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杜雨桐青梅竹马,她是我黑暗童年唯一的光。
筹备婚礼时,她却总为学弟林远一次次放我鸽子。
他只是需要帮助。她总这样说。
直到她为林远动用了我们的婚礼存款。
杜雨桐,你让我觉得又被抛弃了一次。我摘下戒指,我们分手。
她以为我在赌气,可我直接消失得无影无踪。
后来她疯了一样找我,憔悴地出现在新城市街头。
家睿,求你听我解释!她哭求。
你的道歉我听到了,我看着她,但信任碎了就是碎了。
1.
我和杜雨桐一起长大。我家那点破事,街坊邻居都知道。
七岁生日那天,爸妈说出去买蛋糕,可是门一关,再也没回来。
我在空屋子里等了三天,饿得啃过墙皮,最后是邻居闻到馊味砸开门,才把我从一堆垃圾里拖出来,送进了福利院。
杜雨桐就是在那条巷子里长起来的。她像棵野草,生命力强得吓人,也胆大包天。
别人躲着我,嫌我阴郁,只有她敢凑过来,脏兮兮的手递给我一颗化了的糖。
喂,新来的,给你吃。她声音脆生生的。
光,大概就是从那颗糖开始的。
十几年过去,我们竟然走到了要结婚这一步。
试婚纱那天,她穿着那件抹胸的鱼尾裙从试衣间走出来,灯光打在她身上,白得晃眼。
她有点紧张,手指揪着裙摆,眼睛亮晶晶地问我:家睿,好看吗
我喉咙有点哽,只会点头。
店员在旁边笑着说:新娘子太美了,新郎官都看傻了。
她噗嗤笑出来,跑过来踮脚亲了我脸颊一下。
我搂住她的腰,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香气。
那一刻,我觉得前半辈子那些糟心事都模糊了,只有她在我怀里,是实实在在的。
我们去看新房,她拉着我的手,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跑,叽叽喳喳地规划:这里放我们的床!窗边我要放个懒人沙发晒太阳!阳台种花!厨房…厨房我要学做饭!
她仰着脸看我,笑容灿烂得毫无阴霾:家睿,我们有家了!
我用力回握她的手。
家,这个字烫得我心口发疼,又带着一种淡淡的满足。
她是我的药,是我从那个发霉发臭的童年里爬出来后,唯一死死抓住的稻草。
她就是我全部的安全感。
周末,我提前一周订好了那家很难约的星空餐厅,想给她个惊喜。
周五晚上,我一边熨衬衫,一边想象她看到时惊喜的样子。
手机响了,是她的专属铃声。
家睿…她声音有点急,还有点喘,对不起啊,今晚…今晚我不能去吃饭了。
手里的熨斗突然顿住了:怎么了
林远,就我那个研一的学弟,你还记得吧他明天论文预答辩,刚在实验室彻底崩溃了,数据全乱了,抱着电脑哭得不行…他导师在国外开会,现在谁也联系不上。他父母都不在本地…她语速飞快,我实在不能不管他,得过去帮他捋一捋,通宵也得弄出来啊,不然他毕不了业了!他太可怜了…
熨斗被我按在衬衫上,时间有点长,一股糊味钻进鼻子的时候,我才猛地把它提起来。
衬衫胸口,烫出了一个难看的印子。
哦。我把熨斗放到一边,知道了。
家睿你生气啦她声音软下来,带着点撒娇,别生气嘛!我也好想去的!可是林远他一个人真的不行…我保证,下周!下周我们补上!好不好你最好了!理解一下嘛,嗯
我胸口那股堵着的气,被她软绵绵地哄着。
嗯。
我又应了一声,你去吧。
就知道我家家睿最通情达理啦!Mua!她对着手机亲了一下,急匆匆挂了电话。
我低头看着衬衫上那个丑陋的烫痕,把它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2.
真正看到她和林远在一起,是在一个月后我们公司和他们学院搞的联合技术交流会上。
会场人很多,我端着杯水,隔着攒动的人头,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站在靠窗的角落,正对着那个叫林远的学弟。
林远个子挺高,有点局促地低着头。
杜雨桐微微踮着脚,一只手很自然地伸过去,替他整理了一下歪掉的领子。
她的动作极其熟稔,带着一种亲昵的随意。
林远垂着眼看她,嘴角弯着,露出一种全然依赖的笑容。
林远看着她的眼神,专注得容不下第三个人。
啪嗒。
我手里的纸杯被我捏扁了。
一股冰冷的东西,从脚底板窜了上来,直冲头顶。
眼前的画面突然扭曲。
不是明亮的会场角落。
是那扇油漆剥落的旧家门。
门外,是爸妈模糊的背影,越来越远,消失在巷子口,再也没有回来。
是我蜷缩在门后,耳朵贴着冰凉的门板,听着脚步声彻底消失,外面只剩下死寂。
是我饿得发昏,趴在窗台上,看着邻居来来往往,却没人发现屋里那个快饿死的孩子。
是邻居大妈破门而入时,看到角落里那个满身污秽的小怪物时,捂着嘴发出的那声惊叫。
被遗忘。被抛弃。
那种熟悉的窒息感,再次传来。
我的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会场里所有的喧闹都消失了,只剩下我自己如雷的心跳声。
家睿
一个声音穿透那片窒息,我猛地回过神。
杜雨桐不知何时看到了我,她快步朝我走过来,林远有些茫然地跟在她身后半步。
你怎么在这儿她走到我面前,语气有点急,刚叫你几声都没听见!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我看着她,看着她身后那个一脸无辜的林远。
刚才那种亲昵的画面还在我脑子里疯狂闪回,和童年门缝里消失的背影重叠在一起。
我扯了扯嘴角,大概是想笑一下,但失败了。
发出的声音又干又涩:
看来他很需要你。
说完,我甚至没看她的反应,转身就走。
沈家睿!杜雨桐的声音追在身后,带着被误解的恼怒,你发什么神经莫名其妙!
隔天晚上,杜雨桐在电话里解释了很久。
她说林远家境不好,性格又内向,在学校没什么朋友,导师也忙,她作为直系师姐,多照顾一点是应该的。
她说那天只是看他领子歪了顺手弄一下,根本没什么。
她说我小题大做,醋劲儿太大。
沈家睿,你就是想太多!她最后下了结论,语气无奈又有点不耐烦,我和林远能有什么纯粹是师姐弟!他那么可怜,帮帮他怎么了
我握着手机,沉默地听着。
我没再说什么。
解释和争论,在那种冰冷的窒息感面前,都苍白无力。
她不懂,她永远也不会懂,那个被她顺手整理衣领的动作,在我眼里意味着什么。
3.
半个月后的一个夜晚,杜雨桐回来得很晚,脸色很不好。
她没像往常一样扑过来撒娇,而是心事重重地坐在沙发另一头。
家睿,她终于开口,有件事…我得跟你商量。
嗯。我合上手里的书。
她深吸一口气,语速很快:是林远。他老家出事了。他爸在工地摔了,脊椎受伤,很严重,可能…可能下半身瘫痪。家里顶梁柱倒了,他妈妈急得高血压犯了也住院了。他老家在很偏的山区,医疗条件特别差,必须马上转到大医院手术,不然…不然人就完了。
她顿了顿,抬眼看了我一下,又低下头:前期手术费加上转院、护工什么的,缺口很大。他刚研一,哪有钱亲戚也都是穷亲戚,凑不出多少。他…他今天给我打电话,哭得话都说不清了…真的,太惨了…
我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所以呢我开口问道。声音却平静得连我自己都意外。
所以…她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我想…能不能…先动用一下我们那张卡里的钱就是存着准备去北极看极光的那笔我知道那是我们很重要的蜜月旅行钱,但你看,林远家这是人命关天!他爸等着钱救命呢!我们旅行可以往后推推,我保证,后面几个月我多接项目,一定把钱补回来!真的只是暂时借用一下!
那张卡,是我们一起跑了好几家银行,办的联名卡,一笔一笔往里存,梦想着在冰天雪地里看绚丽极光的卡。
里面存的不止是钱,是我们对未来的承诺和期待。
现在,她要为了另一个人,把这个承诺轻易地撕开一个口子。
强装的冷静再也维持不下去了。
那些被她一次次用他只是需要帮助、他很可怜轻轻带过的瞬间,那些被她指责为莫名其妙、小题大做的委屈和不快,还有那天会场角落里刺眼的一幕,全都涌了上来。
杜雨桐!我的声音控制不住地拔高,带着自己都陌生的颤抖,你够了没有
她被我吼得愣住了,错愕地抬头看我。
林远!林远!又是林远!我指着她,手指都在抖,他论文崩溃你要去!他衣服歪了你要管!现在他爸摔了,你要拿我们的婚钱去填你心里除了这个需要你照顾的宝贝学弟,还有没有我还有没有我们
积压了太久的愤怒和委屈,此时全都发泄了出来:你明知道!你他妈比谁都清楚我那点烂事!你明明知道我最怕什么!最恨什么!就是被丢下!被放在别人的后面!
童年的黑暗记忆再次袭来。
那扇紧闭的门,邻居大妈惊骇的眼神,福利院冰冷的铁床,那些被推来推去、寄人篱下的日子。
那种深入骨髓的被抛弃感,在这一刻被她轻描淡写的暂时借用和推迟旅行,再次点燃了。
我死死盯着她:你现在在干什么杜雨桐你他妈就是在做当年我爸妈对我做的事!为了别人,把我丢在一边!为了别人的需要,我们的东西就可以随便牺牲!我在你这里,永远排在他后面!是不是
杜雨桐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显然也被我激烈的指控激怒了。
4.
她霍地站起来,眼眶也红了,声音又急又冲:沈家睿!你简直不可理喻!你小肚鸡肠也要有个限度!这能一样吗林远家那是人命关天!是救命钱!我们的旅行只是推迟几天!你至于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吗把我想得这么不堪吗
她喘着粗气,胸脯剧烈起伏,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失望和愤怒:我一直以为你是理解我的!理解我的性格,理解我看不得别人受苦!我只是想帮帮一个走投无路的师弟!这跟抛弃你有什么关系你太敏感了!你简直把两件根本不同的事混为一谈!你就是在无理取闹!
你太敏感了!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这两句话,精准无比地捅进了我最深的旧伤疤上!
敏感
……是啊,我就是敏感。
被父母像丢垃圾一样丢下的孩子,怎么可能不敏感
每一次被忽视,每一次被放在次要位置,都是在提醒我,我随时可能再次被抛弃。
这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在她眼里,只是小题大做的敏感!
不是一回事
……她轻飘飘地就否定了我的感受,否定了她的行为对我造成的伤害!
在她看来,她只是在做一件正确的事,而我所有的痛苦,都是无理取闹!
最后一点支撑轰然倒塌。
信任理解承诺全是笑话。
极致的愤怒和心寒,让我的声音反而诡异地平静下来:
好。
我看着她委屈的脸,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
那你去帮他吧。
我们分手。
说完,我没再看她一眼,转身就进了卧室,反手锁上了门。
门外死寂了几秒。
然后,爆发出她带着哭腔的尖叫:
沈家睿!你说什么你疯了吗就为了这点事你开门!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拳头砸在门板上,砰砰作响。
开门!沈家睿!你是不是男人有本事你开门跟我吵!你拿分手威胁谁呢
她的声音带着愤怒和一丝恐慌。
她一定以为我在说气话,以为我在用这种方式逼她妥协。
她不懂。
这次不一样。
这一次,不是威胁,不是试探。
门板在她的捶打中震动。
我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身体一点点滑下去,坐在地板上。
门外是她失控的声音,门内是死一样的寂静。
5.
黑暗中,七岁那年的记忆像冰冷的潮水,清晰地淹没了我。
那天也是阴沉沉的,是我生日,七岁生日。
爸妈早上还笑眯眯的,妈妈给我煮了碗面,卧了个鸡蛋。
爸爸揉着我的头发说:乖仔,在家好好写作业,爸爸妈妈出去给你买个大蛋糕回来!要带奶油花的那种!
我使劲点头,心里高兴得像揣了个小兔子。
奶油蛋糕!我偷偷在邻居小胖家窗户外头看见过,那么白,那么香!他们出门时,爸爸还回头对我挥了挥手,妈妈笑着说了句什么。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我趴在窗台上,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
我开始写作业,写得很认真,想着蛋糕。
一个字写错了,我小心地用橡皮擦掉,生怕弄脏了本子。
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
作业写完了,蛋糕还没来。
我坐不住了,又趴到窗台上。
巷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隔壁王奶奶拎着菜篮子慢悠悠地走过。
她没往我家看,路灯一盏盏亮了起来,我的肚子开始咕咕叫。
天彻底黑了,爸妈还没回来。
一种莫名的恐慌,涌上了心头。
我跑到门边,耳朵贴在门板上。
外面什么声音都没有。
我踮起脚尖,费劲地拧开老式门锁,又去转那冰冷的门把手。
门开了条缝,但是外面黑洞洞的楼道,像一张沉默的大嘴。
冷风灌进来,我打了个哆嗦,赶紧把门关上,重新锁好。
背靠着门,心跳得咚咚响。
他们…是不是迷路了还是买蛋糕的店太远了
我又饿又怕,不敢再开门。
屋子里没开灯,黑漆漆的。
我摸索着走到厨房,踮着脚打开碗柜,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几个粗瓷碗。
我又拉开米缸,里面只剩下浅浅一层米,根本不够煮。
早上那碗面是家里最后一点吃的了。
饿,胃里像有只手在使劲抓挠。
我蜷缩在厨房的水泥地上,抱着膝盖。
耳朵拼命捕捉着外面任何一点声响:脚步声说话声开门声
但是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死寂。
时间失去了意义。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一天,也许两天
我饿的头晕眼花,浑身发冷,意识开始模糊,眼前阵阵发黑。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们不要我了。
就像扔掉一个破玩具,一个没用的包袱。
因为我麻烦,因为我不够好,因为我…不值得被爱。
那种感觉,不是伤心,是彻底的绝望。
是被整个世界遗忘在角落。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我大概是昏睡过去了,后来是被一阵猛烈的砸门声和刺鼻的恶臭惊醒的。
开门!里面有人吗喂!沈家小子沈家睿
是隔壁李婶的大嗓门。
我动不了,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门外的砸门声更急了,伴随着几个邻居的议论。
几天没见人了!这味儿不对啊!像什么东西馊了烂了!
老沈两口子呢也没见着啊
坏了坏了!快!快把门撞开!
砰!砰!砰!
终于,门被撞开了。刺眼的光线晃得我眼前一片白,几个人影冲了进来。
哎哟我的老天爷啊!李婶的尖叫炸响在头顶。
造孽啊!这…这…
孩子!孩子还活着吗
几双粗糙的手把我从角落里拖了出来。
混合着食物腐败和排泄物的恶臭瞬间弥漫开。
我像个破布娃娃,软绵绵地任由他们摆布。
光线太刺眼,我眯着眼,只能看到几张模糊的脸在我头顶晃动。
他们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怪物,一个垃圾堆里爬出来的、肮脏的小怪物。
快!叫救护车!不…先报警!孩子不行了!
作孽啊!这当爹妈的…怎么能…
议论声嗡嗡地响着。
我躺在冰冷的地上,胃里空空如也,连呕吐的力气都没有。
只有一种感觉,无比清晰:我被彻底地遗弃了,像垃圾一样。
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我被抬上担架。
离开那个散发着恶臭的屋子时,我看到地上散落着我写作业的本子,那个写错的字,被橡皮擦得黑乎乎一团。
后来,是派出所冰冷的询问,是福利院陌生的铁床和消毒水味,是辗转于不同亲戚家时那些或冷漠或嫌弃的眼神。
6.
那道伤疤,从未真正愈合过,只是被时间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直到杜雨桐出现。
她像一道蛮不讲理的光,硬生生劈开我封闭的世界。
是她,在别人嘲笑我沉默寡言时,像只炸毛的小狮子跳出来怼回去。
是她,在我生病发烧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出租屋里时,逃课翻窗进来,笨手笨脚地给我煮姜汤,结果差点烧了厨房。
是她,在我拿到第一笔打工的微薄薪水时,拉着我去吃路边摊,庆祝我自力更生,自己却偷偷把最大块的肉夹到我碗里。
是她,在一个雷雨交加的深夜,蜷缩在我那个狭小的出租屋沙发上,抱着膝盖,听着窗外的炸雷,轻声问我:沈家睿,你…好像从来不说你家里的事
那晚的雷声特别响,闪电一次次把屋子照得惨白。
我盯着天花板沉默了许久。
积压了多年的阴暗,第一次冲破了那道记忆中的闸门。
我声音干涩,断断续续,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七岁生日…关上的门…空荡荡的碗柜…馊臭味…邻居惊骇的眼神…福利院的铁床…亲戚家的冷眼…
说到最后,喉咙哽住,再也发不出声音,只有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黑暗中,我感觉到她靠近了,温热的手指,轻轻擦过我的眼角。
原来我哭了,我自己都没发觉。
然后,一个带着暖意的身体靠了过来,手臂环抱住我。
她把脸埋在我肩窝里,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种近乎心疼的哽咽:
沈家睿…对不起…我不知道…她抱得很紧,像是要把我身上那些冰冷的过往都勒碎,以后…以后不会了。我在这儿呢。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我永远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那声音很轻,却像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沉沉地砸进我心里。
那一刻,冰封了多年的心口,似乎真的裂开了一道缝隙,有微弱的光透了进来。
我僵硬地抬起手,第一次,主动地回抱住了她。
嗯。我听到自己挤出一个沙哑的声音。
信任,就是在那一刻,带着试探地开始建立。
我把自己最不堪的伤疤,揭开给她看。
她看到了,没有嫌弃,没有害怕,只有疼惜和承诺。
我以为那是救赎的开始,我以为她会是那个替我挡住所有风雨的人,我以为那句永远不会离开你,是坚不可摧的誓言。
可是现在呢
门外的捶打声和哭喊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大概是累了,大概是觉得我在赌气,明天就好了。
我靠着冰冷的门板坐在地上,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笑得肩膀都在抖。
信任多么可笑的东西。
我剖开自己给她看的伤口,我以为她会小心翼翼地避开。
结果呢她不仅没有避开,反而亲手在那溃烂的伤口上,狠狠捅了一刀。
用她理所当然的善良,用她只是帮忙的轻描淡写,用她一句你太敏感了、这不是一回事,精准地碾碎了我交出去的全部信任。
7.
她根本不明白,她永远不会明白。
她触碰的,从来不是一件具体的事。
她触碰的,是我赖以生存的根基,是我用十几年时间才在她身上勉强建立起来的那一点点安全感。
那个叫嚣着我不值得被爱、我随时会被抛弃的恶魔,从未真正离开过,它只是暂时被压制了。
而她的行为,她一次次为了林远把我推后的选择,她动用那笔钱的决定,特别是那句你太敏感了,就像一把钥匙,瞬间释放了那个恶魔。
它在我耳边疯狂嘶吼:看吧!你就是个累赘!你就是可以被随时牺牲的!你的感受无关紧要!她在选择别人!她在抛弃你!和当年一模一样!
信任,在那一刻,彻底粉碎。
我扶着门板,慢慢站起来。
我需要离开,立刻,马上。
离这个充满她气息的地方越远越好。离所有能让我想起被抛弃、被牺牲的一切,越远越好。
第二天一早,我把打印好的辞职信放在部门主管的桌上。
主管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看着信,又看看我,一脸错愕:家睿,你这是…干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要辞职还这么急遇到难处了说出来大家帮你想办法啊!
没什么难处。我语气平静,个人原因。想换个环境。谢谢您一直以来的照顾。
这…这也太突然了!项目正在关键期啊!你这…你再考虑考虑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要不给你放个假他试图挽留。
我摇摇头:不用了。工作我会交接好。
回到家,杜雨桐不在,大概去上班了,或者…又去帮助林远了。
我不想知道。
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行李箱,打开衣柜。
里面还挂着她给我买的几件衣服,我一件都没碰,只拿了自己大学时穿到现在的旧衣物和几件必需品。
书桌上还摆着我们的合照,在游乐场,她笑得没心没肺,我被她搂着脖子,表情有点僵,但眼神是放松的。
我看了一眼,拿起相框,把它倒扣在桌面上。
最后,我摘下左手无名指上那枚不算昂贵、却戴了快一年的铂金戒指,连同抽屉里她送我的第一块手表,一起放进了那个倒扣的相框里。
这间承载了短暂温暖和最终碎裂的屋子,不再有任何值得我带走的东西。
我拉着行李箱,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曾经被叫做家的地方,关上了门。
我在机场候机。
手机在口袋里开始疯狂震动。
我拿出来看了一眼。
屏幕上,杜雨桐的名字在疯狂跳动。
微信消息一条接一条地往上蹦。
【沈家睿!你去哪了】
【你什么意思真走了】
【接电话】
【你他妈给我接电话啊】
【就为了那点钱你至于吗】
【沈家睿!你混蛋】
我手指在屏幕上方停顿了一秒。
然后找到她的名字,加入黑名单。
世界瞬间清净了。
飞机冲上云霄,我靠着椅背,闭上眼睛。
身体很累,心里却是一片奇异的麻木和空旷。
没有眼泪,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疲惫。
新城市叫海州,是一座临海城市,空气里带着一股咸腥的味道。
我租了个单间公寓,离新公司不远。
新工作节奏很快,是一家做智能安防系统的创业公司,加班是常态。
我把自己埋进代码和项目文档里,从早到晚。
键盘敲击声成了最好的背景音,淹没了所有不必要的思绪。
8.
同事都很年轻,带着创业公司的热情。
午餐时他们会凑在一起点外卖,聊游戏,聊八卦。
我通常默默坐在自己工位上吃,或者借口去楼道抽根烟避开。
沈哥,一起点饭呗今天有家新店打折!一个叫小周的同事热情地招呼。
不了,谢谢。带了面包。我扬了扬手里的塑料袋。
沈哥,晚上团建,KTV走起啊新开的,音响贼棒!另一个同事凑过来。
晚上要赶个测试报告,你们玩。我头也没抬。
次数多了,他们也就识趣地不再叫我。
我在他们眼里,大概就是个沉默寡言、有点孤僻、但技术还不错的怪人。
挺好的,这正是我想要的。
保持距离,不深交,不牵扯,让我有一种安全感。
我跟过往的一切都做了切断。
晚上回到那个冰冷的公寓,我倒头就睡。
偶尔在深夜惊醒,黑暗中,那些被强行压下的画面会不受控制地闪现:杜雨桐整理林远衣领的手,她焦急地为林远辩解的脸,她指责我太敏感时失望的眼神,还有…她最后砸门哭喊的声音。
痛。尖锐的痛,带着被背叛的冰冷,遍布全身。
但我不会再沉溺其中。每一次剧痛袭来,我就用更深的决心把它压下去。
我告诉自己:这不是惩罚她,惩罚她毫无意义。
这是救我自己。
那道童年留下的伤疤,从未真正愈合过。
它只是被她带来的温暖暂时掩盖了。
她的出现,像一剂强效止痛药,让我误以为伤口好了。
可她的行为:一次次的忽视,一次次的优先选择别人,特别是最后那致命的一刀。
证明她不是医生,她甚至不是那个能理解我伤口有多深多痛的人,她只是无意识地、一次又一次地撕开它。
信任已经碎了,再和她在一起,那道伤只会永远暴露在外,反复感染,永远流血。
每一次她的善良发作,每一次她为别人奔忙,对我都是一次新的凌迟。
我永远会活在她会不会再次为了别人丢下我的恐惧里。
离开,是唯一的生路。
把自己从那个不断触发创伤的环境里剥离出来,躲进一个陌生的壳里。
虽然这个壳冰冷、坚硬、孤独,但至少安全。
我用工作填满所有时间,用独处筑起高墙。
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至少,它不再流血不止了。
麻木也好,冰冷也罢,总好过那种被反复撕裂的剧痛。
我以为我藏得很好,直到那天晚上,我加完班,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公司大楼。
深秋的海州,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我裹紧外套,低着头匆匆往地铁站走。
快到路口时,眼角的余光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心猛地一跳,我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僵硬地转过头。
马路对面,昏黄的路灯下,站着一个女人。
她穿着单薄的风衣,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她直直地望着我这边,眼睛一眨不眨。
是杜雨桐。
9.
她看起来糟透了。
瘦了很多,脸颊凹陷下去,整个人像被抽掉了精气神,只剩下一副摇摇欲坠的空壳,风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显得更加单薄。
就在我看向她的瞬间,她空洞的眼睛里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喊我的名字,却只发出无声的气流。
隔着一条车流稀疏的马路,隔着冰冷的夜风,隔着这几个月刻意垒砌的所有高墙,我们四目相对。
我脸上的错愕只维持了不到一秒,就被更深的戒备覆盖。
没有任何犹豫,我猛地收回视线,迅速转过身,加快脚步,朝着与地铁站相反的方向,几乎是跑了起来。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悸动,是恐慌,是领地被侵犯的极度不适。
沈家睿!
身后传来她带着哭腔的尖叫。
随后脚步声凌乱地追了上来。
我走得更快,几乎是狂奔,只想马上甩掉她。
沈家睿!你站住!等等我!她的声音带着哭喊,越来越近。
我拐进旁边一条漆黑的巷子,脚步声也紧跟着冲了进来。
家睿!求你!等等!她的手猛地从后面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被迫停下,猛地甩开她的手,她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她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脸上全是泪水,头发黏在脸颊上,狼狈不堪。
家睿…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卑微的恳求,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砸,我们谈谈…就十分钟…求你!就给我十分钟…好不好
她仰着脸看我,眼睛红肿,里面全是绝望的哀求。
几个月前的愤怒、委屈、不解,此刻在她脸上只剩下痛苦和卑微。
我看着她。
这张曾经让我觉得是全世界最温暖、最美好的脸,此刻只剩下憔悴和泪痕。心里不是没有波澜。
但很快,就被更汹涌的厌烦淹没。
她的出现,她的寻找,她的憔悴,她的眼泪,她的哀求……这一切,在我眼里,非但没有激起丝毫怜惜,反而像一面镜子,清晰地映照出她从未真正改变的执着。
或者,用我此刻的感受来说,是纠缠。
是又一次对我的意愿、我的界限、我拼命想要逃离的决心的无视和践踏。
她找到这里,守在这里,堵住我,不就是为了逼我听她说话逼我回头她考虑过我的感受吗考虑过我离开的原因吗
没有,她只在乎她自己想说的,想做的,想挽回的。
这和她当初一次次为了林远放我鸽子,为了林远动用那笔钱,有什么本质区别不都是把她认为重要的事,凌驾于我的感受之上吗
我冷冷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温度,只有拒人千里的疲惫。
别再来了。
丢下这四个字,我转身,毫不犹豫地再次迈开脚步,把她和她破碎的哀求,彻底甩在了身后昏暗冰冷的巷子里。
我以为那四个字是句号。
显然,杜雨桐把它当成了逗号。
第二天,第三天…她像阴魂不散的影子,固执地出现在我公司楼下那条街的转角,或者我租住公寓小区对面的便利店门口。
第三天,她不再试图冲上来,只是远远地站着,像一尊凝固的雕塑。
海州深秋的风又冷又硬,吹得她单薄的风衣猎猎作响。
她看起来更憔悴了,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干裂,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眼神空洞地望着我必经的方向。
整个人像一片被风干的叶子,随时会被卷走。
偶尔,在我低头快步走过时,能感觉到那道目光,沉甸甸地落在我背上,带着灼人的温度和绝望的期盼,如芒刺背。
我改变了所有路线。
不再走公司正门,改走后面那条堆满垃圾桶的小巷。
不再去常去的快餐店,顿顿点外卖。
下班后直接回家,拉上窗帘,隔绝外面的一切。
公寓成了我最后的堡垒。
但她的痕迹还是无孔不入。
10.
早上出门,在公寓楼下的旧信箱里,塞着一张叠起来的便签纸。
我面无表情地抽出来。
纸上字迹潦草,带着水渍晕开的痕迹,显然是写的时候在哭:
【家睿,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是我蠢,是我瞎!我没看到你那么痛…求你,给我一个道歉的机会好不好就一次。林远的事彻底解决了,我跟他再也没有联系了。我心里只有你。求你…回我电话好吗雨桐】
我捏着那张纸,没有再看第二眼,我把它揉成一团,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下午,前台的小姑娘叫住我,递给我一个牛皮纸文件袋,表情有点古怪:沈哥,刚才有个…挺憔悴的女的送来的,指名给你。放下就走了。
文件袋很轻,我回到工位拆开。
里面没有文件,只有一张照片,掉在桌面上。
是我们第一次去海边,她穿着碎花裙子,赤着脚在沙滩上跑,回头对着镜头大笑,头发被海风吹得飞起来,是我抓拍的。
照片背面,是她熟悉的字迹,同样带着泪痕:
【家睿,这是我们开始的地方。还记得吗你说过海让你觉得自由。我现在才懂,是我把你弄丢了。求你,别不要我】
照片上她灿烂的笑容,此刻像一种无声的控诉和嘲讽。
我拿起照片,走到碎纸机旁,那张定格的笑脸被切割成无数细小的纸条。
每一次她的努力,都像在往我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湖里投下一块巨石。
那丝因她憔悴而生的微弱痛感,被更强烈的愤怒和窒息感取代。
她不懂!她永远不懂!她的道歉,她的寻找,她的出现,她所做的一切,不是在弥补,而是在一遍遍提醒我那个被撕开的伤口,提醒我那段不堪的信任是如何崩塌的!是在用她的执着,再一次无视我的逃离,侵犯我好不容易划定的安全区!
她越是执着地靠近,我就越想把她推得更远。
她每一次的出现,每一张纸条,都像在把我往那个冰冷绝望的深渊边缘又推了一步。
我筑起的墙,必须更高,更厚。
周末,我几乎没出门,冰箱空了,胃里也开始抗议。
傍晚,实在扛不住,我戴上帽子口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像做贼一样溜出公寓,去小区后门那条街的小超市买泡面。
快到超市门口时,眼角的余光扫到旁边那家奶茶店的玻璃门。
心脏骤停。
她就坐在里面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奶茶。
她双手抱着膝盖,蜷缩在塑料椅子里,下巴搁在膝盖上,脸朝着窗外我来的方向。
眼神空茫,像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嘴唇干裂,眼眶深陷,整个人瘦脱了形,宽大的卫衣罩在身上,空荡荡的。
她看起来那么小,那么脆弱,像一片随时会碎裂的枯叶。
那一刻,心脏猝不及防的剧痛让我呼吸一窒,脚步下意识地顿住了。
但下一秒,更汹涌的冰冷和烦躁就席卷而来。
她凭什么她凭什么觉得这样死缠烂打就能抹掉一切她凭什么觉得我还会心软
我立马低下头,把帽檐压得更低,像躲避瘟疫一样,迅速转身,朝着与超市相反的方向走去。
胃里饿得发疼,但此刻我只想离她越远越好。
脚步越来越快,直到冲回公寓,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
安全了,暂时的。
但我知道,她就在外面。像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
这令人窒息的围追堵截,终于在一个避无可避的午后,达到了顶点。
11.
那天是周六,我熬了个通宵处理线上故障,天快亮才睡死过去。
醒来时已是下午,头痛欲裂,胃里空空如也。
冰箱里连泡面都没有了,我挣扎着爬起来,决定去小区后门那家沙县小吃随便对付一口。
我低着头,脚步虚浮地走出楼道口。
家睿!
一个嘶哑的女声猛地响起。
我浑身一僵,抬起头。
杜雨桐就站在楼道口斜对面。
她不知在那里等了多久,看起来比前几天更糟糕了。
她脚步踉跄,几乎是扑到我面前,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家睿!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破碎又急切,带着浓重的哭腔,我们谈谈!就十分钟!求你!就给我十分钟!求你听我说!求你了!
手腕被她死死攥着,她整个人都在抖,眼睛里是濒临崩溃的哀求。
我站着没动,也没甩开她,只是看着她。
眼神里大概什么情绪都没有,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
她像是被这眼神烫到,猛地松开了手,踉跄着后退半步,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站住。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
家睿…她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对不起…我知道…我知道现在说一万句对不起都没用…
她抬起手,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泪水却越抹越多。
是我蠢!是我瞎!是我太自以为是了!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自责和悔恨,我那时候…满脑子只想着林远家的事有多急,人命关天,我帮他是对的!我觉得你…你就是在吃醋,在小题大做!我觉得哄哄你就好了!我根本…我根本就没往深处想!没去想你心里有多痛!
巷子里很静,只有她的哭诉和呼啸的风声。
我忘了…我全忘了!她用力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忘了你是怎么一点点告诉我你小时候的事的!忘了你跟我说那些的时候,声音抖得有多厉害!忘了你抱着我,像个快冻僵的人…我明明答应过你的!我明明说过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她仰起脸,泪水糊满了视线,死死地看着我:
可我做了什么我为了一个外人,一次次放你鸽子!为了他,跟你吵架!为了他…为了他差点动用了我们看极光的钱!那不只是钱啊!家睿!那是我们的家!是我们的以后啊!我怎么…我怎么就那么混蛋!
她哭得喘不上气,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肩膀抖得像风中的残烛。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勉强直起身,脸上全是狼狈的泪痕:
我跟林远…真的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我发誓!我对天发誓!她竖起三根手指,我帮他,就是觉得他可怜!觉得他孤立无援!纯粹是…是那种该死的同情心泛滥!我从来没想过别的!后来他爸手术做完,情况稳定了,我就立刻跟他划清界限了!所有联系方式都删了!真的!家睿,你信我!我对他,从来就没有半点那种心思!
她往前挪了一小步,眼神里的哀求几乎要溢出来:我心里…从头到尾,就只有你!只有你沈家睿一个!你是我全部的光!是我认定了要过一辈子的人!是我…是我自己犯蠢!是我把你的信任当成了理所当然!是我把你的伤口…当成了矫情!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颤抖却异常清晰:
那句你太敏感了…是我这辈子说过最混账的话!最伤人的话!她的眼泪再次决堤,那不是矫情!那不是小题大做!那是你的命啊!是我亲手…亲手把你最痛的地方撕开了,还往上面撒盐!我还觉得是你无理取闹…我该死!我真的该死!
她泣不成声,身体顺着墙壁滑下去,蜷缩在地上,像个被抛弃的孩子,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哭声在狭窄的巷子里回荡,充满了绝望。
我找不到你了…家睿…她把脸埋在膝盖里,声音闷闷的,你走了…像人间蒸发一样…我疯了…我真的疯了…我到处找你…问遍了所有认识的人…去你公司…去你以前常去的地方…像只没头的苍蝇…每天晚上都睡不着…一闭眼就是你最后看我的眼神…那么冷…那么绝望…
她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我:我知道错了…家睿…我真的知道错了…错得离谱!错得该死!我不求你马上原谅我…我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一个弥补的机会…好不好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保证!我发誓!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再也不会忽视你的感受!再也不会让你觉得被丢下!再也不会碰你的伤口!家睿…求你…再信我一次…最后一次…好不好我不能没有你…真的不能…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仰着脸看我,眼睛里只剩下最后一点微弱的的希望。
我看着她。看着她哭肿的眼睛,看着她苍白干裂的嘴唇,看着她瘦得脱形的身体,看着她卑微到尘埃里的姿态。
心脏深处,被这绝望的哭诉狠狠拨动了一下,发出沉闷的震痛。
痛吗当然痛。
但那不是动摇,不是心软。是更深的疲惫,是确认。
确认她的悔恨是真的。确认她的痛苦是真的。确认她此刻的爱和挽留,也是真的。
但也仅仅是确认。
12.
我缓缓开口。
雨桐,你的道歉,我听到了。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爆发出光亮,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
我没给她机会。
但我无法原谅。我的声音依旧平稳,不是不原谅你帮林远。
她眼中的光亮凝滞了。
而是无法原谅,我顿了顿,视线落在她脸上,你在明知我伤口在哪里之后,依然亲手往上面捅刀子,并且认为那只是一件小事。
她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想辩解,却发不出声音。
信任碎了就是碎了。我继续说着,我亲眼看着它在你为别人跟我争执的那一刻,在你否定我感受的那一刻,彻底崩塌。你触碰的是我最深、最不能碰的底线。
我离开,不是惩罚你,是救我自己。我的目光聚焦在她脸上,和你在一起,那道伤永远在流血,我永远活在会被再次抛弃的恐惧里。这次是学弟,下次可能是别的什么重要的事。
我看着她眼中最后的光一点点熄灭。
我们回不去了。
我试想过原谅,但每一次想象都让我窒息。分开,对彼此都好。
不…不是的…家睿…她像是终于从噩梦中惊醒,猛地摇头,泪水疯狂甩落,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保证!我保证再也不会…
没有重新开始。
我的声音不高,却打断了她所有未出口的哀求和承诺。
她僵在原地,眼神彻底空了。
我看着这个曾经是我全部救赎的女人,此刻只剩下被绝望碾碎的空壳。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剜掉了一块。
我一字一顿地,吐出最后几个字:
雨桐,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祝你以后…幸福。
说完,我不再看她脸上那瞬间崩塌的绝望。
转过身,走向巷口。
身后,是死一样的寂静。
我知道,这次是真的结束了。
我站在窗前,手里端着一杯早已凉透的水。
心口的痛楚还在。
但很奇怪,那令人窒息的恐惧,好像淡了。
因为这一次,是我主动选择的离开。
不是被抛弃在空屋子里等死的小孩。
不是被推来推去、寄人篱下的累赘。
是我自己,亲手推开了那扇门,把可能再次撕裂我的危险,关在了外面。
保护自己,原来这种感觉,不是懦弱,而是一种冰冷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