欠债
一百万还有利息一百五十多万
苏晚晴那不是苏氏地产的千金吗
林总欠她钱这怎么回事
天啊！大新闻！快拍！快拍！
原来林默的启动资金真是一百万他不说只收到三千吗
这下有好戏看了！身价千万的老板被当众讨债
闪光灯疯狂地闪烁,咔嚓咔嚓的快门声连成一片。
沈薇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担忧地看着我,又看向苏晚晴。
陈哲站在苏晚晴身后,微微低着头,镜片后的眼睛里,却闪烁着掩饰不住的得意和阴冷。
巨大的荒谬感、羞辱感、以及积压了三年的愤怒,如同火山熔岩在我胸腔里翻腾奔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世界仿佛在旋转,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了模糊的噪音。
我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剧烈的疼痛让我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不能乱！绝对不能乱！
我深吸一口气,脸上那僵硬的笑容,缓缓地、缓缓地,转化为一种冰冷的、带着一丝玩味的弧度。
在一片哗然和无数镜头的聚焦下,我迈步上前,走到苏晚晴面前。无视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错愕,我伸出手,用两根手指,慢条斯理地,从桌上拈起了那张轻飘飘的协议复印件。
纸张在我指尖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我甚至没有低头细看,只是将它轻轻折起。
然后,在苏晚晴骤然变得锐利的目光注视下,在无数闪光灯的疯狂捕捉下,从容地、慢悠悠地,将它塞进了自己西装的内袋里。
动作流畅,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嘲讽。
做完这一切,我抬起头,迎上苏晚晴惊疑不定的视线,嘴角的弧度加深,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透过麦克风传了出去,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苏小姐,账,当然要算清楚。
我的目光越过她,落在她身后眼神阴鸷的陈哲脸上,停留了半秒,然后收回,重新看向苏晚晴,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不过,得按我的方式,一笔一笔地...算。
7
这一刻,苏晚晴脸上的势在必得,在我平静的回应下,第一次出现了一丝丝裂痕。而她身后的陈哲,似乎隐隐透着一丝不安。
林默！沈薇的声音带着焦急和担忧,试图拨开人群挤过来。
我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目光越过苏晚晴,直直锁定了陈哲。
苏小姐,我开口,声音透过麦克风,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下了部分嘈杂,你说我欠你一百五十多万,依据是这份三年前的借款协议,以及你声称的一百万转账。
我顿了顿,从西装内袋里再次取出那张协议复印件,两根手指捏着,轻轻晃了晃。
协议,我认。签字的是我,林默。我的目光转向苏晚晴,但钱,我收到多少,你心里,真的清楚吗
苏晚晴红唇紧抿,眼神锐利如刀：林默,白纸黑字,银行流水作证！你想赖账
赖账我轻笑一声,我林默做事,光明磊落,该我的一分不欠,不该我背的锅,一厘不沾！
我猛地抬高声音,目光如电,直刺陈哲：陈助理！三年前,毕业典礼后第三天,苏小姐吩咐你转账给我的那一百万...你,转了多少！
轰！矛头瞬间转向！
所有的镜头、所有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部聚焦到陈哲身上！
陈哲脸上的镇定瞬间崩塌！他身体猛地一僵,脸色在聚光灯下唰地变得惨白如纸,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嘴唇哆嗦着,眼神慌乱地躲闪着我的逼视,又求救般地看向苏晚晴：苏...苏小姐...他...他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我冷笑,不再看他,而是再次面向苏晚晴,苏晚晴！查！现在！立刻！当着所有人的面,查你名下那个尾号8819的私人账户,查三年前六月十五日下午四点二十八分,转给我林默的,到底是什么金额！你敢不敢！
8819苏晚晴瞳孔骤然收缩！那确实是她极少使用、主要用于私人转账的一个隐秘账户！她猛地扭头,死死盯住陈哲,声音第一次有些失控,陈哲！怎么回事！
陈哲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没关系,我替你查！
我猛地抬手,深厚的投影仪亮起,一份清晰无比、带着银行官方电子印章的流水记录,瞬间投射在巨大的屏幕上！
【XX银行】客户名称：苏晚晴
账号尾号：8819
交易日期：20XX年06月15日
交易时间：16:28:05
交易类型：转账支出
交易金额：人民币3,000.00元
收款人姓名：林默
收款账号：******
摘要：借款
**操作员/授权签章：陈哲（代）**
三千块！看清楚了吗苏晚晴！我的声音如同寒冰碎裂,这就是你所谓的‘一百万’投资！这就是我收到的全部‘启动资金’！这就是你助理陈哲,亲手操作、亲手授权的转账记录！
刚才的哗然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扼杀！所有人都被屏幕上那铁一般的证据震得目瞪口呆！
苏晚晴像是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
她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的数字,又猛地转向面如死灰、抖如筛糠的陈哲,眼神如同利刃：
陈哲！你...你敢！
我...我...陈哲彻底瘫软下去,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巨大的恐惧压倒了一切,他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哭嚎起来：苏小姐！苏小姐饶命！我...我错了！是我鬼迷心窍！是我...我赌输了！欠了高利贷！他们...他们要砍我的手！我...我实在没办法了！那...那一百万...我只转了三千块给他...剩下的...剩下的我都...我都填了窟窿了...饶了我...饶了我吧苏小姐！
赌债！挪用！填窟窿！
真相如同肮脏的脓水,被陈哲的哭嚎彻底揭开,暴露在聚光灯下,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所以,拉黑我的微信,屏蔽我的电话,让我无法联系到苏晚晴求证,也是你搞的鬼,对吧我冷冷地补上最后一刀
是！陈哲低着头,彻底瘫软在地...
陈哲！苏晚晴声音尖锐,充满了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狂怒！
就在这时,宴会厅的大门再次被推开。几名穿着制服的警察,在酒店安保的引导下,表情严肃地快步走了进来。他们带走了崩溃的陈哲,宴会厅里,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苏晚晴身上,充满了嘲讽、怜悯,还有看一场巨大笑话的荒诞感。
闪光灯再次疯狂闪烁,记录下这戏剧性的一幕。
苏晚晴站在原地,胸脯剧烈地起伏着。
她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最终落在我身上。
她忽然笑了。
呵...她轻轻呵出一口气,原来是为了这个。
林默,你以为你很重要吗她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旧物,你以为,我对你另眼相看你以为,那一百万,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天使投资’
她顿了顿,红唇勾起一个冰冷的、毫无温度的笑意,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你,不过是我‘潜力股投资计划’里,编号第17号的试验品而已。
轰！
这句话,比刚才任何证据都更具冲击力！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
编号…第17号试验品
巨大的荒谬感瞬间淹没了我！三年来支撑着我从深渊爬起的那份屈辱和愤怒,那被我视为人生转折点的一百万投资的幻影,那曾经视为女神垂青的短暂光芒...原来,都他妈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批量生产的投资游戏！
苏晚晴似乎很满意我此刻的震惊,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惯常的、带着一丝慵懒的优越感：
像你这样的男生,我见过太多了。有点小聪明,有点野心,家境普通,渴望成功,渴望被认可...多好的投资标的啊。
投一点启动资金,看你们在泥潭里挣扎、沉浮。成功了,证明我眼光独到,享受一点被感恩戴德的虚荣；失败了,也无所谓,就当是...嗯,筛选成本。
她轻描淡写地耸耸肩,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签协议,是为了确保我的‘投资’有法律保障。至于金额嘛...一百万,十万,或者…三千对我来说,不过是个数字游戏。看心情,也看...助理当时的操作。
她意有所指地看向陈哲被带走的方向,眼神冰冷。
只是我没想到,陈哲这个废物,胆子这么大,胃口这么小。她嗤笑一声,仿佛在评价一件失败的艺术品,更没想到,编号17号,你这个拿着三千块的可怜虫,居然真的...爬出来了。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带着一种审视货物般的、居高临下的玩味。
林默,你确实让我有点意外,但也仅此而已。
好了,戏看完了！既然你没拿到钱,那我们也两清了！她转身,一步一步,朝着门口走去。背影依旧挺直,仿佛刚才的崩溃和狼狈从未发生。
大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她最后的身影,也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高傲和冷漠。
宴会厅里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震惊、同情、探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我猛地推开身边的人,冲出宴会厅,冲向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呕——！
冰冷的瓷砖地面上,我扶着盥洗台,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我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的脸。
那张脸,写满了被彻底打碎又强行粘合的痕迹。眼神深处,是巨大的空洞和一丝冰冷的明悟。
苏晚晴说得对。
我和她,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在她眼里,我,以及我拼尽一切、流血流汗才挣来的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投资游戏里微不足道的注脚,一个编号17号的意外晋级。
多么可笑。多么荒诞。
恨吗当然恨。
恨她的玩弄,恨她的高高在上,恨她将人的尊严和努力踩在脚下的冷漠。
但更强烈的,是一种彻底挣脱后的的清醒。
我林默,从来就不是靠着谁的投资才走到今天的！
支撑我熬过菌棚里无数个不眠之夜的,是那三千块带来的屈辱点燃的不甘！
支撑我蹬着破三轮在凌晨寒风中前行的,是活下去的本能和对未来的那点微末希望！
支撑我抓住短视频这根救命稻草的,是绝境中迸发的孤注一掷！
支撑我将南岭菌业做到今天的,是无数个日夜的血汗、乡亲们的信任、沈薇的扶持、还有我自己...不肯低头的脊梁！
苏晚晴她的投资她的潜力股计划
去他的！
我猛地直起身,扯下旁边擦手用的厚厚纸巾,用力擦干脸上的水渍。水珠被粗暴地抹去,镜子里那张脸,虽然依旧苍白,眼底却有什么东西在重新凝聚。
是愤怒烧尽后残留的灰烬不,是灰烬之下,被淬炼得更加坚硬的钢铁！
我整理了一下湿透的衣领,推开洗手间的门。
走廊里,沈薇和助理小张他们焦急地等在外面。
林默！沈薇迎上来,眼神里满是担忧。
我看着她,看着这个在我最艰难时伸出援手、一路并肩走来的女人,看着她眼中那份纯粹的关切和愤怒。又看了看小张他们,这些跟着我打拼、将南岭菌业视为事业的伙伴。
一股暖流,驱散了心底最后一丝冰冷的寒意。
我深吸一口气,对着沈薇,也对着所有关心我的人,缓缓地、异常清晰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有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没事。
通知所有媒体和宾客,发布会中断。一小时后,在隔壁会议室,我们南岭菌业,召开临时新闻发布会。
主题只有一个：澄清事实,公布真相,以及...宣布未来五年的乡村振兴新计划。
我的价值,从来不需要她的投资来证明。
我的路,更不会因为一个编号17号的标签而终止。
三千块买不来尊严,但三千次不认命的挣扎,能买回一个未来。
而这个未来,才刚刚开始。它扎根在南岭的土地上,沐浴着真实的汗水和阳光,与那些信任我、依靠我的乡亲们紧紧相连。
它属于我林默,也只属于我林默亲手挣来的一切。苏晚晴和她那套冰冷的投资游戏,连同那场荒诞的潜力股实验,已经被我,彻底甩在了身后。
我迈开脚步,朝着那灯火通明的会议室走去。背脊挺直,步伐沉稳。身后,是刚刚经历风暴的狼藉；前方,是属于我林默的、真实而广阔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