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笔尖重重戳在纸页上,洇开一小团浓得化不开的墨迹,像一颗凝固的血珠。
苏灿盯着那点墨痕,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律师办公室里冷气开得很足,吹得人骨头缝都发凉,可空气里又莫名浮着一股燥热,是林婉儿身上那款昂贵的、带着侵略性的香水味,混合着她毫不掩饰的焦躁。
签啊,苏灿!林婉儿的声音尖利地刮过耳膜,像指甲划过玻璃。那份薄薄的离婚协议书被她啪地一声拍在光可鉴人的红木桌面上,又因为力道过大,滑下来,堪堪擦过苏灿的鼻尖,飘落在他的大腿上。还磨蹭什么我等这一天等了整整三年!签了它,你就再也不是我的拖累,我也终于……终于彻底解脱了!
解脱。这个词被她咬得极重,带着一种终于甩掉巨大包袱的、如释重负的轻快。
苏灿慢慢抬起头。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斜射进来,给林婉儿精心打理的卷发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边。她今天显然特意打扮过,妆容精致,穿着最新一季的奢侈品牌套装,下巴微微扬起,看他的眼神,和看角落里那盆蔫头耷脑的绿植没什么区别,甚至更加不耐。她身边的律师,一个梳着油亮背头的中年男人,嘴角挂着一丝职业化的、却难掩轻蔑的弧度,手指在另一份协议上轻轻点着,无声地催促。
拖累。垃圾。寄生虫。这些词,过去三年,他早已在林家人明里暗里的讥讽里听得耳朵起茧。岳母刻薄的叹息,小舅子毫不避讳的嘲笑,还有眼前这个女人,他名义上的妻子,那双漂亮眼睛里日益累积的冰冷和厌弃。
苏灿的视线落在腿上的协议书上。条款清晰,林婉儿显然没打算给他留下任何东西,近乎苛刻。他沉默了几秒,那几秒钟里,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长到能听见冷气机低沉的嗡鸣和林婉儿因不耐而略微加重的呼吸声。
就在林婉儿的眉头拧得快要打结,几乎要再次发作时,苏灿动了。
他拿起那份被甩过来的、带着她指尖温度的协议,很轻地放在桌面上。然后,他探手拿过律师面前那份干净的,翻到财产分割那一页。动作平稳,甚至透着一股奇异的从容。
林婉儿和她的律师都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
苏灿拿起桌上的钢笔,笔尖悬在纸页上方。他侧过头,看向林婉儿,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让林婉儿心头莫名地一紧。
林婉儿,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喜怒,夫妻一场。
林婉儿嗤笑一声,抱着手臂,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苏灿没理会她的反应,自顾自地说下去:这三年,是我耽误你了。他顿了顿,笔尖稳稳落在纸页上那个巨大的空白处,手腕沉稳地移动着。这点钱,算是我最后的情分。
沙沙的写字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
林婉儿起初是漫不经心地瞥着,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即将彻底摆脱麻烦的轻松。然而,当苏灿写下那个数字时,她的目光猛地定住了,像是被无形的钉子狠狠钉在了纸面上。
三千万!
后面跟着三个清晰得刺眼的零。
她脸上的嘲讽和不耐瞬间冻结,然后像脆弱的冰面一样寸寸碎裂,露出底下巨大的惊愕和难以置信。她猛地吸了一口气,身体前倾,几乎要扑到桌面上,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数字,仿佛要把它烧穿一个洞。你……你疯了吗苏灿!你哪来的三千万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拔高,尖利得变了调,带着一种滑稽的破音。
旁边的律师也彻底失态了,油亮的脑门上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猛地推了推金丝眼镜,凑近去看,失声道:苏先生,这……您确定这数字……这不符合您……
我确定。苏灿打断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他放下笔,将那份签好字的协议轻轻推到林婉儿面前,指尖在那串天文数字上点了点。钱,很快会到你账上。现在,他站起身,高大挺拔的身影在光线下投下一片阴影,笼罩住依旧处于石化状态的林婉儿,我们两清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林婉儿那张写满震惊、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的脸,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又或许那只是光影造成的错觉。随即,他转身,步伐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向门口。
苏灿!你给我站住!林婉儿终于从巨大的冲击中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尖利,你什么意思这钱……这钱哪里来的你是不是……
回应她的,只有办公室沉重的实木门被轻轻关上的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她所有的质问和失态。
办公室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寂静,还有林婉儿急促的、不稳的呼吸声。她低头看着协议上那力透纸背的签名和那串改变了她认知的数字,指尖冰凉,一股强烈的不安,如同冰冷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缠上了她的心脏。那个在她眼里窝囊了三年、榨不出半点油水的废物,怎么会……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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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的时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加速键,又像一场漫长而酷烈的干旱,终于迎来了摧毁一切的沙暴。
林氏集团这座曾经在本地也算光鲜亮丽的大厦,崩塌的速度快得令人瞠目结舌。先是核心项目接连爆出严重的质量问题和财务造假丑闻,紧接着,几家合作多年的银行仿佛约好了一般,同时抽贷断贷,资金链瞬间绷紧到极限,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几个至关重要的政府批文,在最后关头被卡住,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墙倒众人推,昔日的合作伙伴纷纷撇清关系,落井下石者更是不在少数。
林婉儿从最初的不屑一顾,到后来的焦头烂额四处奔走,再到如今的绝望麻木。她引以为傲的精致妆容早已被焦虑和疲惫取代,眼底布满血丝,昂贵的套装也掩盖不住她日渐消瘦的形销骨立。
她找遍了所有能想到的关系,父亲那些老朋友的电话不是占线就是秘书客气而冰冷地婉拒;她低声下气地去求那些曾经对她百般奉承的富家公子小姐,换来的只有或明或暗的讥讽和闭门羹;她甚至拉下脸去找了苏灿那个在她看来毫无用处的圈子,结果可想而知。
银行催债的函件雪片般飞来,法院的传票一张接着一张,查封的封条贴满了林家公司的大门和仓库。家里的别墅、豪车、珠宝……所有能变现的东西都被迅速抵押或冻结。她那个曾经意气风发、在苏灿面前颐指气使的父亲,仿佛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头发花白,整天把自己关在昏暗的书房里,对着满桌子的债务文件唉声叹气,眼神浑浊而绝望。母亲终日以泪洗面,哭诉着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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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全完了……林父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破旧的风箱,几个亿的窟窿……堵不上了……婉儿,我们……我们真的走投无路了……
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婉儿。她浑身发冷,牙齿不受控制地轻轻磕碰着。就在这时,一个被刻意压低的、带着神秘兮兮意味的声音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猛地炸响——那是几天前,一个几乎快被她遗忘的、曾经和林氏有过短暂合作的边缘人物,在得知她家困境后,在电话那头欲言又止地提了一嘴:
林小姐……现在能一口气拿出几个亿现金救急的,整个圈子……恐怕只有‘燧石科技’那位新贵了……听说他背景深不可测,资金雄厚得吓人……
燧石科技林婉儿对这个名字有点模糊的印象,似乎是个成立不久但势头极其迅猛的科技新锐,融资一轮接一轮,估值高得离谱。但具体是谁……
那位苏总啊!对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敬畏,苏灿!谁能想到呢,当初那个……
后面的话,林婉儿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苏灿!
这个名字像一道裹挟着万钧雷霆的闪电,狠狠劈开了她脑海中混沌的迷雾,也劈碎了她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尊严。
苏灿那个被她鄙夷、被她厌弃、被她像丢垃圾一样迫不及待甩掉的前夫那个需要靠她施舍才能维持体面的窝囊废他……是燧石科技的掌舵人那个传说中手握百亿资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苏总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甚百倍的恐惧感瞬间攫住了她。浑身冰冷,血液却仿佛在逆流,冲向头顶,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
不!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一定是重名!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她像疯了一样扑向书房的电脑,手指颤抖得几乎按不准键盘。搜索框里输入燧石科技、苏灿。
网页瞬间刷新。
排在最前面的,是权威财经媒体最新的深度报道标题:《燧石科技完成百亿C轮融资,神秘创始人苏灿领跑AI芯片新赛道》。
配图是一张清晰度极高的发布会现场照片。
巨大的、充满未来感的科技蓝背景板前,一个身着剪裁完美黑色西装的男人正从容地站在演讲台后。聚光灯打在他身上,勾勒出挺拔而充满力量感的轮廓。那张脸……那张脸,林婉儿刻骨铭心!
正是苏灿!
褪去了在她身边时那层刻意收敛的、甚至显得有些温吞的平庸外壳。此刻的他,眉宇间是掌控一切的锐利与深沉,眼神沉静如渊,带着一种睥睨一切的强大气场。他微微抬手示意,姿态优雅而自信,仿佛整个世界的目光都理所当然地聚焦在他身上。
照片下方,是刺眼的文字说明:燧石科技创始人兼CEO苏灿先生于今日宣布……
林婉儿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的照片,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软软地从椅子上滑落下来,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屏幕幽蓝的光映着她惨白如纸的脸,那双曾经盛满高傲和不屑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边的、死灰般的绝望和一种被命运狠狠嘲弄的剧痛。
那个被她亲手推开、弃如敝履的男人,那个她以为永远只能仰望她鞋跟的男人……竟然早已站在了她穷尽一生也无法企及的高度!而她的家族,她引以为傲的一切,正在他脚下化为齑粉!
悔恨,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密密麻麻地刺穿她的心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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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沉得像一块吸饱了墨汁的巨大绒布,严严实实地笼罩着半山腰这片顶级别墅区。没有星光,只有远处城市模糊的霓虹光晕,给这深沉的黑暗涂抹上一层诡谲而冰冷的底色。
雨,不知何时开始下的。起初是细密的、冰冷的雨丝,悄无声息地钻进人的衣领,带来刺骨的寒意。渐渐地,雨势变大,豆大的雨点砸落下来,噼啪作响,敲打着路面的青石板、修剪整齐的灌木丛,也狠狠砸在林婉儿单薄的肩背上。
她浑身湿透,昂贵的羊绒大衣吸饱了雨水,沉甸甸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她瑟瑟发抖的轮廓。雨水顺着她凌乱的发梢不断淌下,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痛,和温热的泪水混在一起,狼狈不堪。她跪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膝盖早已麻木得失去了知觉,刺骨的寒意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顺着她的双腿向上蔓延,啃噬着她的骨髓。
眼前,是两扇巨大、冰冷的黑色雕花铁门,紧紧闭合着,沉默而傲慢,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门后,是苏灿的领地——那座如同堡垒般盘踞在山顶、俯瞰众生的奢华别墅。她只能透过密集冰冷的雨幕和铁艺花纹的缝隙,勉强看到里面庭院深深,隐约有温暖的灯火透出,勾勒出主楼宏伟而冷漠的轮廓。
几个小时了林婉儿早已失去了时间的概念。从她抱着最后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希望,像个疯子一样开车冲到这里,不顾保安的阻拦强行闯到大门前跪下开始,时间就变成了无休止的酷刑。
她曾无数次按响那个冰冷的门铃,祈求着里面的人能听到她的哀求。她曾用嘶哑的声音一遍遍喊着苏灿的名字,声音在空旷的雨夜和山谷里回荡,显得那么微弱而可笑。回应她的,只有哗啦啦的雨声,还有门内那片死一般的寂静。仿佛里面根本没有人,又或者,里面的人早已将她隔绝在了另一个冰冷的世界。
绝望,像这无边的夜雨,冰冷地、无孔不入地渗透进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她蜷缩着,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腑的刺痛。家族的崩塌、父亲的绝望、母亲的哭泣、债主狰狞的面孔……还有苏灿那张在财经报道上睥睨众生的脸,如同走马灯般在她混乱的脑海里疯狂旋转、撕扯。
就在这时,一阵与这凄风苦雨格格不入的喧嚣由远及近。
炫目的车灯撕裂雨幕,刺得林婉儿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引擎低沉的咆哮声迅速逼近,轮胎碾过湿漉漉的路面,发出特有的、令人心悸的嘶鸣。一辆线条流畅、造型极具攻击性的纯黑色跑车,如同暗夜中苏醒的猛兽,稳稳地停在了紧闭的大门前。
车门像海鸥翅膀般向上扬起。
一双踩着镶钻细高跟的纤足优雅地踏出,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随即,一个高挑曼妙的身影钻出跑车。女人撑开一把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透明雨伞,伞面上精致的暗纹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她穿着一身剪裁极为大胆的红色长裙,即使在这样狼狈的雨夜,也像一团燃烧的火焰,耀眼夺目。
林婉儿浑浊的视线艰难地聚焦,当看清那张被伞沿半遮半掩、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的脸时,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是叶蓁蓁!新晋的影后,红遍大江南北,各大时尚杂志封面的宠儿!她……她怎么会在这里
叶蓁蓁似乎也注意到了跪在雨中的障碍物。她微微偏过头,伞沿抬高了些许,露出一双描画精致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美目。她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林婉儿身上,像在打量一件被丢弃在路边的、沾满泥污的垃圾。那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天真的、带着玩味的疑惑。
咦叶蓁蓁红唇微启,声音娇嗲悦耳,在这冰冷的雨夜里却显得格外刺耳,这不是……林姐姐吗她轻轻歪了歪头,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唇角勾起一个甜得发腻、却毫无温度的笑容,这么大的雨,跪在这里做什么呀
她踩着高跟鞋,款款走近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浑身湿透、狼狈如落汤鸡的林婉儿,语气里的惊讶显得那么刻意而虚假:哦——!她拖长了尾音,带着一种恍然大悟的天真,姐姐该不会……是来捡垃圾的吧
叶蓁蓁掩口轻笑,笑声像银铃,却淬着毒:可是姐姐,苏先生这里,连垃圾……都比你干净值钱哦。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里面却只有冰冷的嘲弄,毕竟,被苏先生亲手扔掉的东西,那才叫真正的……垃圾呢。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无比地扎在林婉儿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上。巨大的羞辱感如同岩浆般轰然爆发,烧得她浑身滚烫,却又被冰冷的雨水浇得透心凉,冰火两重天的煎熬让她眼前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被滚烫的砂砾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剧烈地喘息着,身体抖得像狂风中的落叶。
就在这时,那两扇一直沉默紧闭、如同深渊巨口的黑色雕花铁门,突然发出低沉而稳定的机械运转声。
嗡——咔哒。
门锁解除。
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那扇隔绝了两个世界的、沉重无比的黑色雕花铁门,开始缓缓地、无声地向内滑开。冰冷的金属摩擦声,在这凄厉的雨夜里,被无限放大,带着一种审判般的威严。
门内温暖的、明亮的灯光如同实质的光束,猛地倾泻出来,瞬间刺破了门外浓稠的黑暗和冰冷的雨幕。那光芒如此强烈,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距离感,将门外的狼狈、凄冷和绝望映照得无所遁形。
林婉儿被那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本能地闭上眼,泪水混合着雨水疯狂涌出。她下意识地抬起一只湿透、冻得发紫的手,徒劳地想要遮挡那光芒,更像是想要抓住那扇正在开启的门扉——那是她溺水前看到的最后一根浮木。
然而,光芒的中心,一个身影出现了。
苏灿就站在门内光影交接的临界点上。
他没有打伞,身上只穿着一件质料柔软的家居服,深灰色,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灯光从他背后打来,为他周身勾勒出一道朦胧的光晕,却让他的面孔隐在门廊的阴影里,看不真切具体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一种沉静到近乎冷酷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仿佛刚从别墅深处某个温暖安逸的角落走出来,与门外这个跪在泥泞雨水中、形容枯槁的女人,隔着短短几米的距离,却像是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银河。他甚至没有看林婉儿一眼,目光平静地投向门外更远处,仿佛她只是一块碍眼的石头。
叶蓁蓁脸上的讥讽瞬间切换成了明媚如春花的笑容,她轻盈地转身,像一只归巢的雀鸟,几步就跨到了苏灿身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亲昵地挽住了他的手臂。她的身体微微靠向他,姿态依赖又带着炫耀。
苏先生!她的声音又甜又软,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外面雨好大呢,我们快进去吧别让一些……脏东西扰了心情。她说着,还故意侧过头,朝着雨幕中那个僵硬的身影,投去一个轻飘飘的、胜利者的眼神。
林婉儿所有的动作都僵住了。抬起的手还停在半空,指尖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她像一尊被骤然冻僵的雕像,只有胸腔里那颗被反复撕扯践踏的心脏还在疯狂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窒息般的剧痛。脏东西……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灵魂上。她看着门内那对依偎的身影——苏灿的平静,叶蓁蓁的得意,还有那倾泻而出的、象征着一切她已永远失去的温暖和奢华的光……巨大的绝望和灭顶的羞耻感终于彻底击溃了她。
她猛地向前扑了一下,膝盖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上蹭过,带起一片泥水。她不管不顾,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嘶喊出声,声音因为寒冷、恐惧和极致的情绪而扭曲变形,破碎不堪:
苏灿!阿灿!求你……求你救救林家!看在过去的情分上……看在我爸……不,看在……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前都是我的错!是我瞎了眼!是我有眼无珠!求求你!只要……只要几个亿……不,多少都行!你帮帮我们!林家不能倒!我爸他……他会死的!求你了!我给你磕头!我给你磕头!
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身体真的开始不受控制地、机械地向前磕下去,额头重重地砸在冰冷湿滑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而令人心颤的声响。泥水混合着血水,瞬间染污了她的额发和脸颊,让她看起来更加凄惨狼狈。
一下,又一下。
卑微如蝼蚁,只求门内那尊神祇能施舍一线生机。
苏灿终于缓缓地、极其轻微地侧过头。他的视线,第一次真正地落在了门外那个在泥水中疯狂磕头的身影上。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报复的快意,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纯粹的、如同观察实验室里某个失败实验样本般的平静,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审视,审视着她的崩溃、她的绝望、她此刻摇尾乞怜的卑微。那平静,比任何刻骨的恨意都更令人胆寒。
就在林婉儿磕得头晕眼花,几乎要支撑不住的时候,苏灿动了。
他并没有像林婉儿绝望中祈求的那样,开口说一个字,或者做出任何表示。
他只是极其随意地抬起了右手。他的手腕上戴着一块看似低调、实则价值连城的腕表。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按在了腕表侧面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看不真切的凸起上。
一个微小的动作。
下一秒,回应他的是大门沉稳而冰冷的机械运转声。
嗡——
那扇刚刚开启、仿佛透出一线生机的黑色巨门,再次开始移动。这一次,是缓缓地、坚定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向中间合拢!
冰冷的金属门扉,带着沉重的阴影,一寸寸地吞噬着门内倾泻出的温暖光芒,也一寸寸地,将林婉儿那张写满绝望、血泪交织的脸庞,彻底隔绝在外!
门缝越来越窄,门内那对依偎的身影、那象征着一切希望和奢靡的光,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就在厚重的门扉即将完全闭合,只剩下最后一道狭窄缝隙的瞬间。
苏灿的声音,透过那最后一丝缝隙,平静地、清晰地传了出来。那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起伏,却像冰锥一样,精准地刺穿了哗哗的雨声,刺穿了林婉儿最后的神智:
林小姐他的语调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请不要挡在我家门外。
砰!
最后一声沉闷的巨响。
两扇冰冷的金属巨门严丝合缝地撞击在一起,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也彻底关上了林婉儿心中最后一丝微弱的、不切实际的幻想之门。
门外,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仿佛永无休止的冰冷暴雨,吞噬了林婉儿失魂落魄的身影,吞噬了她最后一点声响。世界重归死寂,只有雨点砸落在地面、树叶上,发出单调而绝望的噼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