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养夫死里逃生归来,带回来一个富商家的小姐,既想要我手里的钱,还想将我贬妻为妾。
燕家已经没了,日后你只能依仗我。
若是你同意做妾,再把钱交出来,以后老老实实侍奉我娘,我刘家还能有你一席之地,否则和离！
我将刀贴着他的耳朵掷回刀鞘。
好啊,和离！
婆母小姑归我,欠的债归你！
1
刘子盛回来的时候我提着杀猪刀刚进门。
刀还粘着干涸的猪血,我一身脏污,衣服上溅满了油点,手里还端着装猪下水的木盆。
他长高了不少,穿着锦绣衣服,头发束了起来,像我偶然见过的府台家的小少爷一样。
他怀里的女子梳着繁复的发髻,插满了珠翠,一只翠玉钗尤为引人注目。
罗裙上绣着精巧的图案,比府城云绣坊最好的绣娘绣出的纹样还要繁复。
察觉到我进来,刘子盛转头看向我,却皱起了眉头。
我放下木盆,拢了拢散下来的发丝。
刚刚回来跑得太快,头发乱了,裤脚也沾了尘土。
刘子盛满脸厌恶地转回头去。
娘,你也看到了,如今她哪里配得上我
淼淼家虽说暂时遇到了点难关,但只要筹到钱过了这个难关,以后金银珠宝享之不尽。
燕家以前是有钱,可如今燕家已经没了,她一个孤女,不靠着我们怎么活得下去我要她点钱不是应该
他趾高气扬的指责我,完全没注意到我的表情。
我也没理他,径直走到那姑娘前,趁她不注意,将她头上的翠玉钗拔了下来。
啊！你要做什么
我搂着那发钗又哭又笑,捧起来给婆母看。
娘,你看,我阿娘的钗。
胡说,这明明是盛郎送给我的！
说着她就要过来抢,可我死死将翠玉钗按进怀里,半点不松。
刘子盛见状也帮她来抢。
婆母抄起笤帚疙瘩就揍了上去。
我打你个忘恩负义的臭小子,竟连你孙姨的遗物都偷！还送给这种女人！
当年要不是她和燕老爷,你和我还有你妹妹早就饿死了！
你哪来的脸还好意思来找燕妮要钱
刘子盛和那个叫淼淼的姑娘被婆母揍得抱头鼠窜,还要辩解：那是我买来给淼淼的,才不是孙夫人的！
你胡说！
钗尖上有一个小豁口,是我不小心磕掉的,你哪里买来一模一样的
婆母更气,笤帚疙瘩抡的出现了残影,将那二人赶了出去。
直到看不到人影,婆母才扔下笤帚。
我呸！和他老子一个德行！
接着又拉着我的手。
燕妮,是子盛对不起你,你放心,他要是敢让你做妾,我就不认他这个儿子了！
2
我擦了把眼泪,垂眸敛目：谢谢娘。
然后说道：若是子盛回去过,为何爹和娘的遗体还会被烧成那副模样
但若是他没回去过,那这钗子又是哪来的我们还是要问清楚,不要冤枉了子盛。
听我这么问,婆母果然起了疑心。
当初家里遭了山匪,爹被山匪杀害,娘为爹殉情,我和婆母还有小姑在在山上躲了一天一夜才下山,看着山下的阵子烧成了灰,下山后却没找到刘子盛。
回到家,我只看到了爹和娘被烧焦的尸体紧紧搂在一起根本分不开,我只好那样将他们合葬。
后来我们翻遍了烧毁的家里,只找到一点散碎银子,那是爹藏的私房钱,藏来给我买糖的,自然没有多少。
可我知道,爹在家里的梅子树下是埋了一罐子银钱的。
我将烧枯的梅子树周围都翻遍了,也没找到那罐钱。
当时我只以为是被山匪找到挖走了,完全没往别的地方想。
当时太过伤心,便没注意娘身上的首饰,又加上刘子盛和我们走散了,急着找他,也怕山匪再回来。
现在想来,翠玉经过火烧也是不可能烧的毫无痕迹的。
况且刘子盛这段日子是怎么活下来还活的这么逍遥的
那罐钱,怕是没进了山贼的腰包,倒是进了家贼的钱袋子。
婆母果然变了脸色,低低骂道：小畜生！
我安慰她道：可能他说的是真的,看样子那个淼淼家世确实不错。
接着我又叹了口气：可惜我手里的钱都花光了,不然贴补一下,没准真能让子盛抱得美人归。
呸！
家世不错的小姐能那副做派
不知道哪来的狐媚子,说了几句好话就把刘子盛那个混账迷得五迷三道！
她要是家里有产业,用得着惦记你手里的钱
说罢婆母握着我的手嘱咐道：我知道你为了给我和子嫣治病把你爹娘留给你的钱都花尽了,剩下的都是你一分一厘自己攒的血汗钱,可万不能让他们惦记了去！
我点头应道：好！
当初刚逃到这里,婆母和子嫣都病了好久,又要租房,又要请郎中买药,找到的那点钱很快就花完了。
为了给她们补充营养,我就去买便宜的猪下水卤了给她们吃。
后来钱彻底花完了,我就去帮卖肉的李叔杀猪,他送我一部分做报酬。
吃不完的我就在他旁边支了个小摊卖。
后来又认识了没想到一来二去竟卖出了名声,但也招来了不怀好意的人。
我就是这时候认识许三哥的。
那天李叔有事没出摊,几个小混混在我摊子上买了几文钱猪下水,然后就站在我前面的空地上嘻嘻哈哈的吃完了。
没想到一吃完,其中一个小混混就躺到了地上,捂着肚子哎呦哎呦叫得起劲。
一边叫一边还指着我的摊子说我做的吃食不干净。
同行的小混混一把掀翻了我的摊子,拉着我就要去见官。
就是这时,许三哥正好回来,将我从小混混手里救了出来。
听李叔说,许三哥家里穷,早些年活不下去就去投了军,这次回来是升了百夫长,像是立了什么功劳,还得了一大笔赏钱。
那天之后,许三哥便经常来我摊子上买点吃食,渐渐的就熟悉起来。
我知道他对我有意,我也觉得他很好。
婆母似又想起了什么。
前几天有媒婆来打听你是否婚嫁。
我虽然中意许三哥,却没告诉婆母。
许三哥一月前回去军营了。
离开前他塞给我一个布包,里面是一个大银锭子,还有一些零嘴。
燕娘,开个铺子吧。
我今日要回军营了,回来我们就成婚,好吗
我攥着那包沉甸甸的银子,心里也沉甸甸的,应道：好。
他高兴的不行,将我抱了起来。
他在我耳边说：这就当是我给你的聘礼。
我却不肯平白无故收人这么大笔银子,还是逼着他签了借据。
若是到时候我能嫁给你,成了一家人,这银子自然不用再提。
可若是你回来的太晚,我等不及嫁人了,总也不好让你亏了去。
他听后紧紧捏住我的手腕。
你还要嫁给谁
说不准啊,万一我那早死的夫君死而复生呢
没想到一语成谶。
我用那笔钱开起了铺子,对婆母只说是自己卖卤味攒下的钱。
她一个乡下妇人,从未做过生意,根本没意识到在州府开铺子是要一笔怎样大的花销。
我胡乱应付她几句,我第二日照常去了店里。
我想到了刘子盛不会善罢甘休,但没想到他来的竟这样快！
3
第二天一大早,我正忙忙碌碌的在柜台后面给客人切卤味,刘子盛就又带着那个女人上了门。
刚一进门,他就大大咧咧的坐在柜台前。
上两个小菜,再来一壶酒！
他瞅了瞅别人桌子上的,继续叫：店里特色是什么
我还没说话,几个常客就笑着回答：一看小郎君就是第一次来,竟不知道燕小娘子的卤猪下水乃是一绝。
说罢还夹了一筷子猪肺,就着一口酒细细嚼了。
绝美！
那个叫淼淼的女子却在此时开口：
下等人吃的腌臜东西,我才不要！
盛郎,我看这店也没什么能入口的,不如我们去醉香楼吃吧,早就听说他家醉鹅乃是一绝。
醉香楼醉鹅确是一绝,但一只鹅就要一两银子,赶上寻常人家一月的花销了,普通老百姓是舍不得去吃的,我以前是吃过的,但爹娘节省,加之州府离我们镇上并不近,也不舍得经常买来吃。
没想到刘子盛竟点点头,好,那就去吃醉鹅。
更没想到是,他说罢竟伸出一只手到我面前。
给我五两银子！我要带夫人去吃醉鹅。
恰好这时,婆母牵着子嫣来了。
闻言她松开子嫣的小手,一把抄起一旁立着的笤帚就揍了上去。
她病养好了,最近吃的也不错,是以身体颇为健壮,操着一个扫帚疙瘩,竟有虎虎生风的气势。
我打死你个败家子,吃什么竟要吃掉五两银子！
你到底偷了燕家多少东西,竟都花完了
还好意思问燕妮要钱,你还要脸不要！
前些日子我真是给你脸了,养你长大,不知体恤恩人辛劳也就罢了,竟还还好意思要恩人的血汗钱出去吃喝玩乐！
我当年就该将你扔了出去喂狼！这些年将胎盘养大怕是都要比你强上些许！
刘子盛和淼淼被娘赶得抱头鼠窜,子嫣偷偷跑过来问我：阿姐,你心里爽快不爽快
爽快！
但没爽快多久,就见刘子盛一把夺过了婆母手里的笤帚。
光天化日下,他被婆母这么一骂,自觉没了脸面,当下也不管不顾起来。
什么恩人！
她是我自小成亲的媳妇！
若不是看上了我,她家凭什么将你们接回去！
说到底,他们家看上的是我！因为我,你和妹妹才过了几年好日子,况且我也已经与她成婚了,说什么恩人,早就两清了！
说罢将笤帚疙瘩往地上一扔指着我道：
我告诉你,今日这钱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出嫁从夫,不说几个银钱,就连这店面也都是我的！
我劝你识相点,现下燕家已经没了,若是你同意做妾,再把钱交出来,以后老老实实侍奉我娘,我刘家还能有你一席之地。
我用刀切着肉,头都没抬,问道：不然呢
不然啊……
他故意拖长音调,见得偶抬头,才道：
那我就不要你了,和离！
我也笑起来。
我凑近他,一把将刀贴着他的耳朵掷回他身后的刀鞘。
好啊,和离！
几根发丝落下,刘子盛被吓得坐到地上。
婆母小姑归我,开铺子欠的债归你！
你若反悔,下次断的,就不是几根头发了！
4
刘子盛被我吓到了,连声喊着泼妇与淼淼一起离开。
婆母这时过来,拉着我问道：什么债你什么时候欠了人家钱
我叹了口气,将加载账本里面的欠条拿了出来。
开这间铺子是许三郎借给我的钱。
我真的不是不愿意给他钱,实在是账上确实没钱。
没想到婆母竟落下泪来,拍着我的手道：都是我们拖累了你。
我忙安慰她：咱们店里的生意很好,只要好好经营,很快欠的钱就能还上。
我好不容易安慰好婆母,刚想继续去忙,却被婆母一把拉住。
你说的许三郎,可是那个高高壮壮的当兵的
我诧异问道：你怎么知道
婆母一拍大腿：就是他让媒婆来问你是否婚嫁的啊!
啊！
看我的样子,婆母似是想通了所有,犹豫问我：妮儿,你怎么想
我顿时不知道怎么回答,犹豫半晌低下头小声说道：他说等他下次回来就娶我。
婆母听后叹了口气：也好。
既然如此,等下次子盛回来吗,你们就把和离书写了吧。
我连忙抱住她,娘,无论我是不是刘家的儿媳妇,你都是我娘。
子嫣这时也过来拉着我的手,还有我。
我摸摸她的头,对,还有子嫣,也永远都是我妹妹。
我满心盼着等刘子盛再来就与他和离,可没想到,来的不仅有他,竟还有一大群官差！
就是她,我亲眼看到的,她杀了人！
他比划着,这么长的一把砍柴刀,她一下就将那人捅死了！
店里的人都惊诧的看向我,还有我手里的刀。
我放下刀平静道：我承认,我是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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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众人哗然。
我平日里一向是和和气气的,还会将当日卖不掉的卤味送给邻里的小孩子,谁想加肉汁也从来不吝啬。
李叔匆忙跑进来,似乎是想为我说话,却正好听到了我这么说。
燕娘,你说什么
我朝着几个官爷走过去。
走吧,咱们去县衙告诉大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率先走出了店铺。
店里的所有人都跟了上来。
街上许多人见状也都诧异的跟了上来。
等到县衙的时候,身后已经跟了许多人,大多数都是这条街上的邻居们。
我跪在大堂上,身侧就跪着刘子盛。
他不怀好意的看向我。
你放心,若是你死了,可以埋在我刘家祖坟。
我没搭理他,这时县太爷终于慢慢走出来坐到了最前面的太师椅上。
他一拍惊堂木,问道：堂下可是燕家独女燕妮
是。
你旁边之人状告你曾杀人性命,你可承认
民女承认。
县太爷一听,猛的一拍惊堂木。
大胆！
还请县太爷听民女解释。
民女所在的青山镇遭遇山匪,爹爹想用全副身家买山匪离开,却被山匪割断了喉管。
我娘难忍悲痛,为爹殉情。
幸而婆母顾念我,将我拉上了家后面的荒山。
可是他！
我指着刘子盛,他被我指的瑟缩了一下。
他在察觉到身后有山匪偷偷跟随的时候,不仅没出言提醒,反而将我朝山匪推了过去！
身后想起围观众人的唾骂声：
怂货！
真不是个东西！
也算个人
不等刘子盛说话,我继续道：幸而民女上山之前随手拿了把砍柴的砍刀,许是那山匪没想到我一个女子敢反抗,竟被我一刀捅进了心口。
此时说的轻巧,可我却仍记得当时到捅进人体时的触感和声音。
埋藏许久的记忆重新翻涌出了,我怕的控制不住的发抖,眼泪也不自觉的流了出来。
我擦了一把眼泪,继续道：等到山匪死了,我们才发现刘子盛不见了。
我含泪勾出一抹笑来。
可笑她一个大男人竟推自小一起长大的妻子出去挡刀,置亲娘和亲妹于不顾,自己逃跑。
我将母亲那根碧玉簪取出,捧给县太爷看。
更让民女心寒的是,此次相见,亡母遗物竟插在他新找的女人头上！
这碧玉簪母亲日日戴着,可我回去的时候,却只看到了我爹娘烧焦的尸体！
我看着刘子盛,嘶声道：
我爹娘供你一家吃喝,供你读书,若不是我爹,三年半前你们一家早就在风雪中冻毙！
可你为何如此狠心,见他们身死不紧不帮忙收敛,还能偷盗他们的遗物！
你可知,这是爹给娘的定情信物！你怎么敢！
刘子盛被我问的低下头去,不敢狡辩。
我面相县太爷一头叩下：当时就是如此,是非罪罚由大人评判！
头顶前惊堂木重重一拍。
刘子盛,此女所言,是否属实
我不是,不是我推的她,是她不小心跌过去的没与我无关！我也没偷东西……
我……我是他们女婿,为了活命,拿点钱物如何能算偷
县令看向我,你与他是夫妻
我起身道：他家原是我家佃户,我爹去查看田亩的时候恰逢婆母难产,公爹不知所踪,我爹给她请了大夫,才将母女俩救了下来。
当时恰逢入冬,我爹见他家家徒四壁,又见刘子盛长相清秀,就将他们一家带回,让刘子盛给我做童养夫。
但我与他虽有夫妻之名,但因为年岁尚小,并无夫妻之实。
此案无论您怎么判,我都毫无怨言,但民女在此有个请求。
县太爷问：什么请求
我要与他和离！
你休想！
好！
县太爷的和刘子盛的声音一起响起,刘子盛不可置信的看向县太爷。
你为子不孝,为夫不仁,为兄不悌,受人恩惠却不知感恩,枉顾人伦！
现判罚刘子盛三十大板！
不公平！
而且他真的杀了人！她自己也承认了！
县太爷看向我。
燕氏上侍婆母,下养小姑,虽动刀杀人,却为山匪仇人,理应无罪！
身后的百姓响起一片欢呼。
燕氏临危不惧,果敢勇毅,至仁至孝,当为女子表率！
他笑眯眯的问我：你想要什么表彰
不知民女是否有幸请青天大老爷吃顿便饭
县太爷笑眯眯的应道：好。
当天我就拿到了和刘子盛的和离书,县太爷来我店里吃完直呼味美。
那之后,我店里的生意更火了。
刘子盛那天被打完了板子,就不知所踪。
眼看一切都在蒸蒸日上,却传来了打仗的消息。
5
听路过的商人说,西边又起了战事,赵谦将军八万将士打的只剩两万了。
听到这,我心猛地突了一下。
我曾听许三郎提到过,他们所在的军队,就是赵谦将军的西北军。
我拉着商人们想多打听几句,可他们急着赶路,还是走了。
临走只嘱咐一句：这里可能也不太平了,若是能走,还是尽早离开为好。
我心里更是惴惴。
接连几天,城里来的商人越来越多,每每打听起来,都是摇头叹气。
又过了半月,城门口出现了流民。
买卖做不下去了,我们一家三个女人,临街做生意,太过惹眼。
我只好关掉了铺子。
早在听到消息的时候,我就借着给店里买米肉的借口囤下了不少米,还做了不少腊肉。
可心里始终有事,日日都魂不守舍。
婆母看出了我的不安,却没说什么。
我开始日日都去城门守着,只要有人从西北来就去打听消息。
然而无一例外都是摇头,甚至后来的许多人还都带着伤。
知府老爷不许流民进城,他们就在城外住了下来。
他们没粮没房又长途跋涉,渐渐就有人熬不下去了。
我怕看到那些,又忍不住天天都去。
我开始失眠,一宿一宿的睡不着,枕头下是几块糖,是许三哥离开前给我的。
刚认识的时候,他每次来都给我一块糖。
婆母知道我遇到小混混捣乱后,执意来给我帮忙。
但子嫣起得晚,娘和她要天亮才能来。
知道我有意,许三哥就天还不亮去接我。
但每次还是记得给我塞一块糖,甜滋滋的。
我心里甜蜜,嘴上却忍不住埋怨：我又不是小孩子,吃那么多糖做什么
他却正色道：小孩子才不能多吃,吃多了要坏牙的。
说着他又剥出来一粒糖,塞到我嘴里。
你这么大的吃糖才正好。
他走那天,我回来翻那个布包,才发现不仅有银子,还有一大包糖和各色小吃。
小吃留不住早就吃完了,但糖我都留了下来,想他了就吃一块。
但现在已经快吃完了,他还没有回来,现在我连他生死都不知道。
可能熬的太多,娘终于看不下去,塞给我一个包袱。
去吧,去找他吧。
至于我们,你放心,这么多吃的,总归饿不死。
我不放心,既不放心娘和妹妹,也不放心许三郎。
没想到娘将王叔找了来。
王叔将胸脯拍得啪啪作响。
你放心去,你娘和妹妹托付给我,你就放心吧！
于是,我就这样踏上了去西北军中的路。
我想好了,我只是想见他一面,看到他活着我就回来。
若是他死了,那我就回来给他立个衣冠冢,让他能魂归故里,不至于做个孤魂野鬼。
6
大路是不敢走的,我一个弱女子,身上带着粮食钱财,在那些灾民眼里简直就是活靶子。
夜里就睡在树上,第一天还不适应,加上在树上总担心掉下去,我睡得迷迷糊糊,总是时不时惊醒。
好不容易睡着,就模模糊糊听到似乎有喊叫声,不仅如此,似乎还有火光。
与此同时,树下也响起了淅淅索索的动静。
一瞬间,我后背和胳膊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我一动不敢动地坐在树上许久,生怕发出一点动静。
又过了许久,火光渐远,树下却渐渐响起粗重的喘息声。
我往下看了许久,都没敢下去。
一直到第一缕天光亮起,我才发现,原来树下是个人啊！
男人似乎睡着了,为了看他,整棵树在我动作下晃得像是抽了筋,可他还是恍然未觉。
于是,我偷偷摸摸地下了树,又在离地一丈高的时候停下,比量了好久,才选定一个位置,既不会发出很大声音,又不会惊动到树下那人。
我又看了树下人一眼,那人还是一动不动,我终于狠下心跳了下去。
起跳利落,落地轻盈,完美！
我轻轻抬起脚,打算离开。
刚迈出一步,身后响起一个低沉好听的声音：
我劝你回来。
回过头去,一张好看的脸落入我眼中。
眉目如画,鼻梁高挺,皮肤细腻,简直比年画上的人还好看！
可是现在我却顾不上看他的脸。
一把手弩握在他的手中,而手弩指向的方向,是我。
见我回头,这人薄唇微启：
带我离开,或者死,你选一个。
我选活着。
很显然,这男人也是这么选的。
见我回去,他才将手弩放下,这时我才发现,他竟然受伤了。
血液流出,顺着树干流到地上,洇湿了泥土。
见这情形,再也顾不上害怕,我一把将他拉了过来：
伤到哪了快给我看看！
他可能不懂,但我这种自小长在山里的最知道野外受伤有多危险。
不说会不会感染,单单血腥气就不知道会引来什么猛兽,到时不仅他活不了,我怕也要丧命。
男人被我拽得皱了眉,却没反抗,顺从地别过身子。
他的整个后背几乎都被鲜血浸透,一道巨大的伤口从肩膀延伸至后腰。
伤口的血液已经凝固,男人面上看不出来,但我触到他的衣服时,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动了一下。
好在这个季节野外最不缺药材,而这周围不远处就有一片我们庄户人常用的伤药,名叫青青菜,最是止血化瘀。
我刚起身,就被男人拉住了衣摆。
我指着不远处那片草药,那个止血化瘀,对你有用。
男人这才松开。
药采回来,又用河边的鹅卵石捣成糊状,我这才握住他后背的衣服,刺啦一下彻底撕开了。
除掉衣服以后,伤口彻底暴露在眼前,让我下意识倒抽一口冷气。
这伤口不仅长,而且深,几乎深可见骨！
眼看因为衣服出去拉扯的伤口又开始冒血,我眼疾手快的将捣成糊状的药泥糊了上去。
一瞬间手下的身体都绷紧了。
但我没管,即便察觉到手下的温度不正常,我也仅仅用我衣服撕成的布条帮他把伤口包扎好就起身了。
好了,现在伤口处理好了,我可以离开了吗
男人抬头,好看的眉眼却像是淬了霜。
我说的是,你带我离开,或者死。
我：……
7
带着这么一个人,我是没办法去找许三郎了,只能回去。
但我又怕他是什么坏人,带回去害了全城百姓可怎么办
我可没忘了昨夜追他的那些人。
似是看出我的顾虑,他掏出一个玉佩丢给我。
玉佩温润细腻,但更让我吃惊的是,玉佩上雕的竟是龙纹！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萧字！
萧姓可是如今的皇姓,萧字龙纹佩,哪怕我再没见识,也猜得到主人是谁,那是当今陛下萧照安啊。
我腿一软就跪了下去。
萧照安这才脸色稍霁。
起来吧。
我只能带他回城。
可是他看到我手里的衣服时,那表情似乎是想马上砍了我。
我委屈道：我孤身一人本来是要去找情郎的,自然只带了我的衣服。
你身份高贵,但我只是一个小老百姓,你若是不同意换这件衣服,那不如直接杀了我吧！
说罢我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萧照安沉默半晌,沉声说道：你背过身去。
我听话转身,半晌身后都没有动静,我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转身去看。
嚯,好漂亮一个身高体壮的美娇娘啊！
只可惜衣服太破了些。
我围着他绕了几圈,突然灵机一动,在地上抹了一把泥,抹到他的衣服上。
又将一些枯草叶塞进他的衣服里,伪装出怀孕五六个月的样子。
因为前一阵我总来城门口,守城士兵都已经认得我。
见我扶着一个大肚子夫人着急忙慌地往回跑,他们不仅没拦,还关心道：这是怎么了
这是我老家的嫂子,前几天捎信说要来投奔,我去接她,没想到她竟在路上摔了一跤。
士兵们忙放我进去,路上萧照安咬牙切齿地质问我：嫂子
我打个哈哈：嗯嗯。
摔了一跤
您比那伤得重！
萧照安不再说话,可我明明听到他磨牙的声音。
我不敢带他回家,这人身份太过吓人,还是不要让娘和妹妹过多接触他的好。
我只能将他带到了临街那个铺面。
又去药堂买了点药给他重新包扎伤口,好不容易熬到天黑,我想回家看看,结果还没开门,就发现门闩竟然在动,有人在试图从外面将门打开！
我刚想回身,就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
我一回头,就看到萧照安漂亮的下颌线。
我们两个安静地站在那,一动不动。
门外的人却吵吵起来。
都怪燕妮那个贱人！
我现在简直成了过街老鼠,要不是如此,我怎回来做这种事
妇告夫才是有违天伦！那县令定时收了她的钱才这么偏袒她！
一个女人在附和的说着什么,声音太小,听不清楚。
以前家里的东西我要什么都会给我,我看燕妮那个女人就是有了别的野男人,才连点钱都舍不得给我！
还说没钱,她家以前可是首富,怎么可能没钱！
但男人明显越说越气,不知道扯到了哪里。
哎呦！好疼！
都怪这个泼妇！
怕什么！这是我自己家的东西,我就是全拿走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门闩咔哒响了一声,门被打开。
刘子盛和淼淼迫不及待地推门进来。
我立刻抄起一旁立着的笤帚疙瘩就劈头盖脸地砸了下去。
一边打还一边骂。
娘把你养这么大,你不感恩也就罢了,还觉得自己挺理所当然
还都该给你,你凭什么就凭你多的那二两肉
好好教你你不学好,竟还学会偷钱养女人了！
看来上次县太爷罚的还是不够重！
我今天就替娘把你这个不孝子打死！
刘子盛被我揍得抱头鼠窜,一起的女人也挨了几下。
我这段时间做惯了粗活,手劲大得很,一笤帚下去,不破也要青一片。
两人被我打得嗷嗷叫,忙不迭地往外跑。
刘子盛一边跑还一边大叫：你等着,我这就去告诉我娘,你竟然敢在外外面藏人！
到时候我看谁还敢要你！
老娘已经跟你和离了,爱藏几个藏几个！
我回头去看,这才发现萧照安竟一直坐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我揍人。
那地方太暗,只能看出一个模糊的人影,看不清样貌,但我却清楚,他可还穿着我那身粗布女装呢！
见我回头,他还有闲心比了一个大拇指。
我想拉着他回房,我可没忘了,这人身上还带着那么重的伤呢,可转眼就听到刘子盛拉着淼淼又大呼小叫的跑了回来。
他刚一进门,就指着远处,穿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懒得等他,自己探头去看。
就看到数不清的士兵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城,最靠外的百姓家已经烧起了大火。
我心下一紧,就要往外跑,却被刘子盛拉住。
你留在这,我去通知娘和小妹。
想到他刚刚跑得飞快的情形,我点头答应。
刘子盛和淼淼离开,我立刻去拉萧照安。
快点,你快躲起来。
这个院子里有个地窖,在西边的柴火垛下面,因为我们平常都是现做现卖,还没用过,就连娘和小妹都不知道。
我知道还是因为租房的时候房东提过一句。
萧照安被我塞进地窖,我要把门关上的时候却被他拉住。
你不进来吗
我摇摇头,我还要等娘和小妹。
说罢我就将门关上,又把一旁的干柴物归原处。
做完这一切,我便从后门出去。
可是刚出后门,就被团团围住。
刘子盛身后站着淼淼,身后跟着一大群士兵。
看到我,他一脸兴奋地喊道：就是她,我看到她和一个陌生人在一起！
那一定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个要犯！
我心里猛地一沉,但我没表现出来。
官爷,你们别听他胡说。
刘子盛,你个人渣,不就是不想和离吗,用得着这么污蔑我吗！
说罢掏出一块碎银子就往为首的官兵手里塞。
这男的是我前夫,定是他恨我不要他才说我窝藏要犯的。
但那为首的当兵的并不吃我这一套,一把推开我,挥手下令：搜！
8
我站在门口,祈祷他们不要发现地窖。
但显然我太低估了他们。
不到一刻钟,地窖的门就被打开。
萧照安被底下的人扯了出来。
看到他出现的一瞬间,我立刻扑了过去,紧紧抱住他。
军爷,你仔细看看,抓错人了啊！
这不是要犯,这是我的情妹妹！
我又扭头去看刘子盛：你是不是纳闷我为什么要与你和离
因为我心悦的是她！
说罢我还不肯罢休：
我就是看不起你！
刘子盛,你看看你从头到脚哪里像个男人
窝囊废,你连一个女子都比不上！
我宁愿嫁给一个女人都不嫁给你！
说罢我还怕他不够生气,踮起脚尖,轻轻在萧照安脸上亲了一下。
周围的士兵都一脸异样地看着我们。
我心里忐忑,回来后,我怕萧照安被人发现,不仅没让他换回男装,还给他上了点妆。
他本就生得好,现在更像是个漂亮的小娘子。
一个当兵的一直盯着萧照安看了很久,看得我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正当我打算大不了拼死一搏时,那人嘿嘿一笑：
小娘子这么漂亮,太可惜了,要不陪陪小爷怎么样
女人如何能乐呵
小爷一定让你知道男人的好。
说罢,那人一边凑过来一边解裤腰带。
我察觉到双臂搂着的身体绷了起来,心念急转,转身张开双臂挡在她面前。
她有病,你们别碰她！
9
事实证明,急智有时候真的能救命。
男人们瞬间没了兴致,扫兴地呸了一声。
他们开始撤走,我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为首的官兵瞟了刘子盛一眼：
竟然敢谎报情报,栽赃陷害,拖走！
说罢转身就走。
刘子盛和淼淼被士兵们七手八脚地拖住。
刚刚那个起了色胆的士兵拉着淼淼还说了句：这个小妞也不错。
淼淼在他的手下瑟瑟发抖,两人被拖远,我们就要彻底安全了。
我抱着萧照安的手刚要松开。
那个人是个男的！
他根本不是女人！
他有喉结！
凄厉的女人叫喊划破夜空,我猛地转头去看萧照安的脖子。
糟了！
来不及细想,我拉起他就跑。
一边跑,萧照安竟还没忘了跟我算账。
我有病
我狡辩：伤也是病,他们想歪了是他们自己内心污秽。
萧照安不再说话,只是哼哼两声。
我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但此刻也没心思细想。
我拉着他就往东城门附近跑。
许三郎带我去过那边,那里有个狗洞,是他小时候发现的。
若是我们能侥幸在他们抓到之前钻出去,那跳进护城河还能有一线生机。
不然……
我看了旁边的男人一眼。
不亏！
可天不遂人愿,等我们跑到东城的时候,数不清的火把和兵马出现在城门口。
甚至知府都站在门口。
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追我们的那群人也渐渐靠近。
完了。
我看着眼前的萧照安,第一次出口喊道：
陛下,你是不是没想过会与我这样的一个人死在一起
不会。
我吃惊地看向他。
他却看着东门的那群人。
不会死。
萧照安一边走,一边将我给他盘起的头发放了下来。
又用衣袖擦掉了脸上的脂粉。
外袍也被扔到地上。
他就那么只穿着一套里衣,缓缓走到了那一大群人面前。
我也一直默默跟在他的身后。
追兵追了过来,眼看我们就要被抓住。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声大喊划破夜空,随后数不清的士兵也随之跪倒。
一时间呼声震天。
我虽然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但面对这种阵仗,一时之间还是懵的。
和我一样懵了的还有和追兵一起追过来的刘子盛和淼淼。
在所有人跪倒的那一刹那,他也瘫软的倒在了地上。
燕娘
听到熟悉的声音,我抬头看去,一张熟悉的脸也正一脸惊喜地看着我。
我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冲了过去,紧紧抱着他。
三朗！
你还活着。
10
那天之后的事,我都不清楚了。
我只知道那一声喊出来的是知府大人,而他身后的是来找萧照安的援军。
至于那些追杀萧照安的人,没过一刻钟,就都被抓起来押进了大牢。
许三郎还有要事,但有萧照安在,还是准许他先送我回了家。
第二天再见到萧照安时,他已经换上了龙袍,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子。
我到门口时,竟然看到刘子盛和淼淼跪在门外。
看到我的一瞬间,刘子盛的眼睛都亮了。
燕妮,燕妮,你救救我！
我是你的童养夫,我们才是一家人,我是你相公,你救救我！
你不能不救我！
他拼命地伸着手,可是还是碰不到我的半片衣角。
我径直从他身边走过,没给他半个眼神。
我刚迈进门槛,萧照安就说道：不用行礼。
所有人都诧异地看向他。
我也看向他。
他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我面前。
你说你心悦我。
你还占了我便宜。
现在我想要你为我负责。
燕妮,你昨日的话,还算数吗
此话一落,一旁坐着的许三郎立刻站了起来。
我却跪了下去。
陛下,昨日举动实属情非得已,望陛下恕罪。
民女已有心悦之人,求陛下成全。
如果我不成全呢
我跪伏在地。
那民女只好不情不愿地做您的妃子,身在深宫,心在西北了。
良久后,头顶上传来低低的笑声。
好,那朕就成全你,身心皆在西北,安享无边自由！
谢陛下恩典！
11
陛下回了京,但也将我带走了。
我这才知道,皇上也是会说话不算话的。
回京之前,萧照安将刘子盛和淼淼交给我处理。
大牢里,两个人被关在一处。
刘子盛刚一看到我,就指着淼淼喊道：燕妮,都是她,都是这个女人骗我的！
她说她是大商户家的小姐,只要我肯出钱帮助她家暂渡难关,她就会嫁给我。
她说她能帮我买个官,到时候我不用读书,也能高人一等！
我都是为了你们才想出人头地,才信了这个女人的鬼话的。
你不能怪我,我都是为了让你们过上好日子,你不能怪我……
我站在牢房一丈远的地方,忍不住笑了出来。
是吗
刘子盛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忙点头：对,是的！
好啊,那就证明给我看。
刘子盛像是明白了什么,转身看向角落里的淼淼,又看向我。
我轻轻点头,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缩在角落里的淼淼。
淼淼惊恐大喊：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而我,再没心思看下去,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女人惨叫和男人咒骂的声音。
但,这所有的一切,都再与我无关。
不急不缓地走出大牢,我才告诉都在朝里看的狱卒：
他们好像打起来了,你们快去看看吧。
狱卒们得了我的话才拔腿往里面跑。
走出大牢,阳光正好。
门口站着萧照安。
我向他行礼,他微微笑着开口：
你很适合入宫为妃。
我却抬头,看着不远处的许三哥。
民女觉得自己也很适合杀猪卖肉。
萧照安点头：也是,合适就好。
但他还是将我带走了。
12
此去京城,萧照安不仅带上了我,还把子嫣和娘也都带上了。
娘听说刘子盛杀了人,不免伤心了许久,好在子嫣在身侧细心安慰,总算没再生病。
放下心之后,我总算有了心思找萧照安抱怨。
我也发现了,这位陛下虽然贵为皇帝,却是难得的好脾气。
陛下何苦让我与三郎两地分居！
他看着奏折一心二用敷衍我：我看不得你在我面前秀恩爱。
我：……
见我不买账,他终于坐直了身子。
你可是真的救命恩人,就这么嫁给一个低阶将士,那不是让天下人都骂朕忘恩负义
他又重新拿起奏折。
你放心,至少要他这次将奸细和叛军捉拿归案,朕就给他升官,到时候朕亲自给你们两个赐婚。
见他又开始忙,我只能行礼告辞。
谢陛下。
离开萧照安的车架后,我放了心。
但我不能让三郎那么放心,打定主意后,我立刻回去写了封信。
这还是萧照安看不得我不识字亲自教的。
纸上只有寥寥几个字：你快点进京,不然我要被骗进宫做贵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