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30岁生日,天刚蒙蒙亮我就醒了。周明说中午去网红西餐厅,非让我穿漂亮点一起去吃饭。
想起那件酒红色的连衣裙,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于是我扒着衣柜最上层的箱子翻了半天,胳膊肘都蹭出红印子了,才把裙子拽出来。正抖着上面的褶子呢,衣柜最里头哐当一声掉下来个东西。
低头一看,是个装饼干的铁盒子。我愣了一下,这玩意儿啥时候藏在这儿的
我家衣柜深,平时挂长衣服挡住,不特意往里瞅根本发现不了。我蹲下去捡,盒子沉甸甸的,晃了晃,里面哗啦啦响,瞬间我就懂了。
行啊周明,藏私房钱藏到衣柜里了
我憋着笑,抠了抠盒盖。没锁,一使劲就掀开了。
最上面是一沓红票子,用皮筋捆着,估摸着得有小两万。这男人,平时给我买支口红都念叨半天,背地里攒这么多。
正要把钱拿出来数数,突然碰到张硬纸,我好奇地捏着边缘抽出来,原来是张旧照片。
照片上是个穿蓝白校服的姑娘,扎着高马尾,站在学校门口的香樟树下笑。她眯着眼睛,右边脸颊有个浅浅的梨涡。
是林晚。
我这妹妹比我小三岁,随我妈姓林,我随我爸姓苏。自打我爸走后,我妈带着她改嫁,我们俩就不怎么亲了,平时也就发个微信。
可这照片不对劲。
林晚高中念的是市三中,校服领子是白的,袖口有两道蓝杠。但照片上这校服,领子是灰的,左胸口那校徽像朵歪歪扭扭的花,绝对不是三中的样式。
更怪的是她嘴角。笑起来的时候,左边嘴角旁边有块暗红,像是没擦干净的血,在阳光下透着点发黑的颜色。
我拿着照片的手开始发僵,心跳加速,脑子里冒出很多念头。林晚高中那阵子确实调皮,跟人打架摔破头是常事,但是不至于吐血吧再说这照片,我压根没见过。
这么早起来干什么呢
周明的声音从卧室门口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我手忙脚乱把照片塞回盒子,盖上盖往衣柜深处推。刚站起身,他已经走过来了,头发翘得像个鸡窝。
嗯,找着了。
我把裙子往胳膊上一搭,尽量让语气听着正常,你啥时候在衣柜里藏了个饼干盒
周明眼神闪了一下,挠了挠后脑勺：哦……
那是之前公司发的福利,吃完就空着了,顺手塞那儿了。
是吗
我盯着他的眼睛,我瞅着挺沉的,还以为你藏了啥宝贝。
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突然干笑两声：就……
就放了点硬币,攒着给你买奶茶的。快换衣服吧,别迟到了。
说完转身就往客厅走,脚步还挺快。
我站在衣柜前没动。周明这人我太了解了,撒谎的时候要么挠头要么摸鼻子,刚才俩动作全占了。而且他刚才那眼神,不是被戳穿的慌张,倒像是……
松了口气
就好像,他一直在等我发现这个盒子。
我犹豫了几秒,又蹲下去把盒子拖了出来。这次没看钱,直接翻出那张照片。背面好像有字,我对着光仔细瞅,是用黑色水笔写的,字迹歪歪扭扭,墨水里透着点晕开的痕迹：
哥,十年了,该还了。
哥林晚喊周明哥十年他们有认识那么久吗
还记得我和周明处对象那阵子,林晚还没嫁人,偶尔来我家蹭饭,一口一个周明哥叫得甜。但也仅限于此,平时几乎没联系,怎么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我把照片塞进裙子口袋,把盒子盖好塞回原位,用几件旧大衣挡严实了。走出卧室的时候,周明正坐在沙发上看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戳着,见我出来,啪地就把手机扣在了茶几上。
穿这身真好看。
他站起来,伸手想揽我肩膀。
我往旁边躲了躲,拿起包：走吧,上午先去逛逛,然后早点去占位置。
他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了：棠棠,你咋了
没咋。
我拉开门,就是突然不想去西餐厅了,咱去吃巷口那家麻辣烫吧,我想吃很久了。
周明愣了愣,赶紧跟上来：行,听你的,你想吃啥都行。
下楼的时候,他一直想跟我说话,一会儿说单位同事的糗事,一会儿说小区门口的树开花了,絮絮叨叨的。我没怎么搭腔,脑子里全是那张照片。
林晚嘴角的血,陌生的校服,背面那句该还了,还有周明那奇怪的反应。这事儿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走到巷口,麻辣烫店的老板娘正支着桌子,看见我们就喊：小苏今天穿这么漂亮来吃麻辣烫啊给你加个蛋！
谢谢婶儿。
我勉强笑了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周明去前台夹菜,我掏出手机翻相册。刚才情急之下,我对着照片拍了张照。
点开图片,放大了看那校徽,越看越觉得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正琢磨着,周明端着两碗麻辣烫过来了,还拎着瓶可乐。
加了鹌鹑蛋和鱼丸,你爱吃的。
他把碗往我面前推了推,拉开可乐拉环。
我没动筷子,盯着他：周明,你跟林晚熟吗
他夹鱼丸的手顿了一下,鱼丸扑通掉回碗里,溅起几滴汤：还行啊,就……
那不是你妹妹嘛。咋突然问这个
刚才看她朋友圈,好像换工作了。
我胡诌了一句,眼睛没离开他的脸。
哦……
是吗
他拿起可乐灌了一大口,我不太清楚。
我心里冷笑。上周林晚还在家庭群里发新公司的定位,周明明明给她点了赞。
对了,
我装作不经意地说,我刚才翻到一张林晚的照片,穿高中校服的,看着挺青涩。她高中是不是转校过啊那校服我咋不认识。
这我怎么可能知道
他眼神飘向窗外,你不是她姐姐吗
我拿起筷子,夹了个鱼丸慢悠悠地嚼,可她照片上那校服,校徽像朵花,跟三中的一点都不一样。还有啊,她嘴角好像破了,看着跟人打架了
周明突然站起来,我去趟厕所！
他丢下这句话,几乎是跑着冲进了店里的卫生间。
我看着他的背影,他这反应,分明是心里有鬼。
掏出手机,我点开和林晚的聊天框。上次说话还是上个月,她给我晒她的新包,我夸了句好看。
我打字：晚晚,看你高中时候的照片了,穿的哪所学校的校服啊挺好看的。
消息发出去,显示正在输入中,闪了半天,最后就回了三个字：忘了。
我皱了皱眉,再发：你嘴角咋了受伤了
这次隔了更久,才回：可能是拍照的时候蹭到啥了吧,不记得了。姐,我忙着呢,回头聊。
然后就没动静了。
敷衍得也太明显了。
周明从厕所出来的时候,脸色好了点。他坐下拿起筷子,扒拉着碗里的菜,一口没吃进去。
吃完了吗
我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吃完回家吧,有点累。
哦……
好。
他赶紧放下筷子,结了账跟我往回走。
一路上谁都没说话。风吹在脸上暖暖的,可我后背直冒冷汗。
回到家,周明说要去书房处理点工作,一头扎进去就没出来。我走到衣柜前,再次把那个铁盒子拖了出来。
这次我把里面的钱全倒在了床上,一张一张数。总共两万三,全是崭新的红票子,像是刚从银行取出来的。
钱下面除了那张照片,还有个小信封。
我拆开一看,里面是几张超市购物小票,日期都是这两个月的,买的全是男士内裤、袜子,还有几瓶进口的胃药。
周明胃不好,我知道。可这些东西,他从没跟我提过买了新的。
最底下还有张纸条,是打印的,上面就一个地址：城东旧钢厂宿舍3栋502。
这地方我有点印象,好像是林晚嫁人的时候住的地方,后来听说她跟老公吵架,搬出去了,具体去哪儿了我也不清楚。
把东西都塞回盒子里,我坐在床边发愣。周明藏这些钱,买这些东西,跟林晚那张奇怪的照片,还有那个地址,到底有啥关系
该还了,还什么
正琢磨着,书房的门开了。周明走出来,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手里拿着车钥匙。
公司有点急事,我得去一趟。
他说得很快,可能晚点回来,你早点睡,不用等我。
啥急事啊
我抬头看他。
就……
就服务器出问题了,得去处理。
他避开我的眼神,往门口走。
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喊了一声：周明。
他停下脚步,没回头。
林晚校服上那校徽
我声音很轻,是城东职专的,我刚才查了。
周明猛地抖了一下。
你藏那盒子,是等着我问,对不对
我接着说,那张照片,到底是咋回事
他沉默了半天,终于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棠棠,有些事……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为啥不能告诉我
我站起来,我们俩是夫妻,你跟我妹之间有啥不能说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叹了口气,等处理完这事儿,我一定告诉你。
说完拉开门就走了,关门的声音很大,震得墙上的婚纱照都晃了晃。
屋子里一下子静下来,就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的,胸口有些发疼。
我走到窗边,看着周明的车开出小区大门,拐了个弯,往城东的方向去了。
难道是去城东旧钢厂宿舍
我拿起手机,点开地图,搜了搜那个地址。离这儿不远,打车也就二十分钟。
犹豫了几分钟,我换了身衣服,抓起包就往外走。
不管周明想瞒着我啥,我得自己去看看。林晚那张照片上的血渍,还有那句该还了,像根刺扎在我心里,不拔出来我睡不着。
下楼打了个车,报地址的时候,司机师傅回头看了我一眼：去哪儿啊那片快拆迁了,乱得很。
嗯,找个人。
我没多说。
车窗外的路灯一盏盏往后退,我掏出手机,又给林晚发了条微信：你在哪儿呢我有点事想找你。
这次,林晚没有回复。
心里那股不安越来越强烈。我拿出那张照片,对着光又看了看。林晚站的那棵香樟树下,好像还藏着个人影,被树干挡着,只能看见一角灰色的袖子。
像极了周明高中时常穿的那件校服外套。
周明和林晚,到底发生过啥
出租车在坑坑洼洼的巷口停下,车窗外飘来阵阵怪味。我付了钱下车,脚刚落地就踢到个空酒瓶,骨碌碌滚了好远,在这个寂静的空间里有些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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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这儿乱得很,早点出来啊。
司机师傅探出头叮嘱,后视镜里映出整片灰蒙蒙的旧楼,墙皮掉得像癞痢头,阳台上的破布被风吹得哗哗响,看着确实像要拆的样子。
3栋在巷子最里头。我踩着碎砖往前走,502的窗户糊着报纸,门上贴着几张泛黄的电费单,上面的字有些模糊,只能看清个林。
刚要抬手敲门,门突然开了道缝。
周明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压得很低：……
你先把东西收拾好,我下午就带你走。
走往哪儿走
我推开门跨进去,一股子霉味直冲鼻子。
周明猛地回头,手里的黑背包掉在地上,拉链崩开,滚出件破旧的衣服。
林晚站在他身后,背对着我收拾行李箱,听见动静手一抖,一件印着小熊的睡衣掉在地上。她转过身时,眼睛红得像兔子,眼下乌青。
姐你咋来了
她往后缩了缩,下意识往周明身后躲。
我没理她,盯着周明：你不是说公司服务器坏了吗
他弯腰去捡背包：我……
我处理完事儿路过,过来看看林晚。
路过
我扫了眼行李箱上的锁,路过需要收拾行李
林晚突然扑过来要抓我的手：姐,你别误会周明哥！是我找他来的,我实在没办法了！
我往旁边躲了躲,她扑了个空,踉跄着差点摔倒。周明赶紧扶她,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棠棠,你先冷静点,听林晚说。
我听她说还是听你说这衣服是怎么回事
是我的！
林晚抢着开口,眼泪掉得更凶,我要搬家了,周明哥帮我收着的。
我往前走了两步,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卫衣,领口处有个破洞,露出里面泛绿的项链,看着眼熟,像是周明去年在古玩市场淘的护身符。
林晚的脸瞬间白了,咬着嘴唇不说话。
周明突然把背包往肩上一甩：别说了,我先带林晚走。
走不了。
我堵在门口,今天不把话说清楚,谁也别想动。
苏棠你别闹！
周明的声音沉下来,额角的青筋跳了跳,林晚她……
我怀孕了。
林晚突然喊了一声,声音发抖,三个月了,孩子爹跑了,债主天天堵门,我只能找周明哥帮忙。
我盯着她的肚子。卫衣宽松,看不出啥起伏,但她下意识护着小腹的动作,倒像是那么回事。
周明的脸唰地变了色,拉了林晚一把：你胡说啥！
我没胡说！
林晚甩开他的手,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十年前我就怀过一次,那个是周明哥的！当年他说怕你知道,逼着我去医院打了……
现在我又怀了,他不能不管我！
你放屁！
周明的声音都劈了,伸手要去捂她的嘴。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让她说。
周明的胳膊僵在半空,喉结滚了半天,挤出句：不是她说的那样。
那是哪样
林晚突然笑起来,笑得比哭还难看,周明哥,你敢说十年前那个雨夜,你没跟我在网吧后面的巷子……
够了！
周明猛地甩开我,转身往阳台走,拳头把栏杆砸得咚咚响。
我看着林晚。她虽然还在哭,可眼神里有股得逞的劲儿,嘴角甚至偷偷往上翘了下,这个微表情我太熟了,以前她跟人撒谎骗零花钱时,就这副模样。
打胎的医院在哪
我突然问。
她愣了一下,眼神飘向墙角：……
忘了,好像是个小诊所。
哪个位置医生男的女的
我步步紧逼,往前凑了半步。
这话是胡诌的。但林晚的脸唰地白了,紧张得说不出话,她最不擅长应对细节追问。
你咋这么逼她
周明从阳台转过来,眼睛红得吓人,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你过得去,我可过不去。
我双手环在胸前,靠在墙上。
周明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林晚突然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哭：我不管！反正我现在就靠周明哥了！他要是不帮我,我就去找你单位闹,去你家楼下喊,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两口子是咋欺负人的！
这泼妇样,倒比刚才的哭戏真实多了。
我盯着她的手腕。刚才挣扎时,卫衣袖子滑上去,露出道浅浅的红痕,不是胎记,像是长期戴什么东西勒出来的。
再往下看,她脚边的行李箱缝里,露出个蓝色的小角,看着像赌场的筹码。
你要多少钱
我突然问。
林晚哭声顿了一下,抬头看我：啥
你不是要钱吗
我掏出手机,说个数,我转给你。但你得告诉我,照片背面那句该还了,到底啥意思。
周明突然咳嗽起来,咳得腰都弯了,手捂着胃,他一紧张就犯胃病,早上刚吃了药。
林晚的眼睛转了转,伸出三根手指：三十万。给我三十万,我就跟你说实话。
你咋不去抢
我笑了,你那赌债本金也就十万吧
她的脸腾地红了,噌地站起来：你咋知道……
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使劲瞪了周明一眼,像是在怪他泄密。
周明咳得更厉害了,摆手说：我没说……
不用猜也知道。
我踢了踢行李箱,你这箱子里装的,除了几件破衣服,就是赌场的筹码吧城东职专对面那家好运来,上周刚被举报,是不是
这话是诈她的。早上查校徽时,顺手搜了城东职专周边,确实有这么家地下赌场,一般人都不知道。
林晚的脸瞬间没了血色,往后退了两步,后背撞到衣柜,上面的镜子掉下来,碎了一地。
镜子碎片里,映出衣柜顶上的东西,一个白色药瓶,标签上的字虽然反着,但能认出是盐酸纳曲酮,戒赌用的。
这药是你的
我指着药瓶。
周明突然开口：是我的。我……
我帮朋友买的。
哪个朋友
我盯着他,需要你把药藏在林晚的衣柜上
他闭了嘴。
林晚突然抓起桌上的水果刀,抵在自己胳膊上：你们别逼我！再问我就死在这儿！
刀刃很钝,她比划了半天,也没敢真划下去。
我叹了口气,掏出手机点开录音：刚才你说十年前打胎,是周明逼你的再说说具体日子,我好让他给你赔罪。
她的手抖了抖,刀掉在地上。
我……
我记错了。
她往门口挪,我还有事,先走了。
林晚突然往门外冲,我伸手去拦,她使劲一推,我踉跄着撞到墙,两眼发黑。
苏棠！
周明赶紧过来扶我,手刚碰到我的头,就被我甩开了。
等我站稳了往外看,林晚已经跑没影了,巷口的垃圾堆旁,掉着个她刚才没来得及带走的粉色钱包。
我走过去捡起来,拉链没拉严,露出张折叠的纸条。打开一看,上面是打印的字：
502
房的镜子后面有东西,拿到后往南走第三个垃圾桶,放进去。
周明站在我身后,呼吸声很重：棠棠,我……
镜子后面有啥
我打断他。
他沉默了半天,从口袋里掏出串钥匙：你自己看吧。
502
房的衣柜镜子后面,是空的。但镜框内侧贴着张照片,不是林晚的,是个陌生女孩,穿着城东职专的校服,站在香樟树下,笑得跟林晚有几分像。
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陈雨薇,2015
年
9
月
17
日。
我转身看向周明,他的喉结滚了滚：这才是……
十年前的事。
我攥着陈雨薇的照片站在巷口,风突然变大,吹得旧报纸哗哗响,像是谁在暗处,正盯着我们看。
周明在旁边抽烟,打火机打了三次才着,烟丝烧得滋滋响。
这女的是谁
我把照片戳到他眼前。
他猛吸一口烟,烟圈飘到我脸上：……
林晚的同学。
哪个同学值得把照片藏在镜子后面
我盯着他,还是说,值得林晚揣着十年
周明把烟蒂摁在墙上：当年……
她们俩是一伙的。
唉,你别管了。
他拽我的胳膊,先回家,我晚上跟你细说。
现在说。
我倔强地不肯走,2015
年
9
月,林晚刚上高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他的肩膀垮下来：那年三中抓早恋,林晚为了躲处分,把陈雨薇推出去顶包了。
我捏着照片的指尖发紧。陈雨薇这名字听着耳熟,好像妈提过一次,说林晚高中时有个总跟着她的小跟班。
我脑子里问号更多了,三中抓早恋和职专的校服有什么关系
周明又点了一根烟,不知不觉烟已经烧到了手指,他猛地甩了下,烟灰落在布满油污的台阶上。
不止早恋。
他声音闷闷的,那个男生跟陈雨薇走得近。林晚就找了几个校外的,里面就有我,把陈雨薇堵在操场后头。
周明喉结滚了滚,我没动手,他们也没打重,但把人校服撕了,拍了些照片,还往她书包里塞了封假情书,故意让教导主任看见。
风卷着垃圾堆的臭味扑过来,我突然想起林晚照片里的嘴角,那抹暗红,会不会是陈雨薇的血
陈雨薇爸妈闹到学校,林晚就反咬一口,说陈雨薇勾引她对象。
周明蹲下去,手指抠着砖缝里的泥,最后陈雨薇被记大过,转去了城东职专。但是林晚没有放过她,又找人堵着打了她几次,有时候也会拍一些照片侮辱她,那照片上的香樟树,就是职专门口的。
我突然想起什么：所以林晚那张照片是仿的这张连姿势都一样
嗯。
周明点头,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后来林晚发现这是个误会,偷偷去职专门口看过几次,发现陈雨薇不仅被她的人打过,职专的人都看不起她,给她使过绊子,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不咋说话了。
这照片为啥在林晚手里
周明沉默了半天,从口袋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烟盒,抖了半天才倒出根烟：陈雨薇塞给林晚的,说以后别再这样了。
我愣住了。被霸凌者给施暴者递照片
林晚把照片藏了十年。
周明点火时手还在抖,去年陈雨薇突然找到林晚,说想叙叙旧,林晚没敢见。
没敢见
我捕捉到关键词,她怕啥
怕陈雨薇报复。
他猛吸一口烟,也怕……
想起当年的事。
回到家时天已经擦黑,周明去厨房烧水,我坐在沙发上翻陈雨薇的照片。背面除了名字和日期。
感觉她有些眼熟,我用手机扫了扫,跳出来个本地婚纱影楼的官网,首页轮播图里的摄影师的眉眼间跟照片上的陈雨薇有七分像。
找到了。
我点开摄影师简介,陈雨薇,首席修图师,擅长复古风人像。
周明端着水杯过来,手一抖,水洒在茶几上：她……
她干这个
你不知道
他摇头,拿纸巾擦水的动作很慌：林晚说陈雨薇早就去外地了。
我冷笑。林晚的话里到底有几句是真的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那家影楼。玻璃门刚拉开条缝,就闻见股定影液的味道,前台小姑娘嚼着口香糖抬头：拍婚纱照
找陈雨薇。
小姑娘往里头喊了声：薇姐,有人找！
帘子后头钻出来个穿黑T恤的女人,牛仔裤膝盖磨破了洞,头发随便挽成个丸子,几缕碎发粘在汗津津的额头上。
看见她脸的瞬间,我手里的包差点掉地上。
是照片上的陈雨薇,但是现在满身疲惫,眼下的乌青比林晚还重,左手无名指上有道浅浅的疤。
你是
她擦了擦手上的灰,指甲缝里全是黑的。
我把陈雨薇的照片递过去,没说话。
她往后退了半步,撞到身后的化妆台,瓶瓶罐罐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这……
这你从哪儿弄的
她声音发颤。
502
房的镜子后面。
我盯着她,林晚那张仿你的照片,是你拍的吧
她突然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还留着啊……
我还以为早扔了,进来谈吧。
暗房里一股药水味,红灯照着墙上贴满的照片,大多是新人婚纱照,但角落里藏着几张校服照,主角都是陈雨薇自己,背景全是城东职专的香樟树。
是我拍的。
她从柜子里翻出个铁盒,倒出堆底片,林晚找我的,说想赎罪,我就帮她拍套照片回忆回忆。
我捡起张底片,透光一看,是林晚穿着三中校服站在香樟树下,嘴角干干净净。
血迹是你P的
嗯。
她点了支烟,烟圈在红灯里散开,校徽也是我换的,换成了职专的。
为啥
她突然笑了,烟灰掉在黑T恤上：让她长长记性。她以为拍张照片就能抵消当年的事
铁盒底层压着张汇款单,收款方是陈雨薇母亲,汇款人匿名,金额五千,日期是去年冬天。
林晚寄的
陈雨薇的烟烧到了尽头：她每年都寄,我妈不知道是她,总念叨遇着好人了。
我想起林晚包里的赌场
VIP
卡,突然明白过来：你知道她在赌
我拉她下水的。
她抬头看我,眼神里没一点愧疚,去年我妈查出来尿毒症,透析要钱,我找林晚借钱,她说没有。
暗房的红灯照着她的脸,一半明一半暗：我就带她去了好运来,教她注册账号,说赢了钱既能还我,也算给我赔罪。
代操作也是你弄的
嗯。
她碾灭烟头,她笨得很,连注都不会下,我帮她玩了几局,输的全算她头上。
我盯着她的眼睛：照片背面十年该还了,是你让她写的
她没直接回答,从抽屉里翻出张打印的聊天记录,是她和林晚的：
把这话写上,周明才会信你被逼急了。
可……
你不想赎罪吗
林晚最后回了个嗯。
周明的钱也是你让她去要的
不然呢
陈雨薇笑了,他当年也在场,看着林晚把我堵在操场,他不是也示威了吗。
我猛地抬头。
暗房的钟突然响了,吓了我一跳。墙上的日历圈着个红圈,是下周陈雨薇母亲的手术日。
往垃圾桶里放东西也是你让干的
是。
她承认得干脆,我让她把钱和东西拿到垃圾桶,是想让放贷的人收款。
你跟放贷的有勾结
她的脸白了白：我也贷了钱给我妈治病,但是我还不上了,他们说我不配合,就停我妈透析。
我们以前是最好的朋友。
她摸着照片上的林晚,她总护着我,谁欺负我她就跟人打架。可她怎么能为了那个男人打我
正说着,影楼的门被推开,风铃叮当作响。陈雨薇突然站起来,把照片塞进我手里：他们来了,你快走！
可是已经晚了,我回头,看见三个穿黑T恤的男人站在门口,为首的脸上有条刀疤,正盯着陈雨薇笑。
陈小姐,林晚的东西呢
刀疤男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铁板,再不交过来,你妈明天就没透析液了。还有别以为我们忘了十年前的账。当年赌场被端,老板进去了,我们这些外围的躲了五年才敢露头。要不是去年陈雨薇带林晚来赌钱,我们还真找不到这丫头,她居然还敢留着账本
他冷笑一声,现在查得紧,那本账要是流出去,不光我们得进去,当年帮过我们的人一个都跑不了。林晚藏了十年,以为能躲一辈子
陈雨薇往我身后躲了躲,指尖冰凉。
暗房的红灯突然灭了,一片漆黑里,安静到能听到呼吸声。
黑暗中,刀疤男的声音贴着墙传来：实话告诉你,我们盯林晚快半年了。看着她从赢钱到输光,看着她找周明借钱,就等她走投无路,自己把账本交出来。可惜啊,还是得我们动手。
我摸到口袋里的手机,刚按亮屏幕,就被一只粗糙的手攥住手腕。
别耍花样。
刀疤男的呼吸喷在我耳边,带着烟味和酒气,林晚那丫头跑了,她欠的账倒是小事,但她偷走的东西,得你这姐姐替她交出来。
我心里一紧,没有出声。
少装傻。
他捏着我的手腕更用力了,十年前她从好运来偷的账本,藏哪儿了那玩意儿比八十万赌债金贵多了！
账本！我后背瞬间冒汗。原来他们真正要的不是钱。
陈雨薇突然尖叫一声,不知撞开了谁,暗房的门被撞开条缝,楼道的灯光斜斜照进来。
我不知道什么账本。
我尽量让声音稳下来,但我可以帮你们找林晚,她肯定就在这附近。
刀疤男愣了下,松开我的手：算你识相。那丫头精得很,跑之前肯定把账本带走了。
他往地上啐了口,给你三天时间,找到账本,还了赌债我们一笔勾销。找不着,你和陈雨薇,谁也别想好过。
放我们走。
我指了指陈雨薇,她妈还等着手术,留着她没用。我去联系林晚。
刀疤男眯起眼,突然笑了：心理咨询师就是不一样,谈判都带套路。行,放她走,但你还不行。
陈雨薇被推出去时,狠狠掐了我一下,像是在说什么。我摸到她塞过来的东西,是个U盘。
暗房门被锁上时,我听见刀疤男在打电话：盯紧职专那片香樟树,林晚八成会去那……
脚步声渐远,我摸索着找到刚才撒在地上的底片,借着手机微弱的光一张张看,大多是婚纱照,直到翻到最后一张,是林晚和陈雨薇的合照,背景是三中的花坛,俩人手拉手,那时她们关系还不错。
突然想起什么,我掏出陈雨薇塞给我的U盘,插在手机上。里面只有一个文件夹,命名是赎罪。
点开第一个文件,是段录音,林晚的声音带着哭腔：雨薇,我知道错了……
当年那账本我没敢交,就藏在香樟树下……
我总觉得,只要它还在,我就还有机会……
后面的话被电流声淹没了。
第二个文件是张照片,拍的是棵香樟树,树下用粉笔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记号,旁边写着3。
我心脏狂跳,林晚难道把账本藏在那儿了！
不知过了多久,暗房的门突然被撞开,周明冲了进来,手里举着根铁棍,看见我时手一抖。
你咋在这儿
他扑过来抓我的胳膊,手心全是汗,我打你电话不接,陈雨薇哭着说你被他们抓了……
先别问。
我拽着他往外跑,去城东职专,林晚把账本藏在香樟树下了。
楼道里还弥漫着定影液的味道,周明的车就停在影楼后门,发动时轮胎打滑,差点撞上垃圾桶。
账本
周明一边打方向盘一边问,额角的汗滴在仪表盘上,你是说……
林晚偷的那个赌场账本
我猛地转头看他：你知道
她当年跟我提过一嘴。
周明的声音发紧,说偷出来想威胁那帮混混别找陈雨薇麻烦,结果自己吓破了胆,连举报赌场都是匿名的,账本一直没敢交出去。
车窗外的路灯飞速往后退,我突然明白林晚的愧疚从哪儿来,她既害了陈雨薇,又没能用账本保护好任何人。
那账本上有啥
高利贷的名单,还有……
周明顿了顿,当年帮林晚堵陈雨薇的混混,好多是赌场老板的亲戚,名字都在上面。
难怪刀疤男这么急着找账本,那是能送他们进监狱的证据。
周明打了把方向盘,车拐进通往职专的小路,路边的路灯忽明忽暗。他盯着前方的路,声音沉了沉：那时候她胆儿野,又有点小聪明。
怎么说
我追问。
当年帮她堵陈雨薇的那伙混混,领头的是赌场老板的侄子,叫虎子,总爱在网吧后面的巷子聚着。
周明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林晚为了盯紧陈雨薇和那男生,天天往那片晃,跟虎子他们混得脸熟,那帮人觉得她是个小姑娘,没坏心眼,对她也没设防。
我想起林晚高中时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倒真像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有天她跟我说,虎子喝醉了吹牛,说赌场的账本就锁在吧台抽屉里,钥匙就挂在老板后腰上。
周明嗤笑了一声,带着点无奈,她居然真信了,趁某天赌场换班乱糟糟的,假装去买烟,趁吧台没人,拽开抽屉就把账本揣走了。
就这么容易
我有点不敢信。
那时候好运来就是个破地下室,哪有什么正经安保。
他叹了口气,她揣着账本跑出来,吓得腿都软了,找我借钱买了把锁,把账本锁进铁盒子里,说等虎子他们不找陈雨薇麻烦了,就把账本烧了。
车驶过职专锈掉的校门,远远能看见操场尽头的香樟树。月光透过树影落在周明脸上,他眼神发飘：后来虎子他们发现账本没了,把那片翻了个底朝天,林晚吓得躲了半个月,哪还敢提威胁的事
我突然想起林晚照片背面的字,十年了,该还了。原来这债里,藏着的不只是霸凌的愧疚,还有这份没敢兑现的、笨拙的保护欲。
她当年要是真把账本交出去,会不会不一样
我轻声问。
周明没说话,只是踩了脚油门,车朝着香樟树的方向驶得更快了。树影在车窗外飞掠。
城东职专的校门早就锈得掉漆,门卫室空着,只有只老黄狗趴在门口,看见我们的车就汪汪叫。
香樟树在操场最里头,月光透过枝叶洒在地上,像碎银子。我和周明在树下第三块砖周围挖了没几下,就碰到个硬东西。
是个铁盒子,打开的瞬间,发现里面果然有一本泛黄的账本。
我拿起账本翻了两页,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名字和金额,第一页就写着好运来赌场流水账。
这就是她当年偷的那个
周明点头,指着某一页：你看这儿,当年帮林晚堵人的那几个混混,名字都在上面,确实是赌场老板的亲戚。
突然传来脚步声,我和周明赶紧把盒子塞进包里,蹲在树后。
是林晚,她穿着件黑色外套,手里拿着把铁锹,往树下走。走到第三块砖旁,她突然蹲下去哭了,肩膀一抽一抽的。
雨薇,对不起……
她对着树说话,我不该把账本藏这么久,更不该让你替我顶罪……
话没说完,就被突如其来的手电筒光束照住。
找到你了。
刀疤男的声音从树后传来,带着得意的笑,把账本交出来,饶你不死。
林晚猛地站起来,手里的铁锹横在胸前：我早就报警了,你们跑不了！
报警
刀疤男笑了,这地方信号都没有,你骗谁呢
周明突然从树后冲出去,一拳砸在刀疤男脸上,我趁机拽着林晚往教学楼跑。
往三楼跑！
林晚喊道,那边有消防梯！
身后传来打斗声和骂声,教学楼的楼梯积着厚厚的灰,踩上去噗噗响。跑到三楼时,林晚突然拽住我,指着走廊尽头的教室：账本的备份……
我藏在讲台里了！
教室门被铁链锁着,林晚从口袋里摸出根发夹,三两下就捅开了锁。讲台抽屉里果然有个U盘,和陈雨薇给我的那个长得一样。
十年前的账本,我早就备份了。
她把U盘塞给我,当年我没敢交出去,现在……
该了了。
窗外突然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林晚愣了下,突然笑了,眼泪掉得更凶：是陈雨薇报的警吧她还是信我……
教室门被踹开时,警察刚好冲上楼。刀疤男被周明摁在地上,嘴角淌着血,看见警察时突然瘫了下去。
林晚被带走录口供时,回头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
对不起。
周明揉着发疼的拳头走过来,指缝里还在流血：当年我没拦住她,是我不对。
我掏出那两个U盘：现在拦住了,不算晚。
陈雨薇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警戒线外,穿着件干净的白衬衫,手里攥着张医院的缴费单。
她看见我时,突然笑了,眼角有泪光：其实她当年偷偷给我塞过医药费,我现在有些后悔了。
风吹过香樟树叶,沙沙作响,原来有些债,不是用金钱还的,是用十年的愧疚和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