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梅照夜:双重生血嫁江山
沈知宁重生在冷宫被灌红花那夜,紧握萧珩染血的玉珏。再睁眼,她折了太子簪花,撞进七皇子萧珩的轮椅。沈姑娘的投名状,够狠吗他捻着佛珠问。
她献上漕运账册,与他共谋江山。秋猎毒杀、盐铁迷局、锦州血战……她以恨为炉铸利刃。
他毒发时掐住侍卫咽喉,她将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苦就皱眉,我不笑你。鸩酒交杯,他吻去她唇边毒血:连剧毒都分不清该先杀谁。登基日他削落半幅龙袍:以此为界,共掌山河。她簪上枯梅浅笑:我要的后位,从来自己打。
史载:景和元年,帝后同开太平仓,饿殍见君不跪。她解簪换粥:金玉不如炊烟直。
永和十四年的冷宫,风是淬了冰的刀,卷着雪沫,从糊窗的破纸洞里狠狠贯入。沈知宁蜷在角落一团散发着霉腐气味的烂棉絮里,腹内翻江倒海,尖锐的绞痛一阵强过一阵,仿佛有无数带齿的钝刀在腹腔里凶狠地绞剐。冷汗浸透了额发,黏腻地贴在惨白如纸的脸上。她知道,这是翠缕灌下的那碗红花药汁在发作,在无情地剥离她与腹中那个微小生命最后的联系。
脚步声踩在冰冷的地砖上,吱呀作响,停在破棉絮前。沈知宁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摇曳的残烛昏光里,翠缕耳垂上那对硕大的东珠耳珰晃动着,反射着一点幽冷的、不祥的微光。她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畏惧和扭曲快意的神情,手里捏着一根磨得极其锋锐的银簪。
娘娘说了,这碗药,您喝也得喝,不喝……翠缕的声音刻意压低了,带着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也由不得您了。她猛地俯身,眼中戾气一闪,那点寒光便朝着沈知宁的心口狠狠刺下!
剧痛瞬间炸开,比腹中的绞痛更猛烈百倍,瞬间攫取了沈知宁所有的意识。视野迅速被浓稠的黑暗吞噬,只有心口那一点尖锐的冰凉在不断蔓延,带走她残存的生命力。意识沉沦的最后一瞬,一声凄厉的嘶吼伴着沉重的拖沓声撞破了冷宫朽烂的木门。
知宁——!
是萧珩!那个被所有人遗忘在角落、拖着一条残腿的七皇子!
沈知宁涣散的瞳孔里,映出他如同困兽般、不顾一切撞开阻拦扑来的身影。混乱的人影刀光在他身后晃动,他扑到她身前,冰冷的身体重重压下来,温热的液体喷溅在她脸上,分不清是他的血,还是她的。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一样冰冷坚硬的东西死死塞进她已然无力的掌心。
来世……他破碎的声音带着滚烫的血沫喷在她颈侧,气息如同风中的残烛,定不负你……
那冰冷的物件硌着她的手心,玉的质感,上面沾满了黏腻、温热的血,是两个人的血交融在一起。无边的黑暗彻底淹没了她。……
沈姑娘沈姑娘
一个带着几分刻意温柔的年轻男声,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传来。沈知宁猛地一个激灵,仿佛溺水之人骤然冲破水面,大口喘息起来。
眼前的光线刺得她双目生疼。不是冷宫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和腐朽,而是春日午后过于明媚、甚至有些晃眼的阳光。雕梁画栋,衣香鬓影,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传来,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花香和脂粉香气。这里是……永和十一年的东宫赏花宴
她僵硬地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簇新的、绣着缠枝莲纹的春衫罗裙。指尖下意识地用力,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尖锐的痛楚无比清晰地告诉她——这不是梦。
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了三年前,一切惨剧尚未发生的起点!
知宁,那声音又响在近前,带着不容错辨的关切和一丝志在必得的意味,这枝牡丹开得正好,孤瞧着,唯有你的风华堪配。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伸到她眼前,指尖拈着一朵开得正盛的魏紫牡丹,花瓣层层叠叠,华贵雍容。手的主人,正是太子萧承泽。
沈知宁缓缓抬起头。萧承泽俊朗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眼神温柔,仿佛盛满了深情。就是这张脸,这张曾让她如饮甘霖、深信不疑的脸,最终将她推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冷宫的寒风,腹中的绞痛,翠缕耳垂上晃动的东珠,萧珩扑来时染血的残躯……无数破碎血腥的画面在她脑中疯狂闪现、炸裂!
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恨意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
在萧承泽错愕的目光中,在周围无数贵女、公子惊疑不定的注视下,沈知宁猛地抬手,动作快得近乎失态,狠狠打向那只拈着牡丹的手!
啪!
清脆的击打声在一片丝竹声中显得格外突兀。那朵象征着富贵荣华的牡丹脱手飞出,花瓣零落,重重摔在光滑如镜的石板地上。
啊!沈知宁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像是被抽去了骨头,踉跄着向后倒去。她刻意控制着方向,带着一种决绝的、不顾一切的势头,直直撞向身后不远处——那张停放在回廊阴影下的乌木轮椅。
砰!
一声闷响。轮椅被她撞得向后猛地滑了尺余,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沈知宁整个人几乎扑倒在轮椅的扶手上,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木料上,一阵眩晕。她狼狈地撑起身子,发髻散乱,钗环半坠,看起来十足十的惊惶失措。
然而,就在她身体前倾、手掌慌乱地撑向轮椅扶手试图稳住自己的瞬间,她的指尖,准确无误地触碰到了轮椅主人玄色袍袖下露出的一角硬物。
冰凉、坚韧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那熟悉的轮廓,即使隔着重生一世,也瞬间点燃了她记忆深处最隐秘的火种——是账册!前世导致幽州数万将士饿殍遍野、最终成为扳倒三皇子关键铁证的漕运贪墨账册!它此刻竟在萧珩手中!
巨大的惊愕与狂喜瞬间攫住了沈知宁的心脏,让她几乎忘记了伪装。她猛地抬起头,视线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瞳孔。
轮椅上的青年,身着玄色锦袍,面容苍白,带着久病之人特有的清癯,却无损其眉宇间那份沉凝如渊的冷峻。他像一尊深藏在阴影里的玉雕,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疏离与寒意。此刻,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正静静地看着她,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沉冷的审视,仿佛早已看穿她这拙劣又刻意的投怀送抱。
他搁在轮椅扶手上的右手,拇指正缓缓捻动着一串乌沉沉的佛珠,圆润的珠子在指尖发出细微的、规律的摩擦声。那捻动的动作,在她抬头撞入他视线的瞬间,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一丝极淡、极冷的笑意浮现在他苍白的唇边,声音低沉,如同冰泉滑过寒石,清晰地送入沈知宁耳中:
沈姑娘的投名状,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那朵被践踏的牡丹,又落回她惊魂未定却难掩锐利的眼眸上,够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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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深沉,月光如练,无声地浸透七皇子府邸书房的每一寸空间,将棋盘上纵横交错的线条映照得如同凝固的战场。室内只燃着一盏孤灯,火苗在灯罩里不安地跳动,将相对而坐的两人身影拉长,扭曲地投在墙壁上。
沈知宁端坐在棋盘一侧,素手纤纤,将一本深蓝色封皮的册子缓缓推过棋盘,停在对面那玄色袍袖的边缘。封皮上没有任何字迹,只有岁月摩挲留下的暗沉光泽。
殿下,她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如冰珠坠地,这盘棋,您是想要一个残局,她指尖轻轻点了点那册子,还是要一个新局
铮——!
一声金铁交鸣般的锐响骤然撕裂宁静!一块沉甸甸、雕刻着狰狞虎头的青铜兵符被萧珩猛地掼在坚硬的檀木书案上,力道之大,让整个桌面都似乎震动了一下。灯影剧烈摇晃,映亮了他骤然抬起的脸。
那张苍白的面孔上,所有的疏离和病气仿佛瞬间被某种狂暴的力量撕碎。他眼底深处,两簇幽暗的火焰疯狂地跳跃着,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要将眼前一切都焚烧殆尽的决绝与恨意。
残局新局萧珩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从浸透了毒汁的心肺里硬生生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我萧珩布的,从来只有破局!他死死盯着沈知宁,那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要么粉身碎骨,要么……颠覆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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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猎的号角声在皇家猎场上空呜咽,旌旗招展,马蹄踏起的烟尘遮蔽了半边天空。皇帝御驾亲临,皇子王孙、勋贵子弟们策马扬鞭,意气风发。然而在这片喧嚣的狩猎场外围,密林深处,一场致命的毒杀正在无声上演。
沈知宁藏身在一棵巨大的古树之后,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汗水浸湿了她后背的衣衫,冰凉一片。她紧紧攥着袖中一枚用蜡封好的细小药丸,指尖因用力而泛白。重生的记忆碎片在她脑中激烈冲撞——就是今天!长公主萧靖瑶的人,会在萧珩狩猎用的箭镞上涂抹致命的见血封喉!而前世的萧珩,正是被这支毒箭射中手臂,虽未当场毙命,却从此缠绵病榻,根基大损,也为后来被构陷埋下了祸根。
远处,萧珩的身影出现在林边。他并未策马,依旧坐在那辆特制的乌木轮椅上,由两名沉默的黑衣侍卫推着,正缓缓巡视猎场边缘。他看起来与周遭的热烈格格不入,像一块投入沸水中的寒冰。
时机稍纵即逝!沈知宁屏住呼吸,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锁住萧珩轮椅后方那片看似平静的灌木丛。果然!一个穿着侍卫服饰、动作却鬼祟如狸猫的身影,借着灌木的掩护,悄然靠近了放置在轮椅旁箭囊里的箭矢!那人飞快地抽出一支,用一块浸透毒液的布巾在箭头一抹,又迅速塞了回去。
就在那侍卫做完这一切,准备转身遁入密林的瞬间,沈知宁动了!她如同一只被惊起的林鸟,猛地从藏身处冲了出来,脚步踉跄,带着惊慌失措的尖叫,直直扑向萧珩的轮椅!
殿下小心!有蛇!她尖叫着,身体失去平衡般重重撞在轮椅的侧后方。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那下毒的侍卫动作一僵,也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包括萧珩和他身边警惕的黑鹰卫。混乱中,谁也没注意到沈知宁借着扑倒、袖袍拂过箭囊的瞬间,以快得不可思议的手法,精准地将那枚涂了剧毒的箭矢与袖中早已备好、外形几乎一致、但箭头只涂了七日醉(一种能令人高烧昏迷、症状酷似疫病、七日后才缓慢发作的毒药)的箭矢调换。
放肆!推轮椅的黑鹰卫厉声呵斥,已将沈知宁隔开。
沈知宁摔倒在地,发髻散乱,沾满草屑泥土,狼狈不堪。她抬起头,对上萧珩俯视下来的、深不见底的目光。那眼神里没有惊怒,只有一片冰冷的了然和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探究。沈知宁的心猛地一沉,她知道,自己的小动作,或许根本没能瞒过这双眼睛。但他什么也没说。
惊扰殿下,臣女……臣女罪该万死!她伏在地上,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
萧珩的视线在她沾满泥土、微微颤抖的手上停留了一瞬,最终移开,只淡淡吩咐:无妨。带下去,换身衣裳。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刚才的惊险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
然而,就在沈知宁被侍女搀扶起来,准备离开时,猎场深处突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惊呼和混乱的马嘶!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坠崖了!
整个猎场瞬间炸开了锅!人群潮水般涌向出事地点。沈知宁被裹挟在人群中,远远望见侍卫们从陡峭的山崖下抬上来的萧承泽,浑身是血,昏迷不醒。太医们围拢上去,手忙脚乱地诊治。
消息很快传来:太子殿下惊马坠崖,虽侥幸保住性命,但伤势沉重,更诡异的是,昏迷中竟开始发起了诡异的高热,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症状竟与七年前驸马暴毙时的情形……一模一样!
沈知宁站在混乱的人群边缘,指尖冰凉,心底却一片寒潭般的平静。她知道,那支被她调换的七日醉,在太子坠崖的剧烈震荡和失血刺激下,提前发作了。而这症状,正是当年长公主萧靖瑶用以毒杀驸马、掩盖其与三皇子私通丑闻的离魂散的特征!
疑云瞬间笼罩了整个猎场。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投向了高台上那位雍容华贵、此刻脸色却微微发白的长公主萧靖瑶。
沈知宁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第一步棋,落子。她悄然退开,回到临时安置的营帐。刚坐下,帐帘猛地被粗暴掀开!几名身着禁军甲胄、面容冷硬的侍卫闯了进来,为首的队长眼神如刀,直接指向沈知宁梳妆台上的一个青玉妆匣。
奉旨搜查!沈姑娘,得罪了!队长不由分说,一把抓起妆匣打开。
匣中珠翠之间,一个拇指大小的、绘着西域风格缠枝花纹的琉璃药瓶,赫然躺在最显眼的位置!正是沈知宁用来盛放雪肌膏的瓶子!而此刻,在禁军眼中,这充满异域风情的瓶子,无疑成了下毒的铁证!
沈知宁看着那被高高举起的琉璃瓶,脸上却没有丝毫惊慌。她甚至微微抬起手,慢条斯理地抚弄着自己手腕上昨夜不小心被烛火燎出的一点微红,那里涂抹着萧珩所赠、带着淡淡草药清香的雪肌膏。
烫伤易愈,她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脸色剧变的长公主方向,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营帐内外的死寂,人心若是溃烂了,再好的药,怕也是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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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寒风卷过空旷的盐场,带着刺骨的咸腥味。巨大的盐堆如同连绵的苍白山丘,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沉默矗立。几队黑鹰卫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悄无声息地穿梭于盐垛之间,动作迅捷地搬运、更换着一些不起眼的麻袋。
沈知宁裹着厚重的斗篷,站在盐场边缘一处背风的土坡上,冷眼看着这一切。她的指尖冻得微微发红,心却如滚油般沸腾。盐税,国之命脉,亦是三皇子萧承锐私铸兵器、豢养死士的庞大财源。前世,青州盐税亏空如山倒,最终却成了构陷她父亲沈恪贪墨、导致沈家满门抄斩的铁证!那血海深仇,她一刻不敢或忘。
远处官道上,尘土飞扬,三皇子府的车队正押送着沉重的盐引文书,趾高气扬地驶向州府衙门。萧珩给她的情报准确无误——那车队夹层里,就藏着三皇子与北狄人私运军械的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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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都办妥了。一个精干的汉子悄无声息地来到沈知宁身后,低声禀报,黑鹰卫的人手脚极利落,账册和盐引都已换成我们备好的。
沈知宁微微颔首,目光投向更远处的官仓方向,那里囤积着本该发放给灶户、却早已被三皇子爪牙中饱私囊的救命粮。那边呢
流民已经聚集起来了,只等您这边的信号。汉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更多的是坚定,饿急了的人……什么都能干得出来。
沈知宁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咸涩的冷风。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磐石般的冷酷。开始吧。
几乎是同时,七皇子府邸的书房内,气氛凝重得几乎凝固。御前大太监王德全亲自带着皇帝的密旨前来。
萧珩坐在轮椅上,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锐利如出鞘的寒锋。他将两份文书并呈于御前太监面前。一份,是刚刚从三皇子盐车夹层中截获的密信,上面清晰记录着军械交易的时间、地点、数量,以及北狄接应人的暗号。另一份,则是青州盐税簿册的副本,上面触目惊心的亏空数目,用朱笔圈出,如同淋漓的鲜血。
王德全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得极其难看,双手微微颤抖。他知道,这已不是普通的贪墨,这是动摇国本的谋逆!
就在王德全收起文书,准备火速回宫禀报的瞬间,书房外突然传来一阵山崩海啸般的喧哗!那声音如同沸腾的怒潮,由远及近,带着绝望的哭嚎和冲天的愤怒!
冲啊!砸开官仓!抢粮活命!
狗官贪了我们的救命粮!跟他们拼了!
数万被饥饿逼到绝境的流民,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官仓外围脆弱的栅栏和守卫,疯狂地涌向那些巨大的仓廪!木门在无数双枯槁的手和愤怒的撞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倒塌!
烟尘弥漫中,当第一缕天光照进黑暗的仓廪内部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仓廪深处,堆积如山的,并非预想中救命的米粮,而是一捆捆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崭新军械!刀枪剑戟的寒光,在混乱的火把映照下,刺得人眼睛生疼!而在那些军械堆的底部,赫然压着几块沉重的、镌刻着三皇子府徽记的封仓铁牌!
铁证如山!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瘟疫,瞬间传遍州府,也传到了刚刚离开七皇子府、尚未抵达宫门的王德全耳中。老太监猛地勒住马缰,回头望向州府官仓方向那冲天的火光和喧嚣,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两份沉甸甸的罪证,脸色一片死灰。他知道,三皇子萧承锐,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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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皇子府邸深处,药香浓郁的小厨房里,雾气蒸腾。沈知宁挽着袖子,露出半截莹白的手臂,正专注地看着炉火上翻滚的药罐。药汁是给萧珩的,他体内的余毒和旧伤,需要长年累月的精心调理。火光映着她沉静的侧脸,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一只手突然从旁侧伸来,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攥住了她正欲去掀药罐盖子的手腕!
沈知宁猝不及防,手腕被滚烫的罐盖边缘狠狠烫了一下,白皙的皮肤瞬间红了一片。
嘶……她痛得倒抽一口冷气,猛地抬头。
萧珩不知何时自己推着轮椅来到了厨房门口。他脸色在氤氲的水汽中显得有些模糊,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却异常清晰,正沉沉地盯着她手腕上那片刺目的红痕,眉头紧锁。
下次,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打破了厨房里只有药汁翻滚的咕嘟声,让下人来熬。
沈知宁用力抽回手,指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将那点灼痛感压下去。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惯常的、带着几分疏离的轻笑:他们熬的药,殿下不是嫌苦不肯喝么她说着,另一只手习惯性地伸向袖袋,想摸出颗饴糖——这是她每次看他喝药时备下的。
谁知袖袋有些松动,她这一动,袖口滑落,几颗圆滚滚的、裹着糯米纸的琥珀色饴糖竟骨碌碌滚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巧落进旁边书桌上摊开的砚台里!
哎呀!沈知宁轻呼一声,下意识地伸手去捞。
萧珩的动作更快。他几乎是同时驱动轮椅上前一步,伸出那只骨节分明却略显苍白的手,也探向那几颗沾了墨汁的饴糖。
两人的指尖,在浓黑的墨汁上方,猝不及防地碰在了一起。
冰冷的指尖触到温热的皮肤,两人都像是被细小的电流击中,动作同时僵住。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只有药罐里的汤汁还在执着地翻滚着,发出单调的声响。
沈知宁率先反应过来,飞快地缩回手,指尖残留着他皮肤冰凉的触感,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麻痒。她掩饰性地低下头,看着那几颗在墨池里滚了一圈、变得乌黑的饴糖,有些懊恼:可惜了……
萧珩也缓缓收回了手。他的指尖捻了捻,上面沾染了一点浓黑的墨渍。他没有看沈知宁,目光落在自己玄色锦袍的袖口上——一点墨迹晕染开来,正巧落在那用金线精心绣制的蟠龙纹边缘。墨点迅速在奢华的锦缎上洇开,如同心潭里骤然投入一颗石子,漾开一圈圈不可控的涟漪。
他捻着佛珠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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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州城,如同一头受伤的巨兽,匍匐在初冬的寒风中。城墙斑驳,遍布烟熏火燎的痕迹,几处巨大的豁口狰狞地敞开着,露出城内焦黑的断壁残垣。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硝烟味和尸体烧焦的恶臭。
城北一处摇摇欲坠、勉强遮风的破败山神庙,此刻成了临时伤兵营。痛苦的呻吟、压抑的哀嚎、绝望的哭泣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首人间地狱的悲歌。血腥气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地上铺着肮脏的草席,躺满了缺胳膊断腿、血肉模糊的士兵,有些已经没了声息,有些还在痛苦地抽搐。
沈知宁一身素净的棉布衣裙早已被血污和尘土染得看不出本色,发髻简单地挽着,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额角。她脸上没有任何脂粉,嘴唇干裂,眼下是浓重的青影,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寒星,在污浊混乱的环境中扫视着。
这里!箭头卡在骨头里了,用麻沸散!快!她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指挥着身边几个同样疲惫不堪的医户,那边几个发热打摆子的,烈酒浸透棉纱,裹紧四肢和额头降温!动作要快!别挤在一起,按伤情轻重分开安置!
她的命令如同定海神针,让混乱的人群稍稍有了秩序。医户们强打精神,按照她的方法分头行动。一个须发皆白、衣衫褴褛的老农,背着一个同样破旧的竹篓,在伤兵中艰难地穿梭,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悲悯。他颤巍巍地走到沈知宁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双手将竹篓高高举起
贵人……贵人行行好!老农的声音带着哭腔,小老儿没什么能帮上忙的,只有……只有祖上传下的几把‘血见愁’,捣碎了敷伤口,止血最是灵验!求贵人收下,救救这些后生吧!
沈知宁的目光落在那竹篓里一捆捆不起眼的、带着泥土的深绿色藤蔓上。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闪过——这其貌不扬的草药,在缺医少药的战场上,曾奇迹般地止住了无数喷涌的鲜血!她心头猛地一震,连忙俯身,双手接过那沉重的竹篓。
老丈请起!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扶起老农,目光扫过周围无数双带着痛苦和希冀的眼睛,朗声道,此藤能活人无数,乃天赐良药!今日,就为它赐名——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锦州忠义藤’!愿我锦州军民,忠勇不屈,义薄云天!有此藤在,天佑锦州!
忠义藤!不知是谁先喊了出来。
天佑锦州!
忠义藤!天佑锦州!
微弱的呼喊声如同星星之火,迅速在绝望的伤兵营里点燃,汇聚成一股悲怆而坚韧的力量。无数双眼睛亮了起来,看向那不起眼的藤蔓,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
三日后,锦州城下。最后的决战爆发,如同怒涛拍击着最后的礁石。
黑压压的三皇子私兵,如同汹涌的潮水,在督战官的疯狂嘶吼下,扛着简陋的云梯,不顾一切地冲向锦州城那几处巨大的豁口。城墙上,萧珩麾下疲惫不堪的守军咬着牙,将滚木礌石、烧沸的金汁不要命地往下倾泻。惨叫声此起彼伏。
然而,私兵的人数实在太多了!一架架云梯最终还是重重地搭上了残破的城垣。
就在私兵们狰狞着脸,手脚并用地攀上云梯的瞬间,他们惊恐地发现,那粗糙的梯身之上,不知何时,竟然密密麻麻地缠绕、覆盖着一种深绿色的、带着尖刺的藤蔓!
是‘忠义藤’!是锦州人的‘忠义藤’!城墙上,一个守军嘶声大喊,带着快意的疯狂!
啊!攀爬的私兵猝不及防,手掌、手臂被藤蔓上的尖刺划破。更可怕的是,那些看似柔韧的藤蔓在缠绕拉扯间变得极其坚韧滑溜,极大地阻碍了他们的攀爬速度!无数人因为抓不稳藤蔓而惨叫着从半空跌落!
这出其不意的天然障碍,为城墙上的守军争取了宝贵的喘息和瞄准时间!箭雨更加密集,滚木礌石更加精准地砸落!攀爬的攻势,竟被这看似不起眼的藤蔓硬生生迟滞、瓦解了大半!
城楼最高处,萧珩一身染血的玄甲,坐在特制的、固定在垛口后的轮椅上,如同一尊浴血的战神。他脸色苍白如雪,嘴唇紧抿,肩头缠着的厚厚绷带还在不断渗出暗红的血渍——那是杏林截杀谢玉衡时,为护住她而硬受的一箭。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城下被忠义藤阻滞、陷入混乱的敌军,最终落在远处敌军帅旗的位置。
传令,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杀伐之气,黑鹰卫,执行‘断喉’!目标,帅旗!
一支早已潜伏在战场侧翼、如同淬毒匕首般的重甲骑兵,在萧珩命令下达的瞬间,猛然发动!他们如同烧红的尖刀切入凝固的牛油,无视周围的混乱,目标极其明确——撕裂敌军薄弱的侧翼防线,无视一切阻碍,直插敌军心脏!那杆高高飘扬、代表着三皇子萧承锐的蟠龙帅旗!
马蹄踏碎大地,铁甲撞击出死亡的轰鸣!
与此同时,锦州城被围困多日、几近断绝的粮道方向,一支庞大的商队正艰难地绕过如同铁桶般封锁锦州的廖耀湘兵团。沉重的马车在崎岖的道路上吱呀作响,车辙深陷。车队首领是个精悍的中年人,他掀开表层覆盖的厚厚油布,露出下面堆积如山的、散发着药草清香的止血棉纱。而在这救命的棉纱之下,赫然是码放整齐的一箱箱……手榴弹!冰冷的铁壳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光。
快!再快一点!首领低声催促,棉纱和‘铁瓜’必须同时送到!殿下和娘娘在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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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萧靖瑶的丧钟,是在一个阴霾沉沉的午后敲响的。钟声沉闷,穿透重重宫墙,带着一种不祥的尾音,回荡在死寂的皇宫上空。
沈知宁站在七皇子府邸最高的角楼上,眺望着长公主府的方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冰冷的寒流。前世冷宫里那碗红花的滋味,翠缕耳垂上晃动的东珠,父亲在刑场上被刽子手举起屠刀时望向她的最后一眼……所有的恨意,在这一刻都凝聚成最精准的杀机。
她布下的网,早已无声无息地收紧。
第一步,是一枚沾染了陈年血迹、造型奇特的玉佩。它被偶然呈献到京城香火最盛的报国寺住持面前。德高望重的老僧在众目睽睽之下卜算,随即脸色大变,颤声断言此乃至阴至煞之物,久佩必遭血光横祸,且煞气盘桓不散,祸及亲族!
这流言如同长了翅膀,精准地飞入本就因驸马暴毙而疑神疑鬼的长公主萧靖瑶耳中。当贴身侍女无意间提起驸马生前似乎也佩戴过类似古玉时,萧靖瑶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第二步,一个在驸马暴毙后神秘失踪多年的老马夫,突然在长公主府后巷的赌坊里输得精光,被债主追打时,失口喊出当年曾亲眼目睹驸马爷暴毙前,三皇子萧承锐的心腹曾鬼鬼祟祟递过一个药瓶!
早已被煞气之说和流言折磨得濒临崩溃的长公主,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再也按捺不住。她不顾身份,亲自带人闯入三皇子府在城郊的一处别院,将那个知情的老马夫请到了长公主府最隐秘的刑房。
惨烈的刑求持续了整整一夜。当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刑房里终于传出了老马夫不成人声的、破碎的嘶喊:……是……是三殿下……三殿下让小人……把药……药瓶……换……换给驸马爷的……
萧!承!锐!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啸从刑房内炸开,饱含着滔天的恨意和被至亲背叛的疯狂!
萧靖瑶彻底疯了。她猩红着双眼,如同索命的恶鬼,带着长公主府最精锐的府兵,直接冲进了三皇子府!目标明确——三皇子最倚重的心腹谋士,周先生!
当禁军闻讯赶到时,看到的只有一片狼藉和血腥。三皇子府邸朱门破碎,周先生和他几名得力手下,被生生绞杀在厅堂的房梁之上!而披头散发、状若疯魔的长公主萧靖瑶,正手持染血的玉如意,站在血泊之中,对着匆匆赶来的皇帝和重臣们嘶声力竭地尖笑:
哈哈哈!本宫为萧氏除逆子!清门户!陛下!您看!您看看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她狂笑着,挥舞着沾血的玉如意,宽大的袖袍随着她的动作猛烈甩动。
啪嗒!
一声清脆的玉器碎裂声响起。
一块婴儿拳头大小、边缘带着明显断裂痕迹的莹白玉玺碎片,从她疯狂甩动的袖口中跌落,重重摔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那玉质温润,上面清晰无比地雕刻着象征帝王权力的蟠龙纹!虽然只是一角,但那独一无二的形制、玉质和雕工,足以让所有在场的人瞬间魂飞魄散!
整个场面死一般的寂静。连萧靖瑶自己都愣住了,她看着地上那块刺眼的碎片,眼中充满了茫然和极致的惊恐。
皇帝萧彻的脸色,在看清那碎片的瞬间,由惊怒转为铁青,最终化为一片冰封千里的寒潭。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死死钉在长公主扭曲的脸上。
逆子皇帝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萧靖瑶,你告诉朕,这私藏玉玺残片……又是为哪般!
沈知宁站在远处回廊的阴影里,冷漠地看着长公主被御前侍卫如同拖死狗般押走时那绝望癫狂的眼神。那块玉玺碎片,正是她通过秘密渠道,将前世萧珩查获的、产自北疆某处隐秘矿山的特殊玉料,精心仿制后,埋入长公主府隐秘库房的铁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滋味,长公主也该尝尝了。
三皇子萧承锐的末日,是在一个飘着细雪的黄昏降临的。
皇帝萧彻端坐在御书房的龙椅上,手里捻着一份墨迹未干的奏章,上面是几位平日里以清流自居、刚直不阿的御史联名呈上的颂词,字字珠玑,将三皇子萧承锐在锦州力挽狂澜(实则是他私兵作乱)的功绩吹捧得天花乱坠,甚至隐晦地将其比作上古战神下凡,护佑大梁。
战神转世萧彻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冰冷的弧度,眼神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深沉的忌惮和刺骨的杀意。他将那份颂词随手丢在御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朕尚在,龙椅犹温,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不大,却如同重锤敲在侍立一旁、噤若寒蝉的几位重臣心上,何须……新神
窗外细碎的雪花,仿佛也被这森然的帝王之怒冻结了。
当夜,风雪骤急。
三皇子府邸深处,密室灯火通明。萧承锐一身戎装,脸色铁青,眼中布满血丝,如同困兽。长公主的疯狂反扑、玉玺碎片的铁证、朝堂上那些将他架在火上烤的颂词……父皇那冰冷的眼神!这一切都让他嗅到了灭顶之灾的气息!
不能再等了!他猛地一拳砸在案上,震得烛火狂跳,传令下去!依计行事!寅时三刻,夺宫门!清君侧!
他苦心经营多年的私兵,如同蛰伏的毒蛇,在风雪夜中悄然汇聚,向着皇城各个要害门阀潜行而去。刀剑在黑暗中闪着幽光,杀气在寒风中凝结。
然而,就在私兵集结,即将按计划冲击宫门的前一刻!无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各个军营、据点附近!一张张盖着兵部急令大印、墨迹淋漓的文书,如同雪片般被强劲的弓弩射入那些私兵聚集的营地!
文书上只有冰冷残酷的几个大字: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令即刻裁撤三皇子府所属卫队,军士就地解甲,遣返还乡!违令者,以谋逆论处,格杀勿论!
饥寒交迫、本就士气低迷的私兵们瞬间炸开了锅!他们为三皇子卖命,所求不过是一口饱饭,一个前程。如今,前程成了泡影,连最后一口军粮都要断绝,还要背上谋逆的杀头大罪
裁军!遣返!三殿下是要我们死吗
饭都吃不上了!还卖什么命!
反了!找三皇子要说法去!
绝望和愤怒如同燎原之火,瞬间点燃了这支本就根基不稳的军队!不知是谁先砍倒了营中的帅旗,哗变如同雪崩般爆发!饥饿的士兵们红着眼,掉转刀锋,如同失控的洪流,疯狂地涌向三皇子府邸!他们要粮!要活路!要一个说法!
几乎就在三皇子府邸的朱红大门被愤怒的乱兵冲击得摇摇欲坠的同一时刻,大地传来了沉闷的、令人心悸的震动!
远处风雪中,一支沉默如铁的黑色洪流出现了!玄甲重骑,人马皆覆甲胄,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为首一人,玄甲玄袍,端坐在特制的战车之上,面容在风雪中看不真切,唯有一双眼睛,寒芒四射,如同九幽寒冰!正是萧珩!
黑色的铁流,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没有丝毫停滞,直接撞上了混乱不堪、自相残杀的乱兵潮!
摧枯拉朽!
三皇子府那象征无上尊荣的朱漆大门,在沉重的攻城槌撞击下,如同脆弱的纸片般轰然破碎!铁骑洪流涌入府邸,喊杀声、惨叫声、兵刃撞击声响彻夜空。
当萧承锐被几名如狼似虎的黑鹰卫从床榻下拖出来,像丢垃圾一样丢在冰冷的地砖上时,他华丽的亲王蟒袍沾满尘土,金冠歪斜,脸上只剩下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灰败。
沈知宁的身影,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出现在关押重犯的天牢。甬道两侧昏黄摇曳的火把,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她脚步很轻,停在最深处那间精铁栅栏的牢房外。
牢房里,萧承锐蜷缩在角落的稻草堆上,昔日骄横不可一世的亲王,如今只剩下一具失魂落魄的躯壳。一条刺眼的白绫,被随意地丢在他脚边。
沈知宁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她微微俯身,从随身带来的包裹里,取出一方小小的、黑沉沉的灵位,轻轻放在牢房栅栏外的地上。灵位上,刻着几个清晰的字:先考沈公讳恪之灵位。
萧承锐浑浊的目光触及那灵位,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一缩,随即爆发出困兽般的嘶吼:沈知宁!是你!都是你!你这毒妇!贱人!
沈知宁直起身,隔着冰冷的铁栅栏,看着里面歇斯底里的男人,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致冰冷、也极致快意的弧度,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字字如刀:
三殿下,她指了指地上那条白绫,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谈论天气,此绫,绞过家父。
她的目光转向地上那方小小的灵位,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幽深,带着刻骨的恨意,又仿佛有泪光一闪而逝,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寒潭。
今日,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来自九幽的宣判,赠君全孝道。黄泉路上,好好向我父亲……磕头认罪吧。
说完,她不再看萧承锐瞬间惨白如鬼、绝望扭曲的脸,决然转身,素色的裙裾拂过冰冷潮湿的地面,身影消失在幽暗的甬道尽头。身后,传来萧承锐崩溃的、如同野兽般的嚎哭和疯狂撞击铁栅栏的巨响。
一个雷雨交加的深夜,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七皇子府邸的窗棂上,发出噼啪的爆响。天空被惨白的电光一次次撕裂,随即是震耳欲聋的雷鸣,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震碎。
书房内,气氛却比窗外的雷暴更加压抑恐怖。萧珩蜷缩在宽大的圈椅里,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着,牙关紧咬,发出咯咯的响声。他脸色呈现出一种骇人的青灰色,额头上、脖颈上青筋暴起,如同扭曲的蚯蚓。那双深不见底的瞳孔此刻涣散失焦,只剩下纯粹的、野兽般的痛苦和狂暴。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挤出。
旁边侍立的两名黑鹰卫脸色煞白,其中一人试图上前查看:殿下!药……
话音未落!
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凶兽,萧珩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动作快如鬼魅!他那只骨节分明、此刻却布满狰狞青筋的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扼住了那名试图靠近的黑鹰卫的咽喉!力道之大,瞬间让对方双眼翻白,双脚离地!
死…都…得…死……萧珩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充满戾气的低吼,眼中只剩下毁灭一切的疯狂杀意!毒发的剧痛彻底摧毁了他的理智,将他拖回了曾经最黑暗的炼狱。
殿下!松手!他是自己人!另一名黑鹰卫惊骇欲绝,却不敢强行上前,生怕彻底刺激到失控的主子。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书房门被猛地撞开!
沈知宁浑身湿透地冲了进来,发髻散乱,雨水顺着她的脸颊和发梢不断滴落。她甚至没顾得上看一眼那濒死的侍卫,目光死死锁住那个被剧毒折磨得失去人性的男人。
没有丝毫犹豫!她像一道闪电般扑了上去!不顾那狂暴的杀意,不顾那双能轻易捏碎她喉骨的手!她用尽全身力气,双手死死抓住了萧珩那只扼在侍卫咽喉上的、痉挛颤抖的手腕!
萧珩!她嘶声喊着他的名字,声音穿透狂暴的雨声和侍卫喉咙里发出的嗬嗬声,看着我!看着我!
萧珩布满血丝、混沌一片的瞳孔,似乎因为这声呼喊和手腕上突如其来的、温热的触感而微微动了一下。
沈知宁抓住这瞬间的凝滞!她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拽着那只冰冷、痉挛的手,狠狠地按在了自己剧烈起伏的心口上!
隔着湿透的薄薄衣衫,她胸腔下那颗心脏,正在疯狂地、有力地、不顾一切地跳动着!咚!咚!咚!如同擂鼓,清晰地传递到萧珩冰冷僵硬的手掌!
听!沈知宁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盖过了窗外的雷鸣,死死盯着他那双混乱的眼睛,听这里!它跳得多响!萧珩!你听见没有!
那只扼在侍卫咽喉上的手,力道似乎在……松动。
沈知宁感受到他指尖的颤抖,感受到那毁灭性的力量在一点点消退。她不敢放松,双手更加用力地、死死地将他的手掌按在自己温热的心口,仿佛要将自己的心跳、自己的生命力,强行灌注进他冰封的身体里。
毒发而已……死不了!她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苦就皱眉,我不笑你。
她腾出一只手,飞快地从袖中摸出一个温热的、小巧的白玉药瓶,用牙齿咬掉瓶塞。浓烈到刺鼻的药味瞬间弥漫开来。她仰头,毫不犹豫地将瓶中那深褐色、散发着恐怖苦味的药汁尽数灌入自己口中!
然后,在两名黑鹰卫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在窗外惨白电光的映照下,沈知宁猛地踮起脚尖,双手捧住萧珩冰冷僵硬、布满冷汗的脸颊,将自己沾满苦涩药汁的唇,用力地、毫无保留地印上了他紧抿的、同样冰冷的唇!
唔……萧珩的身体剧烈地震颤了一下。
温热的、带着浓烈苦味的药汁,混合着她唇齿间清冽的气息,强硬地渡入他口中。那霸道苦涩的滋味,如同最锋利的凿子,狠狠凿开了他混沌的意识!冰冷的身体深处,似乎有一丝微弱的热流,被这决绝的、带着血腥气的吻强行唤醒。
他扼在侍卫咽喉上的手,终于彻底松开。那名侍卫瘫软在地,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
萧珩的身体晃了晃,眼中的狂暴血色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疲惫和一丝茫然。他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沈知宁,看着她苍白脸上滚落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看着她被雨水和药汁浸透的、紧贴着脸颊的湿发,看着她那双亮得惊人、仿佛燃烧着火焰的眼睛……
沈知宁感受到他身体力量的流失,感受到他唇齿间不再抗拒。她缓缓退开,唇上还残留着他冰冷的气息和药汁的苦涩。她看着他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看着他眼中那片冻结了十年的坚冰,终于裂开了一道细不可查、却又深邃无比的缝隙。
她抬起手,用袖子胡乱擦去自己唇边的药渍,也擦掉他嘴角沾染的一点褐色药汁,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清晰:
看,苦吧皱个眉头给我看看,我保证……不笑你。
长公主府邸,昔日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厅堂,此刻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萧靖瑶被褫夺了一切封号,囚禁于此,等候最终的裁决。她枯坐在冰冷的玉石地面上,华丽的宫装早已污损不堪,头发散乱,曾经不可一世的脸上只剩下扭曲的怨毒和行将就木的灰败。
厚重的殿门被推开,光线涌入,映出沈知宁清瘦的身影。她缓步而入,步履无声,如同降临审判的神祇。
沈知宁!你这贱婢生的毒妇!萧靖瑶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来人,发出夜枭般凄厉的诅咒,你以为你赢了萧氏皇族,血脉里流的就是忘恩负义、刻薄寡恩的脏血!萧珩那小畜生现在宠着你,将来一样会把你弃如敝履!就像他那个薄情寡义的父皇!就像所有姓萧的畜生!哈哈哈……本宫在黄泉路上等着看你……
诅咒声戛然而止。
一根冰冷的、打磨得极其锋锐的银簪,如同毒蛇的信子,闪电般探出,精准而轻蔑地挑起了萧靖瑶枯瘦肮脏的下颚。簪尖冰冷的触感让她浑身一僵。
沈知宁微微俯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张写满怨毒的脸,眼神平静无波,如同在看一摊腐臭的淤泥。
权欲蛀空的心,她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淬了冰的银针,清晰地刺入萧靖瑶的耳膜,看谁都是脏的。才会怨天,尤人,恨这世间无情。
她手腕轻轻一抖,银簪收回。萧靖瑶的下颚上留下一点细微的红痕。沈知宁不再看她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污秽,转身,裙裾拂过冰冷的地面,走向殿外明亮的光线。
身后,传来萧靖瑶更加癫狂绝望的哭嚎和诅咒,最终化为一声重物倒地的闷响。
天牢最深处,那间弥漫着死亡气息的牢房内,三皇子萧承锐的尸体悬挂在冰冷的铁梁上,一条白绫深深勒入他肿胀发紫的脖颈。他双眼圆瞪,几乎突出眼眶,凝固着极致的恐惧和不甘。
在他悬空的双脚下方,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安静地摆放着一方小小的、黑沉沉的灵位:先考沈公讳恪之灵位。
景和元年,新帝登基大典刚过,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礼炮的硝烟味和万民朝贺的喧嚣余韵。
帝后并未在奢华的宫室中停留。两匹通体墨黑、神骏非凡的御马,踏过锦州城外焦黑的土地。马蹄下,是尚未清理干净的断箭残戈,是浸透了鲜血、呈现出诡异暗红色的泥土,是被战火燎烧得只剩下漆黑骨架的枯树。
萧珩一身玄色常服,金线暗绣的龙纹在黯淡的天光下若隐若现。他端坐马上,背脊挺直如松,唯有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苍白。沈知宁与他并辔而行,一身素雅的月白色骑装,发间只簪着一支样式古朴的白玉簪,簪头垂下一颗小巧的白玉铃铛。微风吹过,铃铛发出极细微、极清脆的叮铃声,在这片死寂的焦土上,如同一泓清泉流淌,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力量。
两人沉默地策马缓行,巡视着这片被战火彻底蹂躏的土地。目光所及,断壁残垣,荒芜死寂,偶尔能看到几个蜷缩在废墟角落、眼神麻木空洞的幸存者。
行至一片被烧得只剩半截土墙的村落废墟前,沈知宁忽然勒住了马缰。她微微侧头,抬手拂开被风吹到颊边的一缕碎发。
就在她抬手的瞬间,鬓边忽地一沉。
一支带着虬结枝干、形态嶙峋的枯梅枝,被一只骨节分明、略显苍白的手,轻轻压在了她散落的鬓发之上。枯梅枝上,不见半朵花苞,只有历经风霜的坚硬与苍劲。
沈知宁微微一怔,转过头。
萧珩不知何时已驱马靠近。他收回手,目光落在她鬓边那支枯梅上,眼神深邃,如同蕴藏着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低沉的话语,随着微风送入她耳中:
伤愈九道,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依旧清瘦却挺直的肩背,仿佛能穿透衣衫,看到她身上那些曾为护他、为他筹谋而留下的或深或浅的伤痕,换你余生……共赏春色。
沈知宁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鬓边那冰凉坚硬的枯枝。没有言语,只有唇边缓缓漾开的一抹清浅笑意,如同冰封的湖面投入一颗石子,漾开圈圈涟漪,驱散了眉宇间最后一丝征战留下的霜寒。
灰烬深处,倔强地探出了嫩绿的新芽。
她以仇恨为炉火,以血泪为锤砧,在绝望深渊里淬炼出的铮铮玉骨,最终成了他手中权杖最坚硬、最不可摧折的镶脊,支撑起这摇摇欲坠的江山。
他以杀伐为犁铧,以生命为泉源,在尸山血海中浇灌的那株枯梅,竟真的为她,在这片焦土之上,开出了最灼灼、最动人心魄的春色。
当宫檐下悬挂了一冬的冰铃,终于被和煦的春风融化,滴落成淅淅沥沥的春雨,浸润着饱经战火的大地时,史官秉笔直书,在崭新的《景和实录》上郑重记下:
景和元年,春三月,帝后同开太平仓。是日,满城饿殍,骨立形销者众,见帝后銮驾至,竟无人下跪。后解鬓边白玉簪,置案上,笑谓:‘金玉珠翠,不如炊烟直。’遂以簪换粟米万石,散于饥民。万民感泣,山呼‘圣后’之声不绝于野。
皇城巍峨的宫门缓缓开启。帝后的銮驾并未铺陈繁复的仪仗。萧珩一身玄青常服,沈知宁亦是素衣荆钗,只在发间斜簪着那支萧珩新折的、依旧虬劲却已悄然萌发几点微不可察绿意的枯梅枝。
太平仓前,早已是人山人海。一张张面黄肌瘦、眼窝深陷的脸上,刻满了饥饿与苦难的痕迹。他们或倚或坐,或相互搀扶,如同一片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枯草。帝后的车驾缓缓驶近,人群微微骚动,却无一人下跪。那是一种被苦难磨平了所有敬畏、只剩下麻木和本能求生的沉寂。
沈知宁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些沉默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面孔。她看到了那些深陷的眼窝里空洞的光,看到了枯瘦如柴的手臂紧紧抱着同样孱弱的孩童,看到了绝望深处最后一丝对活着的渺茫渴求。
她微微抬手,止住了随行侍卫欲要呵斥的举动。然后,在无数道或麻木、或惊疑、或茫然的目光注视下,她抬起手,伸向自己的鬓边。
指尖轻轻一勾,那支斜簪着的、虬劲古朴的枯梅簪便落入了她的掌心。白玉的簪身温润,枯梅的枝干坚硬。
她没有丝毫犹豫,将这支价值连城的御赐之物,轻轻放在了仓前负责放粮的官员面前那张简陋的木案上。
金玉珠翠,她开口,声音清朗,如同碎玉投冰,清晰地传遍鸦雀无声的广场,带着一丝看透世情的淡然笑意,不过死物,点缀而已。岂能比得上……
她微微侧身,抬手指向远处那些低矮破败的民居。此刻,正是薄暮时分,一缕缕灰白色的、细弱却坚韧的炊烟,正从那些茅草屋顶的缝隙中袅袅升起,挣扎着,融入初春傍晚灰蓝色的天空。
……这人间烟火直沈知宁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暖意,如同春风拂过冻土,以此簪,换粟米万石,即刻开仓,散于百姓!
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后。
人群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猛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声浪!那不再是山呼万岁的朝拜,而是无数被压抑到极致的、对生的渴望瞬间喷发!是哽咽的狂喜!是劫后余生的号哭!
圣后!圣后娘娘!
活菩萨啊!
有救了!有救了!孩子!我们有救了!
无数枯瘦的手颤抖着伸向天空,无数双空洞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骇人的光亮!人们哭喊着,相互搀扶着,挣扎着想要跪下,却又被汹涌的人潮推挤得站立不稳。
萧珩静静地站在沈知宁身侧,看着她素净的侧脸,看着她鬓边因摘下玉簪而微微散落的几缕青丝,看着她眼中映出的、那直上云霄的袅袅炊烟。他伸出手,在宽大的袍袖遮掩下,轻轻握住了她微凉的手。
沈知宁没有回头,只是反手,更加用力地回握住了那只带着薄茧、却异常温暖的手掌。
帝后二人的身影,并肩立于喧嚣的感恩浪潮之前,立于这初升的人间烟火之下。沈知宁鬓边那支新簪的枯梅枝,虬结的枝干上,一点微小的、嫩绿的新芽,在暮色春风中,悄然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