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记忆封印
我家世代以修改他人记忆为生。女儿却突然要求抹去她父亲的存在:把他从我脑子里删掉。我惊讶地发现,亡夫的记忆竟被一股神秘力量封锁,无法触碰。当我试图解开封印,客户的记忆开始离奇消失。女儿的记忆也被侵蚀,她忘记了我是谁。最终我找到亡夫隐藏的警告:记忆深处封印着远古噬忆兽,遗忘是唯一保护。我握着银针站在女儿面前——让她忘记痛苦,还是记住危险
冰冷黑暗里,唯一的光源来自我指间。
那是一缕细得近乎虚无的银芒,宛如活物般微微颤动着。它并非来自现实世界的任何光源,而是直接从眼前这位张太太颅骨深处抽出的记忆之丝——一段关于她与情夫在威尼斯水巷幽会,却被丈夫意外撞破的尴尬片段。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水也压不住的、属于记忆本身的腥甜铁锈味,还有我指尖因持续专注而渗出的薄汗气息。
苏老师,张太太的声音带着一种做作出来的慵懒沙哑,从黑暗角落那张宽大的丝绒扶手椅里传来,刮擦着我的神经,您看,能不能……把这段里的那个男人,换成我年轻时候的初恋就是那种……白衬衫,骑自行车,在梧桐树影里对我笑的氛围,您懂吗要那种氛围。
我闭了闭眼,压下心底涌起的烦躁。指尖那缕银丝随着意念轻轻抖动,如同被无形之风吹拂。它的光芒开始变幻,张太太情夫那张略显油腻的中年面孔在银芒中扭曲、模糊,像投入石子的水面倒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模糊却洋溢着青春活力的男性轮廓,白衬衫的衣角在虚构的风里翻飞,阳光透过想象中茂密的梧桐叶,在他身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氛围需要细节支撑,张太太,我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像是许久没有上油的齿轮,您初恋的自行车是什么牌子凤凰永久梧桐叶落在他肩上的声音,您还记得吗是沙沙声,还是更脆一点每一句追问,都在精准地锚定她记忆中那些早已褪色的真实碎片,好让我手中的丝线能更牢固地编织进去。这过程微妙而凶险,如同在意识的悬崖上走钢丝,稍有不慎,修补者与被修补者都可能坠入记忆的混沌深渊。
张太太发出一声做作的叹息:哎呀,太久了……都模糊了。您看着办就好,苏老师,您的手艺,我信得过。她的话语轻飘飘的,带着有钱人对他人技艺和痛苦特有的那种漫不经心。这信任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我肩上。我屏住呼吸,指尖感受着那缕记忆之丝传来的微弱脉动。它温热、粘稠,带着主人混乱的情感和原始的恐惧。我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自己的意念,如同最精密的绣娘穿针引线,用张太太记忆深处散落的关于初恋的朦胧光点——也许是某个夏日的气息,也许是某个心跳加速的瞬间——去覆盖、去缠绕那团代表着情夫和威尼斯水巷的混乱记忆结。
每一次细微的调整,每一次意念的注入,都伴随着针扎般的刺痛从我自己的太阳穴深处传来。那是我在支付代价,以自身记忆的清晰度为墨,去涂抹他人人生的败笔。脑海中,一些原本清晰的画面开始变得毛糙模糊,就像老照片的边缘被火苗舔舐过。我咬紧牙关,汗水沿着额角滑落,渗进衣领。
就在我即将完成这次危险的覆盖,将那个骑自行车的青春幻影彻底锚定在威尼斯水巷的背景里时——
砰!
工作室厚重的橡木门被一股蛮力狠狠撞开,门板砸在墙壁上发出痛苦的呻吟。刺眼的光线洪水般涌进昏暗的房间,瞬间冲垮了我精心维持的专注力结界。指间那缕脆弱如蛛丝的记忆之芒猛地一颤,发出濒临断裂的尖啸!
啊!张太太的惊叫和我的闷哼同时响起。指尖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痛,仿佛被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那缕即将完成的记忆之丝骤然绷紧,光芒暴涨,随即啪地一声,彻底崩断、消散在空气里,只留下一股焦糊的异味。我眼前发黑,踉跄后退一步,扶住了冰冷的操作台边缘,太阳穴突突直跳,像有无数根小针在里面搅动。一段关于我年幼时如何笨拙地尝试捻出第一缕记忆之丝的画面,彻底模糊成了一片混沌的灰雾。代价,又来了。
妈!
一个身影裹挟着室外的冷风和焦躁的气息,炮弹般冲了进来,直直撞向我。是我的女儿,小满。她刚满十七岁,此刻那张酷似她父亲年轻时的脸上,却找不到一丝一毫那个温和男人的影子。只有一片被狂怒和痛苦撕裂的苍白。她大口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乌黑的眼睛里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火焰,直勾勾地刺向我,完全无视了角落里惊魂未定的张太太。
把他删掉!小满的声音尖锐得变了调,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膜,把他从我脑子里删掉!现在!立刻!马上!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指尖的灼痛和脑海中翻腾的晕眩,试图稳住自己,也试图稳住眼前这只濒临崩溃的小兽。小满,冷静点!谁把谁删掉我的声音尽量放得平缓,带着安抚的意图,尽管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
我爸!小满嘶吼着,泪水终于冲破了愤怒的堤坝,汹涌地滚落,林国栋!把他从我脑子里彻底抹掉!一点渣滓都不许剩下!我恨他!我恨死他了!她猛地抬起手,指向自己的太阳穴,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掐进了皮肤里,留下几道刺目的红痕,仿佛想亲手把那块地方挖出来。
林国栋。这个名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猝不及防地烫在我的心口。那个温和的、总是带着歉疚笑容的男人,那个在小满五岁那年就死于一场离奇车祸的男人,那个我花了十二年才勉强学会在回忆里平静面对的男人……此刻,他的名字被我们的女儿以如此刻骨的仇恨喊出来,带着摧毁一切的绝望。空气仿佛凝固了,张太太那点残留的香水味被这汹涌的恨意冲刷得无影无踪。冰冷的操作台边缘硌着我的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支撑。
data-fanqie-type=pay_tag>
小满……我艰难地开口,喉咙干涩发紧,他……他是你爸爸……
他不是!小满尖叫着打断我,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他是骗子!是懦夫!他丢下我们!永远地丢下了!这种记忆留着有什么用除了痛苦还有什么!妈,你帮别人删,为什么不帮我你不是最厉害的吗动手啊!她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皮肉里,那双被泪水浸泡的眼睛里充满了不顾一切的疯狂哀求,求你了,妈!把它拿走!我受不了了!我快要被它逼疯了!
她的手指滚烫,那份绝望的力道透过皮肤直抵我的骨头。我看着女儿眼中那片被仇恨和痛苦烧焦的荒原,心口像被硬生生挖去了一块。十二年来小心翼翼筑起的堤坝,在她汹涌的泪水里摇摇欲坠。我反手握住她颤抖的手,试图传递一点点温度,哪怕微不足道。好…好…小满,别这样,妈帮你看看。
我的声音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妥协和疲惫。也许…也许抹去关于他的一切,对她,对我们,都是一种残忍的慈悲这个念头像毒藤一样悄然滋生。
张太太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溜走了,那扇沉重的橡木门虚掩着,像一个无声的嘲讽。
2
噬忆之墙
我拉着浑身绷紧、微微颤抖的小满,让她坐在那张残留着张太太体温的丝绒扶手椅里。房间里只剩下我们母女两人粗重的呼吸声,以及窗外渐渐沥沥的雨声。我拉过一张矮凳坐在她面前,高度刚好平视。女儿的眼睛红肿,眼神却像淬火的刀,直直地钉在我脸上,里面燃烧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被痛苦彻底浸透的疲惫。她像一头被困在荆棘丛里伤痕累累的小兽,明知道挣扎只会带来更深的伤口,却依旧不顾一切地想要撕开一条血路。
放松,小满,看着我。我尽量让声音平稳,像在安抚一个梦魇中的孩子,尽管我的心跳快得如同擂鼓。指尖轻轻抬起,悬停在她光洁的额前,距离皮肤寸许。凝聚心神,一丝微弱的意念如同无形的触须,带着我血脉里世代传承的、对记忆纹理的感知,小心翼翼地探向那片属于林国栋的领域。
一股冰冷粘稠的阻力瞬间传来!
我的意念触角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滑不溜手的黑色冰墙。冰冷,死寂,带着一种非自然的坚硬。那绝不是记忆本身应有的质地——记忆是流动的,是温热或冰凉的情绪碎片,是带着生命印记的烙印。而这堵墙……它隔绝一切,吞噬一切。我甚至无法触摸到任何关于林国栋的具体影像、声音或气息,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绝对的虚无和封锁。
指尖传来细微的麻刺感,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细针在同时扎刺。我皱紧眉头,咬紧牙关,催动更强大的意念,试图像以往破解那些被当事人刻意压抑的创伤记忆一样,在这堵诡异的墙上找到一丝缝隙,一个锁孔。我的精神高度集中,汗水再次从鬓角渗出。
然而,那堵墙岿然不动。它像宇宙中亘古存在的黑洞,冷漠地拒绝着任何窥探。我凝聚的意念越是强大,反噬回来的冰冷阻力就越是沉重,那股寒意沿着我的指尖、手臂迅速蔓延,几乎要冻结我的血脉。这感觉……太陌生了,也太恐怖了。从业近三十年,处理过无数扭曲、破碎、被深埋的记忆,从未遇到过如此绝对的封锁!它不像是心理防御机制形成的壁垒,更像是一种……来自外部的、强大而冰冷的封印!
妈小满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疑惑,她显然感受到了我的异常。她看不到那堵墙,但她能看到我骤然苍白的脸色、额角滚落的冷汗和微微颤抖的手指。
我猛地撤回意念,指尖像被烫到一样缩回。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钝痛。那股冰冷的余威还残留在我的神经末梢,让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我抬起头,对上女儿困惑而焦灼的眼睛。那堵墙……国栋……他到底……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在我们共同生活的那些平静表面之下,隐藏了什么这绝非寻常!一股寒意,比那记忆之墙本身更冷的寒意,悄然爬上我的脊背。
怎么样能删掉吗小满急切地追问,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该怎么告诉她告诉她关于她父亲的记忆,被一股连我都无法理解、无法撼动的神秘力量锁死了告诉她这背后可能隐藏着我们完全无法想象的秘密看着她眼中那点因为我的迟疑而重新燃起的痛苦火焰,我最终只是疲惫地摇了摇头,声音嘶哑:……有点麻烦,小满。给我点时间。
3
亡夫遗书
那夜,小满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蜷缩在我卧室的大床上沉沉睡去,脸颊上还残留着泪痕。我坐在床边,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梳理着她汗湿的额发。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停了,月光清冷地洒在地板上,像一层薄薄的霜。
一点麻烦那堵冰冷诡异的记忆之墙,绝不仅仅是麻烦。它像一个巨大的、不祥的问号,悬在我和亡夫林国栋之间十二年的时空之上。那些被我刻意忽略的、关于他死亡的模糊细节,此刻如同沉船碎片,在记忆的深海里幽幽浮现:警方语焉不详的意外结论,现场那辆扭曲得不成样子的轿车残骸,以及他临出门前,那个欲言又止、眼神复杂得让我心慌的拥抱……他当时想说什么那眼神里,除了惯有的温柔,是否还藏着某种……诀别
寂静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房间。小满在梦中不安地抽动了一下。我深吸一口气,无声地起身,赤脚踩过冰冷的木地板,走向工作室尽头那个常年上锁的老式文件柜。钥匙插入锁孔,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最底层抽屉被拉开,里面没有文件,只有一个落满灰尘的深蓝色帆布工具包,样式老旧,是林国栋生前做地质勘探时用的。我把它拿出来,沉甸甸的,带着灰尘和陈旧帆布的气息。
打开搭扣,里面没有地质锤和罗盘,只有一些零散的、我从未真正理解其用途的古怪物品:几块刻着无法辨识符号的黑色石头,冰凉刺骨;几卷缠绕整齐的、颜色各异的金属细丝,闪烁着微弱的哑光;还有一本用厚实牛皮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笔记本。我的心跳莫名加速。以前只当是他搞研究的奇怪爱好,从未深究。此刻,在惨白的月光下,这些物件却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神秘和沉重。
我的手指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解开了牛皮纸上系着的细绳。笔记本的封面是硬质的深褐色皮革,没有任何文字,只有触摸上去才能感觉到一些细微的、仿佛用利器刻划上去的凹凸纹路。翻开内页,纸张已经有些发黄变脆。映入眼帘的是林国栋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字迹,比平时的工整签名要潦草、急促得多,笔锋带着一种压抑的力量感,墨水的颜色也深浅不一,显然不是一次写就。
芮,如果你看到这些……说明我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原谅我,原谅我一直以来的隐瞒。我们的‘家族手艺’,你所理解的‘修改记忆’,远非表面那么简单。那不是编织,不是修补……那是在‘封印’。用记忆作为容器,封锁那些……不该存在于世的‘东西’。
那东西……我们称之为‘噬忆兽’。它无形无质,以纯粹的记忆和情感为食。尤其是那些强烈的、痛苦的、被遗忘的……它们是它最甜美的饵料。它潜伏在人类集体记忆的深渊里,像暗流。我们的‘丝线’,本质是提取自身高度凝练的记忆能量,以它为引,编织成‘茧’,将那些即将溃散逸出的、可能吸引‘噬忆兽’的危险记忆碎片包裹、隔绝、沉入意识的最底层……我们不是裁缝,芮。我们是守墓人。埋葬那些会引来灾祸的‘尸骸’。
代价……远比你知道的沉重。每一次‘封印’,消耗的不只是我们当下的记忆清晰度,更是我们自身作为‘容器’的‘壁障’。我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道封印。当‘容器’过于虚弱……或者封印物过于强大……‘噬忆兽’就能循着那泄露的‘饵料’气息……找到缺口。
我……可能接触到了不该接触的东西。在一次‘封印’委托中……那记忆太过古老,太过黑暗,像活着的深渊……它……它在反向侵蚀我!我感觉它在我的意识里留下‘标记’……它在呼唤‘噬忆兽’!芮,我听到了……那种空洞的、啃噬灵魂的声音……就在我的脑子里!
唯一的办法……用我所有的‘存在感’,我全部的记忆和情感作为最后的‘茧’,把它封死在我这里!连同我自己!彻底遗忘!遗忘我!遗忘关于我的一切!这是唯一的屏障!只有这样,它才不会顺着我的‘存在痕迹’,找到你们!找到小满!抹掉我!芮!求你!抹掉关于我的所有!保护小满!永远……别试图唤醒我!
字迹到了最后几行,已经近乎疯狂,力透纸背,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绝望和决绝。墨迹被大滴大滴晕染开的地方,像是被泪水打湿的痕迹。
我死死攥着这本薄薄的笔记本,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纸张粗糙的边缘硌着掌心,带来细微的疼痛,却远不及心中翻江倒海的冰冷和恐惧。那些潦草的字句像烧红的烙铁,一个字一个字地烫在我的视网膜上,烫进我的灵魂里。
噬忆兽……封印……容器……代价……抹掉……保护小满……
原来如此!原来他那些年眼底挥之不去的疲惫和隐忧,并非只是工作的辛劳!原来他那些对我能力的欲言又止,藏着如此惊天的秘密!原来他的死……根本不是什么意外!他是将自己作为最后的祭品,连同那个可怕的东西,一起封进了永恒的遗忘!
而我……而我做了什么!
白天!就在白天!我竟然试图去撬动他用自己的生命和存在设下的最后封印!为了小满那撕心裂肺的哭喊!我像个莽撞的傻瓜,用自己那点可怜的力量去撞击他燃尽一切筑起的堤坝!那堵冰冷坚硬的记忆之墙……那是他燃烧自己灵魂设下的屏障!而我……我竟然在试图破坏它!
4
噬忆兽现
一股冰冷的战栗瞬间从脚底窜上天灵盖,头皮阵阵发麻。恐惧,巨大的、灭顶的恐惧攫住了我。我猛地抬头,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那无边的黑暗里,正潜伏着某种无形的、以记忆为食的恐怖存在,被我白天的鲁莽举动所惊醒,正循着那泄露的一丝缝隙,贪婪地嗅探而来!寂静的房间里,只剩下我粗重而急促的喘息声,像破旧的风箱。
就在这时——
叮铃铃!叮铃铃!
工作室外间那部老旧的座机电话,骤然发出刺耳欲裂的尖叫!铃声在死寂的深夜里炸开,如同鬼魅的嚎哭,狠狠撕破了房间里的凝滞!我被惊得浑身一抖,笔记本差点脱手掉落!
心脏狂跳着砸向喉咙口。这么晚了……会是谁
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踉跄着冲到外间。惨白的月光透过百叶窗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冰冷的栅栏。那部暗红色的老式电话机,在月光下像一个不祥的活物,机身随着每一次尖锐的铃声疯狂震颤。
我深吸一口气,一把抓起沉重冰凉的听筒,声音干涩紧绷:喂哪位
听筒里,只有一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空白。
喂说话!我的声音提高,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几秒令人发疯的沉默后,一个极度惊恐、扭曲变调的女声猛地从听筒里爆了出来,带着哭腔和电流的杂音,刺得我耳膜生疼:
苏……苏老师!是我!张、张淑芬!救救我!救救我!我的脑子……我的脑子空了!!是张太太!她白天刚来过!全没了!威尼斯……水巷……我初恋……那个男人……全都没了!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挖走了!一片空白!只有……只有那种被啃过的……又冷又空的……洞!好可怕!苏老师!你对我做了什么!你……
她的声音骤然中断,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紧接着,听筒里传来一阵极其怪异的声音——不是忙音,不是断线。那是一种……细微的、粘腻的、仿佛无数细小的口器在同时吮吸、啃噬某种无形之物的声音!滋滋…沙沙…还夹杂着一种空洞的、非人的满足呜咽!
啊——!!!
张太太最后一声凄厉到非人的惨叫,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猛地刺穿听筒!随即,咔嚓一声脆响,像是骨头被硬生生折断的声音!接着,便是彻底死寂的忙音。
嘟…嘟…嘟…
冰冷的忙音单调地重复着,像丧钟的余韵。我僵硬地握着听筒,听筒冰冷的塑料外壳紧贴着我的耳朵,寒意却一路冻到了骨髓深处。张太太那声戛然而止的、充满极致恐惧的惨叫,还在我的耳腔内疯狂回荡,与那诡异的啃噬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声波地狱图景。
噬忆兽!
这个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烫在我的意识里!它来了!真的来了!被我白天试图撬动林国栋封印的愚蠢行为……吸引过来了!它嗅到了泄露的饵料气息!而张太太……她脑子里那段被我覆盖过的、关于威尼斯水巷和初恋的混乱记忆,成了它降临后的第一顿美餐!那啃噬的声音……那被掏空的恐惧……
哐当!
听筒从我完全失去力气的手中滑落,重重砸在硬木地板上,发出一声空洞的巨响,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我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控制不住地往下滑,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自责像两只铁钳,死死扼住了我的心脏和喉咙,几乎让我窒息。
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张太太!
就在这巨大的恐惧和自责几乎要将我淹没的瞬间,卧室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惊恐到极点的尖叫!
啊——!!!
是小满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