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夜,我从婚床上猛然坐起,身下是陌生的粗布床单。
身旁,那个被誉为军中活阎王的男人正沉沉睡着,肌肉结实的臂膀还搭在我的腰上。
三天前,我头部受伤醒来,他拿着红本本告诉我,我是他刚过门的妻子林晚晴。
可我看着他那张冷峻的脸,闻着他身上浓烈的汗味和烟草味,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认识他,我要逃。
01
林晚晴,你想去哪
冰冷的声音像淬了毒的钉子,将我钉在原地。
我攥着连夜收拾好的小包袱,手心全是冷汗。门口,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肩章在晨光下闪着金光,他叫顾晏亭,是我的丈夫。
我醒来三天,就被迫接受了这个身份。所有人都说我叫林晚晴,是纺织厂一枝花,嫁给了前途无量的营长顾晏亭,是天大的福气。可我的记忆一片空白,只有面对他时,身体会不受控制地发抖。
我……我想回娘家看看。我低着头,不敢看他那双能洞穿人心的眼睛。
他一步步走近,皮靴踩在水泥地上,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我的心上。他身上有股冷冽的气息,混着清晨的露水味,将我完全笼罩。
你的‘娘家’,三天前就打电报过来,让你好好养伤,别给部队添乱。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不容反抗的威严,还是说,你又忘了
他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头。他的手指很粗糙,带着厚厚的茧,摩挲得我皮肤生疼。
我没有……
没有他轻笑一声,松开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电报纸,在我眼前展开,自己看。
电报上的字很短,语气却很重,确实是我父母发来的,字里行间都是让我安分守己的意思。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这个陌生的世界,这个陌生的男人,还有一个巴不得我别回去的娘家,我像一个被抛弃的孤岛。
吃饭。他将电报收好,转身走向饭桌,桌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
我看着他的背影,高大,坚硬,像一座无法撼动的山。
我慢慢挪过去,坐在他对面,看着碗里卧着的两个金灿灿的荷包蛋,在这个年代,这是顶顶好的东西了。
顾营长,我搅动着面条,鼓起勇气,我们……以前关系好吗
顾晏亭夹菜的动作顿住,他抬眼看我,眼神深邃得像一潭古井。
你觉得呢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把问题抛给了我。
我低下头,小声说:我觉得……不好。
不然,我为什么会从醒来开始,就对他充满了抗拒和恐惧
他没再说话,屋子里的空气安静得可怕,只剩下我吸溜面条的声音。
吃完饭,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像在审视一件物品。
林晚晴,不管你忘了什么,记住一点。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你是我的妻子,这辈子都是。
说完,他转身出门,门被砰的一声带上,震得我心口发麻。
我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屋里处处都是我们生活过的痕迹。墙上挂着我们的结婚照,照片上的我笑得甜蜜,依偎在他身边,满眼都是幸福。
可我,一点也想不起来。
下午,一个自称是我闺蜜的女人张兰找上门来。她和我同在纺织厂上班,长得白净,说话温声细语。
她一进门就拉住我的手,眼圈红红的:晚晴,你受苦了!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后悔嫁给他的!
我的心猛地一跳:张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兰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晚晴,你是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忘了他有多霸道,多不讲理吗你以前天天跟我抱怨,说他就是个活阎王,说你早晚有一天要离开他!
她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心中怀疑的闸门。
他还打你!张兰指着我的额角,那里贴着一块纱布,你这次受伤,根本不是什么意外摔倒,就是他推的!我们全厂的人都看见了!
我捂住额头,脑子里嗡嗡作响。
是他推的我
怪不得,我对他如此恐惧。
张兰还在继续说:晚晴,你别怕。你以前偷偷攒了些钱和票,就放在床头柜最下面的那个暗格里。你找个机会,赶紧跑吧!再待下去,命都要没了!
她走后,我颤抖着手,来到床头柜前。
我蹲下身,摸索着,果然在最下面摸到了一个松动的木板。
我用力抠开,里面藏着一个小布包。
打开布包,几十块钱和一沓厚厚的粮票、布票散落出来。
张兰没有骗我。
我真的……一直在计划着逃离这个男人。
晚上,顾晏亭回来时,我正坐在桌边等他。
桌上摆着两盘菜,一盘是炒青菜,一盘是……炒鸡蛋。
看到那盘炒鸡蛋,顾晏亭的瞳孔缩了一下。
他走过来,拉开椅子坐下,拿起筷子,却没有动。
怎么想起来做饭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尽一下……妻子的义务。我低着头,不敢让他看见我眼中的恨意。
我记得,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你最讨厌吃鸡蛋。
我的心咯噔一下。
是了,张兰说过,我讨厌吃鸡蛋,可顾晏亭却偏要逼着我吃,说有营养。
现在不讨厌了。我夹了一筷子鸡蛋放进自己碗里,面不改色地吃下去,胃里一阵翻涌。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拿起碗,默默地吃饭。
这顿饭,比中午那顿还要压抑。
夜里,我们分被子躺在床上。我背对着他,身体僵得像块木头。
黑暗中,我能清晰地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
林晚晴。他忽然开口。
我浑身一颤。
你就这么怕我
我咬着唇,不说话。
怕到……连装都懒得装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我听不懂的疲惫和痛楚。
我还是不说话。
黑暗中,我感觉到他翻了个身,面向我。他身上的热气仿佛能穿透棉被,烫得我后背发麻。
睡吧。他良久才说出这两个字,声音低沉。
这一夜,我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第二天,我揣着那个小布包,趁着顾晏亭去部队,再一次走到了门口。
这一次,我一定要逃出去。
02
嫂子,你这是要去哪啊
门口,一个穿着军装的小战士拦住了我,他叫小李,是顾晏亭的警卫员。他笑得一脸憨厚,手里还提着一网兜新鲜的蔬菜。
顾营长让我给您送点菜过来,他说您昨天没怎么吃东西。
我的心一沉,面上却挤出笑容:我……我就是出去随便走走。
那正好,小李热情地说,顾营长今天要去靶场,特意嘱咐我,让我陪您在家属院里转转,免得您一个人闷。
我攥紧了衣角里的布包,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他这哪里是关心,分明是派人来监视我!
我被小李陪着,在家属院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家属院里的婶子大娘们看到我,都热情地打招呼。
晚晴,伤好点没啊晏亭可是担心坏了。
就是,前两天你昏迷的时候,晏亭眼睛都没眨一下,一直守着你呢。
你们小两口,可真是恩爱。
她们的每一句话,都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恩爱守着我
如果真是这样,张兰为什么要骗我我的身体又为什么会对他产生那么大的抗拒
嫂子,您看,那就是顾营长。小李忽然指着不远处的靶场说。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顾晏亭正端着枪,侧对着我们,姿势标准,眼神锐利。
砰!
一声枪响,远处的靶子中心应声出现一个洞。
营长真是神枪手!小李一脸崇拜。
我看着那个男人,他开枪时,眼睛都不眨一下,那股狠戾和果决,让我心头发寒。
如果他那一推,再用力一点,我是不是就没命了
傍晚,我接到了纺织厂的电话,是张兰打来的。
晚晴,你怎么样了跑出来没有她的声音很焦急。
没有,他派人看着我。我压低声音,躲在屋里说。
我就知道!张兰气愤地说,这个男人控制欲太强了!晚晴,你听我说,后天厂里组织去乡下慰问,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你跟顾晏亭说,这是厂里的硬性要求,必须参加。到时候我会在村口等你,我们一起走!
放下电话,我心中燃起一丝希望。
这是我最后的机会。
晚上,顾晏亭回来,我按照张兰教我的话术,跟他说了要去乡下慰一事。
厂里组织的必须参加他靠在椅子上,解开军装最上面的两颗扣子,露出结实的喉结。他手里把玩着一个打火机,金属外壳上有一道明显的划痕。
嗯,每个人都必须去。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平淡。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久到我几乎要绷不住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好。
我心中一喜,他竟然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我陪你去。
他接下来的三个字,让我的心瞬间掉进冰窟。
不……不用了!我急忙拒绝,就是厂里女同志们的活动,你一个大男人去,不方便。
我是你丈夫,有什么不方便的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还是说,你不想让我去
他的逼近让我呼吸一窒,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我没有。我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的慌乱。
那就这么定了。他拍板决定,语气不容置喙。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样对我就因为我是他的妻子,所以他就可以完全禁锢我的自由吗
夜里,我做了个梦。
梦里,大雨滂沱,我浑身湿透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奔跑,身后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在追我。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脚下一滑,从一个土坡上滚了下去。
我感觉自己的头撞到了石头上,鲜血和雨水混在一起,模糊了我的视线。
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我看到那个身影向我扑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我。
他的怀抱,很温暖。
我猛地从梦中惊醒,心脏狂跳,额头全是冷汗。
我下意识地看向身旁,顾晏亭依然沉沉地睡着,呼吸均匀。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我看到他放在被子外面的那只手。
他的手很好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但在他的手背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从虎口一直延伸到手腕,像一条盘踞的蜈蚣。
这道疤……
我的脑海里,似乎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但快得抓不住。
我忽然有一种冲动,想去摸一摸那道疤。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伸了过去。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他的手,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对上了一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
你想干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却充满了警惕。
03
我……我没想干什么。我吓得魂飞魄散,猛地缩回手,心脏砰砰直跳,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坐起身,开了床头的台灯。暖黄色的光线瞬间照亮了我们之间逼仄的空间。
他没穿上衣,露出精壮的上半身,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我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他手背那道狰狞的疤上。
做噩梦了他看着我苍白的脸,眉头微蹙。
我咬着唇,点了点头。
他沉默了片刻,转身下床,给我倒了一杯温水。
喝点水。他将水杯递给我,手指不经意间碰到了我的手。他的指尖是温热的,而我的却冰冷如铁。
我接过水杯,低头小口地喝着,不敢看他。
梦到什么了他坐在床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不记得了。我含糊地说。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无奈,又像是……心疼。
睡吧,我在这里。他没有再追问,只是静静地坐在床边。
他的存在感太强了,我根本无法入睡。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能感觉到他投在我身上的视线。
我们就这样,一个坐着,一个躺着,直到天色微亮。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精神萎靡地被他带上了去乡下的吉普车。
一路上,车里都很安静。他专心开车,我则扭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象,心里盘算着该如何摆脱他,和张兰汇合。
到了慰问的村子,纺织厂的女工们已经到了,张兰也在其中。
看到我身边的顾晏亭,张兰的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又恢复了自然。她走过来,亲热地挽住我的胳膊。
晚晴,你可算来了!哎呀,顾营长也来了,真是太体贴了。张兰笑意盈盈地对顾晏亭说。
顾晏亭冲她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对我说:你们去忙吧,我在车里等你们。
我求之不得,立刻跟着张兰走进了村委会大院。
慰问活动无非是发点东西,说几句慰问的话。我全程心不在焉,只想找机会和张兰单独聊聊。
终于,趁着大家都在忙着分发物资的时候,张兰拉着我躲到了一个没人的角落。
怎么办他跟来了,我们跑不掉了!我急得快哭了。
别急!张兰拍了拍我的手,眼神坚定,我早就料到他会来,已经想好对策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塞到我手里。
这是什么我问。
强力安眠药,磨成粉了。张兰压低声音说,待会儿回去的路上,你想办法让他喝下去。等他睡着了,我们就把他扔在半路,坐长途车走!
我捏着那包药粉,手心发烫,像是捏着一块烙铁。
这……这能行吗万一被发现了……
富贵险中求!张兰打断我,晚晴,你想一辈子被他关着吗你想再被他打一次吗听我的,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她的话,再次坚定了我的决心。
是啊,我不想再过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回去的路上,依然是顾晏亭开车。我坐在副驾驶,手里紧紧攥着那包药粉和我的水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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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跳得飞快,手心全是汗。
渴吗我故作镇定地问他。
他嗯了一声,眼睛依旧看着前方。
我拧开水壶,将药粉悄悄倒了进去,然后晃了晃,递给他:喝点水吧。
他没有立刻接,而是通过后视镜,看了我一眼。
他的眼神,很深,很沉,仿佛能看穿我所有的伪装。
我被他看得心虚,几乎要拿不稳水壶。
就在我以为他发现了什么的时候,他却伸出手,接过了水壶。
咕咚咕咚,他仰起头,喝了好几大口。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喝下去了!他真的喝下去了!
我紧张地看着他,等待着药效发作。
车子继续平稳地行驶着,大概过了十几分钟,我看到他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
药效上来了!
我心中窃喜,但表面上还是装作关心地问:怎么了困了吗
有点。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可能是昨天没睡好。
又过了几分钟,他的头开始一点一点的,车速也慢了下来。
你要是困了,就靠边停一下,睡一会儿吧。我试探着说。
他没有回答,只是将车子缓缓地停在了路边,然后就趴在方向盘上,不动了。
我小心翼翼地推了推他:顾晏亭顾晏亭
他毫无反应。
我心中狂喜,他真的睡过去了!
我立刻推开车门下车,对一直跟在后面的长途车招了招手。
车门打开,张兰从车上跳了下来,快步跑到我身边。
怎么样
成功了!我兴奋地说。
太好了!张兰也很激动,我们快走!
我们俩合力,想把顾晏亭从驾驶座上拖下来。
可他太沉了,我们俩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只是让他挪动了一点点。
就在这时,我突然看到,趴在方向盘上的顾晏亭,他的手指,动了一下。
04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张兰,他……他好像没睡死!我声音发抖。
不可能!张兰脸色一白,随即又咬牙道,药量我放足了,一头牛都能放倒!他肯定是装的!晚晴,别被他骗了!
装的
我看着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的顾晏亭,心脏狂跳。
如果他是装的,那他从我递水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一切。他喝下水,开这么久的车,就是为了引我上钩
这个男人,心机太深了,深到让我恐惧。
快!我们把他抬到后座去,我来开车!张兰催促道。
她的脸上有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我来不及多想,只能和她一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顾晏亭高大的身躯挪到了后座。
张兰坐上驾驶座,熟练地发动了车子。
吉普车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我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后座的顾晏亭,他双眼紧闭,呼吸平稳,似乎真的睡得很沉。
可我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张兰,我们这是要去哪我问。
去县城的火车站,我们买最快的一班车,去南方!张兰一边开车,一边兴奋地说,晚晴,等到了南方,我们就自由了!再也没有人能管我们了!
自由……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象,心里却一点也感觉不到轻松。
不知道为什么,梦里那个温暖的怀抱,还有他手背上那道狰狞的疤痕,总是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车子开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张兰把车开进了一条偏僻的小路。
我们就在这里把他扔下去。张兰停下车说。
我看着窗外荒无人烟的野地,有些犹豫:这里……会不会太危险了
有什么危险的他一个大男人,还是个营长,难道还怕几只野狗张兰不以为然地说,我们快点动手,免得夜长梦多。
我们再次合力,将顾晏亭拖下了车。
就在我们将他扔在草地上的瞬间,他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夜色中,像狼一样,闪着幽冷的光。
我和张兰都吓得尖叫一声,连连后退。
他缓缓地从地上坐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刚刚只是小憩了一会儿。
玩够了吗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顾……顾晏亭,你……你没睡着张兰吓得语无伦次。
你那点安眠药的剂量,还不够我塞牙缝的。顾晏亭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夜色中像一尊铁塔,充满了威慑力。
他一步步向我们走来。
跑!张兰尖叫一声,转身就想跑。
但顾晏亭的动作比她更快。他一个箭步上前,像老鹰抓小鸡一样,轻而易举地抓住了张兰的后衣领。
你想去哪
张兰吓得双腿发软,直接瘫倒在地。
顾晏亭没有再理她,而是将目光转向了我。
林晚晴。他叫我的名字,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你呢你也要跑吗
我站在原地,浑身冰冷,动弹不得。
我看着他,他那张英俊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表情——那是一种混杂着失望、痛苦和愤怒的复杂情绪。
为什么要这么做他问我,声音沙哑得厉害,就因为我推了你,让你受了伤
我愣住了。
他承认了他真的承认是他推的我
晚晴,你别听他的!他就是个魔鬼!地上的张兰突然大叫起来,他会打死你的!你快跑啊!
顾晏亭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猛地回头,一脚踹在张兰身边的地上,泥土飞溅。
闭嘴!
张兰吓得立刻噤声,瑟瑟发抖。
顾晏亭再次看向我,眼神里的痛苦更深了。
跟我回家。他说。
我看着他,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回哪个家那个让我感到窒息的牢笼吗
他的身体,明显地僵硬了一下。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时间都静止了。
然后,他笑了。
那是一种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充满了自嘲和绝望。
好,好一个牢笼。他点了点头,一字一句地说,林晚晴,我成全你。
说完,他转身上了车,发动了吉普车。
顾晏亭,你要干什么带我一起走啊!地上的张兰看到他要走,急忙爬起来想去追。
顾晏亭却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猛地一踩油门,吉普车发出一声轰鸣,绝尘而去,只留下我和瘫在地上的张兰,以及漫天的灰尘。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车灯消失在小路的尽头,心里忽然空了一块。
他走了。
他就这么走了。
他把我……扔在了这里。
05
夜风吹过,荒野里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叫声,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晚晴,你别怕,他走了正好,我们自己去火车站!张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故作镇定地说。
可她的声音,也在微微发抖。
我没有理她,脑子里乱成一团。
顾晏亭最后那个眼神,那个笑容,像烙印一样刻在了我的心里。
他为什么那么痛苦为什么说成全我
如果他真的像张兰说的那样,是个霸道、暴力、控制欲极强的男人,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就放我走
晚晴,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张兰见我一动不动,急忙过来拉我。
我甩开她的手,冷冷地看着她:张兰,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张兰眼神闪躲,不敢看我。
顾晏亭说他推了我,是真的吗我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
当然是真的!全厂的人都看见了!张兰的语气异常肯定。
是吗我冷笑一声,那他手上的疤,是怎么回事
在把他拖下车的时候,我再一次清楚地看到了他手背上那道狰狞的疤痕。
那道疤,和我梦里那个模糊的画面,重合在了一起。
什么疤我不知道。张兰的脸色更白了。
你不知道我步步紧逼,你在撒谎!张兰,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挑拨我和他的关系
我没有!张兰尖叫起来,林晚晴,你疯了是不是是我在帮你,你看不出来吗那个男人根本不爱你,他只是想控制你!
他不爱我我反问,那他为什么每天早上给我煮荷包蛋,即使他知道我‘讨厌’吃他不爱我那他为什么在我做噩梦的时候,会默默地守在我床边他不爱我那他刚才又为什么会露出那么痛苦的表情
这些天的一幕幕,像电影一样在我脑海中回放。
他的沉默,他的笨拙,他的小心翼翼……
我一直以为那是监视和控制,可现在想来,那分明是一种爱到深处,却又不知所措的笨拙。
我……张兰被我问得哑口无言,眼神慌乱。
你说啊!我抓住她的肩膀,用力地摇晃,你为什么要骗我!
因为我爱他!张兰终于崩溃了,她哭着大喊出来,我爱顾晏亭!我爱他爱得快要疯了!凭什么凭什么他眼里只有你林晚晴,你根本就配不上他!
我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你说什么
我说我爱他!张兰擦了一把眼泪,脸上露出嫉妒和怨毒的神情,你出事那天,根本不是他推的你!是你们在厂房里,为了躲一个掉下来的机器,他把你推开,自己用后背和手挡住了!那道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你额头上的伤,也是那时候不小心磕到的!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是他……救了我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我的声音都在颤抖。
因为你失忆了啊!这是老天爷给我的机会!张兰笑得疯狂,你忘了他,忘了你们有多恩爱。我只要稍微动动嘴皮子,你就会恨他,离开他!然后,他就是我的了!
还有那个小布包,她继续说,里面的钱和票,确实是你攒的。但那不是为了逃跑,那是你准备在他下次任务前,给他买件新毛衣的!你说他那件旧的,都起球了!
至于那封电报,也是我找人伪造的!你的父母,早就坐火车来看你的路上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错了。
我错得离谱。
我把那个用生命爱我的男人,亲手推开了。
我甚至……还给他下了药,把他扔在了这片荒野。
不……不会的……我喃喃自语,踉跄着后退,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林晚晴,你现在知道,已经晚了!张兰得意地看着我,他已经被你伤透了心,他不会再要你了!他现在是我的了!
不!我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血丝,他是我的!
说完,我转身,不顾一切地朝着吉普车消失的方向跑去。
顾晏亭!顾晏亭你回来!
我一边跑,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喊。
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夜风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脚上磨出了血泡,嗓子也喊哑了。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前方,出现了一道光。
那道光越来越近,越来越亮。
是吉普车的车灯!
他回来了!他没有扔下我!
车子在我面前停下,车门打开,顾晏亭从车上下来。
他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但眼神却死死地锁住我。
我再也忍不住,哭着向他扑了过去,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
对不起……对不起……我把脸埋在他坚硬的胸膛上,泣不成声,我错了,顾晏亭,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06
我说的是谎话。
我什么都没想起来,脑子里依旧一片空白。
但我知道,我不能失去他。
顾晏亭的身体很僵硬,他没有回抱我,也没有推开我。
他就那么站着,任由我的眼泪浸湿他胸前的军装。
对不起,我不该相信张兰的话,不该给你下药……我语无伦次地道歉,只想把所有的悔恨都告诉他,我不该说这里是牢笼,对不起……
你说你都想起来了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嗯!我重重地点头,仰起脸,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我想起来了,所有的一切。
为了让他相信,我开始拼命地回忆这几天所有关于他的细节。
我想起来了,你手上的疤是为了救我留下的。我想起来了,我攒钱是为了给你买毛衣。我想起来了,我根本不讨厌吃鸡蛋,我只是……只是喜欢看你哄我吃的样子……
我说得越多,心里就越痛。
这些本该是我最珍贵的回忆,如今却要靠猜测和别人的转述来拼凑。
顾晏亭静静地听着,眼神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是吗他轻声问,那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
我的心,咯噔一下。
这个我怎么可能知道!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从那些年代剧里寻找灵感。
是……是在一场联谊会上我试探着说。
他的眼神,暗了下去。
不是。
我的心一紧,又急忙说:那就是……是我去部队慰问演出的时候
他摇了摇头,眼底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了。
他轻轻地推开我,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林晚晴,他的声音很轻,很疲惫,别再骗我了。
我的眼泪,再一次决堤。
我没有……我只是……只是想不起来细节了。我苍白地辩解着。
他看着我,忽然伸出手,用他粗糙的指腹,轻轻地擦去我脸上的泪水。
他的动作很轻,很柔,带着一丝怜惜。
上车吧。他说,我送你去火车站。
我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他还是要送我走。
他终究,还是不要我了。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
顾晏亭,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如果今天送我走,我保证,你这辈子都别想再找到我。
这不是威胁,这是我的决心。
即使我什么都不记得,但我骨子里的那份倔强,还在。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
我们就这样,在荒野的夜风中对峙着,像两只受伤的困兽,谁也不肯先低头。
良久,他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充满了无奈和妥协。
上车。他再一次开口,语气却不再是送我走,而是……带我回家。
我破涕为笑,飞快地爬上了副驾驶座,生怕他会反悔。
回去的路上,车里依旧很安静。
但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回到家属院,天已经蒙蒙亮了。
我跟着他下车,一眼就看到我们家门口,站着两个焦急的身影。
那是一对看起来很朴实的中年夫妇,看到我,他们立刻迎了过来。
晚晴!我的女儿!妇人一把抱住我,泣不成声。
是我的父母。
他们真的来了。
我僵硬地被她抱着,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和话语里的关切,心里五味杂陈。
这就是……亲情的感觉吗
叔叔,阿姨,先进屋吧。顾晏亭开口,打破了这有些尴尬的重逢。
进了屋,我母亲拉着我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我,眼泪就没停过。
瘦了,怎么瘦了这么多。
我父亲则板着脸,看着顾晏亭,语气不善:晏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晚晴好端端的,怎么会伤到头,还失忆了
爸,我下意识地开口,维护的话脱口而出,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说完,我自己都愣住了。
我竟然,会主动维护他。
顾晏亭也有些意外地看了我一眼。
我父亲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他叹了口气:你们年轻人,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晚晴这次,真是把我们吓坏了。
是我的疏忽。顾晏亭很诚恳地道歉,爸,妈,你们放心,我以后一定会照顾好晚晴。
他说得那么自然,仿佛已经叫过千百遍。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泛起一阵涟漪。
07
父母的到来,让这个原本冷清的家,瞬间充满了烟火气。
母亲接管了厨房,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父亲则拉着顾晏亭,不是下棋就是聊部队里的事。
而我,成了那个最清闲的人。
我每天的任务,就是吃饭,睡觉,以及……不动声色地观察顾晏亭。
我想找回我们的过去。
我开始翻箱倒柜,试图从这个家里的蛛丝马迹中,拼凑出那个叫林晚晴的女孩的人生。
我找到了我的日记本。
日记本很厚,几乎写满了。
我翻开第一页,上面是娟秀的字迹:
1980年9月1日,晴。今天,我第一次见到他。他来我们学校做征兵宣讲,穿着一身军装,站在讲台上,像一棵挺拔的白杨。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我记住了他肩上的军衔,还有他说话时,微微上扬的嘴角。
我的心,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原来,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我的学校。
我继续往下翻。
1980年10月3日,雨。今天下雨,我没带伞。在校门口,又遇到了他。他把他的伞给了我,自己却淋着雨跑了。我甚至,都来不及问他的名字。
1981年3月12日,晴。我终于知道他的名字了,他叫顾晏亭。真好听。
1982年5月20日,晴。我们在一起了。他说,他第一次见我,就觉得我像太阳,能照亮他心里所有阴暗的角落。他说,他想娶我。
……
日记里,记录了我们从相识到相恋,再到结婚的点点滴滴。
字里行间,全都是一个少女对爱情最美好的憧憬和幸福。
我看着照片上那个笑靥如花的自己,心里又酸又涩。
原来,我们曾经那么相爱。
原来,那个冷冰冰的男人,也曾对我说过那么动听的情话。
晚上,顾晏亭从部队回来,看到我坐在灯下看日记,他的脚步顿了一下。
在看什么他问。
看我们的过去。我抬起头,眼睛有些红。
他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视线落在日记本上。
想起来了他问,声音里带着紧张。
我摇了摇头。
看日记,就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我能感受到故事里的喜悦和悲伤,却无法将自己代入其中。
他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没关系,他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想不起来,就不想了。
他越是这样说,我心里就越是难受。
顾晏亭,我合上日记,看着他,你能不能……跟我讲讲以前的事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你想听什么
什么都行。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
我们第一次约会,是去看电影,电影叫《庐山恋》。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磁性,你那天穿了一条红色的连衣裙,很好看。看电影的时候,你不敢看接吻的镜头,全程都把脸埋在我怀里。
我的脸,不自觉地红了。
还有呢我追问。
还有,他顿了顿,耳根也有些泛红,你第一次去我家,我妈包了饺子,你吃得太急,噎着了。我给你拍了半天背,你还哭了,说太丢人了。
我能想象出那个画面,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个冒着傻气的女孩,真的是我吗
后来呢
后来,我们就结婚了。他看着我,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领证那天,你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抱着结婚证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的讲述,像一把钥匙,慢慢地打开了我记忆的匣子。
一些模糊的,零碎的画面,开始在我脑海中闪现。
红色的连衣裙,电影院里昏暗的光线,饺子的香气,还有他温暖的怀抱……
虽然还是不真切,但至少,不再是一片空白了。
谢谢你。我真诚地对他说。
傻瓜。他伸出手,想像以前一样揉揉我的头,手伸到一半,却又停在了半空中,然后不自然地收了回去。
我知道,他在害怕。
害怕我的抗拒,会再次将他推开。
我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我主动伸出手,抓住了他那只无处安放的手,放在了我的头顶。
你可以,像以前一样。我说。
他的身体一僵,随即,他的手,轻轻地,带着一丝颤抖,落在了我的头发上。
他的掌心很热,透过头发,传到我的头皮,那股暖意,一直传到了我的心里。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了。
晚晴,晏亭,吃水果了。是我妈的声音。
我急忙松开手,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顾晏亭也有些不自然地收回了手,清了清嗓子。
进来吧,妈。
门推开,我妈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走了进来。
她看到我们俩之间有些暧昧的气氛,笑得合不拢嘴。
哎哟,我就不打扰你们小两口了。她放下果盘,暧昧地看了我们一眼,转身就出去了。
屋子里的空气,瞬间变得有些燥热。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
吃苹果吧。他拿起一块苹果,递给我。
我接过苹果,咬了一口,很甜。
可我的心,比苹果还要甜。
08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
父母在家住了半个月,就依依不舍地回去了。临走前,我妈拉着我的手,嘱咐了半天,让我好好跟顾晏亭过日子。
我嘴上应着,心里却在想,我何止是要跟他好好过日子,我要把我们失去的时光,都补回来。
我的记忆,依然没有完全恢复。
但我的心,已经完全接受了他。
我开始学着做一个真正的妻子。
我学着做他喜欢吃的菜,学着给他洗衣服,学着在他晚归的时候,给他留一盏灯。
每一次,看到他回来时,看到那盏灯时,眼中闪过的光亮,我都会觉得,我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也变了。
他不再是那个冷冰冰的活阎王,他会跟我开玩笑了,会在我做得不好时,无奈又宠溺地叹气,然后手把手地教我。
他手上的那道疤,我也不再害怕了。
我甚至,会在夜里,偷偷地用手指去描摹它的轮廓。
那道疤,是我的勋章,也是他爱我的证明。
这天,我正在家里给他织毛衣,就是那件我失忆前就想给他织的毛衣。
家里的门,被人敲响了。
我以为是顾晏亭回来了,高兴地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却是我最不想见到的人——张兰。
她比上次见面时,憔悴了很多,脸色蜡黄,眼神黯淡。
林晚晴。她叫我的名字,声音嘶哑。
你来干什么我堵在门口,没有让她进来的意思。
我……我是来跟你道歉的。她低着头,声音很小。
道歉我冷笑一声,我不敢当。你还是留着,去跟公安说吧。
那天晚上,顾晏亭没有报警,只是让部队的人把她带回厂里,交给领导处理了。
听说,她被开除了,还背了个处分,以后想找个体面的工作,都难了。
晚晴,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张兰忽然噗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
你别这样!我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家属院里人来人往,她这么一跪,立刻引来了不少看热闹的邻居。
晚晴,我求求你,你跟顾营长说一声,让他放过我吧!张兰抱着我的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我现在工作没了,名声也坏了,我以后可怎么活啊!
我看着她,心里没有一丝同情。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这是你自作自受。我冷冷地说,我帮不了你。
不!你能!张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疯狂的祈求,只要你跟顾营长说,你原谅我了,他一定会听你的!晚晴,看在我们曾经是最好朋友的份上,你帮帮我这一次,好不好
最好的朋友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最好的朋友,会给我下药,会骗我,会想毁了我一辈子吗
我的话,让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
大家指指点点,都在说张兰的不是。
张兰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似乎没想到,我会把事情说出来。
林晚晴!你别给脸不要脸!她的祈求,瞬间变成了恼羞成怒,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你失忆了,就忘了你以前是怎么作的了吗你忘了你是怎么在外面勾三搭四,给顾晏亭戴绿帽子的吗
她的话,像一颗炸弹,在人群中炸开。
所有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我。
我的脑子,也嗡的一声。
你胡说!我气得浑身发抖。
我胡说张兰从地上爬起来,冷笑着说,我这里,可是有证据的!
她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照片,狠狠地摔在我脸上。
你自己看!这是你跟厂里那个新来的大学生干事,在小树林里拉拉扯扯的照片!全厂的人都知道你们关系不一般!
照片散落一地。
我颤抖着,弯腰捡起一张。
照片上,确实是我。
我穿着一件蓝色的工装,正和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站在树下。
那个男人,正抓着我的手,表情激动地在说着什么。
而我,则低着头,似乎在挣扎。
这张照片,拍得很有技巧,从这个角度看,确实像是我和那个男人在拉拉扯e。
怎么样没话说了吧张兰得意地看着我,林晚晴,你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你根本配不上顾晏亭!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喃喃自语,脑子里乱成一团。
我真的……做过这样的事吗
就在我百口莫辩,快要被周围人的唾沫星子淹死的时候,一个冰冷而有力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都给我滚!
是顾晏亭!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正站在我身后。
他穿着一身军装,脸色铁青,眼神像刀子一样,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那些看热闹的邻居,被他吓得,立刻作鸟兽散。
张兰也吓得脸色惨白,但还是强撑着说:顾营长,你别被她骗了!她……
滚!顾晏亭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充满了山雨欲来的怒气。
张兰吓得一个哆嗦,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连滚带爬地跑了。
现场,只剩下我和他,还有一地的照片。
他弯腰,将地上的照片一张一张地捡起来,然后,当着我的面,撕得粉碎。
别信她的话。他看着我,声音缓和了一些,那些都是假的。
可是……照片……
照片是借位拍的。他打断我,那个男的,是厂长的侄子,一直在骚扰你。那天在小树林,是他拦着你不让你走,你一直在拒绝他。这件事,我已经处理了。
他三言两语,就解释清楚了所有的事情。
我看着他,眼圈又红了。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为我做了那么多。
对不起。我说,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傻瓜。他叹了口气,终于伸出手,将我紧紧地,拥入怀中。
这个怀抱,不再有试探,不再有迟疑。
是那么的用力,那么的真实。
晚晴,他把下巴抵在我的头顶,声音闷闷的,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怀疑我,也不要怀疑你自己,好吗
好。我把脸埋在他怀里,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的胸膛,是那么的宽阔,那么的温暖。
那一刻,我仿佛听到了自己记忆的冰山,正在悄然融化。
09
那天之后,张兰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们的生活,彻底恢复了平静。
不,比平静更美好。
顾晏亭似乎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开始变着法地对我好。
他会出任务的时候,从山里给我摘最甜的野果。
他会笨拙地学着给我扎辫子,虽然每次都扎得像个鸡窝。
他还会……在夜里,抱着我,给我讲我们过去的故事,从相识,到相爱,再到那些平淡又温暖的日常。
他的声音,像一剂良药,一点点地修复着我破碎的记忆。
我的脑海里,开始出现越来越多清晰的画面。
我记起了我们第一次约会时,我穿的那条红色连衣裙,是我求了母亲好久,她才舍得给我买的。
我记起了我第一次去他家时,他母亲那双温暖的手,和饺子馅里,我最喜欢的白菜猪肉。
我记起了领证那天,他是怎么背着我,从民政局一路跑回家,笑得像个傻子。
记忆的碎片,一点点地被拼凑起来,组成了一幅完整的,名为爱情的画卷。
画卷的中央,是他,也我。
这天,是周末。
顾晏亭休息,我们哪也没去,就待在家里。
午后,阳光正好,他坐在院子里,帮我整理那些被我翻得乱七八糟的旧物。
我则坐在一旁,继续织那件已经快要完工的毛衣。
顾晏亭,我看着他被阳光晒得微微发亮的侧脸,忽然开口,我们第一次见面,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土
他愣了一下,转过头看我,嘴角含笑:没有,我觉得你像太阳。
骗人。我嗔了他一眼,我那天穿了件我妈做的花棉袄,又红又绿的,丑死了。
我说完,自己也愣住了。
我……想起来了。
那天的场景,无比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
冬日的午后,阳光懒洋洋的,他穿着一身军装,站在讲台上,侃侃而谈。
而我,就坐在下面,穿着那件红配绿的花棉袄,痴痴地看着他,心里像揣了一只小鹿,砰砰直跳。
顾晏亭也愣住了,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惊喜和不敢置信。
晚晴,你……
我想起来了。我看着他,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顾晏亭,我都想起来了。
不只是第一次见面。
所有的一切,所有被我遗忘的时光,在这一刻,如潮水般涌入我的脑海。
那些争吵,那些甜蜜,那些等待,那些期盼……
那些构成我们爱情的每一个瞬间,都回来了。
我想起来了,我出事那天,你为了救我,后背被划开了一道大口子,流了好多的血。
我想起来了,我昏迷的时候,你一直守在我身边,偷偷地哭。
我想起来了,我醒来后,你看着我的眼神,有多害怕,多无助。
顾晏亭,对不起,我忘了你那么久。
我扔下毛衣,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这一次,不是因为悔恨,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因为失而复得的喜悦。
他紧紧地抱着我,身体在微微颤抖。
我能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我的脖颈上。
他在哭。
这个流血不流泪的钢铁硬汉,他在哭。
回来就好。他吻着我的头发,声音哽咽,我的晚晴,终于回来了。
我们在那个温暖的午后,相拥而泣,仿佛要把这几个月所受的所有委屈和思念,都哭出来。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我们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10
记忆恢复后,我对顾晏亭的爱,只增不减。
甚至,还多了一丝愧疚。
为了弥补他,我开始加倍地对他好。
他爱吃我做的红烧肉,我隔三差五就给他做。
他训练累了,我给他捏肩捶背。
他的军装,我总是熨烫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褶皱。
家属院里的婶子大娘们都笑话我,说我把顾晏亭宠得快要上天了。
顾晏亭听了,只是笑,然后把我搂进怀里,对她们说:我媳妇,我乐意宠着。
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哪还有半分活阎王的影子。
转眼,就到了冬天。
我给他织的毛衣,终于完工了。
那是一个很冷的晚上,外面下着雪。
我让他试穿,大小正合适,衬得他更加英挺。
他高兴得像个孩子,穿着新毛衣,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
好看吗他问我。
好看。我笑着点头,我男人,穿什么都好看。
他走过来,从背后抱住我,把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看着窗外的雪花。
晚晴,他忽然说,我们好像,还欠一个新婚夜。
我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我失忆醒来那天,虽然名义上是我们的新婚之夜,但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后来,因为我一直抗拒他,这件事就更不了了之了。
说什么呢……我害羞地捶了他一下。
他却握住我的手,将我转过来,面对着他。
他的眼神,在灯光下,像一簇燃烧的火焰,烫得我心尖发颤。
晚晴,我爱你。
他低下头,吻住了我的唇。
这个吻,不再有试探,不再有小心翼翼。
充满了压抑已久的思念和爱恋,霸道,而又温柔。
窗外,大雪纷飞,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了白色。
窗内,一室旖旎,温暖如春。
我终于明白,记忆可以被暂时尘封,但爱,却会刻在骨子里,融入血液中。
兜兜转转,寻寻觅觅。
原来,我从未走失。
因为我知道,只要我回头,你一定会在原地,等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