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尖锐地刺破了意识最后那层混沌的薄纱。不是火焰灼烧皮肉的剧痛,而是另一种,更沉、更透骨的寒凉,如同沉入了深不见底的冰海。
苏晚猛地睁开眼。
视野被一片晃眼的白光占据,几秒后才缓缓聚焦。头顶是熟悉的、带着繁复浮雕线条的天花板,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垂落下来,折射着窗外透进的、略显冷淡的晨光。水汽氤氲,带着她惯用的橙花与雪松香气的沐浴液味道,弥漫在空气里。
她正浸在温水中。
浴缸陆宅的主卧浴室
苏晚急促地喘息着,胸腔剧烈起伏,贪婪地汲取着每一口带着水汽的空气。太真实了,真实得不像濒死的幻觉。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十指纤细,皮肤光洁,没有一丝被烈焰舔舐过的焦黑痕迹。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泛着健康的浅粉色。她又猛地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光滑,温热,没有那令人作呕的皮肉剥离的痛楚。
水珠顺着她的指尖和发梢滚落,滴回水面,荡开一圈圈微小的涟漪。这细微的动静,却在她死寂的心湖里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了滔天巨浪。她没死或者……那场炼狱般的大火,才是真正的梦魇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更汹涌、更真实的记忆碎片狠狠撕碎。
浓烟!刺鼻的、令人窒息的滚滚黑烟,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的口鼻,每一次徒劳的呼吸都像吸入了滚烫的钢针。火!赤红的火舌从紧闭的房门缝隙下疯狂地钻进来,贪婪地吞噬着昂贵的波斯地毯,舔舐着丝绒窗帘,发出噼啪的爆裂声,狞笑着向她逼近。那灼人的热浪,瞬间就蒸干了皮肤上所有的水分,带来钻心刺骨的剧痛。
她蜷缩在角落里,身体因为恐惧和缺氧而剧烈颤抖。窗户!对,窗户!她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扑向唯一可能的生路。手指刚刚触碰到滚烫的合金窗框——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在身后炸开!一股无法抗拒的灼热气浪猛地将她向前推去!她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重重地撞在坚硬的玻璃上。额头剧痛,温热的液体瞬间模糊了左眼的视线。世界在剧烈的震荡中旋转、倾斜,玻璃冰冷的触感紧贴着皮肤,透过那层沾血的屏障,她看到了楼下花园里停着的、他那辆线条冷硬的黑色宾利。
最后的意识,是手机屏幕微弱的光芒。屏幕上是她几个小时前发出的、如同石沉大海的信息:陆靳言,家里起火了!救我!
手指痉挛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又按下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的,不是他低沉而略带疲惫的声音,也不是冰冷的忙音。那声音透过火焰燃烧的喧嚣,清晰地、残忍地穿透了她的耳膜,也钉死了她最后一线渺茫的希望。
是一个女人娇柔、甜腻,带着毫不掩饰炫耀的笑声:……哎呀靳言,你看这件Vera
Wang的鱼尾款怎么样后背的蕾丝会不会太露了不过你说过的,我穿什么都好看……
然后,是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她从未在他身上感受过的、近乎纵容的温和,清晰地传来:你喜欢就好。露一点也无妨,很美。
靳言!
女人娇嗔地拖长了调子,笑声像银铃,却淬满了世间最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苏晚的心脏,你对我最好啦!那……我们的婚礼,就定在下个月,好不好
好。
他答得干脆,没有半分犹豫。
通话被掐断了。忙音嘟嘟地响着,空洞而绝望,成了她生命终章的背景音。火焰的咆哮声瞬间淹没了这微弱的声音,也彻底淹没了她。
嗬……
一声压抑的、破碎的抽气猛地从苏晚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她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脖颈,整个人在浴缸里剧烈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抠住冰冷的陶瓷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水波被她激烈的动作搅动,哗啦作响,溅湿了昂贵的大理石地面。
不是梦。
那烈火焚身的绝望,那被浓烟扼住咽喉的窒息,那血液流下额角的温热粘稠,还有……电话里那对狗男女旁若无人的、商讨着婚礼的甜蜜对话……每一个细节都带着地狱归来的烙印,清晰无比地灼烧着她的神经。
她回来了。
回到了一切尚未发生,或者说,回到了一切可以被她亲手改变的三年前!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苏晚猛地从浴缸中站起,带起大片水花。她甚至顾不上擦干身体,只用宽大的浴巾草草裹住自己仍在微微颤抖的身体,赤着脚就冲出了水汽弥漫的浴室。
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刺激着她的脚心,带来一丝令人清醒的战栗。她目标明确,径直走向主卧角落那张巨大的胡桃木书桌。桌面纤尘不染,上面摆放着一台薄薄的笔记本电脑,还有几份用烫金文件夹装着的、属于陆氏集团的文件。
她拉开最下方的抽屉。里面东西不多,最显眼的,就是那个印着陆氏集团徽标的深蓝色硬皮文件夹。她将它抽了出来,指尖冰冷。翻开,纸张特有的气味涌入鼻腔。里面整齐地夹着几份文件,其中一份的标题,赫然是《离婚协议书》。
这是她嫁给陆靳言一年后,在又一次彻夜未归、又一次从他昂贵西装上闻到陌生香水味后,心灰意冷之下,悄悄找律师拟好的。一式两份,签好了她的名字,只空着男方签字的位置。那时她还存着一点可笑的自尊和试探,希望这份冰冷的文件能让他稍稍驻足,哪怕只是问一句为什么。然而,它最终只是被遗忘在这个角落,落满了灰尘,如同她卑微的爱情。
苏晚的手指抚过自己签下的名字,笔迹娟秀,却透着一种力竭的脆弱。她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带着自嘲,更带着决绝的恨意。拿起桌上那支沉甸甸的万宝龙钢笔,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混乱的头脑又清醒了一分。她毫不犹豫地在协议书的最后,又加了一行字:
财产分割:女方自愿放弃所有共同财产及赡养费。
写完,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墨迹未干,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然后,她啪地一声合上了文件夹。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留恋。
拿起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的时间残忍地印证了她的认知:三年又两个月前。她指尖在通讯录上滑动,最终停在一个备注为王助理的名字上。这是陆靳言的首席特助,一个永远公事公办、效率极高的男人。
电话几乎在拨出的下一秒就被接通了。
太太
王助理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一如既往的平稳、专业,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恭敬。
王助理,
苏晚开口,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疏离,没有一丝波澜,麻烦你一件事。
您请说。
我书桌左边最下面的抽屉里,有一份离婚协议。我已经签好字,也做了放弃财产的声明。
她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语速平缓,请你尽快把它送到陆靳言手上。告诉他,我签好了,让他也尽快签掉。另外,我今天就会搬出去。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饶是见惯了风浪的王助理,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堪称石破天惊的消息震住了。几秒钟后,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份职业化的平稳被打破了,透出无法掩饰的惊愕和一丝慌乱:
太……太太您说什么离婚协议搬出去这……陆总他知道吗您是不是……
他不知道。
苏晚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但现在他知道了。你只需要负责把文件送到他面前。其他的,与你无关。就这样。
不等对方再有任何反应,她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手机被随手丢在柔软的床榻上,发出一声闷响。
做完这一切,苏晚才感觉到一股巨大的虚脱感猛地攫住了她,双腿一软,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浴巾散开了一些,露出纤细的肩膀和锁骨。心脏还在狂跳,但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虚脱的、劫后余生的冰冷。她环抱住自己的膝盖,把脸深深埋了进去。
结束了。陆靳言,这一世,我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
窗外,城市的喧嚣透过厚重的隔音玻璃,只剩下模糊的背景音。巨大的主卧里,死一般的寂静弥漫开来,只有她压抑到极致的、细微的抽泣声,在空旷奢华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孤独和冰冷。
---
搬离陆宅的过程,快得超乎想象。
苏晚没什么东西可带。陆靳言给她的那些价值不菲的珠宝、华服,她一件没碰。只收拾了几件自己婚前买的、最普通的衣物,塞进一个半旧的行李箱。她名下有一处小小的婚前公寓,是外婆留给她的唯一念想,坐落在城市另一端一个普通的小区里。
傍晚时分,她拖着那个显得有些寒酸的箱子,站在了这间久未踏足的小公寓门口。钥匙插入锁孔,转动时发出滞涩的轻响。推开门,一股淡淡的灰尘气息扑面而来。阳光透过蒙尘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斜长的光柱,光柱里,无数细小的尘埃在无声地飞舞。
地方很小,一室一厅,装修简单得近乎朴素。但这里,每一寸空气都只属于她自己。苏晚长长地、彻底地吁出一口气,仿佛要将积压在肺腑里、属于陆宅和陆靳言的最后一丝浊气都吐尽。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松懈下来。
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她甚至没有力气去打扫,只是简单地把卧室的床单被罩换了新的,草草洗漱了一下,便将自己重重地摔进了那张不算太柔软的床里。
身体极度困倦,意识却异常清醒。前世临死前的画面,电话里那对狗男女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一遍遍在她脑海里循环播放,每一次都带来尖锐的痛楚和冰冷的恨意。她蜷缩起来,把自己更深地埋进被子里,试图隔绝那些挥之不去的噩梦。
不知过了多久,在意识终于开始模糊,沉向黑暗边缘的时候——
砰!砰砰砰!
震耳欲聋的砸门声,如同惊雷般在寂静的楼道里炸开!粗暴、疯狂,带着一种要破门而入的毁灭感,狠狠撞在公寓那扇并不算结实的防盗门上!
苏晚的心脏骤然缩紧,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睡意瞬间被惊得粉碎!窗外一片漆黑,只有远处零星的路灯光芒透进来。凌晨了!会是谁她在这座城市,几乎没有朋友,更不会有人在这个时间点,用这种方式来找她!
一个名字,带着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的思维——陆靳言!
只有他!只有那个冷酷无情的男人,才可能做出如此疯狂的事情!是因为那份离婚协议吗他终于看到了,所以恼羞成怒,要来兴师问罪还是……他发现了她擅自搬离陆宅,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
巨大的恐惧和强烈的恨意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冰凉,指尖都在颤抖。砸门声还在持续,一声比一声更重,更急,仿佛外面的人下一秒就要破门而入。
不能开门!绝对不能!
苏晚跳下床,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冲到门边。她背靠着门板,身体因为门板传来的剧烈震动而微微发麻。她颤抖着手,摸索着门上的反锁旋钮,用力拧紧。老旧的门锁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谁!
她鼓起全身力气,对着门外嘶喊,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和尖锐,滚开!我要报警了!
门外的砸门声,在她喊出这一声后,诡异地戛然而止。
死寂。
突如其来的死寂,比刚才狂暴的砸门声更令人心悸。楼道里声控灯昏黄的光线,透过门上的猫眼孔,在地板上投下一小圈模糊的光晕。
苏晚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出来。她死死盯着那小小的猫眼孔,犹豫着,巨大的恐惧让她不敢凑近去看。
几秒钟,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
然后,一个嘶哑得完全变了调、仿佛被砂纸狠狠磨过、又浸透了血的声音,穿透厚重的门板,清晰地传了进来:
晚晚……是我……
是陆靳言!那声音,即使扭曲破碎至此,苏晚也绝不会认错!
可这声音里蕴含的痛苦和绝望,却是她从未听过的。这绝不像是来兴师问罪,更像……更像一个濒死之人的哀鸣。这反而让她更加警惕,汗毛倒竖。
晚晚……开门……
那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破碎的哽咽,求求你……开门……让我看看你……
滚!
苏晚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回去,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愤怒压下那灭顶的恐惧,陆靳言!带着你的离婚协议滚远点!我们完了!听见没有!完了!
门外又是一阵死寂。
就在苏晚以为他或许真的离开时,一声沉闷的、肉体撞击硬物的重响传来!
咚!
紧接着,是玻璃制品碎裂的刺耳声响!哗啦——!
有什么东西被砸碎了!
苏晚吓得浑身一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后背紧紧贴住冰冷的墙壁。
晚晚……
陆靳言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距离地面似乎很近,隔着门板,带着一种诡异的空洞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虚弱,你开门……不然……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那语气里的偏执和疯狂,让苏晚的血液几乎冻结。他疯了!他一定是疯了!
不能再刺激他!报警!必须立刻报警!
苏晚颤抖着,摸索着口袋里的手机。就在她指尖触碰到手机冰凉的金属外壳时——
咔哒。
一声轻微的、锁芯转动的声音响起。
苏晚的动作瞬间僵住,血液直冲头顶!她难以置信地看向门锁——她明明反锁了!可是……那声音……那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不可能!这公寓的钥匙,除了她,只有……
咔哒。
又是一声。锁舌被弹开的声音清晰无比。
下一秒,沉重的防盗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向内推开!
砰——!
门板重重撞在墙壁上,发出巨响。
楼道里昏黄的灯光,瞬间涌入狭小的玄关,勾勒出一个高大、却透着浓重颓败气息的身影。
陆靳言就站在那里。
他穿着早上离开陆宅时那身昂贵的定制西装,此刻却狼狈得不成样子。昂贵的布料上布满褶皱,沾染着大片大片深色的、可疑的污渍,像是酒渍,又像是……干涸的血迹领带歪斜地扯开,衬衫领口被扯掉了两颗扣子,露出紧绷的脖颈线条。他的头发凌乱不堪,几缕湿发黏在苍白的额角。
最骇人的是他的脸。
那张素来英俊冷漠、仿佛精雕细琢的大理石般的脸上,此刻布满了不正常的潮红,双眼却深陷下去,眼白里爬满了狰狞的、蛛网般的血丝,红得吓人,像是濒临崩溃的野兽。他的嘴唇干裂,微微颤抖着,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浓烈的、呛人的酒精气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血腥气,随着他的闯入,瞬间弥漫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带着实质重量的探照灯,瞬间就捕捉到了蜷缩在墙角、脸色惨白如纸的苏晚。
那眼神,复杂到令人心颤。是失而复得的狂喜是深入骨髓的痛苦是铺天盖地的绝望还有……一种苏晚完全无法理解的、近乎毁灭的疯狂。
晚晚……
他喉咙里滚出破碎的气音,踉跄着向前一步。
就在他踏入玄关的瞬间,苏晚才看清他脚下踩着什么。
是碎裂的玻璃!一块巨大的、尖锐的玻璃碎片!像是砸碎了楼道里的消防栓箱门!那锋利的棱角,在昏黄灯光下闪烁着寒光。
而陆靳言,那只穿着意大利手工皮鞋的脚,就那么直直地、重重地踩了上去!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咔嚓!
令人牙酸的玻璃碎裂声再次响起!尖锐的碎片瞬间刺穿了他薄薄的鞋底!
啊——!
苏晚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身体猛地向后缩,紧紧贴在墙上,冰冷的墙壁透过薄薄的睡衣传来刺骨的寒意。
陆靳言的身体因为这猛烈的踩踏而剧烈地晃了一下,但他硬是撑住了,没有倒下。他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自己鲜血淋漓的脚,那双布满血丝、如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依旧死死地、贪婪地锁在苏晚脸上,仿佛她是他在无边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光。
他拖着那只被玻璃刺穿的脚,一步,一步,向她逼近。每一步,都留下一个粘稠的、暗红色的脚印,在地板上拖拽出触目惊心的痕迹。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刺鼻的酒气,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他终于走到了她的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苏晚完全笼罩。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山峦,压得她喘不过气。
然后,在苏晚惊恐到极致的目光中,这个素来高高在上、矜贵冷漠的男人,膝盖猛地一弯——
咚!
沉重的一声闷响。
他直挺挺地、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
膝盖,正好跪在玄关处散落着的、另一片尖锐的碎玻璃上!
苏晚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布料被撕裂、皮肉被割开的细微声响!温热的液体,瞬间浸透了他深色的西裤布料,在地板上氤氲开更大一滩暗红。
剧痛让陆靳言的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额头上瞬间渗出豆大的冷汗,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滚落。但他仿佛没有知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虔诚和疯狂,仰视着苏晚。
晚晚……
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绝望,对不起……对不起……
他颤抖着,沾着鲜血和灰尘的、骨节分明的大手,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想要去触碰苏晚垂在身侧、同样冰冷僵硬的手。
苏晚如同被毒蛇舔舐,猛地将手缩回背后,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巨大的恐惧、荒诞的震惊、还有那深入骨髓的恨意,在这一刻彻底冲垮了她的神经。她看着眼前这个跪在血泊和碎玻璃中、狼狈如鬼、卑微如尘的男人,只觉得前所未有的陌生和……可笑!
陆靳言!
她尖叫出声,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扭曲变调,带着尖锐的讽刺和刻骨的恨意,你发什么疯!现在跪在这里装深情给谁看!你的白月光呢你的婚纱呢你的下个月婚礼呢!滚!带着你的血滚出去!别脏了我的地方!
她的话,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在陆靳言心上。他身体猛地一颤,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骇人的惨白。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痛苦和绝望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他死死盯着她,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仿佛在承受着世间最残酷的刑罚。下一秒,他猛地向前倾身,不顾一切地伸出双臂,死死抱住了苏晚的小腿!
那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绝望!冰冷的西装布料和粘稠温热的血液,瞬间沾染上苏晚的皮肤!
啊——!放开我!滚开!
苏晚吓得魂飞魄散,拼命踢打挣扎,指甲在他手背上抓出深深的血痕。
陆靳言却像感觉不到疼痛,反而抱得更紧,将脸深深埋在她的小腿上,滚烫的液体——不知是汗还是泪——浸透了她的睡裤。他高大的身体蜷缩着,跪伏在她脚边,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困兽般压抑的、破碎的呜咽。
晚晚…别推开我……求你……
他语无伦次,声音支离破碎,每一个字都浸透了血泪,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看到那份协议了……我签!我什么都签!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命都给你!别不要我……
他抬起头,那张被痛苦和绝望彻底扭曲的脸上,泪水混着冷汗和不知哪里蹭上的血迹,一片狼藉。那双猩红的眼睛,死死锁住苏晚惊骇厌恶的脸,里面翻涌着苏晚从未见过的、几乎要将人焚烧殆尽的情感。
晚晚……
他剧烈地喘息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深处挤出那句如同诅咒般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带着地狱的寒气,重重砸在苏晚的耳膜上:
那场火……不是意外……
他喘息着,破碎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狠狠扎进苏晚的心脏:
那场火……不是意外……
苏晚挣扎的动作猛地僵住!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冻结,直冲头顶的恐惧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像一尊冰冷的石雕,被钉在原地,只有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恐惧而急剧收缩。
什……什么
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
陆靳言死死抱着她的小腿,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赎,又像是濒死之人最后的浮木。他仰着脸,泪水混合着血污在脸上肆意流淌,那双猩红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毁灭性的清醒和深入骨髓的痛苦,死死盯着她。
是为你准备的……
他艰难地、一字一顿地,从齿缝里挤出更令人魂飞魄散的话语,声音嘶哑如同恶鬼的低语,晚晚……那场大火……从一开始,就是有人……为你准备的!
轰——!
苏晚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一颗炸弹在耳边炸开,所有的声音、光线、触感都消失了,只剩下那句如同魔咒般的话在颅内疯狂回荡。
为她准备的那场吞噬了她生命的地狱之火……是谋杀!
前世临死前的绝望、灼痛、窒息感,电话里那对男女甜蜜商讨婚礼的声音……无数混乱恐怖的画面碎片在这一刻疯狂地涌入脑海,撕扯着她的神经!
你……你胡说!你疯了!
她失声尖叫,声音尖利得几乎刺破耳膜,身体因为巨大的恐惧和愤怒而剧烈颤抖起来,陆靳言!为了不离婚,你连这种疯话都编得出来!谁谁会想要我的命除了你和你那个……
不!不是我!
陆靳言猛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冤屈的狂怒和更深的痛苦,晚晚!你看着我!你看着我!
他用力摇晃着她的小腿,试图让她看清自己眼中的绝望,我宁愿自己死一千次一万次!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让人动你!
他的情绪彻底失控,巨大的悲恸和恐惧让他语无伦次。他猛地松开一只手,不顾膝盖和脚底的剧痛,挣扎着试图直起上半身,布满血污和泪水的手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虔诚,想要去碰触苏晚冰冷的脸颊。
别碰我!
苏晚如同被烙铁烫到,猛地偏头躲开,眼神里是彻骨的冰冷和毫不掩饰的憎恶,陆靳言,收起你这套令人作呕的表演!火灾是为我准备的证据呢就凭你红口白牙一句话还是你以为,编造一个更大的谎言,就能掩盖你前世和沈清漪在我尸骨未寒时就筹备婚礼的丑事!
沈清漪三个字,如同点燃炸药的引信。
陆靳言的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戾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更深沉的痛苦!他死死盯着苏晚,仿佛要将她刻进灵魂深处。
婚礼……筹备婚礼……
他喃喃地重复着,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的弧度,像是自嘲,又像是承受着千刀万剐的酷刑,晚晚……你以为……那是谁的婚礼
苏晚被他眼中那过于复杂浓烈的情感风暴慑住了一瞬,随即是更深的愤怒和荒谬感:还能是谁的!难道是你给我准备的冥婚吗!陆靳言,你……
是我的葬礼!
陆靳言嘶吼出声,声音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咆哮,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狠狠打断了苏晚尖锐的讽刺!
轰隆——!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浓稠的夜幕,瞬间将狭小凌乱的公寓照得亮如白昼!也清晰地映照出苏晚脸上瞬间褪尽的最后一丝血色,和那双骤然放大、写满了极致惊骇和茫然的瞳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空气凝固了,连窗外紧随而至的、震耳欲聋的滚雷声,都仿佛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苏晚的嘴唇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的大脑彻底宕机,无法处理这短短几个字所蕴含的、足以颠覆她所有认知的恐怖信息。
葬礼谁的葬礼
陆靳言……的葬礼
陆靳言死死抓住这死寂的瞬间,他跪在冰冷的、浸满自己鲜血的地板上,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支撑着自己不倒下去。他沾满血污的手,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决绝和绝望的温柔,猛地抓住了苏晚僵硬垂在身侧的手腕!
肌肤相触的瞬间,苏晚如同触电般猛地一颤,却被他铁钳般的手指死死扣住,无法挣脱。
他抬起头,脸上泪痕血污纵横交错,那双被红血丝彻底侵占的眼睛里,翻涌着苏晚从未见过的、如同宇宙黑洞般能将一切吞噬的疯狂爱意、无边悔恨和一种……跨越了生死界限的、令人灵魂战栗的疲惫。
他凑近她,滚烫的、带着血腥气和浓烈酒气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廓上,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带着来自地狱的寒气,狠狠凿进她冻结的思维:
晚晚……我也回来了……
他停顿了一下,身体因为巨大的痛苦和即将倾吐的秘密而剧烈颤抖,声音低哑破碎,却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穿透力:
data-fanqie-type=pay_tag>
……从你死后的……第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