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八点的风裹着尾气味儿,灌进叶知秋没拉严的衣领里。电动车筐里的外卖袋晃悠着,塑料袋摩擦的窸窣声,和手机导航里机械的女声搅在一起,像根钝针反复扎着他的太阳穴。
“距您目的地还有300米,请注意,此处禁止停车。”
他猛地捏下刹车,轮胎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滑出半米,溅起的泥水甩在裤腿上,和之前蹭到的油渍混在一起,结成块深色的痂。十八楼的楼道没灯,声控灯早坏了半年,他摸着黑往上爬,每级台阶都积着灰,踩上去会扬起细小的尘烟,呛得他直咳嗽。
“叮——”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客户的催单消息,后面跟着三个鲜红的感叹号。
叶知秋数着台阶,数到144级时停在一扇防盗门前。门把手上缠着褪色的红绳,挂着个掉了漆的中国结——和他奶奶家的那个很像。他把餐盒放在门口的地垫上,拍了张照准备点“送达”,门却突然开了道缝。
“就放这儿?”门缝里的女声像淬了冰,“不知道楼道里有老鼠?”
叶知秋攥着手机的手紧了紧。外卖袋里是份麻辣烫,汤都快晃洒了,他跑了三公里才送到,配送费三块五。“拼团订单不送上楼,APP上写着的。”他声音有点哑,是渴的——从中午到现在,他只喝了半瓶矿泉水。
“我不管什么团,洒了算你的。”门“砰”地关上,震得楼道声控灯闪了两下,又灭了。
叶知秋盯着紧闭的门,忽然觉得那道缝里透出的冷气,比深秋的晚风还刺骨。他退到楼梯口,点开手机里的余额界面:127.5元。这是他这个月除去房租、电费后剩下的所有钱,够买三箱最便宜的矿泉水,或者两盒泡面。
奶奶走的那年,留给他的除了那枚磨得发亮的旧玉佩,就只有一句“好好活”。可活着太难了。父母离婚后,他像个皮球被踢来踢去,最后跟着奶奶住旧楼里,直到奶奶被查出肺癌,家里的钱全填了医院的窟窿,他辍学跑外卖,白天送单,晚上在医院走廊的折叠床上守着,直到奶奶的手彻底凉透。
“好好活……”他低声重复着,喉头发紧。
下楼时,电动车筐里的另一单外卖被风吹得歪了歪。那是份儿童套餐,汉堡被压得扁扁的,玩具小熊的耳朵掉了一只。他扶正餐盒,跨上车往城西骑,夜风掀起他洗得发白的外套,露出里面印着“XX外卖”的蓝色工服,后背的地方磨出了个小洞。
十字路口的绿灯闪了三下,变成红灯。他捏闸减速,却听见身后传来刺耳的刹车声。余光里,一辆货车的远光灯像两团烧红的烙铁,瞬间铺满了他的视野——
剧痛是从脊椎炸开的。他感觉自己像个破布娃娃被抛起来,又重重摔在地上,五脏六腑都错了位。温热的液体从嘴角涌出来,带着铁锈味,糊住了他的视线。他挣扎着想抬头,却看见那枚玉佩从衬衫里滑出来,坠在地上,裂成了两半。
碎纹里渗出的微光,像活过来的萤火虫,顺着他流在地上的血,一点点爬向天空。
周围的嘈杂声突然变远了。他看见自己躺在血泊里,蓝色工服被染成深紫,几个路人围着打电话,手指指点点。那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蹲下来,用手电筒照他的眼睛,然后摇了摇头,对旁边的护士说了句什么。
原来死亡是这种感觉。不疼,就是有点冷。
“你的灵根,不该埋在这种地方。”
清冷的女声突然在耳边响起。叶知秋“飘”起来,看见半空中站着个女子。她穿着月白色的长裙,面纱遮住大半张脸,只有耳坠上的银色“苏”字在微光里闪着。她伸出手,地上的玉佩碎片和那团血光便自动飞到她掌心,缠成一团温暖的光茧。
“跟我走,你还有未尽的事。”
光茧裹住他的瞬间,叶知秋感觉涣散的意识被重新拢在一起。他最后看了眼那个躺在地上的自己——十九岁,没读过大学,没好好吃过一顿饭,连奶奶留的玉佩都没能护住。
也好。换个地方,或许真的能好好活一次。
女子转身,带着他撞进虚空裂开的缝隙里。风声、涛声、陌生的灵力波动……像潮水般涌来,将他彻底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