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春雪化时 > 第一章

顾言被家里催婚时,挑中了我。
只因我无父无母,恰好不会碍着他那位患心因性障碍的白月光齐晚。
婚后第三年,我怀孕了。
那天顾言从齐晚的病房回来,我把孕检单递到他面前。
他眼皮都没抬,漫不经心地扫了眼纸面,随即冷漠开口:
把孩子打了,晚晚不能受刺激。
1
空气骤然凝固了几秒,只有窗外的雪还在无声地落着。
顾言。
这也是你的孩子。
我听到我的声音在发抖,却还是固执地开口。
他终于正眼看我,可那双眼睛里的温度,比落在他肩上的雪还低。
苏念。
他皱着眉,语气里带着点不耐:你该懂事点。晚晚和别人不一样,她离不开我。
那我呢!
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连我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个。
几秒钟后,他移开了目光,望向窗外的飞雪:
你还有顾家少奶奶的身份,有花不完的钱,这些还不够吗
够吗
我想起结婚那天,司仪问是否愿意时,他停顿了两秒才说愿意。
想起新婚夜他说的话:只要你安分懂事,钱什么的不会少你的。但其他的……
他顿了顿,眼底没半分温度:你想都别想。
我知道了。
我低下头,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吹散。
他像是松了口气,把
B
超单放在茶几上,转身去了书房。
我听见他打电话,语气是我从未听过的温柔:
晚晚,别怕,我处理完这边的事就过去,嗯,不会让不相干的人打扰你……
雪还在下,越下越大。
我走过去,把那张
B
超单折成小小的方块,塞进睡衣口袋里。
口袋贴着小腹,那里传来一阵极轻微的悸动,像是那个小生命在轻轻安抚我。
我摸了摸肚子,喉咙发紧。
没过多久,我听见他轻手轻脚地离开,玄关处传来他和司机的对话:
去医院,晚晚应该醒了。
门被关上的瞬间,我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抱住自己。
2
孕吐是从孕八周那天开始的。
前一秒还在厨房给顾言准备早餐,后一秒胃里就翻江倒海。
我冲进洗手间,趴在马桶边吐得昏天黑地。
等我扶墙站起时,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这两周顾言几乎没回过家,齐晚的失眠又加重了。
他说:我要在医院盯着,不然不放心。
我一个人睡在空旷的卧室里,夜里总能摸到他那边凉透的床单。
有时孕吐来得急,我只能蜷在床边吐。
吐完了自己找水漱口,再拖着发软的腿去换床单。
这天早上吐完,我实在没力气,就坐在客厅的地毯上缓神。
手机在茶几上震动。
是顾言的消息:晚晚昨晚睡得不错,我上午回去拿点东西。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手指在屏幕上删删改改,最后只回了个好。
顾言回来时是上午十点。
他穿着黑色高领毛衣,眼底下是淡淡的青影。
看到我坐在地上,他愣了一下,才走过来。
怎么坐在地上
有点累。
我仰头看他,想从他眼里找到一丝关切。
可顾言并未在意,边说边往衣帽间走。
我拿几件衬衫就走。
对了,晚晚说想吃城南那家店的糖糍,你等会儿买了送过去吧。
我看着他的背影,喉咙里还残留着呕吐物的酸苦味。
顾言。我声音有点发飘,我今天吐得很厉害,能不能……
让张妈去买。
他打断我,语气里满是不耐:晚晚就想吃刚出炉的,凉了就不好吃了。
衣帽间的门被关上,啪的一声传来。
我忽然想起上周,也是这样的场景。
我发烧到
39
度,给他打电话想让他送我去医院。
他说:晚晚情绪不稳定,走不开。
最后是我自己裹着厚外套,打了辆网约车去的社区医院。
输液时,值夜班的护士见我一个人举着吊瓶去医院,忍不住问:你先生呢
我当时笑了笑,说:他忙。
可护士不知道,那天我手机屏幕亮了又暗,全是顾言发来的消息。
不是问晚晚的粥熬好了吗,就是说她又哭了,他得去哄着。
对了。
顾言从衣帽间出来,手里拎着西装袋。
下周三晚上复查,你把车开出来,我那天要陪着她去,我的车送去保养了。
我小声道:下周三我也要去做产检。
他脚步顿住,转头看我,眉头微蹙:不能改时间吗晚晚的复查早就约好了,医生很难约的。
我攥紧了手心:我的产检也早就约好的。
顾言,这也是你的孩子,你就不能……陪我去一次吗
空气安静了几秒。
苏念。
他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你怎么越来越不懂事了晚晚的病耽误不起,你的产检……让张妈陪你去不行吗
我想要你陪!
这句话堵在喉咙里,几乎要冲出来。
可看着他眼里那抹熟悉的烦躁,我又把话咽了回去。
我知道从结婚那天起,齐晚的事永远是优先级。
对了,上周给你转的五万块,怎么没动
他拎着西装袋走到玄关,换鞋时忽然想到什么,回头看我。
我不需要。
拿着吧。
他系着鞋带,头也没抬:买点好的补补,别到时候身体垮了,又要让人操心。
门咔哒一声关上,屋里又剩我一人。
3
孕十六周那天,医生说胎儿稳定了,可以适当出门走走。
我对着镜子换衣服时,摸到小腹微微隆起的弧度,心里泛起一丝柔软。
这四个月,孕吐的反应渐渐褪去。
顾言还是不常回家,但我已经不怎么盼着他了。
张妈说:先生在医院守着齐小姐,也没办法。
我默默听着,只是点了点头。
我望向窗外,阳光很好,突然想去商场给宝宝买几件小衣服。
我摸了摸肚子,轻声道:宝宝,我们去给你挑礼物好不好
童装区在商场三楼。
我推着购物车慢慢逛,指尖拂过那些小小的连体衣、软乎乎的袜子,嘴角忍不住上扬。
有件蓝色的小毛衣,领口绣着只小兔子,我拿起来比了比。
这件好看。
身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我回头,是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妈妈。
她笑着指了指我手上的毛衣:我家宝宝也有一件,穿起来特别可爱。
是吗
我笑了笑,把毛衣放进购物车,我第一次当妈妈,什么都不懂。
慢慢就会了。
她眼里带着母性的温柔,你先生呢这么大的事,怎么没陪你一起来
我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脸上笑容有点僵:他……忙。
年轻妈妈没再追问,只是叹了口气:男人啊,总以为赚钱就够了,却不知道我们要的,不过是他们能多陪陪。
是啊,我要的从来不多。
只是想让他陪我去一次产检,想让他摸摸肚子里的孩子。
想在我对着一堆育儿书发呆时,能有人说一句别怕,有我。
可这些,顾言都给不了。
正出神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在童装区隔壁的女装区。
顾言正站在衣架前,手里拿着条白色连衣裙,低头问身边的人:这条怎么样
他身边的人,是齐晚。
齐晚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看起来不错。
她挽着顾言的胳膊,微微歪头:言哥挑的,都好看。
就知道哄我。他的语气里带着笑意,医生说你最近状态好多了,这件料子软,穿起来舒服。
齐晚点点头,目光落在顾言手里的裙子上,就是有点贵……
钱的事不用你操心。
顾言打断她,拿起边上的一件针织开衫,这件你也试试配你上次买的那条裤子正好。
我僵在原地。
购物车里的那件蓝色小毛衣,此刻像块烙铁,烫得我手心发疼。
齐晚忽然咳嗽了两声。
顾言立即紧张起来,伸手摸了摸她额头:怎么了是不是着凉了
齐晚摇了摇头:没事,可能有点风吧。言哥,我们去那边看看吧,我想挑条围巾。
好。
路过童装区时,他的目光随意扫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愣住了。
4
你怎么在这
顾言没想到会在这见到我,眉头微皱,语气有些生硬。
买点东西。
我垂下眼,不想看他。
他的声音冷了几分:谁让你来的医生不是让你多休息吗
我自己想来的。顾言,这里是商场,我来买东西,不犯法吧
他大概没料到我会这样说,愣了一下,脸色沉了沉:苏念,别在这闹脾气。晚晚在这儿,别吓着她。
我没闹脾气。
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我只是在给你的孩子买衣服,这也不行吗
言哥,苏念姐怀着孕,出来走走也好。
齐晚走过来,站在顾言身边,挽上他的胳膊:是不是啊,苏念姐
她的话听起来像是在替我说话,可那双看向我的眼睛里,却满是挑衅。
顾言的脸色更不好看了,他拽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我疼出了声:跟我回去。
我挣扎着:我不回去!我还没买完东西。
买什么买晚晚身体不好,不能在这里耗着。你要什么,让张妈来买!
顾言!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手腕上留下一道清晰的红印。
你弄疼我了!
周围已经有人看了过来,指指点点的。
顾言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大概是觉得在齐晚面前失了面子。
他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警告:
苏念,别逼我在这里跟你翻脸。晚晚不能受刺激,你要是懂事,就赶紧跟我走。
又是这样。
齐晚适时地咳嗽了两声,拉着顾言的胳膊:言哥,算了,别跟苏念姐吵架了。我有点累,我们先回去吧。
顾言看了齐晚一眼,眼里的戾气瞬间消散了不少。
他转过身,没再看我,只留给我一个冰冷的背影:张妈会来接你,自己在这待着吧。
说完,他扶着齐晚,小心翼翼地往电梯口走。
齐晚回头看了我一眼,嘴角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看着他们相携离去的背影,我忽然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购物车里的小毛衣,此刻显得格外刺眼。
周围的人还在窃窃私语,我推着购物车,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童装区。
坐进车里时,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肚子里的小家伙像是感受到了我的难过,轻轻踢了我一下。
我摸着肚子,哽咽着说:宝宝,对不起,妈妈没本事,让你受委屈了。
手机在副驾上震动。
是顾言发来的消息:别多想,晚晚身体弱,我必须让着她。你想要什么,告诉我,我让张妈给你买。
我看着那行字,忽然觉得很可笑。
他总以为,钱能弥补一切。
那天我没回家,在车里坐了很久。
阳光从刺眼变得柔和,最后沉进地平线,留下漫天的晚霞。
或许,是时候离开了。
离开这个永远把我当外人的地方,离开这个心里从来没有我的男人。
我拿出手机,翻到那个存了很久却从没打过的号码。
电话接通时,我深吸一口气,声音还有点抖:
喂,是我……我想问问你,邻市的房租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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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孕晚期的夜晚总是格外漫长。
腿抽筋的毛病缠上了我,常常在凌晨两三点准时发作,疼得人浑身冒冷汗。
我只能咬着牙,自己扶着墙慢慢站起来,才能勉强缓解。
顾言最近回得稍微勤了些,不是因为我。
是齐晚的主治医生说,她的情况稳定了,不需要人24小时守着。
他回来时,我多半还没睡着。
那天夜里,腿又抽筋了。
比往常更疼,我没忍住,低低地哼了一声。
门被推开一条缝,顾言的声音传过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怎么了
腿……抽筋。
我扶着床头柜,疼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他沉默了几秒,才走进来。
借着窗外的月光,我看见他皱着眉,站在离床几步远的地方,没靠近。
很疼
嗯。
我去叫张妈
不用了。我摇摇头,咬着牙站直身体,走走就好了。
他没再说话,就站在那里看着我。
我扶着墙,每走一步,小腿的肌肉都在叫嚣着疼。
走到窗边时,我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还站在原地,身影在昏暗中模糊不清,像个无关紧要的看客。
那一刻,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很深的疲惫。
决定离开的那天,雪又下了起来。
和我嫁进顾家那天一样,都是鹅毛大雪。
我把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放在玄关。
箱子不大,只装了几件换洗衣物、我的画具,还有那些被顾言随手丢弃的孕检单、B超单。
我把它们一张张抚平,折成整齐的方块,藏在画具盒的最底层。
那是我和孩子唯一的牵绊,也是这场婚姻留给我的,仅有的证据。
上午十点,顾言回来了。
看到玄关的行李箱时,脚步顿了一下,眉峰习惯性地蹙起:你要去哪
有点事,出去住几天。
我没看他,低头系着围巾。
什么事他追问。
语气里带着惯有的审视:是不是又闹脾气我跟你说过,晚晚最近状态刚好点,你别……
我打断他:顾言。我们离婚吧。
他愣住了,像是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离婚。
我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我已经签好字了,离婚协议在书房的桌子上。
他猛地皱起眉,语气瞬间冷了下来:苏念,你又在玩什么把戏用离婚威胁我
我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眼底的不耐和怀疑,忽然觉得很荒谬。
我没有威胁你。顾言,你是不是觉得,我离了你就活不了
他没说话,但眼神里的默认几乎要溢出来。
也是,在他眼里,我大概永远是那个需要依附顾家、需要仰仗他的女人。
他给我顾家少奶奶的身份,给我用不完的钱,就以为能永远把我困在身边。
可他不知道,有些东西比身份和钱更重要。
比如尊严,比如被爱,比如一个女人对婚姻最基本的期待。
这些,他从来没给过我,我也不打算再等了。
晚晚说,她想和我试试。
他忽然开口,语气有些复杂,像是在陈述一个艰难的决定。
苏念,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但晚晚等了我很多年,我不能再耽误她。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
原来他回来,不是因为察觉到我的异常,而是来通知我被抛弃的。
我问:所以呢你是来跟我谈离婚条件的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
你想要什么钱房子还是顾家的股份你说个数,只要不太过分,我都能满足你。
我摇摇头,目光落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我的孩子。
他的脸色变了变,良久,沉声道:可以。
我松了口气,心里说不上是什么,但却庆幸我和孩子在他心里的地位不高。
6
春雪化时,南方的城市已经暖得穿起了薄外套。
我的插画工作室开在一条种满香樟的巷子里。
囡囡三岁了,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
此刻她正趴在画室的地毯上,用蜡笔涂涂画画,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儿歌。
妈妈,你看我画的小猫咪!
她举着画纸跑过来,阳光落在她眼尾那颗和顾言一模一样的痣上。
我的心轻轻一缩,随即被囡囡软糯的声音拉回现实。
我蹲下来,擦掉她鼻尖沾着的蜡笔灰:画得真好。我们囡囡是小画家呢。
她咯咯地笑起来,眼尾那颗小小的痣在阳光下格外明显。
这颗痣,曾是我心里最深的刺,可看着它长在囡囡脸上。
日复一日,竟也慢慢看顺眼了。
毕竟那是她的一部分,与任何人无关。
苏老师,囡囡的体检报告我带来了。
门口传来温和的声音。
温景然站在那里,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个文件夹。
他是隔壁社区医院的儿科医生,我们认识是因为囡囡的一次发烧。
那天我抱着孩子在医院手足无措,是他走过来,轻声细语地安抚,帮我跑前跑后地挂号、取药。
后来熟了才知道,他也是北方人,因为喜欢南方的气候,才留在这里工作。
他知道我带着孩子一个人生活,却从不多问。
只是在我忙不过来时,偶尔过来帮我接囡囡放学,或者带些自己做的小点心。
谢谢温医生。
我接过文件夹,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
他像触电似的缩了缩手,耳根微微泛红。
囡囡已经扑了过去,抱着温景然的腿喊:温叔叔!你昨天说要给我讲恐龙的故事呢!
等苏老师忙完工作就讲。
温景然笑着摸摸她的头,目光落在我身上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今天不忙的话,晚上一起吃饭我做了红烧肉。
我点点头,心里泛起一丝暖意。
这三年,温景然像一道温和的光,一点点照亮我曾经灰暗的生活。
他从不像顾言那样强势,只是默默地站在旁边。
在我需要的时候递上一杯热水,在囡囡生病时第一时间赶来。
用他的耐心和体贴,让我慢慢相信,原来生活可以这样平静而温暖。
在囡囡四岁生日前一天,我答应了他的表白。
并相约明天一起带囡囡去公园放风筝。
但命运总是造化弄人,重逢来得猝不及防。
生日那天,显然小姑娘很开心,跌跌撞撞四处跑着。
突然,囡囡猛地扑进温景然的怀中,拽了拽我的衣角:妈妈,那个叔叔一直看我们!
我抬头,心脏猛地缩紧。
顾言站在不远处的樱花树下,目光死死盯在我身上。
却在看到趴在温景然腿上的囡囡时,脸色惨白如纸。
温景然顺着我的目光看去,不动声色地将伶伶往怀里护了护,轻声问我:认识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顾言已经朝我们走来,气势汹汹。
囡囡被他凶狠的样子吓到,往温景然怀里缩了缩,小声喊:妈妈……
我挡在囡囡面前,直视他,眼中满是戒备
温景然也上前一步,将我和囡囡护在身后,高声警告:
这位先生,你吓到孩子了。你再往前走几步,我就报警了。
顾言的脚步僵在半空,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
7
顾言的纠缠,比我预想中更执着。
第二天下午去幼儿园接囡囡,刚走到校门口,就看见他的车。
黑色的宾利在一众接送孩子的电动车里格外扎眼。
囡囡刚跑出教学楼,就被他的目光锁住。
小家伙下意识往我身后缩了缩,小手紧紧攥着我的衣角:妈妈,那个可怕的怪叔叔又来了。
别怕,妈妈在。我把她抱起来,转身想走。
他快步走过来,挡住去路。
我冷声:让开。
顾言纹丝不动。
我不想过多纠缠,抱着囡囡侧身想绕过去。
他却固执地又往前一步。
我怒了:顾言,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想看看囡囡。
他的目光落在我怀里的孩子身上,眼神复杂,有愧疚、有渴望。
还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就看一眼,跟她说句话。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可笑:顾言,我们已经离婚了,你不觉得这话说得很可笑吗
你以为一句想看看,就能抵消我一个人产检、一个人孕吐、一个人在产房里疼得死去活来的日子吗
你以为陪囡囡说句话,就能弥补她这四年没见过爸爸的时光吗
他的脸色白了白,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妈妈。
囡囡忽然在我怀里哭起来:我要温叔叔,我不要看这个叔叔,我们去找温叔叔好不好
提到温景然,顾言的脸色更难看了,眼里的恳求变成一丝戾气:是因为他,对不对你就是因为他,才不肯给我机会的!
我抱紧囡囡,一字一句地说:和任何人无关,是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牵扯。顾言,你放过我,也放过囡囡吧。
我不放!她是我的女儿!我凭什么不能见她!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引得周围家长纷纷侧目。
我也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凭你当年让我打掉她!凭你在我最难的时候,眼里只有齐晚!凭你从来没尽过一天当爸爸的责任!
顾言,你现在想起她了,早干什么去了!
他被我吼得愣住了。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有人拿出手机偷偷拍照。
我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深吸一口气,抱着囡囡就走。
这次他没再拦我。
一路抱着囡囡快步回家,她趴在我肩头小声啜泣,我又惊又怒。
晚上温景然来的时候,我还没缓过情绪。
他带来刚炖好的排骨汤,看到我眼底的红血丝,没多问。
只是默默地把汤盛出来,又去陪囡囡搭积木。
临睡前,他才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今天在幼儿园门口,顾言去找你们了。
我愣了一下,几秒钟后,不禁失笑:嗯,他……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说着,我牵起他的手,亲了亲指尖:不过你别担心,我没有答应他。
景然,过去的事我早已放下,如今我爱的人是你。
他红着耳朵,点了点头,随即正色道:如果他再骚扰你,你告诉我,我会担心的
说完,递给了我一杯温牛奶: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
谢谢你,景然。
我接过杯子,心里暖暖的。
8
第二天下午,我特意提前半小时去接囡囡,没想到顾言还是来了。
顾言蹲在地上,试图把一个会说话的芭比娃娃塞给囡囡。
小家伙吓得躲在老师身后,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不要……妈妈说了,不能要陌生人的东西。
顾言的声音放得极软,眼底的失落几乎要溢出来:我不是陌生人,囡囡,我是……
我快步走过去,把囡囡拉到身后,语气冷得像结了冰,顾先生,你吓到囡囡了,请你离开。
他脸上闪过一丝狼狈,却还是固执地站着:念念,我只是想……
我打断他:你的‘想’,从来都只考虑你自己。
以前是,现在也是。
说完,拉着囡囡就走。
他没再追上来。
走出很远,我回头看了一眼,他还蹲在原地。
手里还捏着那个摔掉的芭比娃娃,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娃娃的头发。
我平静回过头,快步离开。
晚上温景然来的时候,我正对着画板发呆。
画布上是一片空白,脑子里全是思考顾言到底是要做什么。
又在想他的事
温景然端来一碗银耳羹,放在我手边:囡囡说,下午那个叔叔又去幼儿园了。
我点点头,搅着碗里的银耳:嗯,他好像……魔怔了。
他只是突然意识到自己丢了很重要的东西,慌了。
温景然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通透的冷静:但这不是他打扰你们生活的理由。
我抬起头看他。
他坐在我对面的小凳子上,灯光落在他脸上,柔和得像一汪春水。
这三年,他总是这样,能一语戳中问题的核心。
他的话一点点抚平我心里的害怕。
景然。我忽然问,你说……人真的会突然变好吗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变好需要时间,需要行动,不是靠‘突然’。就像伤口愈合,总得先清理、上药,再慢慢等它长好。
顾言现在做的,更像是在伤口上撒糖,以为甜了,就不疼了,可里面的脓,他根本没看见。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豁然开朗。
是啊,顾言总说我知道错了,可他从没想过,我当年孕吐到脱水时,需要的不是后来补上的燕窝;
我一个人躺在产房里时,需要的不是现在送来的昂贵玩具;
囡囡夜里哭着找爸爸时,需要的不是他此刻迟来的父爱。
他以为的补偿,不过是在填补他自己的愧疚。
而我和囡囡真正需要的,他从来没给过,现在也给不了。
这天傍晚,我刚接完囡囡回到家。
走到巷口,就看见顾言站在我的画室门口,手上拎着个保温桶。
看到我们,他眼睛亮了一下,快步走过来:念念,我……
顾先生。
我侧身护住囡囡,语气平淡:我的画室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他举起手里的保温桶,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
我做了点汤,是你以前爱喝的玉米排骨汤,我问了张妈做法……
我打断他:不必了。我现在不爱喝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保温桶的提手勒得指节发白。囡囡躲在我身后,小声说:妈妈,我要回家。
好,我们回家。
我拉着囡囡往画室走,顾言没拦,只是跟在我们身后。
打开门,他突然开口:念念,我把齐晚送出国了。
我脚步顿了顿,没回头。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解脱,又有一丝茫然。
她的病早就好了。
医生说,她只是太依赖我,需要独立生活。我以前……是被她的‘病’困住了,也困住了你。
9
这跟我没关系。
我推开门,把囡囡送进去,转身面对他:顾言,你处理好自己的事,是你的责任,不用向我汇报。
他看着我,眼底有红血丝,像是很久没睡好:我只是想告诉你。
我现在有空了,可以……可以陪你和囡囡了。
不必了,我们的生活,早就不需要你了。
我靠在门框上,一点点打碎他眼底的期待:不必了,如今我们过得很好,早就不需要你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可我是囡囡的爸爸!血缘是抹不掉的!她总有一天要认祖归宗,要回顾家继承家业!
我看着他歇斯底里的样子,忽然觉得很可笑。
她不需要。
顾言,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我带她离开,不是为了跟你争什么‘顾家继承人’的身份,是为了让她活得轻松、快乐,不用活在你的光环下,也不用成为你弥补愧疚的工具。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可最终只是颓然地垂下肩膀。
似不甘: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我把顾氏的股份分你一半,我给你跪下道歉,我……
我打断他,语气里终于带了点疲惫:顾言,原谅不是你求来的,是我自己给的。可我现在不想给,也许永远都不会给。
他追问:为什么
就因为我以前对你不好吗人都会犯错,不是吗
我点头:是,但有些错,代价太大,大到我不敢原谅,也不能原谅。
我想起孕晚期那个腿抽筋的深夜,我扶着墙站在冰冷的地板上,听着他在电话里对齐晚的安慰。
想起我抱着刚满月的囡囡,在出租屋里发高烧,一边给孩子喂奶,一边自己吞退烧药。
想起囡囡第一次喊妈妈时,我抱着她哭了整整一个小时。
这些日子,顾言从未参与过。
他现在的有空,对我们来说,像一件不合时宜的旧衣服,硌得慌。
温景然对你很好,是吗
他忽然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我坦然承认:是的,他很好,好到让我知道,原来被人放在心上,是这种感觉。
他会记得我来例假的时间,会提前备好暖水袋。
我哄囡囡累了,他会默默接过奶瓶,从不用我说第二遍。
我画稿赶不完,他会带囡囡去公园,回来时手里捏着我爱吃的烤红薯,还冒着热气。
我说有点冷,他不说话,直接把外套脱给我,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我顿了顿,这些事很小,却是我和囡囡从前……从没拥有过的。
顾言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他看着我,又看看画室里正在搭积木的囡囡。
他忽然笑了,笑声里全是自嘲:我以前总觉得,你那么安静,那么懂事,永远不会离开我。我以为……只要我回头,你就一定在。
我平静地看着他:人是会变的。
心死了,就活不过来了。
他没再说话,只是蹲下身,默默地收拾地上的汤渍。
这时,温景然的车停在了巷口。
他摇下车窗,看到门口的场景,没多问。
只是对我扬了扬手里的文件袋:上次你要的画材清单,我给你带过来了。
谢谢。
我对他笑了笑,那笑容是发自内心的轻松。
顾言抬起头,看着我和温景然之间自然的互动。
良久,他慢慢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轻声对我说道:我知道了。
嗯。
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祝你……幸福。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再回头。
看着他消失在巷口的身影,我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挖走了一块。
不是留恋,是释然。
纠缠了这么久,这场由他开始的闹剧,终于要落幕了。
温景然走过来,递给我一瓶水:都结束了
嗯。
我接过水:结束了。
10
婚礼定在春分那天。
我的婚纱是温景然陪我挑的。
简单的款式,没有繁复的蕾丝,却衬得人很舒服。
囡囡穿着白色的小花童裙,头上戴着花环。
她仰着小脸问:妈妈,我今天好看吗
好看,我们囡囡最好看了。
我蹲下来,替她理了理歪掉的花环,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温景然敲门进来时,手里拿着一双平底鞋:别穿高跟鞋了,累脚。
他总是这样,记得我所有的小习惯。
怕黑,爱吃苹果,穿不惯高跟鞋。
我笑着接过鞋子,指尖触到他的: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像往常一样,耳根微微泛红:因为是你啊。
婚礼在郊外的草坪上举行。
来宾不多,都是这三年来真心待我们的朋友。
司仪问是否愿意时,我看着温景然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亮,里面清晰地映着我的影子。
我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我拉着行李箱离开顾家。
当时我以为,这辈子大概再也不会在爱人了。
可原来,春雪化尽之后,真的会有新的春天。
我愿意。
我听到自己说,声音坚定而清晰。
温景然红着眼睛,轻轻执起我的手,将戒指套在我的无名指上。
囡囡跑过来,抱着我们的腿喊:爸爸!妈妈!
周围响起一阵善意的笑声。
仪式进行到一半,伴娘悄悄碰了碰我的胳膊,朝入口的方向努了努嘴。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顾言站在不远处的香樟树下。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和落寞。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有遗憾,有痛苦,还有一丝释然。
我收回目光,没有再看他。
有些人和事,注定只能留在过去。
而那些留在寒冬里的人和事,就让他们随着那场春雪,慢慢融化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