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来生换我先找到你 > 第一章

有人说,时间是最好的麻醉,久到足以把疼麻掉。
可五年过去,顾知夏每一次提起陆时野三个字,
舌尖依旧像被薄薄的刀片划过,微甜、微咸,又带着血气。
那夜雪下得很轻,像有人替她把世界的声音都调小了。
只是她忘了把心音也关掉——那东西,在命案现场,突然被放到了最大声。
第一卷
·
重逢
第一章
命案现场的回声
(一)
凌晨三点十二分,冷库的风像玻璃渣一路刮到骨头里。顾知夏摘下雾气蒙的口罩,抬眼那一秒,瞳孔失去焦距——
警戒线外,那个被缉捕组暂时控制的目击者,侧脸薄得像一张纸。
她喉咙发紧,像被棉花团塞住,只吐出一个名字:……陆时野。
(二)
有人笑了一声,法医顾认错人了这位是案发地附近的流浪者,没有身份证,暂时登记‘X-17’。
我不认识她。男人的嗓音低而哑,像从很深的井底捞上来的一段铁链。
他眼睛没看她,落在她身后的白瓷台子上,那里躺着一具刚解剖完毕的尸体。血色已经退尽,皮肤呈现出冷库特有的蜡黄。
(三)
顾知夏脚底发凉,像踩在一条看不见的裂缝上。五年前他殉职的通报还放在她办公桌的抽屉里,泛白的邮边被她用透明胶带一遍遍补。
她对自己说:错觉。人死不能复生。可那道左手虎口的锯齿形伤疤——她记得那是一次缉毒行动后,他用玻璃割破的,伤口抖,缝了七针。
把他带走。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是冷的,讯问室,做指纹与掌纹采集。
(四)
讯问室里灯光刺目。男人坐在对面,手腕上的一次性尼龙束带勒出深红的痕。
姓名。
……
那我问别的。顾知夏把录音笔摆在桌上,指尖很稳,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案发现场
男人抬眼,终于与她对视。那双眼很黑,像一块石头,沉到底。过了一会儿,他说:我饿。
她怔住了一瞬,推过一根能量棒,他没接。
我不吃甜的。他轻声补了一句。那是他曾经最爱笑着开玩笑的偏好——不吃甜,咖啡只要黑的,苦到皱眉也不加糖。
(五)
顾法医。门被推开,一个中年男人走进来,笑容温和、眼神却避不开利算——副局长白凌川,技术组需要你。
我问完就去。
问不出什么。白凌川看了看X-17,声音放得很宽厚,像是失忆,或者流浪太久。你也知道,五年前那起卧底案之后,大家心里都……别让私事影响判断。
顾知夏没有回话,只把录音笔关上。她发现男人的指甲修剪得很短,边缘锯齿一样粗糙,像经年间没有拿过像样的剪刀——而不是单纯的流浪。
(六)
出门前,她把能量棒撕开放在桌上,你可以不吃甜的。但饿会把人变成另一种东西。
男人没有伸手。她回头时,他只是垂着眼皮,睫毛在强光下投下一道短短的影子,像一把被人折断的伞骨。
第二章
倒在门口的人
(一)
当晚十点半,顾知夏回到出租屋,走廊灯坏了一半,脚下的水渍把楼道反光成两条长蛇。
钥匙刚碰到锁孔,身后突然有气息逼近。她侧身,下意识抬手卡住来人的手腕,触到灼热的皮肤和细密的颤。
别开灯。是他。极轻。像怕惊动什么。
(二)
门关上,黑暗像布一样被拉过来。顾知夏没松手,指腹触到一圈旧伤结痂的粗糙。
你跟着我做什么
……你有药。
她愣了愣,开柜,取出碘伏和纱布。他靠在墙边,呼吸浅而快,像刚从冰水里爬上来的人还没找到肺。
袖子卷起来。
他没动。她把袖口往上推,布料摩擦的声音擦着耳膜发痒,然后她看见他前臂的皮肤密密交错的浅白,像暴雨后泥地被踩出的一窝窝小水坑——自残留下的地图。
(三)
谁动你了
我自己。他平静得像在说天气。
酒精棉球碰到一道新裂口,他没有躲,眼睛却忽然变得很亮,亮得像要被逼出泪来——不是疼的,是某种被迫回忆的亮。
别看我。他偏过头,嗓音发紧,顾法医,放过我。
顾知夏手背一抖,碘伏滴在地板上,化成一小朵棕色的花。她把纱布压下去,声音同样轻:你可以走,药拿着。还有——我叫顾知夏,不是顾法医。
(四)
他站了一会儿,像在与脚下的影子争执,最后偏向门口,脚步一虚,整个人向后倒去。
陆——她没叫完,已经扑过去,肩头沉得几乎断了气。他的体温反复无常,背像隔了一层冰,而颈侧滚烫,脉搏撞到她掌心里无序乱跳。
她拖着他到沙发上,扯过薄毯。近距离才看清他眼尾有一道极浅的印子,颜色淡得像褪色的笔记——她想起五年前他第一次卧底回来,她在他眼角贴的那枚创可贴,奶牛花纹,小孩用的。他嫌幼稚,但没撕。
(五)
夜很静。他睡得并不安稳,偶尔像被看不见的手掐住喉咙,短促地挣一口气。
她把手机屏幕调到最暗,打开录音:2025年3月28日,顾知夏,自述。对象:‘X-17’。怀疑为陆时野。特征吻合:左虎口伤疤,过敏史——对柑橘味消毒水敏感,情绪性回避甜食。心理表现:PTSD可能性大……
说到一半,她停了。她在录音里听见自己的呼吸,快了一点。
第三章
被味道吓醒的人
(一)
清晨。电磁炉哔了一声,粥开始咕嘟。她加了点盐,烫开手心的蒸汽带出轻淡的米香。
别——他突然坐起,目光如临深渊般惊慌,别放糖。
没放。她手一顿,只有盐。
他看着她,再看锅,喉结起伏,肩膀像被人按住才慢慢缓下来。
(二)
你不吃甜的,我记得。她刻意把记得两个字咬得慢一些。
他垂了垂眼,拿勺子的手极轻,像怕弄坏什么。第一口下去,他很久没有咽。
怎么了
……热。他淡淡说。
她笑了一下。五年前,所有危险的末尾,他都要她煮一锅稀到能照出人影的白粥。她说这叫续命粥,他说这叫你给我的命。
(三)
吃到一半,他突然停下,眉心蹙紧。这是什么味道
顾知夏嗅了一下,闻到极浅的柑橘清洁剂味,来自她前夜拖地留下的一点点潮气。
我马上开窗。她迅速起身。
别靠近。他压低声音,像在压住一只要出笼的野兽,离我远一点。
她站住。那一瞬间她相信了:有人把他困在某种味道的牢笼里很久,久到只要一丝气味就足以把他摔回过去。
(四)
窗子开了,冷风涌进来,把柑橘味撕开薄薄的一层,散在空气里。他呼吸慢慢拉长,指尖也不再蜷得那么紧。
对不起。他说。
你没错。她回身,错的是让你记住这股味道的人。
第四章
白副局长的茶
(一)
市局会议室,落地窗擦得像水一样亮。白凌川端着一杯龙井,叶清在另一头快速翻阅卷宗。
顾法医,昨晚那位X-17怎么处理的白凌川问。
做了伤口处理。我建议让他暂住局里观察两天。
局不是收容所。白凌川笑,笑里藏着礼貌的拒绝,而且你太投入了。五年前的那桩事对你影响大,我理解。但你得相信——死人不会走回来。
(二)
可活人会。顾知夏把采集到的指纹、掌纹打印出来,推到他面前,与五年前陆时野的档案进行对比。
白凌川指尖顿了顿,笑意没有变,眼睛却收紧了半分,档案室钥匙谁给你的
申请流程。她点点桌上的红章,你签的。
空气里有一秒钟的无声拉扯。叶清抬了抬眼镜,像什么也没看见,继续在纸上批注。
(三)
中午休息时,叶清端着塑料餐盒靠过来,你昨晚把人带回家
他自己来的。
你信他
顾知夏咬了一口盒饭,米粒干到硌牙,我信伤。
叶清把筷子轻轻敲了敲盒沿,那你也得信证据。晚上我去你家,给他做个心理急救问诊。
(四)
晚上九点,叶清来到顾知夏的出租屋。男人看见陌生人,肩胛骨明显一紧,像被针扎。
我叫叶清,是医生。叶清把证件放到他看得到的位置,只问几句,不碰你。
你们为什么不放过我他问。
因为你没放过自己。叶清声音慢,你可以不说名字,但你要说今天有没有想过伤害自己。
沉默落在屋里,像一块暗色的布。很久,他点了点头。
第五章
路口的急刹
(一)
夜半,顾知夏去楼下便利店买牛奶,回程过马路时,左侧突然有灯光压下,低沉的刹车声撕开空气。
有人从黑暗里扑过来,硬生生把她撞回人行道。
她背脊与路桩相撞,眩晕里只看见男人那张苍白的侧脸,和他手臂上迅速渗开的血色——刚结痂的伤口开了。
你疯了她声音发抖。
他没看她,盯着那辆车尾灯,像盯着某种旧日的鬼,那种声音过来之前,灯会先闪一下。
(二)
车子远了。便利店的霓虹把人行道染出一层薄薄的粉。
疼吗她抓住他的手腕,回去上药。
他把手抽开,别碰我。
她停住,指尖在空气里无处安放,对不起……谢谢你。
他似乎被谢谢两个字刺了一下,淡淡说:我只是——不想听到那种声音。
(三)
回到屋里,她去拿药。他站在门口,鞋没脱,像随时会退出去。
这次我自己来。他接过纱布和碘伏,擦得很慢,每一下都像在跟什么过去的碎片对峙。
你能告诉我五年前发生了什么吗她问。
他没抬头,喝你的牛奶。
我不喝牛奶。
那就喝水。
他把水杯推到她面前,动作笨拙,却有一种近乎固执的温柔,像是肌肉记忆把他从沉默里拖出来一点点。
第六章
别拖累你
(一)
雨下起来了,柔软的、短促的、像被人掐断的句子。
我会尽快离开。他站在窗边,背影瘦得像一根影子,别把你牵进去。
牵进去什么
我的烂事。
他顿了顿,我不想拖累你。
(二)
顾知夏笑了一下,笑意薄薄的,像玻璃上的雾,你有什么资格决定我被不被拖累
他沉默,指节在窗框上轻轻敲了两下——这也是他的老习惯,思考时会敲两下,再停三秒。
三秒过去了,还没答案她往前走一步,那我给你一个。我选择被你拖累。自愿的。
他像被这句话击中,眼尾细窄的肌肉微微发颤。
你不懂。他抬起手,像要推开她,但在半空又慢慢收回,你不该看见我现在这个样子。
(三)
样子会变,骨头不会。她把录音笔放在桌上,按下录制,陆——她停了一下,先生,请你听清楚,我要问你三个问题。
第一,你有没有想活下去
他喉咙滚动,像吞了一把沙,有。
第二,你有没有想洗清自己
……有。
第三,你有没有——她声音发紧,——想过把我留在你身边
长久的沉默,雨声密了。
他垂下眼,很轻,想。
(四)
她深吸一口气,像终于把一口冷水吞下去,冰从胃里散开,好。那就从活下去开始。
她把药单、创口处理、睡眠监测表一一列在纸上,我照顾你,不是出于同情。是因为你还欠我一场解释。
他看着那张纸,像看着一张通向某个方向的地图,目光终于有了一点点落脚的地方。
顾——他开口,第一次叫她的名字,知夏。
她应了一声,嗯。
谢谢你。
别谢我,她说,要谢,就把你自己从那堆烂事里捞出来。
(五)
夜深。他躺在沙发上,她靠着书桌,头一次没吃安眠药。
入睡前最后一秒,她听见他在黑暗里极轻地说了一句——轻得像没说:对不起。
第二卷
·
拉扯
第七章
熟悉的味道像一把刀
(一)
傍晚六点半。雨洗过的城市像被人擦亮的黑瓷,窗台上淌着一指宽的水线。
顾知夏把粥盛进深口碗,放了半勺盐,又把切好的葱末压在最上面,热气一冲,葱的辛味立刻冒出来。
先喝汤。她把勺子递过去。
陆时野握住,指尖很稳。第一口吞下去,他眉心忽然收紧,像被什么卡住。
怎么了
……姜。他吐出一个字,嗓音发紧,别放姜。
你以前胃寒。顾知夏说,你让我放的。你说——‘姜能把人从夜里拽回来’。
他抬眼看她,眼神像被雨斜着割过,平平地落下一句话:那不是我。
碗里白粥的表面抖了一下,像被人轻轻吹了一口气就要破掉的薄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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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她没急着解释,只把碗端回去倒掉,又重新煮了一锅清汤面,面条只焯了五十秒,透白还带一点芯。
这样可以吗
他点头,吃得极慢,每一口都像在对付一件武器。
盐是不是也不行
可以。他顿了顿,不要胡椒,尤其白胡椒。不要花椒。不要桂皮。
顾知夏心头一紧。那是审讯室的气味谱——廉价热汤把胡椒、花椒、桂皮和盐一起滚出浓烈的香,逼得人发汗,失去判断。
她把筷子搁下,轻声说:我不再让你闻到那些。
他没回答,面条在碗里慢慢坠下去,像冷掉的绳子。
第八章
旧物的门
(一)
晚十点,顾知夏打开那只深灰色纸箱。她很少碰它。上面有一张发黄的快递单:寄件人L·S·Y。
她把东西一件件摊开——仿旧黄铜钥匙扣、旧式录音笔、一张泛白的电影票根(票根背面用蓝笔写了别睡着三个字)、一枚奶牛花纹的创可贴。
想玩吗她问。
玩什么
记忆。
(二)
她把钥匙扣放到他手里。你那会儿老忘记带钥匙,我给你买的。说是‘拴狗的’。
他拇指腹轻轻摩挲黄铜的边,动作慢得几乎看不见。
这个。她打开录音笔,按下播放。噪音里有很轻的人声——
顾医生,别用酒精,我怕苦。
是他过去的笑声,尾音往上挑,带一丝坏。现在的他却带着不可闻的颤,把录音笔放下。
电影票
你凌晨两点抓完人,三点带我去看凌晨场,说是要‘补电影’,结果你睡了我看完了全片。
他收回手,像从火边撤回来,够了。
(三)
她把奶牛创可贴夹在指尖,隔着空气扬了扬:最后一个——你自己贴不贴
幼稚。他皱眉。
幼稚才活得久。她走过去,踮脚,极轻地把创可贴贴在他眼尾那道已经看不见的浅痕上。
他没有退,睫毛抖了一下。两人近得能听见对方的呼吸破碎成细小的波浪。
你不必记起来。她垂眼,我记得就行。
第九章
拒绝与本能
(一)
第二天清晨五点,走廊里有搬家车的轮子压过瓷砖的声音。顾知夏奔下来,把一箱消毒棉片和一次性手套塞进门口的鞋柜。
你打算在我家搭营地她笑。
我走。他背着简单的包。
去哪儿
桥洞、车站、码头……哪儿都行。
那我跟着。
他转身,眼神变冷,别做傻事,顾法医。
她怔住,隔了几秒,轻轻答:我叫顾知夏。
(二)
午后,她去医院探望受害者家属,离开时有人尾随在地下停车场。
脚步声密到像雨点落在同一块石板上,她按下车钥匙的同时,余光里一抹黑影猛地冲过来。
东西拿来!金属划过皮革的嘶鸣,带血的味道立刻拱起来。
她没时间思考,身体先动了——后退、侧身、抬肘,动作干净利落,却被后方第二个影子卡住手腕,冰凉的刀面蹭过她的颈侧。
(三)
放开——话没说完,黑暗里有更快的一道影子起落,重物撞击地面的闷响掩过短促的尖叫。
她被人一把拽进一辆车与柱子之间的窄缝里,背脊贴上水泥,前胸被隔开的那个人的体温在极短的距离里迅速升高——
别动。男人的声音低哑,带着杀气压下去,闭嘴。
地上两个人已经被迅速缴械,刀被踢得远远的,金属刮地的声音像一条被拉长的闪电。
她盯着近在咫尺的眼睛,黑得像未熄的炭,热与冷在里面来回交战。
你跟着我
我说过——哪儿都行。他抬手,把她颈侧被刀划出的浅白轻轻按住,力道克制得近乎苛刻,你不该一个人来。
(四)
她想说谢谢,话到嘴边,变成一声很轻的叹。
你明知道我会推开你。
可我的本能比你的意志早一步。他松开手,往后退半步,像把刀收回鞘,我不想再见到血流到你的鞋面上。
第十章
保密的名义
(一)
市局作战室的屏幕上亮着案发地的卫星图。白凌川双臂交叠,语气平和:基于案件保密与重点证人保护考虑,X-17由我直接带走,转至看守所附楼。手续我来办。
他不是证人,是伤者。顾知夏说,他需要医学观察和心理急救,不是手铐。
顾法医。白凌川的笑像一层薄釉,不是谁说了算。你也知道,五年前的卧底案至今还有尾音,我们任何一步都要谨慎。
(二)
那我的权利呢我作为法医的专业判断——
会被充分‘参考’。他把参考咬得很轻,但不是决定。今晚八点之前,把人交出来。
会议散时,叶清把一张小纸条塞到顾知夏手心:八点前别回家。监控被调了。小心。
顾知夏指尖一凉,她把纸条叠到最小,塞进掌心,像把一个秘密握紧。
(三)
晚上七点四十,出租屋的灯没有开。她在楼下等风,风从树叶里穿过去,带着一点潮黏的甜。
八点零五分,一辆黑色面包停在楼下。四个便衣熟门熟路上楼。
八点二十,四个人空手下来。
她这才回到楼上,门后留着一张白纸,没有字,只有一个用指节敲出来的印——两下,停三秒,再两下。
她笑了一下:他走了,不是被带走。
第十一章
口供的错位
(一)
顾知夏把X-17的三份询问笔录摆在桌上,细看每一处停顿与措辞。
第一份:他称案发当晚在河边,听见铁皮被风刮得响。
第二份:换成在桥下,听见车轮压过水。
第三份:又回到河边,但加了有人打喷嚏。
她圈出三个关键词:铁皮、车轮、喷嚏。
铁皮在工地,桥下不贴铁皮;车轮压水声要有积水;喷嚏意味着有人有过敏或感冒。她喃喃,他不是记不得,是在躲。
(二)
她把图层叠加,标注出案发地周边两公里内的铁皮围挡、易积水路段、24小时便利店(易买纸巾止喷嚏),路线精确到分钟。
你在告诉我什么她低声问桌上的笔录,你在提醒我有人替你改过口供,还是……你在暗示我第三个人的存在
手机亮了,是叶清发来的两张照片:看守所附楼外的监控截屏。
第一张,白凌川在与一名不明男子握手;第二张,晚些时候,一辆无牌车停在角落,车门只开了一个缝,递出一个纸袋。
叶清配了一句:药
(三)
顾知夏盯着照片。药袋的形状不规则,像是玻璃瓶装的液体,不是常用输液袋。她脑子里闪过一个词:致幻。
她把三份笔录放入扫描仪,转换为文本,标注所有自我否定的句式——不是我不记得谁告诉你,再和五年前陆时野的笔录比对。
一个细节刺眼:五年前的陆时野,习惯说‘我看见’,现在的X-17,尽量说‘我听见’。
眼睛是主动,耳朵是被动。有人在剥夺他的主动。
第十二章
碎片
(一)
凌晨两点,窗外的雨像是累了,落成连续不变的细线。
顾知夏翻出五年前的旧卷宗。那起卧底案的关键证人死亡,线人失联,最后由内部意外收尾。
她把意外两个字用红笔圈了三次。
手机屏幕亮起,陌生号码,只有一句话:北郊废旧仓库,东墙第二块铁皮后。
(二)
她没报警,打了车,自己去。仓库的门半掩着,风把铁皮吹得起起伏伏,像患了哮喘。
铁皮后面是一个用废轮胎垫起的小坑,坑里放着一个灰色的硬盘和一个塑封袋。塑封袋里是三张影像打印件——
1)一间狭窄的白墙房,地面有排水沟,墙角一盏橘色的灯。
2)右上角有时间码,年份在五年前与四年前之间来回跳。
3)一个男人被束在椅子上,眼睛被布条遮住,左手虎口有锯齿形伤疤。
硬盘里只有一个文件,打开,屏幕上出现白墙房的画面,声音嘶哑断续。
——供出来。
——不是我。
——你以为你护了谁
——……我护的人,会活。
声音到这里被掐断,再往后是一段模糊的打斗声与布料摩擦。
(三)
她的指尖冷得像刚从冰水里捞上来,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咬破了嘴唇。
替白凌川背锅、秘密关押两年、之后被放出来做交易的‘活人证据’——这些字像一个个钉子。
她合上硬盘,抬头,看见仓库的暗处亮起一点火星,烟头的红像一只眯起的眼。
找到了黑暗里传来声音,懒散又尖细,顾法医,别翻不该翻的东西。
她握紧硬盘,把它塞进衣内袋,声音很平:你们追我,还是追它
那边笑了笑,都追。
第十三章
再一次的刹车声
(一)
她跑。仓库外的碎石路被雨泡得松塌,脚一踩就陷进去一点,溅起泥水。
前方公路,车灯一下子抹过来,白得刺眼。她知道这回躲不过去——速度太快,角度太死。
趴下!有人从侧面撞过来,重力像一面墙把她整个推出原位。
紧接着是刺耳的刹车声,轮胎摩擦的烟味在雨里散开,像一条刚被烫死的蛇。
她被按在地面,背上是熟悉的重量和温度。耳边,他的呼吸急促,像是用尽了肺的边缘。
(二)
车在两米外停住。司机骂骂咧咧想倒车,另一辆车横着插进来,把它逼停。有人下车,短促的脚步声与低声咒骂混成一团。
起来。他把她从地上拽起,往路边拖,别看。
你又受伤了。她看见他臂弯的纱布整个浸透,血顺着指尖滴下来,一滴一滴,砸在雨里,很快被冲淡。
没事。
胡说。她把外套脱下来摁在他伤口上,手抖得厉害,你这是二次撕裂。
先走。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一瞬他的眼里没有光,只有一种老练的计算——像某些人把命当筹码又硬要救下一枚的那种计算。
我拖累你了。她低声。
他没接,只用一贯的克制把她护在身前,像一堵很薄却绝不后退的墙。
(三)
他们躲进一处楼梯间。灯泡坏了,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车灯让狭窄空间一明一暗。
她撕开创可贴,手指被他抓住,别。
我学这个的。她挣开,你是我的病人。
我不配。
你配。她呼吸乱了,你配活着,配疼,配休息,配被照顾。
他终于没再阻拦,指节死死攥着台阶的水泥边缘,像要把自己钉在这片刻的安全上。
撕纱布的时候,他没有出声,只在最后打结时喉咙滚了一下,像吞掉了什么尖锐的东西。
第十四章
他说出的那句话
(一)
躲了一夜。天蒙蒙亮,雨意还没散。
他坐在楼梯间的最后一阶,肩线倒着,像一面矮小的坡。
顾知夏。他第一次完整叫她的名字,没有退路的那种完整。
嗯。
我不想拖累你。
这一次,他不是推开她。这句话像是在自己身体里开了一道口子,血从那里慢慢流出来。
(二)
她靠过去,坐在他旁边,肩膀与肩膀轻轻碰了一下。
你来晚了。她说。
他侧过脸,疑惑。
这话,五年前你就该说。说出来,我就能顺着这句话找到你。
他沉默,眼尾那枚奶牛创可贴还在,白得有些可笑。
拖累,是你给‘爱’找的借口;‘不拖累’,是你给‘离开’找的借口。她把手摊开,掌心有一条极浅的新伤,我不是玻璃做的,你也不是铁做的。我们都会疼,但疼过之后要去活。
他看着她的手,过了很久,把自己的手放上去,冰凉的掌心与她的体温合在一起,像两条不同的河终于在某处汇拢。
(三)
我会走。他还是说,等你安全。
别再把决定给你自己。她摇头,从今天起,我们一起决定。第一步:你跟我回家。我给你做一锅没有姜、没有胡椒的粥。第二步:你告诉我,谁在逼你改口。第三步:我们去把你丢的那两年,一点一点捡回来。
他看着她,目光里第一次落下真正的重量,像是一句话终于找到一个可以托付的地面。
好。他答。
还有。她低下头,给他理领口,创可贴,换成新的。
他笑了一下,很小,几乎要被新一轮的雨声吞掉,幼稚。
幼稚才活得久。
(四)
楼梯间的门被风推开了一点,外面是清晨的气味,潮湿、干净、带一点热粥般的温。
他站起来,垂着眼看她:谢谢你。
别谢我,她说,把你自己从那堆烂事里捞出来,再谢。
第三卷
·
真相与救赎
第十五章
钥匙开了哪一扇门
(一)
清晨八点半,顾知夏把硬盘、打印影像与三份矛盾笔录装进牛皮纸袋,带去鉴识中心。
时间码被动过手脚。技术员盯着屏幕,不专业,但够用来糊弄行政流程。
能复原吗
能。技术员抿嘴,但得有人授权。
(二)
授权签字,是白凌川。
你要技术部开‘涉密材料复原’他在办公室窗前转身,神色温和,顾法医,你越界了。
你可以签字,也可以拒绝。顾知夏把材料放到他桌上,但我会把技术部的流程、你的驳回意见和这份硬盘一起送检察院。
空气静了两秒,像是两个人的呼吸都停了。
白凌川看她一会儿,接过笔,刷地在同意上签了名字。
你以为这就算赢他把笔头轻点桌面,五年前死的人会从纸上爬出来给你作证
(三)
技术室的灯把每张脸照得发白。复原进度条慢吞吞往右爬,一条条破碎的时间码被拼回原位。
画面里,白墙、橘灯、排水沟。声音被还原——
供出来。
不是我。
你以为你护了谁
我护的人,会活。
紧接着是另一段对话,之前的文件里没有:
陆时野,签字。‘任务失误’,‘临机处置不当’。
拿走。
签了,她就能活。
——她本来就该活。
那你就死。
(四)
技术员倒吸一口凉气:对话声道两端的声纹可以比对。
去做。顾知夏拎起牛皮纸袋,把原始数据全拷两份,一份鉴定所,一份检方。
从技术室出来的走廊尽头,落地窗倒映出她的影子,瘦,直。她第一次觉得,五年里她背的不是空,是真的有一扇门等着钥匙。
锵的一声,门在心里开了一条缝。
第十六章
人不见了
(一)
晚上七点,顾知夏回到出租屋。门口垫子被人掀开过,门锁有新划痕。
屋内空空,桌上留下一个旧打火机,壳子上刻着L·S·Y三个字母。
她知道这是讯号:他被带走了。
(二)
电话打给叶清,看守所附楼。
我看过监控,没进去。
那就是旧审讯点。顾知夏复述硬盘里的橘色灯,白墙、排水沟。
你疯了叶清压低嗓子,你现在拿着证据,正该等检方。
等的这段时间,他会被人‘处理’。
你去,拿什么换
硬盘。
他们要的是命,不是盘。
那就用我的命去换他的命。
电话那头沉默了五秒。叶清吐了一口气:发定位。十分钟后不回,我报警。
(三)
她把硬盘套进防水袋,塞进外套里侧。手机只留一个通话键给叶清,其他应用全关。
城市夜里潮热,路灯把雨后的积水照得像一层薄薄的金属膜。
她打车,报了一个旧地名——北郊旧器材库。那是五年前他们办过案的地方。
坐稳。司机说。
她盯着窗外掠过的每一处路牌,把恐惧稳稳按到胃的最深处。
第十七章
放弃他吧
(一)
器材库里冷,风一进来就挂在铁梁上。橘黄的灯亮着,墙角确实有一条排水沟。
白凌川站在灯下,西装整洁,袖口扣得一丝不乱。
你来得比我想得更快。他笑,硬盘呢
人呢顾知夏盯着他,你把他放了,我把盘给你。
你这交换比例不合理。他慢慢走近,你给我的,是能摧毁的物件;我要你放弃的,是一条活路。
(二)
你想听实话吗,知夏他低低地喊她的名字,像多年的同事在给新人一个好心提醒,五年前那起案子,陆时野是最合适的‘牺牲品’。我们都该往前走。你在原地不动,是你选择苦。
我选择认清。她平静,认清谁在拿命换晋升。
我没有逼他。白凌川把手摊开,他自己签的。一个成年人,知道每一个决定的代价。
你给他的选择只有‘签’与‘死’。
世事本就如此。他笑了一下,顾法医,你太理想。
(三)
盘。他伸手。
人。她咬住。
白凌川看她,眼神里掠过一瞬不耐,知夏,我不想让你重蹈覆辙。放弃他。你看,他现在这样,活下来也只是报废件。你还想要什么婚礼孩子平静的日子你跟他,一样都拿不到。
顾知夏背脊绷直,我只拿我要的——不是你给的。
他微微一笑,指尖一弹,斜上方的灯投下更窄的光,她看见角落里的人影被人推了出来——
陆时野,手被绑在身后,嘴角有血,步子虚得像踩空。
(四)
在这儿。白凌川朝他抬了抬下巴,最后给你一次选择:盘,还是人
都给不了你。她把硬盘掏出,举起,手腕用力往铁梁上甩——
硬盘还没砸到梁上,一只手从背后钳住她的手腕,力道恰到好处地不让她脱手。
别。是陆时野。嗓音沙哑,却稳,那是能救我的东西。
第十八章
一条血路
(一)
局面在一秒钟内失控。
门口冲进来两个人,手电光柱晃得人睁不开眼。陆时野把顾知夏往后一带,肩膀替她挡了一棍,闷响几乎让她胃里一翻。
走!他贴在她耳侧,热气短促,往左,排水沟上有铁板。
你怎么知道
我被关过。他横臂一挥,铁棍被他夺下,看脚下。
(二)
左侧果然有一块铁板,边缘翘起一角。他踢开,拉她过去。铁板下是工人留下的空槽,能容两人勉强弓身通过。
可这不是逃路,最多是腾挪空间。他清楚,顾知夏也清楚。
你往后退三步,蹲下。他压着嗓音,等我倒数到‘一’就跑,别回头。
不。她攥紧硬盘,我们一起。
他的眼睛在昏暗里黑得像一口井,顾知夏。听我的。
她第一次违背他,不听。
(三)
下一秒,白凌川抬手,枪声在封闭空间里炸开。
陆时野猛地把她按到地上,子弹擦过他肩头,血热烫地喷在她颈侧。
他没有声音地咧了一下嘴角,像在笑,也像在忍。
趁着这打乱的一瞬,他起身冲向白凌川,动作快到像把自己掷出去。铁棍横扫,枪落地。
打斗近身,他明显体力不支,步伐虚,靠技巧撑着,但每一步都往前逼。
别动!有人吼。又一声枪响,墙皮被崩下一块。
(四)
顾知夏在地上爬起,把硬盘抱在怀里,朝墙角冲去——那边的铁柜门没关严,露出一截粗电缆。
她记得:橘灯那条线路老旧,负荷不稳。
她咬牙把电缆拽出来,火星噼啪,灯光骤灭。黑。
黑里,人的本能后退,脚步乱。
知夏!他低吼。
这儿!她回应,抓住他手腕,往外冲。
有人拽她,她反手一肘,悲鸣一声,手松。
他们撞开侧门,夜雨像一堵墙砸下来,冷得人牙齿打颤。
(五)
跑出三十米,他突然停住。
你再跑十米右转,沿着沟渠走,出去就是路。他喘得厉害,声音却冷静,我断后。
不准。她把他往前推。
远处有灯靠近,伴着短促的脚步。
听话。他把她的手塞进自己外套口袋里,掌心一硬——是一枚小U盘,备用的。万一硬盘丢了。
你什么时候——
总要留一手。他笑,唇色白,现在,走。
(六)
他转身回去,黑雨里,背影薄,直。
顾知夏却没有走。她拔开外套拉链,把硬盘塞到腰间,折返。
我说了——他回头,脸色一变,你疯了
你欠我一场解释。她往他旁边一站,现在还。
(七)
后面的人追上来。近身。混战。
顾知夏握紧从地上抄到的木棍,动作生涩却狠,打到第四下胳膊发麻。
肩侧一热——她被擦伤。
他跃过来挡在她前面,像一面被钉死的门。
你能不能别这样她红着眼,哑声,把我当人,不是累赘。
他没说话,把她往自己身后拽,自己往前一步。
血从他的肩头、臂弯、掌心滴下来,和雨水混成一股泥味。
远处警笛声终于像迟到的人影,气喘吁吁地靠近。
(八)
白凌川扔了枪,手腕被扣,仍旧笑,你们以为这就结束证据会没有,证词会翻,媒体会忘。
顾知夏把硬盘递给赶到的警员,又把小U盘塞进叶清手里。
不会。她说,这次,有声纹、有时间码、有你办公室的签字。有我们活着的人。
第十九章
对质
(一)
庭审日,阴。旁听席里人没坐满,却格外安静。
检方把硬盘证据逐一出示,技术员作证视频的复原完整可靠;声纹鉴定专家说明对话两端的声纹与白凌川高度吻合。
被告白凌川,是否认罪
白凌川面无表情,我从未参与私设审讯或非法拘禁。我签字,是流程所需。
那这段录音里‘签了,她就能活’是谁说的检察官逼问。
合成。他冷笑,你们搞技术的不是万能。
(二)
证人席。
叶清出庭作证,提交了看守所附楼外的监控截屏与药袋照片。药检结果呈阳性,是一种会引发短时嗅觉—情绪联动的液体,俗名催吐清,在非法审讯场景里用于扰乱记忆。
顾知夏作为法医、也是直接接触人证的当事人,阐述X-17口供前后差异与创伤心理表现,并出示了被害人尸检报告与案发地环境噪声比对——铁皮车轮压水喷嚏的三点共同点,锁定了案发时段与地点的精确共振。
你们不止是在逼他认错。她看向被告席,你们是在把一个活人,拆成适合你们叙述的形状。
(三)
轮到陆时野。他站起来,黑西装显得人更瘦。
陈述你与白凌川的关系。法官说。
师兄弟。他顿了一下,我尊重过他。
五年前的卧底案,谁安排、谁收网
他安排的。
你在视频中的拒绝签字,是否属实
属实。
为什么拒绝
因为我知道——签字,就意味着有别的人要替我死。

她。他看向旁听席第一排的顾知夏,目光定在那里,那时候她还不是法医,她只是——我想娶的人。
(四)
法官低头记录。
白凌川的辩护律师起身,证人陆时野,您是否承认,您现在有一定程度的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这是否会影响您的证词可靠性
我承认有PTSD。陆时野坦然,它影响我睡觉、吃饭、闻到某些味道的反应。但它不影响我说真话。
你有什么能证明你现在的记忆不被混淆
她。他的回答简单,我把每一个记得的细节都对给她;她把我忘的每一个细节,一件件放回我手里。
(五)
最终意见陈述,检察官言简意赅:这不是一场信息技术与语言的游戏。它关乎人,关乎底线。
法槌落下时,旁听席有低低一声叹。
判决:白凌川犯非法拘禁罪、徇私枉法罪、滥用职权罪,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并终身剥夺公职。
而关于连环命案,另案侦办,涉案人员已到案。
陆时野与X-17的嫌疑被排除,恢复名誉。
(六)
人群散去,走廊里光线浅。
顾知夏看着他,眼睛里有水,但没落。
赢了。她说。
我们只是活着走出来。他扶住墙,短短地笑了一下,赢是你的。
(七)
笑意只持续了半秒,他的脸色突然白到透明。
时野
他摇头,扶住额角。
医生从旁听席赶过来,手电光照瞳孔,语气急:低血容、感染指标高,立刻送医院。
第二十章
大雪
(一)
冬天来得突兀。窗外雪静静落,像有人把世界的噪音按了静音键。
医院白。药水味永远在空气里。
陆时野的指标曲线像一条断续的线,时好时坏。医生的话很直白:器官衰竭不可逆。我们尽力拖时间。
拖多久顾知夏问。
医生看了她一眼,没说确定的数字,只拍了拍她的肩。
(二)
结婚吧。她某个夜里突然说。
他看着她,目光深处有很细的光,你确定
我确定。她把一本小册子摊开,我们没有婚纱、没有宾客、没有漫天的灯。我只要——今天、此刻。
他笑了笑,笑意温柔而近,那我得先求婚。
他努力坐直,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枚极简单的银圈戒指,细到像一条线。
顾知夏,你愿意——
愿意。她把他的尾音截住,眼泪掉下来,却笑着,我愿意。
(三)
大雪那天,医院的小礼堂临时挂上了纸做的白花,护士长借来一束栀子花。
叶清跑前跑后,忙到头发都散了。
他们俩站在窗边,穿得像普通的一对小夫妻。
宣誓的时候,他有些气短,几次停下来喘,她就等,每一次停,都像把时钟拨慢一格。
我会努力活久一点。他说,多陪你一点。
我不贪。她说,一天也好。再多一天最好。
(四)
婚后,他们真的做了清单上的小事:
每晚饭后在走廊走一百步;
学会在牛奶里加一点点热水,不烫嘴;
把创可贴换成纯白色的;
把窗台那盆快死的多肉移到阳光下;
在他不发烧的那天,拍了一张合照——他睫毛很长,她笑得很亮。
(五)
又过了两个月,雪化成了硬硬的积冰。
某个清晨,他发起了高热,退了又烧,烧了又退。
她趴在床沿,手握着他的手,像握住一根被风吹细了的线。
知夏。他轻轻叫她。
嗯。
我有东西,给你。
他让叶清从柜子里拿出一只小录音笔,壳子是旧的那种灰黑,边缘被磨得发亮。
等我睡了,放。
现在也可以。她笑,眼泪在笑里,我想听你说话。
(六)
录音里,他的声音比此刻更稳一些。
顾医生,你老说我是病人。那我也给你一个叮嘱——按时吃饭,别熬夜写报告。路口看灯,别抢黄。忘了就把这段录音打开,听我唠叨也好。
来生——他停了一下,像是在找一个更合适的词,来生换我先找到你。别让你再等。
录音到这里,传来几秒安静。
还有,他笑了一下,像轻轻挠她的掌心,我其实爱吃甜的。只是爱你更多,所以装酷。
(七)
春天还没来,他走在一个很安静的午后。
那时的阳光软,薄。窗外的雪已经在角落里化出水。
他呼吸很慢,慢到像在数她手心的纹路。
时野。她贴在他额头,我在。
嗯。他笑,极轻,我知道。
他的手慢慢松开,她把它重新捧紧。
监护仪发出一声细小的提示音,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八)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坐了一会儿,像在等他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
然后她把录音笔打开,从头再放了一遍。
每一句都像一盏灯,从她心里一路亮过去。
(九)
很多年后,她写下最后一页病理报告,收好笔,抬头看窗外的光。
有风,有人笑,有人跑步。
她把录音笔带在身上,偶尔会按一下开关。
那句来生换我先找到你,像在她耳边,像在风里。
她偶尔也会轻声回答:
好,你来。哪怕只早我一步,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