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马云云结婚三个月,发现她和初恋李泽在婚房厮混。
她穿着我的衬衫冷笑:你每天送外卖到半夜,活该守不住老婆。
第一章
手机嗡嗡震得刘东强手腕发麻。晚上十一点半,屏幕的光在昏暗的楼道里有些刺眼。又是那个备注着老婆的号码,这已经是今晚第四个催命符了。
喂他按下接听键,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空出的手去掏腰间那串沉甸甸的钥匙,哗啦啦一阵响。
刘东强!你死哪去了马云云的声音又尖又急,像根针扎进鼓膜,我让你买的热美式呢这都几点了你是不是又只顾着跑你那几块钱的单子,把我晾在家里发霉
钥匙终于插进了锁孔。刘东强用肩膀顶开老旧的单元门,楼道里感应灯应声亮起,昏黄的光线落在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在楼下,马上到。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带着长时间骑行的干哑和疲惫。五楼,没有电梯。他把手里那杯早就温吞了的咖啡换到另一只手上,一步两阶地往上跨。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来,有点痒。
马上你哪次不是马上我告诉你刘东强,五分钟!五分钟我看不到咖啡,你今晚别想进这个门!你知道我今天有多烦吗那个新项目……马云云还在电话那头喋喋不休地抱怨,声音穿透听筒,在安静的楼道里都能听出个大概。
刘东强没再吭声,手指一动,挂断了电话。世界瞬间清净了。只有他自己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荡。终于到了五楼,他站在贴着褪色囍字的防盗门前,掏出钥匙。门锁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门开了一条缝。客厅没开主灯,只有电视屏幕变幻的光线幽幽地露出来,映着茶几上几个空啤酒罐。没看到人。
刘东强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他把那杯已经凉透的咖啡轻轻放在玄关的鞋柜上。目光扫过客厅,沙发角落扔着一件明显是男式的黑色夹克,不是他的。他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工装,正孤零零地搭在阳台的晾衣架上。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不属于家里的男士香水味,混合着烟酒气。
他像根钉子一样杵在玄关。心脏在胸腔里一下一下,跳得很沉,撞击着肋骨。卧室的门紧闭着,门缝底下透出一线暖黄的光。里面隐约有说话声,很低,听不清内容,但绝不是马云云一个人自言自语能发出的调子。
厨房的灯是黑的。浴室的门开着,里面没人。所有的信息都指向那扇紧闭的卧室门。
刘东强没动。他甚至没去碰那杯咖啡。他只是站在那里,听着自己粗重的呼吸声,还有门缝里漏出的、像虫子一样钻进耳朵里的窃窃私语。几分钟前电话里那尖利的斥责声,此刻显得那么遥远,又那么讽刺。
他慢慢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然后,他抬起脚,朝着那扇紧闭的门,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第二章
拖鞋踩在冰凉的地砖上,几乎没有声音。刘东强像个影子,悄无声息地挪到卧室门口。那点暖黄的光线从门缝底下流泻出来,像一条细细的、灼人的金线。
里面的声音清晰了一些。
……你管他呢一个男人压低的笑声,带着点轻佻和得意,他这会儿指不定还在哪个犄角旮旯给人送宵夜呢。那点跑腿钱,够他忙活一夜的。
是李泽的声音。刘东强认识这声音,尽管只听过几次。马云云那个所谓的老同学,开着一辆挺扎眼的跑车,据说家里有点底子。
烦死了!马云云的声音紧跟着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的、撒娇似的抱怨,一天到晚见不到人,回来就是一身汗臭味儿倒头就睡。这日子有什么意思跟守活寡似的!她顿了顿,声音黏腻起来,还是你好,知道心疼人。
刘东强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指甲掐进了掌心。他身体微微前倾,眼睛凑近了那条狭窄的光缝。
视野有限,但足够了。
梳妆台镜子的反光,清晰地映出床上纠缠的身影。被单凌乱地堆在一边。马云云背对着门的方向,身上松松垮垮地套着一件宽大的深蓝色衬衫。那件衬衫刘东强很熟悉,是他上个月刚买的,平时跑单舍不得穿,挂在衣柜里。此刻,它皱巴巴地裹在另一个男人怀里女人的身上。
李泽的脸在镜子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餍足的笑容,一只手正不安分地在那件属于刘东强的衬衫下游走。
啧,这衬衫料子真糙。李泽的手捏了捏衣料,语气轻蔑,也就他能穿。他低头,在马云云耳边说了句什么,惹得马云云咯咯地笑起来,身体扭动着,像是在躲闪,更像是在迎合。
哎,你说……马云云的声音带着喘,侧过一点脸,镜子里映出她半眯着的眼,红唇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他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样就他那窝囊样儿……
李泽嗤笑一声,搂紧了她:知道了又怎样一个臭送外卖的,还能翻天给他十个胆子他敢吭声吗他靠什么吃饭他离了你,睡大街去吧!
马云云似乎被这话取悦了,整个人软在李泽怀里,笑声更大了些,带着一种肆无忌惮的放纵。
刘东强站在门外。门缝里的光像烙铁一样烫着他的眼睛。里面的笑声、私语、那些轻蔑的字眼,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他的耳朵、他的脑子、他身体深处某个地方。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猛地冲上喉咙口,他死死咬住了牙关,才没让那口血喷出来。
身体里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了,只剩下一种麻木的、钝重的疼。他扶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镜子里那对男女的身影,像一幅丑陋的、被钉死的画,牢牢印在他眼底。
他没有推门。没有怒吼。甚至连呼吸都刻意压得极低。
他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裤兜里摸出了那个屏幕裂了条缝、沾着汗渍和油污的旧手机。屏幕亮起微弱的光,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他点开相机,手指稳得出奇,没有一丝颤抖。
镜头,对准了那条泄露着不堪景象的门缝。无声的录制键,被轻轻按了下去。
第三章
手机屏幕小小的亮光,像一只冰冷的、窥视的眼睛,紧紧贴着门缝。里面的景象被压缩在方寸之间,却无比清晰地烙印在刘东强的视网膜上。
他像个没有生命的雕塑,只有举着手机的那条手臂,肌肉绷紧,稳得可怕。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又像一个瞬间那么短暂。他听着里面那些黏腻的调笑,那些对他职业、对他这个人的肆意贬低。
他也就配闻闻尾气……
指望他下辈子吧……
要不是当初……
那些话像淬了毒的冰锥,反复凿击着他早已麻木的心脏。寒意从脚底升起,冻僵了四肢百骸,只有心口那块地方,像被泼了滚油,滋滋作响,疼得钻心。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十分钟,也许只有三分钟。里面的动静渐渐平息了,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模糊的、带着倦意的低语。
刘东强的手指动了。他无声地按下了停止键。屏幕暗了下去。楼道里感应灯的光线早已熄灭,玄关处一片昏暗,只有卧室门缝里透出的那线光,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他慢慢直起身。腿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有些发麻。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深深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胸腔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和暴怒,被他用尽全力压了下去,沉入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转过身,没有再看那扇门一眼。脚步放得极轻,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回到玄关。
那杯早已冷透的咖啡还放在鞋柜上。他走过去,拿起杯子。塑料杯壁冰凉。他拧开盖子,里面棕黑色的液体晃动着,散发出廉价咖啡粉的苦涩气味。
他走到厨房门口,水池就在几步之外。他抬起手,手腕一倾。
哗啦——
冰冷的咖啡液尽数倒入不锈钢水槽,溅起几滴深色的水花。他把空杯子捏扁,随手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发出哐当一声轻响。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
卧室里瞬间安静了。紧接着,是窸窸窣窣的慌乱声响和压低的气急败坏的说话声。
刘东强没理会。他径直走到沙发边,弯腰,拎起那件不属于他的、带着陌生香水味的黑色夹克。布料挺括,手感很好。他拎着它走到门口,打开防盗门,手臂一扬,像扔一件肮脏的垃圾,把夹克直接扔到了楼道冰冷的水泥地上。
然后,他回身,重重地关上了门。
砰!
巨大的声响在屋内炸开,震得墙壁似乎都晃了晃。
脚步声急促地从卧室方向冲过来。卧室门被猛地拉开。马云云出现在门口,身上还胡乱裹着那件深蓝色衬衫,领口歪斜,头发凌乱,脸上带着未褪尽的潮红和被打扰好事的气急败坏。
刘东强!你发什么神经!她尖声叫道,几步冲到客厅,目光扫过地上的空咖啡杯、垃圾桶里的捏扁的塑料杯、紧闭的防盗门,最后落在他那张平静得过分的脸上。摔门给谁看呢咖啡呢我让你买的咖啡呢!
刘东强转过身,面对着她。客厅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神黑沉沉的,深不见底,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得让人心头发毛。他看着她,没有说话。
马云云被他看得莫名有些心虚,但随即被更强烈的怒火淹没。她挺直了背,下巴抬得高高的,试图用气势压倒他:问你话呢!聋了咖啡呢!还有,你刚才扔出去的是什么
刘东强的目光,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落在了她身上那件皱巴巴的、属于他的深蓝色衬衫上。那目光像冰冷的刀子,一寸寸刮过布料。
马云云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定格在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傲慢上。她甚至故意扯了一下衣襟,露出更多锁骨下的皮肤,嘴角勾起一个充满嘲讽的冷笑:
看什么看哦,怪我她嗤笑一声,语气刻薄得像冰渣,刘东强,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天天跑得跟条狗一样,半夜三更才回来,一身臭汗,倒头就睡!你给过我什么关心陪伴还是钱呵!
她往前逼近一步,眼神里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你一个送外卖的,整天就知道挣你那几个钢镚儿!你活该守不住老婆!我告诉你,这日子我过够了!我马云云,就不该跟你这种人绑在一起!我……
说完了吗刘东强突然开口。声音不高,甚至有点沙哑,却像一块冰,瞬间冻住了马云云后面所有更恶毒的话。
他打断了她,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依旧看着她,里面没有任何她预想的愤怒、痛苦或者哀求。
马云云被噎住了,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脸憋得通红。她看着他那双眼睛,心底没来由地窜起一股寒意。
刘东强没再给她开口的机会。他收回目光,不再看她,也不再看这间充斥着背叛气息的房子。他转身,径直走向阳台。那里,还晾着他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工装外套。他把它取下来,搭在手臂上。
然后,他走向门口,脚步沉稳。
你……你去哪马云云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声音有点发颤。
刘东强的手已经握住了冰冷的门把手。他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送外卖。他的声音平铺直叙,听不出任何情绪,有单子。
说完,他拧开门,走了出去。
防盗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里面的一切。楼道里感应灯亮起,照着地上那件被遗弃的黑色夹克。刘东强看也没看,直接跨了过去。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在深夜空旷的楼道里,一下,又一下,清晰而坚定地远去。
第四章
凌晨的风带着深秋的寒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刘东强跨上他那辆半旧的电动车,钥匙拧动,车灯刺破浓稠的夜色。他没有立刻拧动电门,只是坐在冰冷的皮垫上,任由冷风吹透单薄的工装。
心脏的位置,那片被滚油烫过的地方,此刻被寒风一激,只剩下一种空荡荡的、麻木的冷。脑子却异常清醒,像被冰水洗过。
他摸出那个屏幕裂开的旧手机。屏幕解锁,直接点开了那个刚刚录制的视频文件。画面晃动,角度狭窄,但门缝里那对男女的身影,那些淫靡的动作,马云云身上刺眼的属于他的衬衫,李泽那张清晰的脸,还有那些刻薄的对话……全都清清楚楚。
他面无表情地看完了。然后,指尖在屏幕上滑动,点开通讯录。找到一个名字:陈静。下面标注着:李泽(未婚妻)。
手指悬在那个名字上,停顿了几秒。夜风吹得他手指冰凉。他眼中最后一丝挣扎也熄灭了,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按下发送键。
视频文件开始传输。小小的进度条在屏幕上缓慢地向前爬行。他把手机揣回兜里,终于拧动了电门。电动车发出低沉的嗡鸣,载着他冲进了凌晨空旷寒冷的街道。车灯的光柱劈开黑暗,道路两旁的霓虹招牌在夜色里明明灭灭,像无数只嘲讽的眼睛。
他没有目的地。只是沿着熟悉的路线,机械地往前开。冷风灌进领口,他却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累。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盘旋,越来越清晰:马云云刚才刻薄的话语,李泽轻蔑的眼神……他们凭什么
凭什么觉得他刘东强就该忍气吞声就该像个垃圾一样被他们踩在脚下
电动车拐过一个街角,汇入一条稍显宽阔的大道。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亮着惨白的光。他停下车,走了进去。
一包烟,最便宜的。他对柜台后睡眼惺忪的店员说,声音干涩。
店员打了个哈欠,递给他一包最廉价的香烟和一个一次性打火机。刘东强付了钱,走到店门外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他靠着冰冷的墙壁,笨拙地撕开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里。打火机咔哒一声,幽蓝的火苗窜起,点燃了烟头。
辛辣的烟雾猛地冲进喉咙,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都咳了出来。他扶着墙,咳得撕心裂肺。等咳嗽平息,他狠狠吸了一口,再缓缓吐出。灰白的烟雾在路灯的光晕里扭曲升腾,很快被寒风吹散。
尼古丁的刺激让混沌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点。他低头看着指尖明灭的红色火星,眼神在烟雾后面变得深不见底。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了一下。
他掏出来看。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新信息,来自陈静。
只有两个字,却像带着冰冷的火星:
收到。
刘东强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然后,他掐灭了才抽了几口的烟,把烟蒂丢进旁边的垃圾桶。转身,跨上电动车。
这一次,他拧动电门的动作带着一股狠劲。电动车猛地窜了出去,目标明确地驶向城市另一端——他租住的那个狭小、简陋、只有一张行军床和一个旧衣柜的城中村单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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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很安静。那里,只有他一个人。
第五章
狭小的出租屋弥漫着一股灰尘和潮湿混合的气味。行军床硬邦邦的,刘东强躺在上面,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那盏蒙着厚厚灰尘的节能灯。外面天色已经蒙蒙亮,微弱的光线透过脏兮兮的窗户挤进来。
手机就放在枕边,屏幕一片漆黑。从发出那条视频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多个小时。马云云没有给他打过一个电话,发过一条信息。那个家,仿佛已经彻底将他遗忘,或者说,是迫不及待地将他驱逐了。
这样也好。刘东强扯了扯嘴角,一个毫无温度的动作。他翻了个身,脸埋在带着霉味的枕头里。身体疲惫到了极点,但意识却异常清醒,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马云云刻薄的话语,李泽得意的笑容,还有视频里那不堪的画面,反复在脑海中闪现、切割。
愤怒像休眠的火山,在死寂的表面下积蓄着滚烫的岩浆。但更强烈的,是一种冰冷的、被彻底践踏后的屈辱和……一种必须做点什么的急迫感。仅仅让李泽的未婚妻知道不,这远远不够。这太便宜他们了。
马云云最在意什么她那家看起来光鲜亮丽、实则全靠她一张嘴和钻营手段撑着的小型公关公司李泽呢他那份体面的工作和他那装模作样的富二代身份还有他们那自以为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刘东强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线里锐利起来。他猛地坐起身,动作牵扯到酸痛的肌肉,他皱了皱眉。走到那张充当书桌的旧折叠桌前,拉开抽屉。里面杂乱地堆着一些单据:电费、水费、网费……还有几张压在最底下的纸。
他抽出来。那是几张几个月前的银行流水单复印件,还有几张手写的收据。是马云云公司开业初期,他把自己跑外卖攒下的几万块辛苦钱,一笔笔转给她的记录。当时她说公司周转,需要启动资金,信誓旦旦地说赚了钱就加倍还他。他信了,毫不犹豫地给了。单据上,有她的亲笔签名和公司那枚小小的公章。
他捏着这几张薄薄的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这就是证据证明他投过钱但这似乎还不够狠……远远不够。
马云云的公司……他努力回忆着。他记得她有一次喝醉了,得意洋洋地炫耀过,说现在小公司生存不易,但合理避税的门道她摸得很清。她还说过,那个管财务的会计是她表妹,嘴巴严得很。
刘东强的眼睛眯了起来,像黑暗中瞄准猎物的鹰隼。合理避税他不懂那些弯弯绕绕,但他知道,很多所谓的合理,踩过了线,就是违法。
手机突然在桌上震动起来,嗡嗡作响,打破了小屋的死寂。
刘东强瞥了一眼屏幕。闪烁的名字是妈。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划开接听键。
喂妈。他的声音刻意放平缓了些,但还是带着掩饰不住的沙哑和疲惫。
东强啊!电话那头传来母亲熟悉又带着焦急的声音,你怎么回事昨晚云云打电话给我,声音冲得很,说你半夜摔门跑了你们吵架了你这孩子,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人家云云多好的姑娘,有文化,开公司,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可不能犯浑啊!赶紧给人赔个不是,听见没别让人家心寒……
母亲絮絮叨叨的话语像无数根细针,扎在刘东强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他握着手机,听着母亲话里话外对马云云的维护,对他这个不懂事儿子的责备,一股巨大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堵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想告诉母亲那个女人做了什么。想告诉她那所谓的福气是多么恶心的一摊烂泥。但话到了嘴边,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喉咙。他不能说。不能让年迈的母亲承受这种肮脏的背叛和羞辱。
……妈,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哽了一下,又被他强行压下去,没事。就是……工作上有点烦心事。我会处理好的。您别担心。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完这几句。
真没事你可别骗妈!母亲将信将疑,云云那边……
我知道。刘东强打断她,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疲惫,妈,我这边还有事,先挂了。您保重身体。
不等母亲再说什么,他飞快地挂断了电话。
狭小的出租屋里重新陷入死寂。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他握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暴起。刚才强压下去的怒火和委屈,此刻在母亲那通电话的催化下,如同浇了油的干柴,轰地一下猛烈燃烧起来!
凭什么!
凭什么背叛者可以高高在上,心安理得凭什么他就要承受这种屈辱,还要在母亲面前替她遮掩!
砰!
一声闷响。刘东强的拳头狠狠砸在折叠桌的铁皮桌面上!桌上的水杯被震得跳了一下,里面的半杯水泼洒出来,浸湿了那几张银行流水单。
疼痛从指骨传来,却奇异地让混乱暴怒的脑子瞬间冷静下来。他低头看着被水渍晕开的签名和公章,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骨节发红的拳头,眼神里最后一丝犹豫和软弱彻底消失。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带倒了身后的塑料凳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走到墙角,拎起自己的背包,把里面乱七八糟的充电器、零钱、小工具一股脑倒在地上。然后,他把那几张湿漉漉的银行流水单,小心地、仔细地擦干水渍,叠好,塞进背包最里面的夹层。
接着,他翻出自己所有能找到的、带有马云云公司名称的文件——一张过期的名片、一份印着公司抬头的宣传页、一份马云云随手丢在家里被他带来的所谓合同草稿……所有能证明他和那家公司有过关联的东西。
最后,他拿起手机,点开通讯录。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找到了那个标注着物业-王经理的号码。他记得那个胖胖的、总爱抱怨的物业经理,记得他抱怨过小区监控老化,更新设备要花一大笔钱,上面一直拖着没批。
刘东强盯着那个号码,眼神冰冷。他编辑了一条信息:
王经理,您好。我是7栋503的业主刘东强。我昨天在小区发现一些可疑情况,可能涉及住户安全。我记得您提过监控设备老化的问题。我想,如果能有更清晰的录像,也许对维护小区治安会很有帮助另外,我可能需要查看一下昨天下午到晚上,我家单元门入口和电梯内的监控录像,有急用。麻烦您了。
信息发出。他放下手机,走到那扇小小的窗户前。天光大亮,阳光透过污浊的玻璃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城中村杂乱拥挤的屋顶和晾晒的衣服,眼神深处,一片沉寂的冰原之下,复仇的火焰在无声地、疯狂地燃烧。
他需要证据,更多的证据。足以把马云云最珍视的东西,连同她那可笑的优越感,一起碾碎的证据。
第六章
三天。整整三天。
刘东强把自己关在那个狭小的出租屋里,像一头蛰伏在暗处的受伤野兽。除了必要的跑单维持基本生活,他几乎不出门。泡面盒子堆在墙角,散发着油腻的气味。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
他几乎不眠不休。大部分时间都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折叠桌前,对着那部屏幕裂开的旧手机和一台同样破旧的二手笔记本电脑。
他在查。查一切他能查到的关于马云云公司的蛛丝马迹。工商注册信息、公开的招聘信息、甚至是一些行业论坛里零星的讨论。他不懂财务,不懂税务,但他认死理。他一遍遍翻看那些银行流水单,对照着马云云偶尔带回家的、被他无意中留存下来的几张报销单据的复印件,试图找出不寻常的痕迹。他把那些单据上的数字、公司抬头、时间,都工工整整地抄写在一本硬壳笔记本上,旁边打上问号。
他在等。等物业王经理的回复。那条信息发出去后,石沉大海。他没有再催。只是每天傍晚,他会戴上口罩和帽子,像个幽灵一样出现在小区物业办公室附近,远远地看着那个进出的肥胖身影。
第三天下午,当他送完一单,疲惫地回到出租屋楼下时,手机响了。一个陌生的本地座机号码。
刘东强的心猛地一跳。他迅速接起,声音刻意压得平稳:喂
是刘先生吗我是物业小王。电话那头传来王经理刻意压低、带着点神秘和讨好的声音,您前两天说的事……我这边费了好大劲,跟上面磨破了嘴皮子,才争取到一部分监控设备更新的试点名额,正好把我们7栋单元门和电梯的旧探头换成了新的高清的!嘿,那画面,清楚得很!
刘东强握着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王经理费心了。那之前的录像……
之前的啊王经理的声音顿了一下,显得有些为难,哎呀,刘先生,您也知道,旧设备嘛,存储空间小,一般就保留三天。三天前的……基本都自动覆盖了。不过……他拖长了音调,带着点邀功的意味,您运气好!这次换设备,正好是昨天下午开始调试新系统,旧设备最后那点录像还没来得及清理!我特意给您拷了一份,就是您要的那个时间段的,单元门和电梯的,都在里面了!绝对高清!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过刘东强的脊椎。成了!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依旧平稳:太感谢王经理了!您帮了我大忙!东西在哪
我放门卫老张那儿了,用个黑色U盘装着。您直接去拿就行,我跟老张打过招呼了。刘先生,您看这设备更新的事……
王经理放心。刘东强立刻接口,小区安全是大事,更新设备是应该的。我这边正好认识个朋友在街道办管点事,回头我跟他提提,看看能不能优先给我们小区申请点专项资金。
哎哟!那可太好了!太谢谢您了刘先生!王经理的声音立刻充满了谄媚的喜悦。
挂断电话,刘东强立刻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小区门卫室。不到五分钟,那个沉甸甸的黑色U盘就到了他手里,冰凉坚硬。
回到出租屋,反锁上门。他几乎是颤抖着手将U盘插进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读取进度条缓慢移动。他点开文件夹,里面是几个清晰的视频文件。
双击打开第一个。高清摄像头下,时间显示正是三天前的下午。单元门口,那辆熟悉的、颜色扎眼的银色跑车嚣张地停在禁停线上。车门打开,穿着骚包皮夹克的李泽走了下来,对着后视镜理了理头发,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熟门熟路地刷卡进了单元门。
第二个视频,电梯内。李泽独自一人,对着光亮的电梯壁整理衣领,甚至还哼着小曲。楼层按钮清晰地显示他按了5。
第三个视频,电梯再次打开,时间已是深夜。画面里,李泽搂着马云云的腰走了出来。马云云身上裹着一件厚外套,但露出的领口,赫然是刘东强那件深蓝色的衬衫!两人步履匆匆,脸上带着偷情后特有的紧张和兴奋,快步走向那辆银色跑车。
画面清晰得连马云云脸上未卸干净的妆容和李泽脖子上可疑的红痕都看得一清二楚。
刘东强盯着屏幕,一遍又一遍地回放。他拿起手机,对着电脑屏幕,将这几个关键片段,尤其是李泽和马云云深夜一同走出电梯、走向跑车的画面,完整地录制了下来。
做完这一切,他靠在椅背上,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冰冷的血液在四肢百骸里奔涌。他拿起手机,点开微博。手指在搜索框犹豫了不到一秒,输入了李泽的名字。
搜索页面刷新。置顶的几条,还是关于李泽那个所谓青年才俊的光鲜报道。他耐着性子往下翻。
突然,一条发布于十几分钟前、由一个本地生活八卦号发出的博文,带着一个鲜红的爆字标记,猛地跳入眼帘!
【惊爆!本地某知名企业少东当街裸奔!疑遭未婚妻捉奸现场报复有图有真相!】
刘东强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点开博文。配图是几张明显由路人抓拍的高糊照片,但足以辨认!地点是市中心一家高档酒店门口!时间是白天!
第一张:一个穿着高档西装、但裤子被扯到脚踝、只穿着一条骚包豹纹内裤的男人,正狼狈地用手臂挡着脸,试图冲出人群。周围是惊愕的路人和举着手机拍摄的人群。那张脸,赫然是李泽!
第二张:一个穿着米白色风衣、气质干练的年轻女人(陈静)站在人群前方,脸色铁青如冰,眼神锐利得像刀子,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她旁边站着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像是保镖。
第三张:豹纹内裤男被那两个保镖模样的男人死死按住胳膊,动弹不得。周围哄笑声一片。
博文下面,评论数正在以惊人的速度飙升!
卧槽!真·社会性死亡!
豹纹内裤……这品味绝了!富二代都这么野
前排吃瓜!听说是被正牌未婚妻带人堵在酒店了捉奸现场
活该!有钱了不起啊玩弄感情!
人肉!求扒皮!这男的是谁啊哪个企业的
好像是XX集团的太子爷姓李
楼上的,保真吗XX集团那股价不得跌停
刘东强一条条翻看着评论。那些幸灾乐祸、愤怒声讨、好奇八卦的言论,像汹涌的海浪,瞬间将李泽那点可怜的体面冲得粉碎。他甚至还看到了李泽所在公司官网被愤怒网友冲垮的截图。
他关掉微博。世界并没有变得更好。但胸腔里那股积压了三天的、冰冷的、几乎要将他窒息的浊气,似乎随着那些幸灾乐祸的评论,泄出了一点点。
手机又震动起来。这一次,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是马云云。
刘东强看着那个名字,眼神冰冷,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他没有接。任由手机在桌面上嗡嗡地震动着,屏幕亮了又灭,灭了又亮。
震动持续了足足一分钟,终于停了。
几秒后,一条信息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
刘东强!是不是你干的!你这个疯子!混蛋!李泽的事是不是你搞的鬼!你毁了他!你毁了我!你不得好死!
字里行间充满了歇斯底里的恐惧和怨毒。
刘东强拿起手机,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敲击,回复了三个字:
等着看。
信息发送成功。他把手机扔回桌上,屏幕朝下。然后,他拿起桌上那本写满了疑问和数字的硬壳笔记本,翻到空白的一页。拿起笔,在上面重重地写下一个地址和一个机构名称:
市税务局稽查局。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在死寂的出租屋里,清晰而坚定。
第七章
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马云云那条充满怨毒的信息被隔绝在黑暗里。刘东强没再看一眼。他拿起那本写满了疑问和数字的硬壳笔记本,翻开新的一页。目光落在刚刚写下的市税务局稽查局几个字上,眼神沉静得可怕。
复仇的火焰在冰层下无声地燃烧,驱动着他进行最后的冲刺。
接下来的两天,刘东强彻底变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他依旧跑单,但效率更高,路线更精准,只为了挤出更多时间。他跑遍了市区几家最大的打印店,将U盘里那几段高清监控录像——李泽进入单元门、电梯内按5楼、深夜搂着马云云离开的片段,清晰地刻录成光盘。每一张光盘都用一个牛皮纸信封仔细封好。
他翻出自己积攒的所有单据:那几张被水渍晕染过、证明他早期投资的银行流水单(上面有马云云的亲笔签名和公章);马云云随手丢在家里被他带来的几份抬头是她公司的合同草稿(上面有她的签名);还有一份几个月前她公司给员工发工资的电子回单截图(被他无意中看到并保存)……所有能证明他和云帆公关(马云云的公司名)存在关联的纸质证据,都被他分门别类,复印了多份。
最重要的,是那本硬壳笔记本。他把上面自己反复推敲、圈出的疑点——几笔数额明显偏大、但名目含糊的公关费支出;连续几个月工资发放数额与公司规模明显不符(疑似虚列人员);几笔大额咨询费汇给一个明显是皮包公司的账户……这些疑问,连同他找到的那些单据复印件上的对应条目,都用红笔清晰地标注、连线。
他不懂专业的税务知识,但他知道,这些不合理的痕迹,足够引起专业人士的注意。这些,就是指向马云云公司偷税漏税的箭头。
他将这些复印好的单据、标注清晰的笔记本复印件、以及那几张封好的光盘,分成了两份一模一样的包裹。一份,寄往市税务局稽查局举报中心。另一份,他准备亲自送过去,作为补充。
做完这一切,已经是马云云信息轰炸后的第三天傍晚。天空阴沉得如同浸透了墨汁,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城市上空,空气闷热潮湿,酝酿着一场暴雨。
刘东强拎着那份沉甸甸的举报材料包裹,走出打印店。刚跨上电动车,豆大的雨点就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噼里啪啦,瞬间连成一片冰冷的雨幕。雨水很快打湿了他的头发和工装外套。
他拧动电门,电动车冲进雨帘。风雨扑面而来,视线有些模糊,但他开得很稳,目标明确地驶向税务局的方向。
就在他拐过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时,手机在湿漉漉的裤兜里疯狂震动起来。不是电话,是连续不断的微信消息提示音,密集得如同爆豆。
绿灯亮了。刘东强没理会手机,汇入车流。几分钟后,他抵达税务局气派的大楼门口。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将车停在雨棚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这才掏出手机。
微信图标上显示着99+的未读消息。全部来自一个群——那是马云云公司的工作群。刘东强因为早期投资的关系,被马云云拉进去过,但他一直设置免打扰,像个隐形人。
他点开群聊。最上面一条,是马云云在五分钟前发的,字里行间充满了绝望的崩溃:
完了!全完了!!投资方集体撤资!银行催贷电话打爆了!公司账户被冻结了!谁干的!到底是谁在搞我!!!
下面瞬间炸开了锅,员工们惊慌失措的询问、抱怨、甚至指责刷满了屏幕。
马总!怎么回事啊我下个月的房贷怎么办
银行刚打电话问我知不知道公司情况!马总你给个说法啊!
是不是税务出问题了今天下午税务局的人突然来查账,把电脑主机都搬走了!
天啊!那我们工资……
马总你说话啊!你不能这样坑我们啊!
刘东强面无表情地翻看着这些混乱的信息。马云云那条全完了的信息下面,再也没有她的回复。只有群里越来越恐慌的刷屏。
雨越下越大,砸在雨棚上发出巨大的轰鸣。他收起手机,拎起那个装着举报材料的包裹,推开车,大步走向税务局明亮而肃穆的大门。门口的保安看了他一眼,他出示了身份证登记,说明来意是递交材料。保安指了指旁边的举报材料接收窗口。
材料递进去,窗口工作人员例行公事地询问了几句,做了登记,给了他一张回执单。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刘东强将那张薄薄的回执单仔细折好,放进贴身的衣兜里。冰冷的纸张贴着皮肤,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走出税务局大门,重新回到瓢泼大雨中。雨水冰冷,冲刷着他身上的疲惫和连日来的阴霾。他走向自己的电动车。
就在他快要走到车旁时,一个身影突然从旁边停着的一辆出租车里冲了出来,踉踉跄跄地扑向他,全然不顾倾盆大雨。
刘东强!
尖锐凄厉的女声穿透雨幕。
是马云云。
她浑身湿透,昂贵的套装紧紧贴在身上,头发凌乱地黏在惨白的脸上,精心描绘的妆容被雨水冲刷得一塌糊涂,眼线晕开,像两道黑色的泪痕。她哪里还有半点往日的精致和傲慢此刻的她,狼狈得像一只被拔光了毛的落汤鸡,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一种抓住救命稻草般的疯狂。
是你!一定是你!她扑到刘东强面前,雨水顺着她的下巴不断滴落,声音嘶哑颤抖,带着哭腔,李泽完了!我的公司也完了!投资撤了!银行逼债!税务局查账!刘东强!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干的!
她伸出手,死死抓住刘东强湿透的工装袖子,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冰冷的雨水打在她脸上,混合着泪水往下淌。
刘东强停下脚步,任由她抓着。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巴滴落。他低头,看着眼前这个曾经趾高气扬、如今却卑微如尘泥的女人,眼神平静无波,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说话啊!你这个疯子!你毁了我!你毁了我的一切!马云云歇斯底里地尖叫着,用力摇晃着他的胳膊。
刘东强依旧沉默。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清晰地看到马云云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恐惧和绝望。
突然,马云云抓着他胳膊的手松开了。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双腿一软,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湿滑的柏油路面上!浑浊的雨水瞬间浸透了她的裙摆。
东强!东强我错了!她仰起脸,雨水和泪水在她脸上肆意横流,声音凄厉得变了调,是我鬼迷心窍!是我不对!你原谅我!求求你原谅我!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你放过我!放过公司好不好求求你了!我给你磕头!
说着,她真的弯下腰,额头重重地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一下,又一下。
没有公司我就活不下去了!那些债会逼死我的!东强!求求你了!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我再也不跟李泽来往了!我好好跟你过日子!求你了……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卑微地哀求着,额头磕在雨水里,沾满了泥污。
大雨滂沱,冲刷着一切。税务局门口的路灯在雨幕中晕开昏黄的光圈。跪在雨水中疯狂磕头哀求的女人,和站在她面前、浑身湿透却沉默如山的男人,构成了一幅诡异而残酷的画面。
刘东强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微微动了一下。他看着马云云额头上被雨水冲刷得泛红的磕痕,看着泥水弄脏了她曾经精心保养的脸,看着她眼中那濒临崩溃的绝望。
半晌。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了腰。
雨水顺着他低下的脸颊滑落。他没有去扶她,只是蹲了下来,让自己的视线与跪在泥水里的马云云平齐。
他伸出手。那只手,骨节粗大,带着常年握车把留下的老茧,被雨水泡得有些发白。他没有去碰她肮脏的额头,也没有碰她颤抖的肩膀。
他的手指,带着冰凉的雨水,轻轻地、近乎温柔地,拂过马云云湿漉漉、沾着污泥的脸颊,擦掉了一抹混合着泪水的污迹。
这个动作让马云云的哭求声戛然而止。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一种难以置信的、绝处逢生的狂喜光芒!她以为他心软了!她以为她的哀求奏效了!
东强……她颤抖着,声音带着巨大的希冀。
刘东强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曾经充满轻蔑和算计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卑微的乞怜。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深得像这暴雨的夜空。他开口了,声音不大,甚至有点沙哑,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哗哗的雨声,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砸在马云云刚刚升起一丝希望的心上:
马云云,他叫她的全名,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去送外卖吗
马云云愣住了,狂喜僵在脸上,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刘东强没有等她回答,继续用那平铺直叙的语调说道:
因为这个活儿,逼着人记住路。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马云云瞬间变得惨白的脸。
每一条巷子,每一个门牌号,哪条路近,哪条路绕,哪条路有坑,哪条路晚上没灯……都得刻在脑子里,一点不能错。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跑得久了,这个城市犄角旮旯的道儿,闭着眼都能摸清楚。
马云云眼中的希冀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比刚才更剧烈。
刘东强微微前倾,凑近她那张被雨水冲刷得狼狈不堪的脸,确保他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里:
包括——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像淬了冰的刀锋,——去税务局举报你偷税漏税的路。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墨黑的云层,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在头顶炸响!巨大的声浪仿佛将整个雨夜都震得摇晃起来。
惨白的电光瞬间照亮了马云云的脸。那张脸,在闪电的映照下,血色尽褪,惨白如鬼,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放大到极限,里面清晰地倒映着刘东强那张近在咫尺、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的面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闪电熄灭。世界重新被震耳欲聋的雷声和哗哗的暴雨声淹没。
马云云像是被那道闪电和那句冰冷的话劈成了两半。她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嘴巴徒劳地张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双刚刚还充满卑微乞求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纯粹的、灵魂被抽离般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惊骇!
她死死地盯着刘东强,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同床共枕了三个月的男人。不,不是认识,是看到了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完全陌生的魔鬼!
你……她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带着血沫的味道。
刘东强已经直起了身。他不再看她一眼,仿佛地上跪着的只是一摊肮脏的泥水。他转身,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冰冷的雨水疯狂地冲刷着他的背影。他走向那辆停在雨棚下的、半旧的电动车。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工装,汇成一道道小溪流下。
马云云依旧跪在冰冷的雨水中,泥泞漫过了她的膝盖。她维持着那个仰头僵望的姿势,像一尊被彻底抽空了灵魂的泥塑木雕。只有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牙齿磕碰发出咯咯的轻响。刘东强最后那句话,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精准地烫在了她意识最深处,将所有的侥幸、所有的希望,瞬间焚毁殆尽,只留下一个焦黑的、刻着税务局三个大字的烙印。
刘东强跨上车座。湿透的皮垫冰凉刺骨。他拧动钥匙,电动车发出低沉的嗡鸣。车灯亮起,两道昏黄的光柱刺破厚重的雨幕,照亮前方湿漉漉的、空无一人的街道。
他最后看了一眼后视镜。
镜子里,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女人,依旧跪在税务局门前的暴雨中,身影在雨幕里扭曲、缩小,最终模糊成一团不起眼的黑影,被无边的黑暗和雨水彻底吞噬。
刘东强收回目光,拧动电门。
电动车载着他,平稳地驶离这片冰冷的是非之地,冲进城市更深的雨夜。车灯的光束坚定地劈开重重雨帘,照亮前方未知的路。
雨水猛烈地敲打着头盔,发出密集的鼓点。后视镜里,那座象征着规则与铁律的税务局大楼轮廓,在滂沱大雨中渐渐模糊、远去,最终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
第八章
电动车冲进雨幕,冰冷的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刘东强身上。后视镜里,马云云跪在税务局门前泥水中的身影,被无边的黑暗和倾盆大雨迅速吞没,最终缩成一个模糊的黑点,消失不见。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复仇的快意,也没有目睹对方崩溃的怜悯,只有一片深潭般的沉寂。油门拧到底,电动车在空旷湿滑的街道上疾驰,溅起浑浊的水花。雨水模糊了视线,但他不需要看清。这个城市的每一条脉络,早已刻进他的骨头里。
回到那间狭小、散发着霉味的出租屋,他像一尊湿透的石像,重重地靠在冰冷的铁门上。水滴顺着他的头发、衣角,在地面汇成一小滩水渍。屋外的暴雨声被隔绝了大半,只剩下沉闷的轰鸣。
他没有开灯。黑暗里,只有手机屏幕幽幽亮起,像鬼火。信息提示音一声接一声,密集得如同催命符。全是马云云。
刘东强!你不得好死!
你毁了我!你毁了我的一切!
那些债主会杀了我的!他们会逼死我的!
求求你!看在过去的情分上!你帮帮我!帮我还一点!就一点!我以后做牛做马报答你!
东强!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回句话啊!
信息从歇斯底里的咒骂,到绝望的哀求,再到语无伦次的崩溃。刘东强一条条翻看着,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动。屏幕的光映着他毫无波澜的脸,那些字句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不起半点涟漪。
情分他扯了扯嘴角,一个无声的冷笑。那点所谓的情分,早在她穿着他的衬衫,在李泽怀里嘲笑他是个窝囊废、臭送外卖的时候,就被她自己亲手碾得粉碎了。
他点开工作群。里面已经彻底乱成一锅粥。恐慌的刷屏,质问马云云去向的消息,讨论如何讨薪的留言……还有人贴出了几张截图——是本地财经新闻的快讯:
【快讯:云帆公关疑涉重大税务违法及财务欺诈,已被立案调查!投资方集体撤资,银行宣布启动追偿程序!创始人马云云失联!】
刘东强关掉群聊。世界清静了。他把手机扔到那张吱呀作响的行军床上,屏幕朝下。然后,他开始脱掉身上湿透的工装外套和裤子。动作不疾不徐,像是在完成一项例行工作。
换上干爽的旧T恤和长裤,他从墙角拿起一个塑料盆,走到狭窄的卫生间。冰冷的水龙头拧开,水流哗哗地注入盆中。他把湿透的工装按进水里,用力搓洗起来。肥皂的泡沫在黑暗中微弱地反着光。他洗得很用力,仿佛要洗掉什么看不见的污秽。
搓洗,漂清,拧干。湿衣服晾在屋内的简易衣架上,水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做完这一切,他才走到窗边,撩开一点脏兮兮的窗帘。
窗外,暴雨如注。整个城中村浸泡在无边的水幕里,低矮杂乱的屋顶在雨水中模糊成一片片灰黑的剪影。远处高楼零星的灯光,在雨雾中晕开,像鬼魅的眼睛。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只有窗缝里透进来的、带着水汽的冷风,吹拂着他额前湿漉漉的碎发。
雨声,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声音。
第九章
雨,下了一整夜。直到天快亮时,才渐渐收住了势头,变成细密的雨丝。
刘东强躺在硬邦邦的行军床上,睁着眼睛。他一夜未眠。大脑异常清醒,像被雨水洗刷过的天空。马云云最后跪在雨里那张绝望惊骇的脸,李泽穿着豹纹内裤被按在地上的狼狈照片,还有那些刻薄的话语……像幻灯片一样在眼前轮番播放,最终都归于沉寂。
他没有去想马云云会面临什么。巨额债务法律制裁身败名裂那都是她自己选择的路,该付的代价。他也没有去想李泽,那个趾高气扬的富二代,如今成了全网的笑柄,家族企业也岌岌可危。咎由自取。
他想的,是那个在老家省吃俭用、总担心他过不好的母亲。是手里那张税务局给的薄薄回执单。是今天要跑的单子,哪条路最近,哪家店出餐快。
天光透过脏污的窗户,艰难地挤进小屋,驱散了浓重的黑暗。雨停了。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雨水混合的清新气味,带着一丝凉意。
刘东强坐起身。骨头因为一夜未动有些僵硬。他活动了一下脖颈,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下床,走到那个小小的折叠桌前。
桌上,那本写满了疑问和数字的硬壳笔记本静静地躺着。他拿起它,掂了掂。然后,走到墙角,打开那个装杂物的旧纸箱,把笔记本扔了进去,盖上了盖子。
他走到窗边,彻底拉开了窗帘。清晨微亮的天光涌了进来。雨后的天空是灰白色的,云层还很厚,但边缘已经透出一点稀薄的金光。楼下传来早起摊贩收拾东西的声响,自行车铃铛的清脆响声,还有邻居开门泼水的声音。生活,重新开始了它喧嚣而真实的节奏。
刘东强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湿意的清冷空气。肺部被填满,带着一种久违的、微凉的舒畅感。他转身,走到简易衣架前,摸了摸昨晚洗的工装外套。布料还有点潮,但已经半干了。
他取下外套,穿在身上。熟悉的、带着肥皂清香的布料触感包裹着他。他又拿起那个屏幕裂开的旧手机,插上充电宝,塞进裤兜。最后,戴上那顶洗得发白的蓝色骑手头盔。
推开门。雨后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泥土和植物的气息,冲散了小屋里残留的霉味和沉闷。
他走到楼下。电动车停在雨棚下,车身被雨水冲刷得干净了不少。他跨上车座,钥匙插入,轻轻一拧。
嗡——
熟悉的电机启动声,低沉而稳定,像一颗重新开始跳动的心脏。
头盔的挡风镜片上还残留着几滴未干的水珠。他抬手,用袖子抹了一下。视线变得清晰。前方,被雨水洗刷过的街道,干净,湿亮,延伸向城市的各个角落。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了一下。他掏出来看。屏幕上弹出一条新的派单信息:
【叮!您有新的外卖订单:老王面馆(幸福路店)
->
阳光小区3栋502。
餐品:牛肉面(大碗)x1。
预计收入:6.5元。】
刘东强看着那条信息,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轻轻一点。
接单。
他放下手机,拧动电门。电动车平稳地驶出雨棚,汇入雨后清晨开始苏醒的街道。
车轮碾过湿漉漉的路面,发出沙沙的轻响。阳光小区。幸福路。老王面馆。这几个地名在他脑中自动勾勒出最短的路线图。
风从敞开的领口灌进来,带着雨后特有的凉意,吹散了最后一丝阴霾。头顶的天空,厚重的云层正在慢慢散开,缝隙里透出的金色阳光越来越亮,越来越暖,泼洒在湿漉漉的城市屋顶和街道上。
刘东强微微眯起眼,迎着那越来越亮的光线,加快了车速。前方,老王面馆的招牌,在晨光中清晰可见。蒸腾的热气从店里飘出来,带着牛肉汤的浓郁香气。
新的一天,开始了。
(全文完结)